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祥爺見四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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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多則繁,事少則簡。祥子在炒米胡同窩到二十七,文三也沒送來什麼有用的情報,無論是教堂還是恭王府,好像都忙著操辦過年的事兒,西什庫教堂甚至採購了十萬顆雞蛋用來發節禮。

  祥子聽到這消息的時候無語了半天,合著教堂發雞蛋這種活動是自古以來,要不說人家能混成全球第一大宗教呢,信教有雞蛋吃,對於樸素的中國人民而言,這比死後去往西天極樂更具吸引力。

  人民群眾從來都不是愚蠢的,他們只是被當權者的偉大遠景騙怕了,更傾向於能立刻拿到手的東西。

  祥子有心去打探下情報,可大過年拜訪別人家沒有空手上門的,他倒不是捨不得買些禮物,但去多了可能會讓人產生懷疑,只好按捺住焦躁的心,像釣魚一樣,安靜等待事情的發酵。

  在這種焦躁的等待中,徐娟成了專用滅火器,下巴都快脫臼了。

  二十七號如約而至,祥子打扮整齊,叫了輛車,拎著兩壇壽酒,直奔人和廠子。街上的雪已不那麼白了,馬路上的被車輪軋下去,露出點冰的顏色來。土道上的,被馬踏得已經黑一塊白一塊,怪可惜的。祥子可惜著街上的雪景,馬路上的小孩子們提著小筐,筐里放著些煤核,手指頭凍得像胡蘿蔔,臉上黑的發亮,像桐油刷過似的。

  到了西安門大街。他往人和車廠門口一站,像棵頂天立地的樹,陰雲密布,天有點暗,大門上方懸著盞極亮的燈,燈下四個金字——人和車廠。東西兩間屋子也亮著燈,裡面人來人往,院子裡早已搭好了暖棚,三面掛檐,三面欄杆,三面玻璃窗戶。棚里有玻璃隔扇,掛畫屏,彩屏懸上,畫的是「三國」里的戰景,三戰呂布,長坂坡,火燒連營等等,大花臉二花臉都騎馬持著刀槍。棚里放八個座兒,圍裙椅墊凳套全是大紅繡花的。一份壽堂,放在堂屋,香爐蠟扦都是景泰藍的,桌前放了四塊紅氈子。正門旁門一律掛彩子,木頭茬子上包好了紅布。廚房搭在後院,兩個廚子圍著白布圍裙,正在忙活著,水汽氤氳在上空,散出點香氣。滿院的壽字貼在各處,事辦的很熱鬧。

  劉四爺起了個大早,穿著新作的皮袍馬褂,臉上帶著點笑,正在院當中仰頭看著暖棚,時不時點點頭,很是自得。車夫們蹲在一旁閒聊,等著吃八點多的飯,桌上已經擺上六大碗,倆七寸,剩下的廚子還在來回送,已經有陸續坐桌的,一個眼尖的車夫看到門口的祥子,愣了會,用胳膊肘搗了幾下身側的朋友,示意他看向大門。幾個人上下對了幾眼,轟得一聲,像剛點燃的柴火,噼里啪啦地說起來。有個膽大的站起來試探著喊了一聲:「祥子?駱駝?是你嗎?」

  這一嗓子,把劉四也驚過來,往門口一瞧,驚奇地說:「嘿!我讓人穿上大褂,你直接改良了啊!」上下打量他好幾下,「上哪發財去了?」

  祥子笑嘻嘻地湊過去,把兩壇壽酒往進門的桌子上一放,排出七塊磨得鋥亮的銀洋,放在門口管帳的先生手中,管帳的先生是天順煤鋪的會計,姓馮,山西人。馮先生沒敢拿,瞥了一眼劉四爺,看著他臉上洋溢的笑,這才收下,問了名,氣沉丹田,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祥子,上禮金,七塊,現大洋!」聲音抑揚頓挫,好似戲台上的老生。

  劉四爺樂呵呵地朝四周拱著手,跟過來湊熱鬧的朋友們說這是他之前的車夫,現在混起來,特地過來祝壽,面上似乎非常有光。正圍著吃飯喝酒的車夫們看到這一幕,連菜也不吃了,一個個直愣愣地看著西裝革履的祥子。

  「媽媽的,他上哪發的財?」

  熱鬧一會,朋友們自散去,劉四爺親切地拉著祥子走到屋裡,臉瞬間垮了下來。

  「這段時間幹什麼去了!說清楚!哪來的錢!」祥子這兩年都在劉四這拉車,有多少能力他看在眼裡,手腳勤快,老實人,人的確不錯。可是穿著這身衣服,上禮這麼個手筆,這不是祥子的本事。

  「老爺子,知道你辦七十大壽,特地給你準備了七塊大洋,怎麼,還有嫌送禮送多了的?」祥子笑嘻嘻地說。

  「你省省吧!你給我說清楚,交了好運還是發了邪財,這錢要是不乾淨,我把壽棚一把火燒了也不讓你坐桌!」劉四爺有些急,他怕祥子幹了什麼不法的事兒,回頭巡警找上門,快七十歲的人,人老,心思活絡著,土混混出身,年輕的時候當過庫兵,設過賭場,買賣過人口,什麼不法的事情也幹過,可他自詡為改邪歸正,不能不小心。

  「您真要聽?」祥子笑得很邪。

  劉四爺看著他的笑,心裡打了個突。別這小子真干出什麼大事,自己一聽,這可算同犯。大圓眼在他身上繞了繞,搖了搖頭說:「你小子有這片孝心就成,回頭吃完飯到我這,我退給你六個大洋,剛賺點錢別跟土霸王一樣,省著點花,你小子還沒成家呢吧?」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祥子隨口應付著。

  「少去天橋聽相聲,什麼亂七八糟的詞都往外出。」劉四爺的大圓眼還盯著祥子。「真不說?」

  「說啥?哎對了,虎妞呢?」祥子看著他問。

  外面車夫們本來心中有氣,劉老頭子這事做的不地道,雖說早八點半,擺了六大碗,倆七寸,四個便碟,一個鍋子,還放了一天車份,可是誰肯白吃一頓,至少還不得出上四十銅子的禮;正日子二十七不准大家出車,正趕上年底有買賣的時候,劉四犧牲一天的收入,大家可也得陪著「泡」一天,喝著喝著,大家的眼睛紅起來,嘴不再受管轄。有的就問:「祥子這幾天幹嘛去了,瞅著像發了筆邪財!」發邪財的傢伙不管是怎樣的不是哥們,大家照例是要敬重的,賣力氣賺錢,汗水滴在地上摔八瓣,也就夠糊個口,人人都盼望著發點邪財,邪財是那麼千載難逢,碰上這個酒場,大家嘴裡也失了把門的,有的就說:「人家祥子搞不好入了劉老頭的眼,眼看就要當廠主,咚咚擦了!」鄰桌的人湊著熱鬧:「還上七個大洋的禮,搞不好是劉四私下裡塞給他讓他長面子的吧!」

  「放你娘的狗屁!」粗野的罵聲傳來,鄰桌的車夫正要罵回去,看著說話的人,閉上了嘴。

  頭上腳下都打扮整齊,穿的一身喜慶的一個姑娘,站在門外,右手拎著麻將牌,左手叉著腰,眉毛直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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