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齊至休寧
江西吉安府地界。
一雙健碩有力的大腳從堅硬的山石間重重踩踏而過,強勁的腿部肌肉推動著魁梧的身軀騰空而起,如大鳥墜空般落入一條湍急的溪流。寬大的腳板剛接觸水面,步伐又自然地轉為輕靈,踏著水面如履平地,迅速的越過溪流,繼續往東北方向疾奔。
奔跑中的男子一身黑色山文甲,披著一領赭紅色披風,在迎面襲來的寒風中獵獵作響。
溪流在他腳下飛速後退,山峰在他身後逐漸變小,他跋山涉水,穿林越野,身影在山林溪谷間忽隱忽現,如同一抹幻影,風馳電掣,又無聲無息。偶有漁樵旅人當面,卻並未停下手中活計,紛紛視而不見,就連警醒的老獵戶也只是疑惑地抬頭,只道是有風吹過。
這便是兵法銜枚疾走的妙用,既得神速之能,又具隱匿之效,最利長途奔襲。
男子自是岳征,他行色匆匆一路奔波,眉宇之間籠罩著一絲鬱悶之色。
這算什麼事喲!
數月前他受自家子侄岳棟來信所託,要尋些金鐵礦石鑄兵甲,也是巧了,本有三五樣珍稀礦石遍尋黃山群峰月余不見蹤影,卻就在這幾日接連都覓得了。他便去信喚岳棟來取,順便也陪他操練操練兵刃。數日前,岳棟來黃山拜會叔父,收了礦石,又陪他耍了幾日刀槍拳腳,便拜謝離去。
岳棟一走,他失了每日對戰操練的對手,日子不免有些無趣。忽想起三日前休寧水君來訪,言之鑿鑿南方交趾早晚必有戰事,剎那間,一顆建功立業的心就被撩撥得滾燙了起來。
昨日夜間,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便依從前那般,留分身鎮守黃山,又叮囑麾下從神緊守門戶不得生事,自己打扮一番,化名甄越,星夜投交趾而去。憑藉著兵法銜枚疾走的妙用,一夜之間,他已身在數千里之外,到達了兩廣地界。
眼看交趾地面已是不遠,他便琢磨著怎麼合情合理地混進交趾軍中。唔,永樂二十年,交趾總兵豐城侯李彬去世,榮昌伯陳智、都督方政以參將之職代為鎮守。此二人都未曾打過交道,自己此番前去,到底要投何人麾下呢?
正盤算間,誰料風雲突變。
先是休寧水君淺溪子反饋,歙縣婺源兩地靈丘於歙休交界大打出手;接著是歙縣靈丘袁霸天狀告婺源荊青無故挑釁,攜百獸阻住去路,已經忍無可忍施以還擊;然後是婺源荊青辯解,稱休寧土地黃杏子、休寧水君淺溪子不遵五嶽山神調令,拒不服從婺源儺仙淳于雄代理休寧正神之位,還試圖借力袁霸天對抗淳于雄,自己不過料敵機先,防微杜漸罷了。
這一個個的,都不是省油的燈。也真是巧了,偏偏此刻自己遠在異地,離徽州範圍太遠,沒法直接挪移回去,只能好言安撫,並令分身速至休寧調解。
然後更邪門的事情發生了,休寧全域禁絕挪移,淳于雄那個混帳,搞什麼名堂?象徵徽州安巒山神權柄的虎符在真身手中,這下連本府君的分身也沒法直接挪移到休寧了。
接下來,情況更是急轉直下——
休寧水君痛陳淳于雄作威作福慾壑難填,殘忍戕害休寧土地黃杏子,她不得不出手斬殺淳于雄,又言荊青護短,欲為淳于雄報仇,已被她暫時擊退,如今她已走投無路,請岳府君速速開啟試煉幻境,以求博一線生機。
啥?
斬殺淳于雄!擊退荊青!還要開啟正神試煉?
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自己明明九月才當面見過她,當時她分明剛涉獵修行不久,難道就在這短短不到兩個月修為狂飆突進,一日千里?
還是說她是萬中無一的鬥法天才,有一分力,卻能打出十分戰果出來?
這是個妖孽呀!無論如何得保住了。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上五嶽山神禁止同僚相殘的章程了,再三確認她並未開玩笑之後,只得允了她開啟正神試煉的申請。只是一顆心飄來盪去,患得患失。一想她怕是剛滿足試煉條件就申請了試煉,真是少年意氣,鋒銳無匹;又想到正神試煉考驗心性,難度頗大,恐怕她通過不易;轉念又一想,如此妖孽的人物,未必不能創造奇蹟。
唉,黃杏子、淳于雄,兩名從神殞命,動靜非小,上神玄誠子自不會視而不見,只怕本府君這關難過了。
茲事體大,他只得棄了建功交趾的心思,回休寧收拾殘局。可憐白跑一夜,又得調頭折返回去。
約摸調頭跑了一株香工夫,虎符中再次傳來通訊邀請,卻是上神玄誠子親來聯繫。他心中一緊,暗自狐疑上神怎地知曉得如此之快,也做好了唾面自乾的心理建設。
沒曾想玄誠子卻是詳細問了一通淺溪子的根腳來歷、過往表現等等,還對他破格提拔她為休寧水君予以肯定,並指示他對淺溪子這種極具潛力的新人要重點栽培,他自然是順水推舟,卻也不免一頭霧水,玄誠子啥時候細緻得連區區一縣從神都親自過問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不說岳征正飛奔休寧,且說休寧地界,明明早上還是晴空萬里,至午後,縣南五龍山周邊忽然風雪交加,鵝毛大雪從天而降,不多時將錦繡山河染成一片潔白世界。
五龍山頂,淺溪子踏出迎客亭,一片雪花落入她掌中,她暗生明悟,此間大雪便是幻境破滅的餘波,乃構造幻境的殘餘靈氣散逸到天地之間,靈氣波動所引發的天地異象。
幻境滅,異象生,則正神成焉。
片刻之後,休寧西南方向,離此地最近的婺源地界,婺源夫子朱執正從故紙堆里抬起頭來,心有所感,暗道一聲奇怪。
怎地休寧地界竟有人通過了正神試煉?莫非是那休寧土地黃杏子?難道淳于兄弟功敗垂成了?
不至於吧。
呃,還是說淳于兄弟一到休寧就收穫頗豐,順勢就申請了正神試煉?嘶,這還真是...
又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人之常情也。此刻朱執正的心態,如出一轍。
唉,後生可畏呀,以後見面,彼此身份地位可就大有不同嘍。
朱執正搖搖頭,一抖袖口,抖出一方青黑色金暈羅紋歙石硯台,正是他的本命法寶夫子硯。他投入心神,尋到同道好友頁面,欲找淳于雄道喜,同時心中已經打好腹稿,嗯,言辭大可樸實些,務必要情真意切,追憶往昔同僚之誼,祝願休寧婺源兩地山神同氣連枝,攜手並進。
他興沖沖找到淳于雄的名字,心情瞬間跌入谷底,淳于雄的名字暗淡無光,這分明標誌著其人已遭不測。
怎會這樣!
他亡魂大冒,連忙找到荊青的名字詢問情由,荊青的名字倒是正常,只是發過去的訊息和通話邀請卻如泥牛入海,久久沒有反饋。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朱執正急得站起身來,忍不住望向北邊休寧方向,沒想到小小休寧,竟有龍潭虎穴之感。
不行,我得去看看,先找到荊青再說。
一念及此,他將硯台往空中一丟,硯台迅速變大成門板般大小,他又身形一晃,站在硯台上,御使硯台直往休寧方向飛去。
同一時間,歙休交界,漫天風雪飄至此處,圍攻袁霸天的獸群作鳥獸散,袁霸天立於血泊中抖了抖毛髮,往五龍山方向抽了抽鼻子,便喝令通臂仙、赤尻將先回洞府,自己將鐵棒扛在肩上,往休寧地界大踏步走去,一步已在里許之外。
休寧北邊,黟縣地界,一座低矮山峰腹內,一尊泥塑的山神塑像忽然扭頭望向南方,神像身上的泥胎簌簌脫落,現出一位年輕男子,男子看似剛過而立之年,唇紅齒白,面目陰柔,頗有些男生女相。他一跺腳,腳下地面閃現複雜眩目的陣紋,原地已不見蹤影。
休寧西北,祁門地界,一座巨大的火山腳下,岩漿迸流,匯成一汪小湖泊。熾熱的岩漿湖面上,不時冒出幾個氣泡,隨著氣泡破裂,刺鼻的硫磺之氣也擴展到空中。湖面中央,盛開著一朵火焰蓮花,蓮瓣赤紅,花開婀娜,極致的美麗,又蘊含著極致的危險。
蓮花忽顫了幾顫,化作一紅袍老婆婆,如箭矢般直往東南休寧方向射去,紅袍似火,拖出一條長長的赤紅色尾焰。
五龍山頂,淺溪子方欲下山尋覓童擒虎蹤跡,忽聞破空之聲,扭頭一看,卻是袁老立於山道前,忙趕上前去,便要執晚輩之禮。
袁老卻擺擺手,止住她行禮,然後斂顏肅目,一拳捶向胸口,朗聲道:「歙縣靈丘山神袁霸天,恭賀休寧同道晉位正神,日月經天,江海帶地,五嶽巍巍,九州昭昭!」
她從未見過袁老如此嚴肅,連忙擺手推辭道:「袁老言重了!」
「淺溪子道友有所不知,此乃我五嶽山神一脈恭賀新晉正神之禮儀,禮不可廢。」袁老微微點頭,笑道:「小友今日得掌休寧正神之位,溫夫人一脈也算有了傳承,今後你我便平輩論交吧。」
「豈敢豈敢,小女子一直視袁老為長,豈能因神位晉升而亂了輩分,不妥不妥。」
二人正謙讓著,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個溫和得有些陰柔的男聲:「黟縣靈丘山神土行尊者,恭賀休寧同道晉位正神,日月經天,江海帶地,五嶽巍巍,九州昭昭!」
淺溪子和袁霸天循聲抬頭,空中一個唇紅齒白的年輕男子握拳捶在胸口,朝他們微微一笑。
她便盈盈行了個萬福禮,口中感謝道:「多謝道友厚意!」
土行尊者愣了一愣,按照慣例,新晉正神遇同袍恭賀,應當同樣握拳捶在胸口還禮,並有固定的一套答語。此神卻似民間女子行禮道謝,顯然是無人教導提點了,轉念一想,溫夫人失蹤百年,此神不通禮儀倒也合情合理,便不深究了。
便在此時,朱執正御使硯台趕到,一眼看到蜷縮在地上的荊青,大驚失色,連忙降落,上前試探鼻息,荊青鼻息尚存,就是昏迷不醒。
「淺溪子,你把我家上神怎麼了?還有我婺源儺仙淳于雄,今日來休寧接掌代理正神之位,何故不見蹤跡?」朱執正衝上前來,指著她的鼻子,氣勢洶洶,下巴上的花白鬍子一翹一翹的。
「你是何人?」她眼睛一眯,語氣中帶上了三分冷意。
「老夫乃婺源夫子朱執正是也。」朱執正梗著脖子,怒氣沖沖:「我婺源兩尊山神在你休寧地界,一昏迷一失蹤,是不是你暗下毒手...」
噼啪!
朱執正話沒說完,一個蒲扇般的巴掌從旁邊飛了過來,把他扇到一旁。
「誰在老夫面前大呼小叫的,不成體統。」卻是袁老早被荊青灌了一肚子的火氣,眼見婺源山神炸刺,這還能慣著他。
「袁霸天,你...」
朱執正捂著臉出離憤怒,他可是知道袁霸天素來是個混不吝的,這虧只能吃定了,不然惹毛了這凶神,只怕要吃不了兜著走,還是淺溪子稍微好對付些,便轉向她,喝道:「淺溪子,今日你必須給老夫一個解釋,否則老夫定要上黃山找岳府君主持公道。」
「祁門靈丘山神火靈老母,恭賀休寧同道...」紅袍老婆婆姍姍來遲,話說一半就發現了華點:「咦,那亭中地下躺著的,莫不是荊青,是何人下此毒手?」
紅袍老婆婆盤膝坐在一座火焰蓮台上,嗓音尖利,凶相畢露,聲音和長相都像是從鬼故事裡跑出來的。
朱執正忽然衝著老婆婆稽首下拜:「火靈老母前輩,晚輩是婺源夫子朱執正,我婺源兩尊山神在休寧地界一昏迷一失蹤,休寧山神嫌疑極大,求前輩為我婺源山神一脈主持公道。」
「你這小輩,好大的膽子,豈不知五嶽山神章程,凡戕害同袍者,廢其修為,投入黑牢幻境中永陷沉淪。」火靈老母不懷好意地瞟了袁霸天一眼,又轉向她惡行惡相喝道:「我五嶽山神章程乃是鐵律,不要以為有人撐腰就能胡作非為。」
「何人敢欺我師侄,問過我雲童子沒有?」
一個聲音謔笑著從天邊傳來,仿佛一個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在街頭調笑良家婦女。
天邊一朵白雲,突破音障,以無以言表的急速飛遁而來,在視野中留下筆直的殘影,如同噴氣式飛機拖長的尾焰。
音未落,白雲已至,化作一錦衣華服的男童,大紅織金雲肩通袖膝襴袍,系帶穿靴,佩著個金晃晃的項圈,頭上梳作左右兩個髮髻,用朱紅色錦絛扎繫著,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甫一現身,袁霸天、火靈老母和土行尊者不知覺地遠離他幾步。
男童咧嘴一笑,露出八顆牙齒,奶凶奶凶的。然後握拳捶在胸口,笑嘻嘻道:
「績溪靈丘山神雲童子,恭賀休寧同道晉位正神,日月經天,江海帶地,五嶽巍巍,九州昭昭!」
一雙健碩有力的大腳從堅硬的山石間重重踩踏而過,強勁的腿部肌肉推動著魁梧的身軀騰空而起,如大鳥墜空般落入一條湍急的溪流。寬大的腳板剛接觸水面,步伐又自然地轉為輕靈,踏著水面如履平地,迅速的越過溪流,繼續往東北方向疾奔。
奔跑中的男子一身黑色山文甲,披著一領赭紅色披風,在迎面襲來的寒風中獵獵作響。
溪流在他腳下飛速後退,山峰在他身後逐漸變小,他跋山涉水,穿林越野,身影在山林溪谷間忽隱忽現,如同一抹幻影,風馳電掣,又無聲無息。偶有漁樵旅人當面,卻並未停下手中活計,紛紛視而不見,就連警醒的老獵戶也只是疑惑地抬頭,只道是有風吹過。
這便是兵法銜枚疾走的妙用,既得神速之能,又具隱匿之效,最利長途奔襲。
男子自是岳征,他行色匆匆一路奔波,眉宇之間籠罩著一絲鬱悶之色。
這算什麼事喲!
數月前他受自家子侄岳棟來信所託,要尋些金鐵礦石鑄兵甲,也是巧了,本有三五樣珍稀礦石遍尋黃山群峰月余不見蹤影,卻就在這幾日接連都覓得了。他便去信喚岳棟來取,順便也陪他操練操練兵刃。數日前,岳棟來黃山拜會叔父,收了礦石,又陪他耍了幾日刀槍拳腳,便拜謝離去。
岳棟一走,他失了每日對戰操練的對手,日子不免有些無趣。忽想起三日前休寧水君來訪,言之鑿鑿南方交趾早晚必有戰事,剎那間,一顆建功立業的心就被撩撥得滾燙了起來。
昨日夜間,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便依從前那般,留分身鎮守黃山,又叮囑麾下從神緊守門戶不得生事,自己打扮一番,化名甄越,星夜投交趾而去。憑藉著兵法銜枚疾走的妙用,一夜之間,他已身在數千里之外,到達了兩廣地界。
眼看交趾地面已是不遠,他便琢磨著怎麼合情合理地混進交趾軍中。唔,永樂二十年,交趾總兵豐城侯李彬去世,榮昌伯陳智、都督方政以參將之職代為鎮守。此二人都未曾打過交道,自己此番前去,到底要投何人麾下呢?
正盤算間,誰料風雲突變。
先是休寧水君淺溪子反饋,歙縣婺源兩地靈丘於歙休交界大打出手;接著是歙縣靈丘袁霸天狀告婺源荊青無故挑釁,攜百獸阻住去路,已經忍無可忍施以還擊;然後是婺源荊青辯解,稱休寧土地黃杏子、休寧水君淺溪子不遵五嶽山神調令,拒不服從婺源儺仙淳于雄代理休寧正神之位,還試圖借力袁霸天對抗淳于雄,自己不過料敵機先,防微杜漸罷了。
這一個個的,都不是省油的燈。也真是巧了,偏偏此刻自己遠在異地,離徽州範圍太遠,沒法直接挪移回去,只能好言安撫,並令分身速至休寧調解。
然後更邪門的事情發生了,休寧全域禁絕挪移,淳于雄那個混帳,搞什麼名堂?象徵徽州安巒山神權柄的虎符在真身手中,這下連本府君的分身也沒法直接挪移到休寧了。
接下來,情況更是急轉直下——
休寧水君痛陳淳于雄作威作福慾壑難填,殘忍戕害休寧土地黃杏子,她不得不出手斬殺淳于雄,又言荊青護短,欲為淳于雄報仇,已被她暫時擊退,如今她已走投無路,請岳府君速速開啟試煉幻境,以求博一線生機。
啥?
斬殺淳于雄!擊退荊青!還要開啟正神試煉?
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自己明明九月才當面見過她,當時她分明剛涉獵修行不久,難道就在這短短不到兩個月修為狂飆突進,一日千里?
還是說她是萬中無一的鬥法天才,有一分力,卻能打出十分戰果出來?
這是個妖孽呀!無論如何得保住了。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上五嶽山神禁止同僚相殘的章程了,再三確認她並未開玩笑之後,只得允了她開啟正神試煉的申請。只是一顆心飄來盪去,患得患失。一想她怕是剛滿足試煉條件就申請了試煉,真是少年意氣,鋒銳無匹;又想到正神試煉考驗心性,難度頗大,恐怕她通過不易;轉念又一想,如此妖孽的人物,未必不能創造奇蹟。
唉,黃杏子、淳于雄,兩名從神殞命,動靜非小,上神玄誠子自不會視而不見,只怕本府君這關難過了。
茲事體大,他只得棄了建功交趾的心思,回休寧收拾殘局。可憐白跑一夜,又得調頭折返回去。
約摸調頭跑了一株香工夫,虎符中再次傳來通訊邀請,卻是上神玄誠子親來聯繫。他心中一緊,暗自狐疑上神怎地知曉得如此之快,也做好了唾面自乾的心理建設。
沒曾想玄誠子卻是詳細問了一通淺溪子的根腳來歷、過往表現等等,還對他破格提拔她為休寧水君予以肯定,並指示他對淺溪子這種極具潛力的新人要重點栽培,他自然是順水推舟,卻也不免一頭霧水,玄誠子啥時候細緻得連區區一縣從神都親自過問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不說岳征正飛奔休寧,且說休寧地界,明明早上還是晴空萬里,至午後,縣南五龍山周邊忽然風雪交加,鵝毛大雪從天而降,不多時將錦繡山河染成一片潔白世界。
五龍山頂,淺溪子踏出迎客亭,一片雪花落入她掌中,她暗生明悟,此間大雪便是幻境破滅的餘波,乃構造幻境的殘餘靈氣散逸到天地之間,靈氣波動所引發的天地異象。
幻境滅,異象生,則正神成焉。
片刻之後,休寧西南方向,離此地最近的婺源地界,婺源夫子朱執正從故紙堆里抬起頭來,心有所感,暗道一聲奇怪。
怎地休寧地界竟有人通過了正神試煉?莫非是那休寧土地黃杏子?難道淳于兄弟功敗垂成了?
不至於吧。
呃,還是說淳于兄弟一到休寧就收穫頗豐,順勢就申請了正神試煉?嘶,這還真是...
又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人之常情也。此刻朱執正的心態,如出一轍。
唉,後生可畏呀,以後見面,彼此身份地位可就大有不同嘍。
朱執正搖搖頭,一抖袖口,抖出一方青黑色金暈羅紋歙石硯台,正是他的本命法寶夫子硯。他投入心神,尋到同道好友頁面,欲找淳于雄道喜,同時心中已經打好腹稿,嗯,言辭大可樸實些,務必要情真意切,追憶往昔同僚之誼,祝願休寧婺源兩地山神同氣連枝,攜手並進。
他興沖沖找到淳于雄的名字,心情瞬間跌入谷底,淳于雄的名字暗淡無光,這分明標誌著其人已遭不測。
怎會這樣!
他亡魂大冒,連忙找到荊青的名字詢問情由,荊青的名字倒是正常,只是發過去的訊息和通話邀請卻如泥牛入海,久久沒有反饋。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朱執正急得站起身來,忍不住望向北邊休寧方向,沒想到小小休寧,竟有龍潭虎穴之感。
不行,我得去看看,先找到荊青再說。
一念及此,他將硯台往空中一丟,硯台迅速變大成門板般大小,他又身形一晃,站在硯台上,御使硯台直往休寧方向飛去。
同一時間,歙休交界,漫天風雪飄至此處,圍攻袁霸天的獸群作鳥獸散,袁霸天立於血泊中抖了抖毛髮,往五龍山方向抽了抽鼻子,便喝令通臂仙、赤尻將先回洞府,自己將鐵棒扛在肩上,往休寧地界大踏步走去,一步已在里許之外。
休寧北邊,黟縣地界,一座低矮山峰腹內,一尊泥塑的山神塑像忽然扭頭望向南方,神像身上的泥胎簌簌脫落,現出一位年輕男子,男子看似剛過而立之年,唇紅齒白,面目陰柔,頗有些男生女相。他一跺腳,腳下地面閃現複雜眩目的陣紋,原地已不見蹤影。
休寧西北,祁門地界,一座巨大的火山腳下,岩漿迸流,匯成一汪小湖泊。熾熱的岩漿湖面上,不時冒出幾個氣泡,隨著氣泡破裂,刺鼻的硫磺之氣也擴展到空中。湖面中央,盛開著一朵火焰蓮花,蓮瓣赤紅,花開婀娜,極致的美麗,又蘊含著極致的危險。
蓮花忽顫了幾顫,化作一紅袍老婆婆,如箭矢般直往東南休寧方向射去,紅袍似火,拖出一條長長的赤紅色尾焰。
五龍山頂,淺溪子方欲下山尋覓童擒虎蹤跡,忽聞破空之聲,扭頭一看,卻是袁老立於山道前,忙趕上前去,便要執晚輩之禮。
袁老卻擺擺手,止住她行禮,然後斂顏肅目,一拳捶向胸口,朗聲道:「歙縣靈丘山神袁霸天,恭賀休寧同道晉位正神,日月經天,江海帶地,五嶽巍巍,九州昭昭!」
她從未見過袁老如此嚴肅,連忙擺手推辭道:「袁老言重了!」
「淺溪子道友有所不知,此乃我五嶽山神一脈恭賀新晉正神之禮儀,禮不可廢。」袁老微微點頭,笑道:「小友今日得掌休寧正神之位,溫夫人一脈也算有了傳承,今後你我便平輩論交吧。」
「豈敢豈敢,小女子一直視袁老為長,豈能因神位晉升而亂了輩分,不妥不妥。」
二人正謙讓著,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個溫和得有些陰柔的男聲:「黟縣靈丘山神土行尊者,恭賀休寧同道晉位正神,日月經天,江海帶地,五嶽巍巍,九州昭昭!」
淺溪子和袁霸天循聲抬頭,空中一個唇紅齒白的年輕男子握拳捶在胸口,朝他們微微一笑。
她便盈盈行了個萬福禮,口中感謝道:「多謝道友厚意!」
土行尊者愣了一愣,按照慣例,新晉正神遇同袍恭賀,應當同樣握拳捶在胸口還禮,並有固定的一套答語。此神卻似民間女子行禮道謝,顯然是無人教導提點了,轉念一想,溫夫人失蹤百年,此神不通禮儀倒也合情合理,便不深究了。
便在此時,朱執正御使硯台趕到,一眼看到蜷縮在地上的荊青,大驚失色,連忙降落,上前試探鼻息,荊青鼻息尚存,就是昏迷不醒。
「淺溪子,你把我家上神怎麼了?還有我婺源儺仙淳于雄,今日來休寧接掌代理正神之位,何故不見蹤跡?」朱執正衝上前來,指著她的鼻子,氣勢洶洶,下巴上的花白鬍子一翹一翹的。
「你是何人?」她眼睛一眯,語氣中帶上了三分冷意。
「老夫乃婺源夫子朱執正是也。」朱執正梗著脖子,怒氣沖沖:「我婺源兩尊山神在你休寧地界,一昏迷一失蹤,是不是你暗下毒手...」
噼啪!
朱執正話沒說完,一個蒲扇般的巴掌從旁邊飛了過來,把他扇到一旁。
「誰在老夫面前大呼小叫的,不成體統。」卻是袁老早被荊青灌了一肚子的火氣,眼見婺源山神炸刺,這還能慣著他。
「袁霸天,你...」
朱執正捂著臉出離憤怒,他可是知道袁霸天素來是個混不吝的,這虧只能吃定了,不然惹毛了這凶神,只怕要吃不了兜著走,還是淺溪子稍微好對付些,便轉向她,喝道:「淺溪子,今日你必須給老夫一個解釋,否則老夫定要上黃山找岳府君主持公道。」
「祁門靈丘山神火靈老母,恭賀休寧同道...」紅袍老婆婆姍姍來遲,話說一半就發現了華點:「咦,那亭中地下躺著的,莫不是荊青,是何人下此毒手?」
紅袍老婆婆盤膝坐在一座火焰蓮台上,嗓音尖利,凶相畢露,聲音和長相都像是從鬼故事裡跑出來的。
朱執正忽然衝著老婆婆稽首下拜:「火靈老母前輩,晚輩是婺源夫子朱執正,我婺源兩尊山神在休寧地界一昏迷一失蹤,休寧山神嫌疑極大,求前輩為我婺源山神一脈主持公道。」
「你這小輩,好大的膽子,豈不知五嶽山神章程,凡戕害同袍者,廢其修為,投入黑牢幻境中永陷沉淪。」火靈老母不懷好意地瞟了袁霸天一眼,又轉向她惡行惡相喝道:「我五嶽山神章程乃是鐵律,不要以為有人撐腰就能胡作非為。」
「何人敢欺我師侄,問過我雲童子沒有?」
一個聲音謔笑著從天邊傳來,仿佛一個玩世不恭的紈絝子弟,在街頭調笑良家婦女。
天邊一朵白雲,突破音障,以無以言表的急速飛遁而來,在視野中留下筆直的殘影,如同噴氣式飛機拖長的尾焰。
音未落,白雲已至,化作一錦衣華服的男童,大紅織金雲肩通袖膝襴袍,系帶穿靴,佩著個金晃晃的項圈,頭上梳作左右兩個髮髻,用朱紅色錦絛扎繫著,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甫一現身,袁霸天、火靈老母和土行尊者不知覺地遠離他幾步。
男童咧嘴一笑,露出八顆牙齒,奶凶奶凶的。然後握拳捶在胸口,笑嘻嘻道:
「績溪靈丘山神雲童子,恭賀休寧同道晉位正神,日月經天,江海帶地,五嶽巍巍,九州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