第八十九章 骨錚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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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秋露泠,凋紅減翠。

  朝來梧桐淚,黃葉飄零,城郭人煙寂寥。雨如懸,風似刀,萬點空濛,不見長安斷魂橋。

  位於洛城門東北角的北軍獄冷冷清清,雨水淅淅瀝瀝,在門外等待的軍卒不住嘟嘟囔囔。

  直到街角冒出一隊人馬,看清來人模樣,挺直腰杆,軍卒自覺閉嘴。

  北軍牢獄守備森嚴,自進門一路都有兵士值守,尤其進入牢房的唯一入口,防範更為嚴密。

  哐當作響的厚重鐵門讓人望而生畏,沿階梯一路往下,走道低矮偪仄,望之倍感壓抑。

  連續拐過兩道彎,穿過左開鐵門,再經過一道右開的鐵門,暗無天日的一排排牢房終於閃現眼底。

  突然響起的撕裂般慘叫嚇人一大跳,聽著似乎來自於最靠里的審訊室。牢房中間的過道看著還算乾淨,但地上到處沾滿黑紅相間的不明污漬,散發出一陣陣嗆人的刺鼻氣味。

  見有人進來,鐐銬哐啷作響,少許身子骨還算硬朗的新囚犯湊近面向過道的柵欄巴巴張望。

  早已麻木的老囚犯們蜷縮成一團,一個個頭也不抬,靜靜等待脫離苦海的那一天早些到來。

  隨著窸窸窣窣的響動,一股混雜著血腥味、爛木頭破草蓆發霉味鐵鏽味以及皮肉糜爛的腐臭味一起湧出,熏得人喉嚨作癢。

  密閉審訊室內血腥味更濃,熊熊火光照亮地下、牆面及樑上架設的諸多刑具。到處血跡斑斑,噴濺的血水隨處可見,場景著實駭人。

  既不理會一旁面色猙獰的施刑兵士,也不關注行刑架上哀嚎不止的受刑囚犯,更不理睬推門而入的人群,全須全袍的王保保始終冷眼旁觀。

  「考慮清楚沒有?只要在口供上畫押按手印,然後在大堂上親口指證,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神色明顯不耐煩,執金吾侯田充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北軍獄可不比東市獄和西市獄,只要進來,任何人都得躺著出去,哪怕昔日清陽侯關進來也一樣。」

  目光淡定,王保保神情漠然,「如果鐵證如山,我認栽。倘若只為區區口供,相信閣下有的是辦法和手段。譬如,打暈人簽字畫押。重刑之下,何求不得,又何必多此一舉!」

  「你——」怒急發笑,田充沉下臉,「你們王家的確勢力不小,陽陵大俠收的弟子自然也不會是泛泛之輩。但既然敢動你,必有動你的理由和把握。王御史為了救你正上下活動,只可惜,你的四師弟沒能抗住……」

  揚揚手中板書,示意手下遞上前,「看,是不是你四師弟畫的押?要不我讓人去都船獄把你師弟請過來?讓你們師兄弟好好敘敘舊?還有你的那幫手下,早已全部招供,需要去寺互獄帶過來和你對質嗎?」

  臉皮微微抽搐,王保保一口否認,「我雖京師浪蕩子,但絕對沒拜什麼大俠為師,更不可能有師兄弟。我自小喜好交友,可惜見識淺薄,看走眼在所難免。手下那幫子人沒見過世面,以閣下的心機和手腕,什麼口供拿不到,謀反的證據都能捏造出來並做成鐵證。但這麼蠻幹,一旦哪天失勢,下場……」

  「你是不是以為本將真怕你們王家?」

  耐心被一點點耗盡,肝火大動的田充露出兇狠面孔,「僅憑這些口供,哪怕你一個字不招,我照樣能弄死你。勾結江洋大盜,認盜為師,通行飲食,罪可至大辟!」

  神色篤定,王保保似笑非笑,「我非軍人,把我無緣無故關進北軍獄,是何道理?難道關在別的牢獄中怕我胡亂攀咬?又或者怕我被人救走?再說閣下不過執金吾侯,領兵剿匪或還將就,這審案怕不夠格吧?哦,閣下當夜急於滅口,莫非心裡有鬼?那群倒霉的江湖殺手總不會是閣下派來的吧?」

  「你—」被說中忌諱,田充一時怒急,「來人——」

  「我勸閣下千萬別魯莽行事,如果我不幸死在這裡,絕對有人脫不了干係……」

  反過來威脅,王保保不慌不忙,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苦澀微笑,「只要我能活著出去,閣下能否保住職位難說。一旦職位不保,絕對馬上有性命之憂,被滅門大有可能。何況北軍中我王家一樣有人,望閣下三思。」

  「一個遭官府海捕的江洋大盜,又能拿我怎樣?王詮只不過臨時監掌池陽胡騎,北軍中姓王的高級將領只有中壘校尉王珂,和我關係莫逆,與你王氏家族八竿子都打不著。各監御史和八校尉及其下屬丞與司馬,還有左右京輔都尉及尉丞,包括執金吾屬官,兩丞、司馬、千人乃至令丞、式道侯與丞候,我全都清查過……」


  試圖不戰而屈人之兵,早做好一切前期準備工作的田充滔滔不絕。

  「除去臨時任命的王詮,北軍現任所有官員都與你王氏家族毫不相干,不要再頑抗了。你可想清楚,只要好好配合,當堂指證校尉去不得勾結盜匪,你的罪名肯定能減輕。我再加以運作,到時繳納贖錢就可以脫罪,你覺得如何?」

  狐狸終於露出尾巴,默然以對,不露聲色的王保保陷入沉思。從對方的囂張口吻中可以確認,大師兄和二師兄已不在人世,應該沒留下任何證據。與四師弟不過初次見面,只要恩師平安,黑臉將官絕對拿不到任何確鑿鐵證。

  暗暗拿定主意,接下來的一席話足以讓對方跳腳,「閣下恐怕沒清查這些個官員是否與我王氏家族攀親。再說了,即便不談北軍,當朝丞相司直王菽可出自我王氏家族,廷尉右監王侃乃我世父,難道閣下沒調查清楚?」

  白白浪費半天唇舌,田充氣得兩眼發綠,歇斯底里咆哮,「對付刁民不可姑息,一天不招,那就關一天!一年不招,那就關一年,一直關到招供為止!別弄出人命,不要讓人看出明顯傷痕,上刑——」

  都船獄深入地下的水牢幽閉而陰森,腥臭難聞的一窖死水看上去渾濁不堪。髒兮兮的水面上,漂浮著一些不知是人的排泄物還是腐爛後的皮肉,上面長滿綠毛。

  隨著水窖上方的低矮囚籠緩緩入水,被攪動的水面開始劇烈波動。濃烈的腥臭味迅速擴散開來,足以讓人把隔夜飯吐個一乾二淨。

  沉下水的囚籠緩緩淹沒拼命掙扎的年輕男子,沉底、及時拉起再慢悠悠入水,如此周而復始。

  火急火燎趕到,詢問依舊無果,田充氣得肝疼。哪怕使出百般手段,一個拒不就範,一個寧死不招,這些所謂的俠客果真都是硬骨頭。

  近前探視,抬手示意升起囚籠,陰森森的話音聽得人心裡直發毛,「招還是不招?我可有的是時間,要不再考慮一下?」

  一陣劇烈咳嗽,艱難吐出好幾口混雜血絲的臭水,神色委頓,囚籠中的年輕男子有氣無力,「你要有……有種……就弄死我,我皇甫弘敬你……還是條漢子。不然……早晚有一天……我會親手割掉……割掉你這個陰人胯下……沒半點卵用的廢鳥!」

  氣得一蹦三尺高,但轉眼平靜如初,田充陰惻惻一笑,「居然還敢叫囂,看來手段不夠狠。來人,換刑具,讓其好好體會生不如死的滋味。病了就醫,醫好了繼續,哼!」

  再三交代,悶悶不樂迴轉,堂堂執金吾侯一臉不甘心。可想破腦殼也無解,直到迎面碰上冒雨趕來報信的寺互獄令。

  忍不住先開口,田充急不可耐,「審訊結果如何?這兩人的身世來歷調查清楚沒有?是人就會有軟肋,我就不信……」

  「已經招供,當晚和這兩人在一起的還有一名女子,被朱安世救走的應該就是此女,人稱『飛天閻羅』。王保保確係清陽侯王吸直系後裔,父母早亡,由其叔父監御史王詮養大。家境殷實,並無兄弟姊妹,喜好交遊,至今尚未娶妻。皇甫弘乃弘農郡黽池人,自幼失去雙親。性情放浪,為人好勇鬥狠,一向獨來獨往……」

  停下來歇口氣,寺互獄令繼續爆大料,「據王保保手下供述,兩人都喜歡此女,但皇甫弘更為鍾情。另外,王保保早些日曾派人把一男一女送往弘農郡上雒縣,具體原因待查。」

  「有軟肋就行,一切再好不過……」終於找到突破口,焦慮頓去,田充不免又得意起來。

  「能放就能抓!萬一拿不住朱安世,大可使出聲東擊西的招數。先把這個江洋大盜逼到自顧不暇,一名小小女子還不手到擒來。來人,馬上請蘇侍郎和江直指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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