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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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你吃糖水?」周函欣把手背在身後,隔兩步就跳一跳的倒退著走在沈雲前面。

  晌午剛過的日頭裡,陽光穿過大榕樹的枝葉在灰色地磚上結成光斑。

  樹枝到地面間的空處漏下了許多光柱。這在他們這兒可不多見,丁達爾效應的發生總需要空氣中有許多額外的介質。正夏時的大樹上濃茂的葉子已讓靠里的枝條和稍細的葉承不到日光了卻仍放了這些細碎的點點陽光穿過。

  風一吹零零落落的細碎光點,光柱就隨著葉的搖曳跟著舞蹈著散開,聚合。在剛踏進樹蔭倒眺著穿行的她身上漏下了許許多多的流動著的光斑,立著的人兒總比平鋪著的花紋石板更能容納斑駁光影。

  她每次一靜一動,便惹得光影更亂。

  沈雲時不時的忽然加速減速的變著步調,在他自己想來他是獵豹,眼前這個是只犯了神經的幼稚羚羊。

  可惜這個剛剛才招惹了人的女子還沒在防備中松下勁兒來,總是能在他變了步調的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然後用警惕中帶著挑釁的眼神向他展示著她對他的不信。

  後退著走雖讓她更不好跑路,但確實能讓周函欣更好的觀察這個跟在她後面走著的陰險傢伙。

  沈雲卻也不敢賭這個平日裡總鼓吹自己多麼多麼有力氣,多麼多麼在體能上有優勢的姑娘會不會在轉身疾跑的時候被她自己絆倒。

  光斑搖曳著涌動在她身上,只偶爾斷續著,幾要連成無缺的條帶,不知道一直盯著他的人看不看得見自己身上新披上的這層光與暗構成的薄紗。

  一陣風過,這顆因有百年樹齡才移栽過來的老樹身上卻仿似都是柔枝,合著葉子一起搖搖軟軟的擺動起來了。

  夾間在衣裙,臉,發上的斑駁光影同樹圍里的濕土碎石,花崗路牙一道被映襯著搖動。

  好看的女子笑著做出一副要捉弄人的樣子,臉上洋溢著光彩,滿是青春活力的,就是全然不像她剛剛抱怨過的那熬夜搞了兩天代碼如何如何憔悴的樣。

  眼白上沒有半點兒血絲,連個黑眼圈也沒有,束集的馬尾雖然隨著蹦跳鬆散,讓她整個人的畫風都越加潦草,卻也是不減她半分活力可愛的。

  一切都好,只沒有半點兒正被工作摧殘的痕印啊。

  這對沈雲這個新入行的資本家來說可不是好事。她越保留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的光艷明媚,就越像是用一張柔柔的巴掌輕扇在沈雲的臉上,在嘲笑他這個新晉資本家的剝削能力一樣。

  沈雲也不想抓著她不讓她跑了。

  就讓她跑吧,把發圈跳掉了才好。明明他還沒有新一輪的畫餅,只是才開始學著人家拿起腔調。

  這個姑娘就滿臉的『又要開始了,又要開始了'的嫌棄表情逃一樣跑跑跳跳的離他遠了。

  說什麼努力工作的話全是為了糖水做鋪墊,只是要哄著他去買罷了。

  員工的小小伎倆,無非是提高自己的使用成本,以讓他這個小老闆供給更多的開支。以達到幫他更快的進行破產清算跌落階級的目的罷了。

  他早就識破了。

  沈雲有些唏噓,只有種直覺,上個項目剛完結的這兩個禮拜里,眼前這個滿臉光鮮的姑娘一定沒有一刻不在擺爛。

  他三個禮拜以前就發給她的新遊戲的設計和原型圖表說不定她連一眼都沒看。

  不然沒理由這麼快,少歇一天都不至於這麼有青春活力。

  沈雲搖了搖頭,很是有些無奈。

  沒辦法,總不能逮到一個勞動力就死命的壓榨吧,他的進化速度遠沒有那些該掛路燈的資本家們那麼快。

  近兩次開發的小遊戲遊戲賣的雖然都不好,如果不開放給國內自建平台的話,開發的成本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收回來。

  開放的話,相關條款又太噁心人了。各種後續可預期的損失加起來差不多相當於直接放棄了後續至少六成的收益。

  就算有推流,有流量,最後也與他們無關了。

  他們想要的話還是自己去抄吧。

  被人撕咬總也好過自己割肉。

  他也正好歇歇。

  反正,不急,就像周函欣的工資從來都是壓一期發的,這個期指的從不是一個月,而是一個項目。

  她都不著急,沈雲還能比不過她了?

  作為他還未成立的公司的第二股東,這姑娘早就有他不是個良心老闆的自覺了。


  擺爛一念起,剎那天地寬。

  能壓一期就能壓兩期,反正除了合伙人的工資,其他參與的人都拿到報酬了。

  新項目也只是在建組,還沒到花錢的時候。

  沈雲也不提趕她去工作的事兒了。

  萬一讓她想起來要討薪的事就麻煩了。

  兩個人都是從外地來深圳這裡上學的,不過沈雲是初中的時候就跟著家裡的大人一起來,然後就在這裡一步步的往上升學的,大學也沒有報出去。

  雖然大人們來這裡更多的是為了工作,生計,於他只是順帶。

  但對他而言,祖國的各地只有這裡是亮著燈的,他只熟悉這裡。

  其他地方或許也有燈在明滅。

  只是他看不見,距離太遠又模糊不清的,太暗太雜亂了。

  在他的地圖裡沒有被點亮,沒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也就心安理得的打算繼續在這裡度過大學。

  周函欣卻是因著想逃離家鄉向遠一些的地方去看一看,在有限的生命里多過幾天沒有媽媽嘮叨的日子才毅然決然破釜沉舟的報了許多於她而言的「天邊」。

  XJ,海南,瀋陽,浙江,只要不留在天津。

  但來了這裡以後媽媽自己不能追著她,媽媽的電話倒是一直追著了。

  從這學期開始以後來往電話的頻率還算好些,卻也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

  好像只要電話一通距離就變近了。

  沈雲想想都覺得可怕,短則一刻,長則兩三小時,兩位女士好像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一樣。

  周涵欣的媽媽,陳阿姨,他是見過的。

  新生入學的時候他提早到校被抓勞力幫人搬行李。

  那時候陳阿姨和周函欣打打鬧鬧的,關係很好,像是姐妹兩個。

  還向沈雲打聽健身房的位置,說什麼要讓她家女兒多吃飯多鍛鍊,說不定在大學裡還能再長長個。

  不過至少入學的這一年裡,阿姨是沒有如願的。

  來的時候1米72,現在還是。

  已經很高了,人還瘦,就更顯得高。

  沈雲明明比她高出十多厘米,看她卻總像平視。

  兩母女看著都很活潑開朗,很有社交能力的樣子。

  沈雲自己的理解里,和家裡打電話基本都是沒什麼其他的事情才會做的。

  養老院打工的時候那些護工大媽都是這樣吐槽自家女兒的。

  「一年到頭給家裡打不了一個電話。」,「哎呀,沒事了倒是想起我來了。」

  不過也可能是無聲的炫耀?

  越說孩子不給家裡打電話的其實就越打?

  周函欣自己也吐槽說在家裡媽媽見到她就覺著煩,沒有一句話是帶著好氣兒的。

  哪像現在,只是變嘮叨了,連罵她的比率都變得少了。

  現在這樣,可能就是因為隔得遠吧,海北天南的。

  沈雲覺得陳阿姨其實本來是能罵她罵的更少的,但周函欣每次都故意撩撥她,好像幾天不被罵就不開心一樣。

  每次她故意找罵成功,沈雲要是在旁邊的話還能得到她賞出來的糖。

  多是西柚味,草莓味的硬糖,有時候還有巧克力。

  陳阿姨總說誰誰誰家的那個和周函欣做過同學的孩子上了大學還能每周都回家。

  再瞅瞅她。

  但老家在天津,那個渤海旁邊的周函欣現在到了深圳了啊。

  深圳啊,已靠近祖國最南了。

  經濟樞紐的地方,交通雖總是更方便些,要去東西南北,國內國外的要比那些偏遠地方的城市要好買車票。

  但她其實只知道要出去,但對那些太遠的地方本來沒有太實際的概念。

  天津,一個說出門旅遊不是到海灣的沙灘就是去薊縣滑雪,明明沿海卻很少有人乘船去內海遊玩,家裡誰誰誰說是在外打拼但可能連本市都沒出只是在其他區縣工作的城市。

  周函欣填志願之前只知道是南方大城市,是經濟發達地區,來了第一天就後悔了。

  原來祖國好大,南方好遠。

  雖是沒親眼見到傳說中回南天裡被水幕包裹的玻璃和牆壁,但會飛的蟑螂還是親眼看見了的。

  旁邊一起看見的本地同學還不讓她打,最後她是傻站著在一邊看著那同宿的同學兩隻手拿著拖鞋恭恭敬敬的把人家從窗口請出去的。

  利落的關上那扇窗戶以後,轉頭就和她說:「沒事,我有經驗,一般不會撲到臉上。」

  很難形容她當時的心情,但如果不是那兩隻拖鞋還被她拿在手裡,周函欣會更相信她的話。

  向她分享了一系列怎麼判斷蟑螂是否處在應激的狀態,以及怎麼在判斷錯誤的時候怎麼趁著它剛張開外翅亮出內翅六翼八翼的一要飛起來就一拖鞋給她拍遠的生活小妙招。

  聽著那些細聲細氣的努力用普通話教她怎麼應付這可惡蟲類的言語,周函欣終於明白這以後與蟑螂相伴可能是日常了。

  室友說什麼越是攻擊它們,他們就越興奮,飛得越快。

  說什麼看著是有六個翅膀,又像是四個翅膀,但你不用害怕,也不用管這些,你就當它有八個翅膀,頭和尾飛過來以後還會上下左右晃呢,那有怎麼了?它一過來就拍死它。

  周函欣感謝了她以後在艱難的不確定的危險環境中幫她一起收拾床鋪,然後就聽著她猶猶豫豫的補充什麼,不能真的打死,打死了以後可能就更多了。

  這怎麼和說相聲似的,還帶起承轉折啊。

  周函欣終於在與語調帶些軟糯的同學的無聲對視中確定了她不是在開玩笑。

  決定不管其他,先去購置現代化的對蟑武器,那個和她聊得很開心的本地同學雖然並不看好這一策略,但卻還是陪著她一塊兒也買了一份。

  用周函欣的話來說,就是不甘心,還沒有試過怎麼能直接放棄。

  科技發展這麼多年,連個蟑螂藥都沒有嗎?

  不,她不相信。

  兩個人結伴去買了最貴的殺蟲劑和蟑螂藥以及一副拖把,作為未來可能會長期配備的遠程攻擊武器。

  舍友也加購了一雙軟硬適中的厚底拖鞋。

  後來時日漸長,事實證明了,還是拖鞋最好用。

  進可退來敵,遠能脫手擊。

  下能格擋,上能擊退。可攻可守。

  至於周函欣自己被本地室友面對非人怪獸的怯懦語調喚起來的強烈戰鬥欲望,雖已在後來的時光里變成灰燼里黯滅了,卻仍時不時又稍微冒出來一點兒零星的火光。

  每次這點兒火光一閃,她就加購些東西來填充自己的對昆蟲武器庫。

  雖然對付蟑螂仍然沒什麼用。但其他的小蟲子和飛蚊在宿舍里確實見不到幾隻了。

  周函欣很難界定大號蟑螂是屬於昆蟲還是大型動物。她小時候也是徒手抓過蛇的人物,那小玩意兒一振出來層層疊疊的翅膀直直的往臉上撲的時候她卻一點兒也沒有與之對抗的念頭。

  只覺得只是對視一眼,還沒有近身,她就覺得整個人都已經不乾淨了。

  人類女性在食物鏈上的等級都在人與蟑螂對抗中的表現而被降低了。

  但也沒的辦法了,凡是打不死的都只能接受。

  她總歸是被「發配」到這兒來了。

  深圳,這顆工業皇冠上的明珠,資本主義經濟制度革新的前沿,改革開放的發動機,紅與藍的交線,期待與現實的連點。

  周函欣,將生活在這座無處不林木,無處不水泥的城市森林裡,四年。

  兩個人的學校是才升了二本沒幾年的,比不得旁邊學校名字里字數少的大學。

  今年的教育撥款連人家的零頭都不到,不過也很正常,贏家通吃從來都是顛撲不破的社會規律。

  且不光沒有什麼教育撥款,本科專業開的也少,就連沈雲所在的學院也是今年才開始招收本科生。

  去年9月以後,沈雲就是本院的第一屆本科生了。

  疫情之後,雖然校園裡本沒有什麼景觀但學校同那些有揚名在外景點的大學一樣,到現在也沒有完全開放。

  投入上的不足總會產生些反饋形式上的超越。越追求管理上的不麻煩就越會造成現實境況的困難。

  不屬於學生和教職工卻能自由進出校門的也就只有他們的親屬和校企合作的一些相關單位的工作人員。


  外賣也進不來。

  聽說此前老是有很多校外的市民進來一起打球,還有酒吧的駐唱樂隊會在各大學巡演,現在也不見了。

  時常有些附近的學校又有人跳樓的傳聞,對他們造成的影響也不過是出入校門更嚴格些罷了。

  以心理健康老師對他們宣講的標準來說,省內高等學校的自殺率從來沒有高出過千分之二。

  他們這種新升本的學校更要注意,為了學校的自殺率保持在低線,號召同學們以心理委員為中心自發宣揚不要在學校自殺的理念。

  選擇離開的人通常也都悄默聲的在一些徘徊之後離開了,沒有選擇帶走誰。

  校園不大,遠近無事,沒有什麼大新聞。

  在規定里,在大抵上所有人都是光彩和安全的。

  沈雲所學的,是名為財務管理的一個會計相關的專業,往屆雖然沒有本科但還是有被老師強行牽線讓他們認的直系學長,也就是會計專業的專科學長在的。

  因著老師都是一樣的,教過他們的,現在也教他,便稱直系了。

  從此他們在學校也是有根基的人了。

  沈雲一直覺得當時開會的時候是認那些上幾屆的學生當大哥,他們自己來當小弟的,但其實那場以排資論輩為目的的會議結束以後什麼也沒發生,學校里,除了在老師面前,他們仍是彼此無關的人。

  專業課里的一部分基礎學科都是相同的老師,除了從周邊的高校外聘和援助的一些老師外,甚至就連他們的擴展課程也是通用的。

  但這並不能決定什麼。

  就連同班同學之間的聯繫也基本只局限於教室里。

  流雲只過眼,微風不動人。大學裡,誰不主動,誰身邊就沒有那些額外的故事發生。

  高中時候間雜在正課中一周一兩次,甚或三四周一次的雜課總能讓人額外的放鬆。

  這裡卻不同,越是相對於專業無關緊要的課程就越是讓人提不起興致。

  就在上個禮拜,不同於周函欣所在的信息工程學院用千篇一律的種地挖土扶樹苗這類農業實踐作為創新創業實訓課。

  美其名曰帶她們回歸最原始的生活,但種子和地塊其實都是歸屬於老師個人——那塊地的產出有早已分配好的固定的個人作為歸屬。

  沈雲在的經管學院都是一律的金工課----可以概括成磨鐵。用打磨機,拋光機,砂紙磨鐵片,用鋼鋸,固定器,切割機切鐵塊。

  沈雲在課程開始的第二個禮拜里做的唯一一件工作就是把一塊合金鐵片剪切鑽孔打磨成一個邊角光滑的瓶起子。

  他們宿舍里的六個人集成了所有的成品類型----瓶起子,骰子,七巧板,小鐵刷,小刀,還有一輛尚是半成品的坦克模型。

  他們有這個課的原因只是因為學校能開。

  不過也還有個安慰,做好了的物品打分了以後能自己帶走。

  不過他們卻不是天生幸運。

  本來這個課程結束以後也是要去插薄膜做竹結構的大棚的,最後地塊上都忙完了,才躲過一劫。

  往屆的學生基本也都如此經歷。

  對了。

  為什麼開這門課就是那次『傳承會議'上分享給他們的----大一剛入學的時候學院裡讓大他們兩屆的專科學長們給他們搞的唯一的那一場幫扶活動。

  主要目的是向他們介紹學校和周邊建築還有更重要規定製度。

  也就是學生手冊上的擴展內容。

  就那麼一次,確定下的輩分上的傳承。

  沈雲打工的時候有遇到過往屆的學長,聽他們聊學校的時候,和他們這屆經歷的好不一樣。

  他們倒是不論專業,學院之分,只一個共同學校就可稱為學長學姐了。

  沒有什麼大用,卻能作為一個說話的由頭,交往的非語言性的額外憑依。

  總能讓人額外親近些。

  甚至同在大學城一邊或相鄰近的其他學校的往屆學生也對他們有交往上的額外親近。

  他們總以為那時候他們的經歷能依樣套住沈雲這屆學生。

  其實完全變了樣,熟悉的食堂窗口,燒烤小店,火鍋炸串,全都換了人經營。


  連熟悉的專業課老師有的也去了其他學校教學。

  沈雲他們說起來學校就只是食堂,圖書館,老師。

  那些學長學姐們分享的卻都是周邊小店,區立市立的圖書館,園區里其他學校的食堂,聽著便好是自由。

  這些早前幾年畢業的人還問他去沒去吃過。

  他的心都快碎了,還吃沒吃過。

  怎麼可能會有9塊錢一隻的炸雞呢,要是有的話,他每天吃的這些食堂算是什麼。

  就在問他這個問題之前吃的那一頓飯就是快把他吃哭了的,『二十四塊錢的蓋飯,怎麼能做的這麼難吃』,『糟蹋糧食』他當時就這麼一邊想,一邊繼續吃。

  徐哥和他說,吃那些難吃的東西吃的多了不僅能讓他體會廚藝的可貴,還能增長做菜的自信。

  但他磨鍊自己的時候估計不是在這個食堂,突然他悟出來的就是那些能量補充品會對味蕾和精神造成多大的損壞了。

  他是從來不去詆毀那些在食堂里買了飯卻沒吃幾口的人的,上學期領導講話的時候還試圖動員過學生抵制浪費糧食的行為,但,那些被他們購買的糧食在被他們這些學生購買之前就早已經被浪費過一遍了。

  他們仍然是浪費的,浪費的二手三手的殘渣,餘燼。

  國家補貼里,規定的可也不是只能在二級市場購買食材啊。

  糧食蔬菜的味道真的只能這麼讓人難過嗎?

  儘管這也可能被那些掌勺師傅歸類為一種另類的節省----不去糟蹋那些好東西。

  蔫黃瓜頭,胡蘿蔔皮,宮保土豆丁並不比那些他們試圖替代的東西更低賤。

  沒有任何問題,價格上也是如此反應的。

  偶爾吃到了既貴且難吃的東西,周函欣從來不會像他這樣直接紅溫然後自己氣自己,這姑娘拍一個照片附帶上照片上的東西到底是怎麼怎麼難吃的,寫上200多字感言,在校內列印店裡列印出來就一起轉投到投訴箱裡。

  但這些舉措並不能給她氣到吃兩天泡麵的學校生活真正帶來什麼,除了實際增加了彩印兩塊的費用損失。

  有時候往屆的前輩們還問他吃沒吃過別的學校的好食堂,他根本不信有好食堂存在。

  來之前看的關於此校食堂的評價里還說這裡就是全國最好吃的食堂呢,帖子裡還列舉了一系列現在看來不知道是不是瘋魔了以後臆想出來的東西來論證他的結論。

  他當時是真的信了。

  現在他什麼都不信,不可能,大家一定平等的活在水深火熱的日子裡。

  看他每次聊到這裡的時候就開始兀自嘴硬,那些本來只是隨口和他提上一嘴他們那時候的學校,園區的路人學長的嘴裡就開始更多的冒出來一些稀奇古怪的話。

  說什麼他們那時候課少的時候還可以去看望其他學校的同學,吃別的學校的食堂。

  說什麼北大的包子和南開的炸雞最好吃了。

  要是咱們學校的食堂好吃的話連著這個破名字也能光耀起來了。

  沈雲就只得做出一副不甘心和嚮往的表情來滿足他們自我誇讚的好心情。

  但要是指望他能應和一兩句什麼的卻是不可能了。

  就算臉上要做出再多的虛偽表情他也一句話都不說,他連深圳大學都沒進去過。

  面若波濤之海而心若平湖,此乃修行。

  這些他滿世界打工的時候遇見的已經工作好多年的學長,雖然提到學校的時候有的咬牙切齒,有的一臉譏諷。

  但只說是一個學校的也會送上兩瓶水,一杯飲料。

  要是同他們說的開心了卻也總會送他一些沒什麼太大用處但很好看的掛飾或者是一些有不同水果口味的硬質糖果。

  在出現幾經周轉讓他幫忙介紹同學去做什麼不知道是什麼人的男女朋友的請求之前,他也是同他們玩的開心的。

  那之後就再也沒聯繫過了,陰祟祟的東西從來都是從試探開始的,要是他仍停留在那裡不動,反倒像是在歡迎他們把泥巴沾到自己身上一樣。

  他打工的時候都很少接殺魚的活計,腥味臭味重,而且冰涼涼,黏膩膩。

  同那些用尿活起來的廢棄灰粉一樣。

  但他卻是在十四歲的那個夏天不知所措的砍了那條魚七刀,它還蹦跳到他臉上給了他一巴掌的時候,學會的決斷。


  一直以為只有網絡上那些中專校園裡才會出現的事真切的發生在他眼前,他才知道這個地方原來也是如人所說有這麼的不乾淨。

  原來都一個樣。

  還有一點也是他此前沒想過的,原來他也是能賣的上價碼的,他的屁股也這麼值錢。

  希望那些更好的地方比他想像中的更好吧。誰說光明普照,可笑。

  不過也還行,他們學校的門口雖然車也很多但總歸是沒看到幾個光明正大的往上面擺各色瓶子罐子的。

  總歸收斂著。

  遊戲的事業還且得熬著,暫且獲得不了什么正面收益。

  要從這兒賺錢,除了祈禱有大老闆把他們的項目溢價收購就只能盼望天賜流量一波帶來超多的付費玩家。

  做小遊戲就是這樣。幸好只要把東西做出來掛上平台就基本沒有後續開支了。

  是正面的網絡固定資產。

  但遠水解不了近渴,為補貼家用並籌備下一個項目僱人的資金他仍要打好多份工支撐著。

  下午五點他就要去餐廳打工,這是份不怎麼賺錢的工作,雖然之前聽旁邊的窗口的大姐說,他們的時薪比起兩年以前還漲了五毛呢。

  但還是很少。

  學校規定大學生創新創業項目要在學校里申請場地的話主要負責人要有學校工作的經歷。

  大學生創新創業和勤工儉學標籤的工作都要有,他雖然搞不懂為什麼都創業了還得勤工儉學,但還是得干。

  上學期跟著學校採購部收垃圾賣垃圾的苦力活還是周函欣幫忙乾的,要是把這個賠笑臉和人打招呼的活也推給她,沈雲就再見不到明年春天的太陽了。

  大學城附近的餐館很多都降薪了,雖然不是用降總薪酬而是以增加工作時長的方式。

  待遇厚薄也都是比較起來才知道。

  但總歸他現在是時間的,找不到像往常那樣的推拒理由。

  「喝奶茶吧。」,沈雲不敢與她有過長的視線接觸。但感受到她的喜悅,也跟著笑起來了。

  何必苦大愁深的想那許多,邀請就邀請了吧。

  周函欣伸出一根手指沖他搖了搖。

  「我可不要。」,邊說邊把一隻手拿到前面來,一隻手仍舊背著叉腰嘆氣。

  他每次主動說喝什麼東西,就是要假大方式的請客了。

  有錢請客你倒是直接發工資啊。

  總是愁眉苦臉的,自己還不知道。

  明明自己沒有什麼錢,還想做那麼多事。

  接著道:「你每次都買那些挺貴的咖啡,加好多料的奶茶,還不如請我步行街賣的糖水呢。就算最貴的也才七塊錢。」

  他請是應該的,周函欣從來不委屈自己的心靈。

  但那些東西也別太貴了啊,貴也就算了,別一點兒不值啊。

  又苦又澀,有的還一嘴渣滓。

  這破學校里能買到什麼好東西了?

  一般周函欣也不為他的錢包擔心,誰讓沈雲現在做了老闆,她是個給人家打工的呢。

  雖然上次交代給她要實現的需求連零星半點也沒來的及敲。

  面對這個過去可能,將來必定剝削她的人,讓他請客的時候總是有底氣的。

  打工人要資本家請客怎麼了,她還想給他掛到杆子上呢。

  但錢雖然不是她的,可也不能就糟蹋了啊。

  周函欣皺著眉頭仍在他的身前轉著圈,卻越走越慢,忽而擺出了一種特別驕傲的樣子。

  突兀的就在他身前停下了,沈雲本來還在用一副有些放鬆更多尷尬的表情笑著,接著陪著她玩兒這種我進你退的遊戲。

  他總是不擅長與她獨處。

  向著周函欣走近了半步,她卻不往後退了,也只得停下,本來前進的腳步卻要後退,又要往後撤上半步似的。

  忽然走近,突兀貼近的面孔和那雙總是追著他自己的眼睛跑的眼睛給了他太多壓力。

  啞然無言,明明還沒有發生什麼,沈雲卻已經在考慮起道德來了。

  腳步後撤,還未探到地,周函欣卻扣住他的肩膀,不讓他動彈了,本來一直背在身後的那隻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片葉子。


  他也就停在原地不動,不敢看她,怕她再鬧出什麼么蛾子來,就只看著那片葉子。

  她勾著唇角笑著,顯得很是颯然灑脫,葉子隨著她的手指在兩張面孔中間轉圈,轉的很慢,像是知道他也拿著眼睛看葉子,而不是看別處似的,捏住了葉子就捏住了他的目光。

  忽而周函欣就要往前,明明沒有看她,卻仿佛總有餘光不受他的控制。

  沈雲想往後退,周函欣卻仍扣住他的肩膀。

  他是可以掙脫的,並不想繼續玩兒這個遊戲了。

  直視她的眼睛。

  那拿住葉柄的手卻開始用葉片的細嫩尖尖划過他的鼻樑。

  繞過鼻翼後又自唇上滑下來,他偏移著身體重心向後脫離,她就拿著那片本是什麼也托不起來的嫩綠小葉,托起他的下巴,輕輕向上。

  沈雲被她的這一套連環招數打得有些不知所措,全無應對,尚在懵然間就跟著抬起了頭。

  周函欣卻還不滿足,只閉著嘴巴,用鼻音衝著他「嗯?」的一聲,像是在表明了是調戲他。

  沈雲登時就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以為你……」,『逗狗呢』,話還沒說完,那片小葉就被她用併攏在一起的指尖按在了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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