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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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深火熱里》作者:羅日月然

  今天註定是個特殊的日子。蘇惜和付忱來到手術專用梯前時,電梯內已經人擠人。付忱打頭走進去,蘇惜本意順著他開的那條縫兒鑽進去,沒等她動作,前面的付忱伸出一條漢白玉般的臂膀,幾不經意為她攔出一條道來,等蘇惜進了電梯,站穩了,面前的白色衣袖才放了下去。

  電梯直達四層,蘇惜跟在付忱身後出了電梯,臨了手術時間,她亦步亦趨緊跟其後,一路到手術室門口。手術室的門打開,裡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走廊,又窄又深,近乎於監獄的靜謐感。兩人一前一後踏入,手術門才再次封上。

  蘇惜來過這個地方,付忱回頭去尋她的身影時,她已經獨自進了更衣室。

  蘇惜從更衣室出來已經換上了藍色的手術服和手術帽,兇巴巴的麻醉負責人反覆確認她沒有對任何藥物過敏才煩請她在麻醉協議書上籤下名字,蘇惜雖然沒有進過監獄,但是不難想像這裡的風氣和監獄應該是差不多的。

  簽完字,她跟著付忱進入下一道門。

  又一道門關上,裡面的冷氣撲面而來。蘇惜剛踏進這裡,身後幾位身穿手術服的醫護推來一架又窄又高的病床,蘇惜像鴨子一樣被趕了上去,然後被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等她適應了些,再看付忱的方向他人已經不見了。他只負責為他引路,後面沒他的事了。

  有護士推著護理車走過來,反覆確認過蘇惜的名字後,通知她:「現在給你打麻醉。」

  蘇惜點點頭,安靜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的事她再熟悉不過了,她只需要閉著眼睛「任人宰割」就好了……

  蘇惜細皮嫩肉的,一條手臂竟從頭到尾見不到任何血管脈絡,偶爾交織著幾處紫紫紅紅的地方也是極細極細的毛細血管,比針頭還細。幾個護士抓著她的手,又是揉又是拍,那血管就像有意躲著似的,愣是不浮上來。其中一個護士反覆確認過她的名字和麻醉袋上的名字一致後,無奈地看著她,緊隨著欲哭無淚。醫學生最害怕的手還是被她們遇到了。另外一個護士頭一回見到這樣的血管、這樣的手,整個人驚愕在那兒了,時不時勾頭去確認蘇惜的臉,那副樣子幾乎是在鑑別蘇惜是否是個假人無差了,確認過蘇惜是個活生生的人,眼神里只剩下淡淡的幽怨。

  五分鐘過去,兩個護士輪番上陣,反反覆覆找不到適合下手的地方,為了不妨礙幾個護士發揮蘇惜一直沒說話,等到了合適的時機終於還是忍不住提議:「要不換另一邊手試試?」

  鑑於她假肢似的手臂,把血管藏得嚴嚴實實的,跟血管打了十年交道的老護士都會害怕的手,更別提這兩個實習護士了,她們爽利接受這個提議。

  十分鐘過去,蘇惜兩邊手臂彎處肉眼可見的紅腫,兩邊一共被扎了13整次,她數的清清楚楚……護士抓起她的手再想扎她都有些害怕了,條件反射往回縮了縮。畢竟是技術不精湛,護士也不好呵斥她,只能耐著性子說:「別動啊……」

  蘇惜苦笑著,「要不歇會吧?等會兒再扎?」她想讓自己歇口氣!

  護士:「馬上就要到你了,現在就要麻醉。」蘇惜是實在不想被這樣紮下去,雙臂已經有些應激了,不斷往回縮,最後竟是,明著在和護士對抗了,「有點冷……」

  蘇惜的手還是被抓了出去,再次暴露在空氣中,整隻手臂疙瘩漸起,密密集集,熱脹冷縮,這下想看清脈絡更不可能了。蘇惜從來沒有這麼希望那根針能精準快速地穿進自己的血管里,哪怕是偶然扎中的……事實是,兩個護士扎了許多次都沒有扎中過一次。就在這時,頭頂的護士忽然叫了一聲,「付教授。」

  是剛剛消失的付忱。

  蘇惜扭頭時,付忱已經換上了一身綠色手術衣,他戴著手套,朝他們走過來。

  其中一個護士發窘,「付教授,她的靜脈幾乎看不見,我們研究半天了……」

  付忱走到床邊,從她手中接過蘇惜的手臂。

  隔著手套,有力的握感傳來,在蘇惜的臂彎處搓了搓,發現她皮膚上的疙瘩不止,問她,「你很冷嗎?」不知是不是空調溫度過低的緣故,對比之下,付忱的語氣沒來由的溫和。「冷。」她說。

  他再次出現,蘇惜沒來由的心安,閉上了眼睛。

  付忱對兩位實習生說,「這種情況先保證病人的體溫。」他來了一場現場教學,蘇惜的手被他放回被子裡,幾分鐘後,再次被從被子裡拿出來已是溫溫熱熱,但仍看不見靜脈的浮現,付忱用大拇指在上面耐心揉搓著,然後抽出一隻手,「病歷。」護士呈上來病曆本,「病歷上的麻醉記錄是最看一下,前人用的方式,可以再用。」蘇惜的病史雖然豐富,但並不複雜,每次都是相同的手術。一番評估過後,付忱對兩位小護士說,「準備靜脈穿刺。」


  打麻醉的方式有很多種,靜脈穿刺是特殊的一種。輸血採集血樣、等化驗項目都會用到穿刺,主要目的是為了建立靜脈通路,以便輸注藥物液體營養液等。

  付忱:「靜脈穿刺是一項侵入性操作,必須無菌操作防止感染。在穿刺過程中,要關注病患的感受。」他說著偏頭問蘇惜有沒有不舒服?蘇惜搖了搖頭。穿刺繼續。付忱一手扶著她的手臂,另一手穩穩地拿著穿刺器,一邊繼續刺入,「穿刺的時候注意角度,深度,同時觀察回血的情況,要特別注意力度,避免刺破血管。」不過十幾秒,一場無痛的靜脈穿刺完成。

  兩位實習生聽說過付教授醫術精湛,沒想到他在穿刺這種瑣事上也是登峰造極,在旁邊親眼目睹了這番完美操作,由衷讚嘆:「教授厲害……」

  蘇惜剛剛打上麻藥已經昏昏欲睡了,當眼皮再睜開,她自己也微微驚訝了一下,她剛才竟舒服地睡了過去。付忱問她,「有沒有不舒服?」蘇惜說沒有,付忱確認過她沒有不舒服,走之前輕聲帶過一句,「可以睡覺了。」

  蘇惜聽話地再次閉上眼,沒一會,麻醉發揮藥效了,只有在這種時候,蘇惜才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每一滴液體,只要進入血液,就是實打實的在發揮著作用。

  沒多久,蘇惜完全失去意識。

  又不知過了多久,消毒水的氣味縈繞在鼻尖,耳邊是各種醫療器械運作的聲音,滴滴答答,天花板的強光垂直照在蘇惜的臉上,蘇惜聽到旁邊有護士著急道:「不好,病人醒了,麻醉好像沒有起作用!現在已經開到一半了,李醫生怎麼辦?」蘇惜聽到這裡,胸前某處鑽骨的痛傳來,那種痛感伴隨著火熱的灼燒感,強烈而清晰,痛到周遭的神經幾乎麻痹。

  蘇惜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沒聽錯吧……

  在手術中醒來這種醫療事故竟發生在她身上?

  不會這麼倒霉吧……

  耳邊是機器的滴滴響的警報聲,場面雞飛狗跳。

  「怎麼辦病人快不行了。」

  李海手上的刀還在她身上劃著名,一刀一刀地劃著名。

  沒一會,旁邊另一道聲音說:「李醫生,放棄吧,人已經走了!」

  蘇惜聽的一清二楚,身體卻動彈不得。

  直到李海忽然停了下來,對手術室里所有人宣布:「準備通知家屬吧……」

  忍著痛楚,蘇惜掙扎了一下。

  她還活著!

  如果她此刻靈魂出竅的話,可以看到自己此時此刻就像被釘在砧板上的肉,活蹦亂跳,除了來自地獄的痛,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看起來還很安詳。

  突然,一道沉冷的聲音在蘇惜的耳蝸里炸開,「你是怎麼敢一個人做手術的?」

  付忱?

  蘇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瘋了一般想要破出聲來:「付醫生,付醫生,救救我!我還沒死……」

  「付忱!付忱你別走……」

  「不要走……救我……救我!!」

  可惜付忱最後也發現沒發現她任何掙扎的跡象,深深看了她最後一眼,然後轉身走開了……

  「付忱!!」一道驚天動地的叫聲從護理室破開。

  與此同時,安靜的護理室內,實習護士孫薔正在錄入病人各項術後指標,被這道驚雷般的嚇了一跳。她聽的一清二楚,確認過是蘇惜的方向,她湊過去,對著雙目緊閉的人確認:「付忱?」……「你是喊付教授?」

  蘇惜的意識還沒完全復甦,嘴唇乾裂,不止喚著同一個名字,「付忱」、「付忱」、「付忱」……孫薔想著這人來的時候就是付教授親自推進手術室的,興許是什麼特殊關係,於是伏在蘇惜耳邊試問,「你是要付醫生送你回病房嗎?」

  這麼一問蘇惜還真就安靜住了,孫薔叫了她幾聲,蘇惜不再有反應,孫薔眨眨眼思索,趕著付教授還在隔壁扯著嗓子就往外走,「付教授…找你……」

  蘇惜完全清醒的時候,那位反覆叫她名字的護士已經走開了。她剛剛是喊著一個名字醒來了?

  是誰來著……

  蘇惜想起來了,是付忱。

  不是的…她喊錯了……

  身上的麻醉還未完全消退,她全身不遂,聲帶也軟綿綿的發不出任何聲音,想叫住跑出去的護士也幾乎是沒有能力的事,只能任由事情發展無地自容…誰正經女人會喊著一個陌生男人的名字醒來?這種不清不楚的誤會怎麼解釋得明白?


  喘息的功夫,門外響起腳步聲。

  護理室的門還沒被推開,談論聲先透了進來。

  孫薔:「教授,這蘇惜是你的親戚嗎?她從剛才醒來好像就一直在喊你的名字,喊了好幾次!我起初沒有聽清楚,還以為是在說夢話。」

  護士的話還沒有得到回應,腳步聲便止在門口了。

  後面的對話蘇惜沒聽清楚,緊接著,護理室的門被推開,只一道腳步聲走進來,走到床邊,低沉的聲音喊了蘇惜兩句。

  蘇惜眼皮緊閉。

  她昨天才認識付忱,兩人除了病情上的交流,幾乎沒有多餘的交涉,她剛才喊著人家的名字醒來算怎麼回事兒?她緊緊閉著眼睛,不知過了多久,自己身下的床移動,她被推出了護理室。

  經過手術室長長的走廊,兩側時不時會探出來一兩聲問候。

  「付教授要幫忙嗎?」

  醫院為了避免突發狀況,規定病人由專門的醫生負責送出手術室,而且,誰不知道這付教授的手比那金子還金貴?曾幾何時輪得到他親手幹這事?偏偏他這一路走過,一一回絕了。

  手術室走道很長,很長,長到蘇惜好幾次以為自己已經在回病房的路上了,睜開眼瞄了好幾次,發現還在手術室外的走廊,直到終於出了手術室,付忱朝人群座席中叫了一聲,「蘇惜家屬。」蘇惜才不得不睜開眼,麻醉還沒完全消退,她聲帶弱弱的:「付醫生,沒家屬……」

  付忱低頭看向這個不知什麼時候醒來的人。

  「沒家屬?」

  蘇惜點頭。

  「朋友呢?」

  蘇惜搖頭。

  術後護理是相對麻煩的,尤其頭一天,病人會經歷漫長的麻醉甦醒期,這個期間偏癱,連大小便都成問題,他有些頭疼看著蘇惜,想著可能應急聯繫人,話到嘴邊又礙於隱私,沒問出口,蘇惜看進他微皺的眉頭,搶了答,「也沒有男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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