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姓付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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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深火熱里》作者:羅日月然

  醫院各部門有著明確的職責劃分,蘇惜這一開口就是特殊訴求,哪位醫生來了都不好插手。不過,付忱從蘇惜的隻言片語里看出來場面的不對付,小姑娘明顯是被惹急了。他走過去,和蘇惜點過頭直接越過她問值班的趙世昊,「什麼情況?」

  上一秒還擺爛的趙世昊,這一秒是整個精神了過來。來人正是院長欽點回國的金牌專家,雖然為人低調,但聽聞進院當天就是副主任,但按層級算畢竟是他的頂頭上司,趙世昊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站起來,臉上咧開一個不自然的笑,「是付教授啊,」然後重複同一套說辭,「已經過了做檢查的時間,她們來晚了。」這話打發打發外行人還行,付忱面冷寒眸,還沒作聲光是微微眯眼間,趙世昊當即自省是不是哪句話不妥了?打著哈哈加一步解釋,「這這…已經到點下了,我馬上就下班了,我也沒辦法……」畢竟是到點了被迫臨時加班的事論誰也不樂意,付忱也並非不體恤人,他「嗯」了一聲,只道,「你下班了,所以叫我來做?」

  趙世昊直想抽自己一巴掌。沒想到自己剛剛用來打發人的話這會兒嗆到了自己!他暗暗剜了旁邊的蘇惜一眼,苦笑著,「付教授,哈哈,您也下班了,我們都下班了!這事不歸我管,當然,也不歸您管!」

  付忱不說話時總給人生出無形的壓迫來,容不得插科打諢,這不還審度著沒說話只是站著眼底微微一動,趙世昊就又瞞不住了,「…付教授,真不是我不做,旁邊超聲科的馬上就過來了,他們一到這裡就關門了,你說這做一半也不好啊對吧?」

  句句不提不願意,句句是不願意。

  關聯科室的交接在醫院一直為人所詬病,為了方便科室之間信息準確的傳遞,前人必須等後人到崗了才算交接完成,不過這都不能成為在崗撂挑子的理由。付忱洞穿趙世昊的油腔滑調掃了一眼他胸前的工作牌,「實習生?」趙世昊初出茅廬的身份被點明頓時生出心虛來,浮於表面地點了個頭,下一刻,付忱問,「你導師是誰?」他沒什麼語氣,在趙世昊聽起來簡直是發難的前兆,頓時更虛了,「我…關我老師什麼事……」

  付忱靜靜看著他不說話,盯得趙世昊渾身難受。他還真怕他告狀告到他的老師那兒去!片刻,趙世昊索性攤了牌。「付教授,要不我把門打開,讓您來做?」他刻意停頓,等待看眼前這位頂尖專家的笑話,付忱依舊靜默著,趙世昊抓急展開攻勢,「你看,您也下班了,不也不願意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年頭燒香都惹鬼叫,誰樂意做這好人誰做,反正我不做!」

  付忱:「鬼叫?」

  「是啊!幫人十次沒人記,一次不幫就要被罵,哼,這窩囊氣誰愛受受著,我不樂意!反正橫豎都是被罵!」

  在醫院,這種事是時時有的。

  被罵是所有從醫者必經的一課。

  要不是趙世昊說出來付忱還真不知道他有這麼多怨言,還有這一層思考。趙世昊豁了出去說出來的一番話本就是破罐子破摔打定了主意唱反調,沒料到付忱反而面色平靜,對他說,「把門打開。」

  趙世昊:「啊?」

  付忱:「你老師沒教你的,我教。」

  醫風,都是帶出來的。

  趙世昊愣是沒反應過來付忱要教他什麼,論心電圖室里的器械使用、論對心電圖的分析,整個醫院沒有人比他更專業。他心裡犯著嘀咕,付忱催了他一下,「把門打開。」這才極不情願打開了心電圖室的門。

  踏入心電圖室的門口付忱第一時間把蘇惜叫進去,「蘇惜。進來。」蘇惜剛才一直站在身後靜觀其變,還沒反應過來這突如其來的轉變,等反應過來才始覺這位付醫生大概是真的打算親自給她做檢查……她怔在原地一動不動,付忱問她怎麼了,蘇惜將心電圖檢查的流程回憶了個遍,暴露上半身在身體各處皮膚上吸電極種種坦誠相待的羞恥感不必多說……末了她神色淡然點頭。

  蘇惜進去的時候,付忱已經在心電圖機前坐了下來,趙世昊像被剿了窩的螞蟻一樣圍在付忱身邊,「付教授,這些設備的可都是進口的弄壞了我可真的責任重大!」

  付忱:「鬼叫?」

  趙世昊:「……」

  「設備都是誰教你用的?」

  趙世昊:「張醫生啊。」

  「哪個張醫生。」

  「還能是哪個,檢驗科的,張妮!」

  付忱:「你實習多久了?「

  趙世昊:「三個月啊……」


  付忱:「你可能不清楚,這些設備是我於八月年前剛剛從海外引進的,Johnny是在我的指導下學會使用的第一批人。」他著手測試機子,說完直接攆人,「出去。」

  人在醫場混跡久了如履薄冰,趙世昊站在原地挖空了心思也要前前後後地撇清關係,「付教授,我可先說明了啊,這件事,你用了設備、你做的檢查,甭管今天還是明日,要是出了什麼差池可不關我的事啊,你全責。」付忱簡單測試過機子運行,從架子上取下一次性手套,張口還是那一句:「出去。」趙世昊只好撇著嘴灰溜溜出去了。

  心電圖室只剩兩人了。蘇惜站在付忱身後安靜得異常,全程盯著付忱戴好手套,又取來電極貼片慢條斯理整理著,直到終於側目對她說,「你知道流程的。」朝邊上的床抬抬下巴,「躺好。」蘇惜更加確定付忱看過自己的病歷了。同時心情有些複雜,面上卻沒有一絲拖沓轉身,躺了上去。

  蘇惜脫掉毛衣、內搭,打底,直到整個上半身一絲不掛,光溜溜地在床上攤開雙臂,每每這種時候她只能暫時拋棄信仰相信醫者的專業。付忱將整理好的電極貼片一個一個放到蘇惜的身上,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病人對他來說無異於人體模型,眼睛不眨一下,絲毫不懈怠身體的每一寸皮膚,直到他發現自己每放一個,周邊的皮膚泛起一層淺淺的疙瘩,「哪裡不舒服就說。」他對床上的人說。蘇惜並非第一次貼電極片,只是一月天的空氣著實有些冷,再加上付忱沒有一絲暖意的目光…她沒什麼不舒服的,有也不會說…她現在只想趕緊結束然後體面地從這裡出去。

  蘇惜面上風平浪靜,全然不知自己的心率直飆,直到覺察心電圖機前付忱的安靜,她心間微微一緊,差點忘了自己在做心電圖。三五分鐘過去,付忱全程沒交流,蘇惜才逐漸平靜了下來,似乎也是等了許久選在這在合適的時機才開口,他忽然問,「心率一直這麼快?」蘇惜的心率當即又飆了幾碼,應付著:「可能剛才太緊張……」

  付忱看過來,「?」

  蘇惜:「怕做不了檢查,耽誤明天手術。」

  蘇惜隨口找了個理由,有些不自然側頭去看付忱,付忱視線盯回她的心電圖上,那專注的程度在蘇惜在看來是不放過她的一絲異常波動……也不知對方有沒有看出什麼來,片刻才接她的話,「不用擔心。術前檢查這麼重要的一環,沒有哪個醫生敢說不干就不干。」

  像是隨口搭的話無意間給了蘇惜莫大的寬慰,剛才趙世昊那犟勁讓她懷疑自己的運氣是不是真的差爆了,但是付忱又是在閒聊,這時候說謝謝便顯得刻意,不管怎麼樣既提到了她便在這個話題上多搭了一句腔,「付醫生不是下班了?怎麼會來檢驗科?」

  以為至少會是有它安排之類的由頭,付忱是說,「路過。」

  醫院的內部布局錯綜複雜,興許就是路過,畢竟和對方不熟,話題點到為止,但為了不冷場蘇惜還是違心說出一句,「多虧你路過才有人幫我做檢查……」付忱欣然接受這感謝,「嗯。」他說,「有事多找我就對了。」

  ……這話不知從何而起。

  哪有醫生會主動找著病人多麻煩自己的。

  他們今天剛剛認識,蘇惜就承受了這位付醫生三番兩次的關照,現在還招攬她下次繼續麻煩她,總不能是李海的特殊交待吧?她又不是什麼特殊人士……蘇惜正摸不著頭腦著,付忱摘下耳朵上的心電監測器,走過來,浮光掠影般將她身上的電極貼片一一拔落,輕描淡寫著,「你先回病房吧。」

  蘇惜從床上起來時身上颳起大片大片的疙瘩,她背過身去穿衣服,火速整理好形象,火速離開。出了心電圖室後蘇惜整個人才真正松下來,到底男女有別,她做不到面對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絲毫沒有雜念……她心中五味陳雜,幸好這個人不是她的主治醫生,以後也就省了有見面的彆扭了。

  蘇惜按照單子上又順路做了兩項檢查,已經過了換班時間,順利做完,蘇惜在回病房的路上點了個份清單外賣,回到病房六點多,窗外夜幕降臨,張蘭心的男人似乎走了只剩張蘭心在休息。外賣到的時候七點半,張蘭心醒來的時候蘇惜正吃得起勁,「胃口不錯呀。」

  蘇惜停頓側頭:「吵到你了?」

  張蘭心:「沒有沒有,我睡得淺~」又道:「你生病了還這麼有胃口呀?」

  蘇惜想了想,說,「病了才更要對身體好一點。」

  張蘭心做化療這些天是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認定了生病就是來受折磨的,哪有一頓是享受的?小姑娘隨口一嘮倒是讓她腦子突然開了竅,心裡一下透亮了。「對呀,說得對。」

  「蘇惜!抽血!」

  蘇惜差不多快吃完的時候,一護士在門口喊道。

  抽血是蘇惜經歷了很多次依舊後怕的環節。每次到這個環節,技術生疏的護士無外乎會喊著叫著:「你的血管怎麼會這麼細啊!」誠如所料,眼前這位護士在她左手的血管上扎了又扎,拔了又拔,終於嘆出那一句蘇惜最害怕的話:「你的血管怎麼會這麼細啊!?」

  蘇惜經驗老道提出那個每次她受不了就會提出的建議:「要不換一隻手試試?」護士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堅持在她的左手上又試了幾次,她的血管又細又淡,針頭在雪白的皮膚下調皮地滑來滑去,直到扎了不下五六次後,眼見著青紫了,才說:「那我換另一邊試試吧……」

  ……

  ……終於換另一邊了。

  蘇惜另一邊的血管比左手血管要清晰一些,不過等護士換到右手時,她早已經淚流滿面。那尖銳的東西在同一個地方反覆捅來捅去,空氣是零下幾度,生疼生疼,羊脂般的手很快就冰涼冰涼的了。就在蘇惜這樣一副生無可戀的狼狽模樣當下,病房門口方向又有人喚了她一聲:「蘇惜。」她回眸時,付忱猝不及防撞進她的淚眼中,他欲張的嘴唇忽然就沒了下文。蘇惜知道自己現在很慘,但更意外這麼快又和這位付醫生見面了。她強忍著淚水,「付醫生,什麼事?」

  付忱片刻之後才撿起未說完的話:「抽完血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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