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平繡球
一連數日過去，小鎮暫時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只是在這種平靜之下多了幾分古怪。
第一個就是穿行小鎮的各種雜耍賣藝的少了，然後就是那一向書聲琅琅的石羊書院閉了門，原本前去學習的孩童都被趕回了家中。
再有就是一向忙碌的落魄少年，竟少有的悶在家裡，不曾外出。
屋內整日煙燻繚繞，時而飄散出苦澀的中藥味。
陸月生的家是夯土錘砌的土牆，僅有三間通房，中間為木門，兩側是窗戶，說是窗戶，其實就是幾根柳枝交錯編織的破爛網欄。
小院不高，下面壘石混了些泥漿，上面一層土坯，零散的插著樹枝，這春夏之際，竟頑強的發了芽。
少年照例去山裡尋覓草藥，這一回來，發現小院的門半敞，入目可見屋門大開。
心中惦記著那位受傷姑娘，趕緊小跑著進去。
這一進門，卻見一簪花婆婆坐在屋內僅有的一個木凳上，兩眼渾濁的打量著床上的姑娘，似看不清，竟伸著頭去，以至於四目相對間，這姑娘尷尬異常。
卻也不能駁了對方，姑娘只能假裝看不見，無意識的打量著空空如也的土牆，心中只期盼著對方早些離開。
待少年進屋，二人皆是急切的火燒火燎。
簪花婆婆一把拉住少年，小聲的問道：「泥娃子，你啥時候娶的媳婦。」
說是小聲，可是在一個達到修為五品的茶女聽來，卻如在耳畔了，以至於瞬間紅了臉。
對著少年比了個手勢，意思是「莫要胡說。」
陸月生見狀，趕緊將婆婆拉出屋門，對著裡屋歉意一笑，小心的關上房門，這才壓低嗓音，「婆婆，你怎麼到我家來了。」
簪花婆婆沒有回答，而是將頭貼向木門，似在聽裡面的動靜。
屋內也在側耳傾聽。
好長一段時間的安靜，簪花婆婆才嬉笑著拍了拍少年的手。
「你這泥娃子不老實，學那牛郎偷姑娘家衣服是吧，不然這仙女一樣的人物怎的看上你這個落魄小子。」
少年窘迫，怕被裡面聽到，卻也不知如何解釋。
這簪花婆婆是自己隔壁的鄰居，獨居一人，無兒無女。
陸月生爹娘死的早，簪花婆婆沒少照顧他，幼時吃的百家飯多半來源於這位婆婆，這一老一孤相依為命。
在少年心裡，算是小鎮裡唯一的親人了。
婆婆沒什麼營生手段，單單會一門針織手藝，喚做「太平繡球」。
其實就是一信物玩意，以五彩繡線、絲帶、綢緞錦布製成，通過剪裁、縫合等步驟，將繡面花瓣拼接成繡球，並填充些草藥或香料，圖個美好寓意。
這種東西畢竟不是生活必需物，婆婆挑著擔子走街串巷，一天也賣不出幾個。
不過婆婆常說，這太平繡球要長戴，可長命百歲。
少年也不知，只是每月婆婆都會送來不一樣的繡球替換，有的是天上的仙鶴、龍鳳，有的是地上的走獸、花草。
為了不違背老人家的心意，少年也就常常帶著，這也引來了不少同齡人的嘲笑，說是粉面姑娘云云，大致就是男孩子太過姑娘樣。
幼時不懂事，曾悄悄藏過一段時間，那時落水，差點丟了性命，從此以後，簪花婆婆就看的緊，總是檢查一番繡球才放心。
這麼多年過去，興許是勞累用眼，也可能是上了年紀，這眼神越發跟不上了，以前一天能做幾個，現在數天也很難做成一個了。
也幸好現在陸月生有了掙錢的能力，算是做了反哺之意。
這數天沒有回來，怕是這簪花婆婆心生惦記，這才過來看看，豈不料遇上了重傷的茶家姑娘，便多生出了幾分心思。
這麼多年，若說這銅鑼巷，陸月生最在乎的，還是這個頭插簪花木簪的駝背婆婆。
婆婆見少年不說話，心知被自己猜對了，滿意的點了點頭。
便囑咐道。
「能遇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相遇啊也不一定有結局，但一定有它特別的意義。」
「這人生的所有緣分都是前世欠下的債，那些遇見後卻離開的人，是因為欠的不多，還清了就走了，還不清的，說明你欠的太多，該人家姑娘的。」
「我觀這姑娘心裡有你，你也莫要負了人家。」
少年哪裡聽得下去，幾句話就讓他嚇了一跳，深怕以那姑娘的性子會殺將出來，當即打斷婆婆的話。
「婆婆，走，去看看你給我做的花球，算算時間，我這也該換了不是。」
兩人漸行漸遠，屋內人恨恨不平，雙手握拳，「算你識趣。」竟又噗嗤一下笑了。
一路上，婆婆有的沒的聊著這幾天的見聞，大抵是讓陸月生少出門，不吉利，而她嘴裡另外提到一事，倒是讓少年上了心。
那就是一個月之後的廟會，叫做「曲苑壇會」，屆時小鎮會來很多很多人觀禮，到底是多少她也不知道。
長了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算算日子，這曲苑壇會的時間，似乎是爹娘的忌日，這麼想，也算不得喜慶。
進入隔壁婆婆院子，少年將其扶在一張竹椅上就欲離開，卻突然被婆婆拉住了。
「你先別走，這姑娘是第一次見面，總該給點什麼，莫要落了禮數。」
少年點頭，心想現在回去難免尷尬，也便安心的坐了下來。
婆婆先是取過針線編，從中拿出一個制好的太平繡球，讓他放在懷中，然後開始拾掇起其他針線來。
「這天平繡球啊，雖不是什麼值錢事物，但貴在真心，你可給你人家姑娘，她若不要，你就說這是長輩的心意，那女孩也就拒絕不了。」
少年感激的點頭，心中升起一抹暖意，這一刻，他看到了光，很暖。
太平繡球，婆婆用的是一種堆繡手法。
所謂堆繡，就是先將細線編織成一條彩帶，再用彩帶編織成立體的圖案，最後再將製成的圖案繡在繡球上，呈現具有浮雕般立體的效果。
制了圖樣，婆婆頓了頓，像是在考慮用何種圖案。
她問向旁邊的少年，「這姑娘叫什麼？」
「立夏。」怕是覺得婆婆不明白，少年補充道，「春藏夏長的立夏，是時節。」臉上少有的燦爛微笑。
老人古怪的瞥了一眼，沒有說話，而是選擇了一個茉莉圖案。
彩色絲線在繡瓣上穿梭，茉莉綻放在冰藍底色之上，仿佛有純白的心意，被針線定格在這時光里。
少年伸頭瞥了一眼花樣，只見花樣下面寫著「贈卿茉莉，願卿莫離」。
茉莉即是「莫離」。
一時心跳加快，趕緊撤回視線。
陽光透過木門照入屋內，照在這一老一少的身上，格外寧靜。
畫樣，剪裁，縫合填充，一針一線間，繁花流動，化為十二瓣的浪漫，仿佛攜手走過人間的十二輪朔望，流蘇搖曳，穗粒作響。
無形間，一根細細姻緣絲線，穿過時空，纏繞在這少年少女的姻緣命理之上。
「滴」的一聲。
如水滴落於湖面，二人皆是有所感應。
只是在這種平靜之下多了幾分古怪。
第一個就是穿行小鎮的各種雜耍賣藝的少了，然後就是那一向書聲琅琅的石羊書院閉了門，原本前去學習的孩童都被趕回了家中。
再有就是一向忙碌的落魄少年，竟少有的悶在家裡，不曾外出。
屋內整日煙燻繚繞，時而飄散出苦澀的中藥味。
陸月生的家是夯土錘砌的土牆，僅有三間通房，中間為木門，兩側是窗戶，說是窗戶，其實就是幾根柳枝交錯編織的破爛網欄。
小院不高，下面壘石混了些泥漿，上面一層土坯，零散的插著樹枝，這春夏之際，竟頑強的發了芽。
少年照例去山裡尋覓草藥，這一回來，發現小院的門半敞，入目可見屋門大開。
心中惦記著那位受傷姑娘，趕緊小跑著進去。
這一進門，卻見一簪花婆婆坐在屋內僅有的一個木凳上，兩眼渾濁的打量著床上的姑娘，似看不清，竟伸著頭去，以至於四目相對間，這姑娘尷尬異常。
卻也不能駁了對方，姑娘只能假裝看不見，無意識的打量著空空如也的土牆，心中只期盼著對方早些離開。
待少年進屋，二人皆是急切的火燒火燎。
簪花婆婆一把拉住少年，小聲的問道：「泥娃子，你啥時候娶的媳婦。」
說是小聲，可是在一個達到修為五品的茶女聽來，卻如在耳畔了，以至於瞬間紅了臉。
對著少年比了個手勢，意思是「莫要胡說。」
陸月生見狀，趕緊將婆婆拉出屋門，對著裡屋歉意一笑，小心的關上房門，這才壓低嗓音，「婆婆，你怎麼到我家來了。」
簪花婆婆沒有回答，而是將頭貼向木門，似在聽裡面的動靜。
屋內也在側耳傾聽。
好長一段時間的安靜，簪花婆婆才嬉笑著拍了拍少年的手。
「你這泥娃子不老實，學那牛郎偷姑娘家衣服是吧，不然這仙女一樣的人物怎的看上你這個落魄小子。」
少年窘迫，怕被裡面聽到，卻也不知如何解釋。
這簪花婆婆是自己隔壁的鄰居，獨居一人，無兒無女。
陸月生爹娘死的早，簪花婆婆沒少照顧他，幼時吃的百家飯多半來源於這位婆婆，這一老一孤相依為命。
在少年心裡，算是小鎮裡唯一的親人了。
婆婆沒什麼營生手段，單單會一門針織手藝，喚做「太平繡球」。
其實就是一信物玩意，以五彩繡線、絲帶、綢緞錦布製成，通過剪裁、縫合等步驟，將繡面花瓣拼接成繡球，並填充些草藥或香料，圖個美好寓意。
這種東西畢竟不是生活必需物，婆婆挑著擔子走街串巷，一天也賣不出幾個。
不過婆婆常說，這太平繡球要長戴，可長命百歲。
少年也不知，只是每月婆婆都會送來不一樣的繡球替換，有的是天上的仙鶴、龍鳳，有的是地上的走獸、花草。
為了不違背老人家的心意，少年也就常常帶著，這也引來了不少同齡人的嘲笑，說是粉面姑娘云云，大致就是男孩子太過姑娘樣。
幼時不懂事，曾悄悄藏過一段時間，那時落水，差點丟了性命，從此以後，簪花婆婆就看的緊，總是檢查一番繡球才放心。
這麼多年過去，興許是勞累用眼，也可能是上了年紀，這眼神越發跟不上了，以前一天能做幾個，現在數天也很難做成一個了。
也幸好現在陸月生有了掙錢的能力，算是做了反哺之意。
這數天沒有回來，怕是這簪花婆婆心生惦記，這才過來看看，豈不料遇上了重傷的茶家姑娘，便多生出了幾分心思。
這麼多年，若說這銅鑼巷，陸月生最在乎的，還是這個頭插簪花木簪的駝背婆婆。
婆婆見少年不說話，心知被自己猜對了，滿意的點了點頭。
便囑咐道。
「能遇見就已經很不容易了，相遇啊也不一定有結局，但一定有它特別的意義。」
「這人生的所有緣分都是前世欠下的債，那些遇見後卻離開的人，是因為欠的不多，還清了就走了，還不清的，說明你欠的太多，該人家姑娘的。」
「我觀這姑娘心裡有你，你也莫要負了人家。」
少年哪裡聽得下去，幾句話就讓他嚇了一跳，深怕以那姑娘的性子會殺將出來，當即打斷婆婆的話。
「婆婆，走，去看看你給我做的花球，算算時間，我這也該換了不是。」
兩人漸行漸遠，屋內人恨恨不平，雙手握拳，「算你識趣。」竟又噗嗤一下笑了。
一路上，婆婆有的沒的聊著這幾天的見聞，大抵是讓陸月生少出門，不吉利，而她嘴裡另外提到一事，倒是讓少年上了心。
那就是一個月之後的廟會，叫做「曲苑壇會」，屆時小鎮會來很多很多人觀禮，到底是多少她也不知道。
長了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算算日子，這曲苑壇會的時間，似乎是爹娘的忌日，這麼想，也算不得喜慶。
進入隔壁婆婆院子，少年將其扶在一張竹椅上就欲離開，卻突然被婆婆拉住了。
「你先別走，這姑娘是第一次見面，總該給點什麼，莫要落了禮數。」
少年點頭，心想現在回去難免尷尬，也便安心的坐了下來。
婆婆先是取過針線編，從中拿出一個制好的太平繡球，讓他放在懷中，然後開始拾掇起其他針線來。
「這天平繡球啊，雖不是什麼值錢事物，但貴在真心，你可給你人家姑娘，她若不要，你就說這是長輩的心意，那女孩也就拒絕不了。」
少年感激的點頭，心中升起一抹暖意，這一刻，他看到了光，很暖。
太平繡球，婆婆用的是一種堆繡手法。
所謂堆繡，就是先將細線編織成一條彩帶，再用彩帶編織成立體的圖案，最後再將製成的圖案繡在繡球上，呈現具有浮雕般立體的效果。
制了圖樣，婆婆頓了頓，像是在考慮用何種圖案。
她問向旁邊的少年，「這姑娘叫什麼？」
「立夏。」怕是覺得婆婆不明白，少年補充道，「春藏夏長的立夏，是時節。」臉上少有的燦爛微笑。
老人古怪的瞥了一眼，沒有說話，而是選擇了一個茉莉圖案。
彩色絲線在繡瓣上穿梭，茉莉綻放在冰藍底色之上，仿佛有純白的心意，被針線定格在這時光里。
少年伸頭瞥了一眼花樣，只見花樣下面寫著「贈卿茉莉，願卿莫離」。
茉莉即是「莫離」。
一時心跳加快，趕緊撤回視線。
陽光透過木門照入屋內，照在這一老一少的身上，格外寧靜。
畫樣，剪裁，縫合填充，一針一線間，繁花流動，化為十二瓣的浪漫，仿佛攜手走過人間的十二輪朔望，流蘇搖曳，穗粒作響。
無形間，一根細細姻緣絲線，穿過時空，纏繞在這少年少女的姻緣命理之上。
「滴」的一聲。
如水滴落於湖面，二人皆是有所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