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年學人,到頭來,卻只學了人性五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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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吹葉散,光染塵埃。

  披著一身血光的山君,虎軀低伏,全身上下因過度緊張而繃緊如弦。

  明明前方不遠處漫步走來的青年,模樣沒有發生絲毫變化,但那如天傾地陷的壓迫感,卻令它忘卻了百年間刻意學習的人族動作,回歸到了最原始、最本能的野獸捕獵姿態。

  「嗬……嗬……」

  壓抑的咆哮,在喉間醞釀,山君步步後退,直到後腳根抵到一截樹幹,身軀停滯,這才澀聲開口:

  「先生,我若就此退去,並立誓永不再犯,可否……」

  沒等它把話說完,張三假搖搖頭,聲音不疾不徐:

  「竊據神廟,為貪。」

  「生怨殺人,為嗔。」

  「禍及無辜,為痴。」

  「傲慢固執,為慢。」

  「一葉障目,為疑。」

  「貪嗔痴慢疑,百年學人,到頭來,卻只學了個人性五毒,造下累累血孽。」

  「我只是個修道之人,不講過去未來,只求現在道心通明。」

  「不殺你,我意不順,氣不暢,若如此,還修個什麼鳥道?」

  山君喉間的話卡在嘴裡,神情逐漸變得猙獰,凶性畢露。

  先前示弱,不過是不想魚死網破。

  但既然無路可走,那它也只能拼死一搏!

  沒有真箇動手,誰生誰死,哪個敢斷定?

  「吼——!」

  再無顧忌、全力揮霍百年積攢下來的信仰神力的山君,一聲虎嘯,驚動方圓十里。

  它的七竅內有淡淡黑煙湧出,在空中搖曳、扭曲,如神似魔。

  發力、前撲,黑煙匯聚成雲,緊緊相隨,竟真有了幾分真正山君、雲從龍風從虎的威勢!

  那拍下的虎爪,比人臉還要大,帶著悽厲的破空聲,縱使青石在前,估計也難逃化為齏粉的下場。

  堅石尚且如此,更遑論肉體凡胎?

  可面對這恐怖的一擊,張三假卻是面色平和,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他悠然的繼續邁步前進。

  山君撲咬,速度何等之快,轉瞬間,便已來到張三假的身前。

  然而,越是靠近青年,山君的動作就越是緩慢,當二者間的距離不足一寸時,它更是如困於蛛網內的昆蟲,再無法動彈絲毫。

  擴張的獸瞳內,充斥著對未知與現狀的恐懼。

  山君無法理解發生在眼前的一幕。

  它只是只野生虎妖,雖因竊據神廟修行,有了幾分山君之勢,但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無知妖怪。

  若是個有傳承的,就能一眼猜出,這赫然是道家大神通之一,定身術!

  定精定氣又定神!

  三寶被定,表現在外,自然是身軀動彈不了絲毫。

  若是解不開此術,則中術者,將僵如頑石,直至身亡。

  雖因天地限制,靈機不顯,使得這一記定身術的威力萬不存一。

  但定住山君一炷香的時間,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張三假從容的走到山君身側,舉起手中柴刀,對準山君一手護住的神像砍下。

  第一刀。

  神像身首分離。

  第二到第五刀,分別砍下了神像的四肢。

  ——犯下五毒,便斬下五刀。

  五刀過後,張三假收刀歸鞘,而後,退出五步之外。

  霎時間。

  神通自解,定身已消。

  但山君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動作,半晌,才低下頭,與那被斬下的神像虎首對視。

  血色在它的視線里蘊滿。

  直到死前,它都沒能理解,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

  恍惚間,它看到了,一隻神志初醒、懵懵懂懂的小虎妖,無意中闖進了神廟。

  它躲在神廟內,第一次嘗試為前來祈禱的信徒完成心愿。

  信仰如火,令它修為精進,遠超日夜苦修,漸生神異。


  嘗到了甜頭的它,愈發努力完成信徒們的願望。

  不知不覺中,神像的面容轉變為了它的虎首。

  仍記得最開始,它的想法只是為了藉助人們純粹的信仰提升自己。

  但誰知,在完成信徒心愿的過程中,它見到了無數表面良善的面孔下,歇斯底里的瘋狂與欲望。

  正如一缸清水,落下了一點墨滴,再如何稀釋,清水也不再是原本的清水了,更別說,那落入清水的墨滴,何止一點?

  可沉迷其中的虎妖,卻是意識不到自己的變化。

  香火成神,既享受了香火的便利,自然要承擔相應的代價。

  「砰!」

  山君龐大的身軀重重跌倒在地。

  獸瞳中的光亮逐漸暗淡,直至最終,徹底散去,如失去了最後一縷殘輝的黃昏。

  山君,隕落。

  張三假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他轉過身,重回廢墟。

  傾塌的神廟中央,本該遍地狼藉之地,出現一個未被波及的乾淨圓圈。

  而在這圓圈的中央,是蜷縮著身軀的小姑娘。

  在此刻的張三假眼中。

  小姑娘的身旁,依偎著兩道身影。

  他們遍體鱗傷,已經到了魂飛魄散的邊緣。

  可即便如此,依舊將小姑娘牢牢護在中間。

  初見時,青年只驚喜於小姑娘還活著,如今才知,她能活下來,並非是山君心善,而是有眷戀不散的靈魂,死後仍在保護著她。

  生前為愛偏執的兩人,與山君進行了一場交易,卻也因毀約而付出代價。

  而今,這對偏執的靈魂,也已油盡燈枯。

  張三假蹲下身,伸手將桃瑤爹娘緊扣的手分開。

  兩人的靈魂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並未抵抗。

  緊閉的雙眼睜開,桃父桃母見到青年,眼中先是放鬆,而後浮現幾許哀求。

  張三假沉默片刻,輕嘆道:「放心,我會安排照顧好桃瑤。」

  聽聞此言,桃父桃母的眼神逐漸釋然。

  他們起身,對著張三假深深叩首。

  而後,兩人凝望著昏迷中的女兒,伸手想要觸摸,但卻落了個空,只能愣愣的看著,看著……直到,魂飛魄散。

  昏迷中的小姑娘似乎感受到了什麼,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想要將逐漸遠去的溫暖挽留,可終是徒勞無功。

  淚珠划過面頰,滴落地面,破碎成花。

  張三假單手抱起小姑娘,而後將另一邊同樣昏迷過去的女道人背起,最後,他唯一空閒下來的右手,拖起山君的後腿,朝著林外一步步走去。

  光影參差,拖曳成影。

  林間的陰暗已被埋葬,前方,自是無限光明。

  有詩云:

  古林老廟惡神像,山君垂眸毒意生。

  本是桃花葬身處,卻因古玉得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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