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何為歡喜
雷聲霹靂，如丘巒崩摧、金石斷裂，電光純白如練，照亮了這間並不寬敞的殿宇。從窗縫間溜入的、紊亂急促的風漸次吹熄了殿內的燭火，殿宇愈發昏暗。
「這屋子太暗了，我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周海同說，「先讓宦官來續燭吧。」
首席大臣沒有回答，周海同只聽到對方的腳步聲和環佩的輕微碰撞聲，少許，一盞明燈重又亮起，首席大臣正靜默地站在燭火邊，認真用蠟剪整理著燭台里累積的燈芯，完畢後，他面向著周海同微微欠身。
周海同頷首，他這才從一片昏暗中發現了他的首席大臣。首席大臣身著朝服，身材頎長，面容清秀，尤其是眉宇間透露著冷峻和幹練，並不像周海同刻板印象中「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倒像是一個正在向董事長提交經營規劃的職業經理人。
首席大臣回到座椅，依然面無表情。
周海同不禁心想如果他穿越明清做皇帝該有多暢意，直接坐到中央集權的權力頂峰，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遇到指斥龍鱗之人直接罷黜棄市，也不會面臨難以預測的後果，頂多被文武百官和街頭巷尾腹誹嘲諷幾句。但他來到大銘朝才一天，他就發現自己的權柄沒有符合預期的說服力和恐嚇力，比如面前這位平靜的宰相。他倒沒有怪罪惱怒，只是覺得新奇。
「卿為何親自續燭？」周海同坐在殿內中央的椅子上，漫不經心地問。
「臣少時無家人仆隸陪伴，晝夜讀書於府城斗室，時有情境如是，有臣舉燭，四周遂克服黯黯，書中文字亦歷歷可見。臣遂有此舊習，不願假借他人之手以造炬。」首席大臣說。
周海同沉默了一會，「卿獨自在府城讀書，如何獲取飲食？」他問完就後悔了，感覺自己問了一個特別愚蠢的問題。
「臣父每月遣人予臣貨幣，因此臣不為衣食煩憂。」首席大臣倒沒露出鄙夷的神色，「陛下感覺如何，此刻殿內是否明亮些許？」
首席大臣難得主動拋出的問題讓周海同提高了注意力，「暗室重又光明，我自不勝歡喜。」周海同皺眉回答道。
「寰宇光明與內在歡喜，倘若陛下只能擇一，又當如何？」首席大臣直視著周海同問道。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周海同先是皺著眉思考了一陣，旋即輕輕笑道，「卿的問題難以成立，對我來說，寰宇光明即為列國不復喧囂、萬民平安和睦，這些如何不讓我心嚮往之、內在歡喜？二者從來不排斥，又何談擇一之說？」
首席大臣出人意料地搖頭，「陛下所言之寰宇，無非海市蜃樓、虛空圖畫而已。陛下之謬，在於將志趣之寰宇與即時之歡喜相較。試論陛下之視角，陛下與臣工夙興夜寐、砥礪勞作，未必功成，反致疲累，寰宇光明更是遙遙無期，內心歡喜又何從談起。倘若陛下只欲滿足一人內在之歡喜，只需下發數道詔令，傳繳什百稅使欽差，於民間檢索搜刮，自有巨木供陛下營造禮佛，自有玉帛供陛下衣著裝束，自有財富湧入陛下府庫，至於小民詆辱謾罵，無非蜉蝣撼樹、不足為患。一言以蔽之，內心歡喜只在陛下一念之間，較修建寰宇之艱辛，可謂一目了然。」
周海同睜大了眼睛，困惑不解地看著首席大臣，「卿的意思…難道是教我做一昏君？」
在周海同熟知的昏君奸臣敘事中，奸臣都是昏君主動發現、培養、縱容，糜爛的朝政通常也是由昏君一手塑造，當然大勢不可挽回的王朝末年除外。從來沒見過臣子提議說現在朝政太艱難了，你也別想著做明君了，我們一起擺爛吧，做個昏君奸臣豈不美哉？
首席大臣拱手道，「臣只望陛下勘察本心，不自欺欺人。」
周海同鬆了口氣，還以為自己遇上了主動跳出來的奸臣，沒想到是自己理解錯了。
他想了想，沒多久對首席大臣笑了笑，「如此，對我而言，自然是內在歡喜更重要。」他說。
「這屋子太暗了，我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周海同說，「先讓宦官來續燭吧。」
首席大臣沒有回答，周海同只聽到對方的腳步聲和環佩的輕微碰撞聲，少許，一盞明燈重又亮起，首席大臣正靜默地站在燭火邊，認真用蠟剪整理著燭台里累積的燈芯，完畢後，他面向著周海同微微欠身。
周海同頷首，他這才從一片昏暗中發現了他的首席大臣。首席大臣身著朝服，身材頎長，面容清秀，尤其是眉宇間透露著冷峻和幹練，並不像周海同刻板印象中「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倒像是一個正在向董事長提交經營規劃的職業經理人。
首席大臣回到座椅，依然面無表情。
周海同不禁心想如果他穿越明清做皇帝該有多暢意，直接坐到中央集權的權力頂峰，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遇到指斥龍鱗之人直接罷黜棄市，也不會面臨難以預測的後果，頂多被文武百官和街頭巷尾腹誹嘲諷幾句。但他來到大銘朝才一天，他就發現自己的權柄沒有符合預期的說服力和恐嚇力，比如面前這位平靜的宰相。他倒沒有怪罪惱怒，只是覺得新奇。
「卿為何親自續燭？」周海同坐在殿內中央的椅子上，漫不經心地問。
「臣少時無家人仆隸陪伴，晝夜讀書於府城斗室，時有情境如是，有臣舉燭，四周遂克服黯黯，書中文字亦歷歷可見。臣遂有此舊習，不願假借他人之手以造炬。」首席大臣說。
周海同沉默了一會，「卿獨自在府城讀書，如何獲取飲食？」他問完就後悔了，感覺自己問了一個特別愚蠢的問題。
「臣父每月遣人予臣貨幣，因此臣不為衣食煩憂。」首席大臣倒沒露出鄙夷的神色，「陛下感覺如何，此刻殿內是否明亮些許？」
首席大臣難得主動拋出的問題讓周海同提高了注意力，「暗室重又光明，我自不勝歡喜。」周海同皺眉回答道。
「寰宇光明與內在歡喜，倘若陛下只能擇一，又當如何？」首席大臣直視著周海同問道。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周海同先是皺著眉思考了一陣，旋即輕輕笑道，「卿的問題難以成立，對我來說，寰宇光明即為列國不復喧囂、萬民平安和睦，這些如何不讓我心嚮往之、內在歡喜？二者從來不排斥，又何談擇一之說？」
首席大臣出人意料地搖頭，「陛下所言之寰宇，無非海市蜃樓、虛空圖畫而已。陛下之謬，在於將志趣之寰宇與即時之歡喜相較。試論陛下之視角，陛下與臣工夙興夜寐、砥礪勞作，未必功成，反致疲累，寰宇光明更是遙遙無期，內心歡喜又何從談起。倘若陛下只欲滿足一人內在之歡喜，只需下發數道詔令，傳繳什百稅使欽差，於民間檢索搜刮，自有巨木供陛下營造禮佛，自有玉帛供陛下衣著裝束，自有財富湧入陛下府庫，至於小民詆辱謾罵，無非蜉蝣撼樹、不足為患。一言以蔽之，內心歡喜只在陛下一念之間，較修建寰宇之艱辛，可謂一目了然。」
周海同睜大了眼睛，困惑不解地看著首席大臣，「卿的意思…難道是教我做一昏君？」
在周海同熟知的昏君奸臣敘事中，奸臣都是昏君主動發現、培養、縱容，糜爛的朝政通常也是由昏君一手塑造，當然大勢不可挽回的王朝末年除外。從來沒見過臣子提議說現在朝政太艱難了，你也別想著做明君了，我們一起擺爛吧，做個昏君奸臣豈不美哉？
首席大臣拱手道，「臣只望陛下勘察本心，不自欺欺人。」
周海同鬆了口氣，還以為自己遇上了主動跳出來的奸臣，沒想到是自己理解錯了。
他想了想，沒多久對首席大臣笑了笑，「如此，對我而言，自然是內在歡喜更重要。」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