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幻境爭鋒
紅日東升，一日之計在於晨。
南京國子監內，書聲琅琅，正是太學生們埋首勤讀的好時光。
洪武十四年，太祖於京師南京雞鳴山下建國子監，是為當時我朝最大的國立大學。至永樂元年，太宗復故元國子學為北京國子監，自此，南北二學如雙峰並峙，巍然而立。永樂十九年，大宗遷都北京，以北京國子監為京師國子監，原來的京師國子監改為南京國子監。
國子監有祭酒一人，領國子監內教學行政諸事，從四品，屬官有司業、監丞、博士等職。國子監學生稱為監生，分正義、崇志、廣業、修道、誠心、率性六堂。
今日率性堂中，祭酒胡濙正襟危坐，為太學生們講授晨課，其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聲如洪鐘，迴蕩在古木參天的學宮之中。
胡濙，這位歷經兩朝年將半百的老臣，其生平頗為傳奇。
洪武八年，胡濙呱呱墜地，生下來是滿頭白髮，滿月後才變黑，父母鄉鄰皆稱奇。
建文二年，他以二甲進士身份步入朝堂，歷任兵科、戶科都給事中，以直言敢諫著稱。
自永樂五年起，他獨領太宗密旨，足跡遍踏江南，連續十四年暗訪建文帝蹤跡，太宗升其為禮部左侍郎以酬其功，後改到南京禮部任職。
今年八月，當今天子即位大寶之後，他轉任太子賓客，兼南京國子監祭酒。
自遷都後，國朝重心北移，南京雖然仍設六部、翰林院、國子監、欽天監等衙門，然職權大大削弱，昔日的輝煌不再。不少任職南京的同僚視之為躺平養老之地，或作為蟄伏轉遷之階，得過且過，唯獨胡濙勤勉盡責，一改南京國子監散漫之風，還隔三岔五就上一篇奏摺，以其赤誠之心，為國為民獻策獻力。
遠的不說，單說九月奉天殿上唐哲首倡還都以來，天子命群臣討論還都利弊，遠在南京的胡濙得到消息，也上書痛陳還都十利，其忠誠擔當，可見一斑。不過他如此勤勉，倒惹得下屬同僚們頗有微詞，畢竟你一個人微卷不要緊，要是大卷特卷，不就顯得我們都尸位素餐了嘛。
胡濙正侃侃而談，忽見司業在堂外招手，便召其近前問話，司業低聲稟告：「祭酒大人，南京欽天監監正黃愷有要事來訪。」
胡濙面色微微一變，命司業為太學生續講，自己則步出講堂，前往監內正堂彝倫堂接待黃愷。二人相見，禮節性地交換了幾句寒暄之詞，隨即轉入內室。
一入內室，黃愷神色一肅，拱手道：「稟神君，今日有一事緊急，小神恐上神授課期間心無旁騖，故親身前來稟報。」
儒家講究入世修行，二人皆非常人，除了明面上的從四品祭酒、正五品監正官職之外，還有一層隱秘身份。胡濙為南直隸伏嶺山神，道號玄誠子，正是岳府君的頂頭上神，山神體系內通常尊稱為神君；到了伏嶺山神層級，掌管廣袤疆域，事務繁多，已經不限從神數額，黃愷正是他麾下從神之一，他通曉陰陽曆數，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諸事，道號星辰子，神職稱作星官。二人都是五嶽山神體系中人，朝堂上稱同僚，神系內分尊卑。
胡濙聞言，神色凝重，問道：「何事如此緊急？」
「上神可知，今日辰時許，徽州休寧地界新開啟了一場正神試煉？」
「確有其事，岳征向本神君申請過了，好像是休寧水君，道號喚作淺溪子的，要衝擊正神，本神君看諸項條件齊備無謬，就允了。」胡濙說到此處，目光一閃，「可是有什麼變故？」
「據五嶽神殿傳來信息，此次試煉生成的幻境，抽取神器五嶽山河印之威能遠超以往，引發神器預警，神殿值守山神已上報東嶽帝君知曉，帝君表示關注，並命我等速速探查原委，及時上報。」黃愷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胡濙倒吸一口涼氣，沉吟道：「此事確實重大，你我當立即前往觀星台查探。」
二人不再多言，化作兩道流光，頃刻挪移至紫金山。
紫金山，古稱鐘山，位於南京城之北，有三座山峰，形似筆架。居中的主峰，稱北高峰，亦名頭陀嶺，為最高峰；東為第二峰，名為小茅山，向東一直至於馬群；西為第三峰，稱作天堡山，亦名西岩峰，緊靠南京東側城牆邊，其延伸到城內的余脈叫富貴山，與太平門內西側的覆舟山、雞籠山形斷脈連。
北高峰頂設觀星台，隸屬南京欽天監管轄。觀星台上，有一巨物巍然矗立，星辰圖案流轉不息，散發出神秘的光芒。此物曰渾天儀，乃星官倚之監察幻境之寶。
二人來至渾天儀前，黃愷打出一道流光投入渾天儀，渾天儀立刻響應，射出一道光柱，直衝天際。光柱散作光幕，其上幻境景象漸漸清晰。
幻境中，是一片連綿的群山和浩瀚的森林，林林總總的參天巨樹拔地而起，茂密的樹冠遮天蔽日，陽光極難透射到森林下層，更不用說被層層疊疊的枯枝敗葉覆蓋的地面。
有風穿林，一棵大樹上，掉下數十粒種子，洋洋灑灑掉落地面，大半被枯枝敗葉掩埋。
最上層的枯葉上，靜靜躺著一粒種子，恰好有一縷陽光斜射而至，將它沐浴在珍貴的光明與溫暖中。
我是誰？
我在哪裡？
從荊青被捲入幻境中那一刻起，他，不，它的記憶如煙雲般消散，自我認知亦混沌不清。眼前一片漆黑，它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唯有一絲模糊的感覺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卻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物，更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
隨著時間的流逝，黑暗中終於透出一縷微弱的光明，它的世界剎那明亮起來，陡然生出了微弱的意識，「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形象。
我是一粒種子！！！
破空聲倏然而至，它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一隻飛鳥吞入腹中，剛得的片刻光明轉瞬即逝，黑暗再次籠罩，它微弱的意識陷入了無邊的恐懼。
飛鳥穿過森林，越過樹冠，飛上高空，一路向北飛去。這片森林不過是它漫長旅途中偶爾停歇覓食的一站，這粒種子也不過是它聊以果腹的許多昆蟲草籽之一，微不足道。
不知飛了多久，飛鳥鳴叫著一拍翅膀，一團鳥糞排出體外，從百丈高空乘風而墜。
啪唧！
它穿透無數的枝葉重重地摔在地上，堅硬的外殼也裂開一條縫隙，外殼上包裹的鳥類食物殘渣摔得四分五裂，但那股惡臭卻揮之不去。
它的意識又凝實了一些，這種被消化被排泄的經歷，讓它感到極度噁心。
許久，它恢復了平靜，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頭頂是一棵參天大樹，遮天蔽日不知有多高多大，大樹前後左右都是成片的大樹，有同類的，也有不同類的，樹與樹之間稍微稀疏一些，有陽光傾斜而下，照在林間空地，形成斑駁的陰影。
它順從求生的本能，慢慢生根發芽，柔軟而脆弱。萬幸，大樹的茂盛樹冠為其遮風擋雨，使其免受烈日的暴曬。每個清晨，大樹葉片汲取夜間濕氣凝聚成露珠，滴落下來，滋潤著它，成為其生長的養分。
漸漸地，大樹給予它安全和親近之感，它本能地對大樹產生了依戀，它感激大樹的庇護之恩，它努力長出枝條，依附在大樹樹幹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它越長越高，長成幼苗，長出長長的氣根，吸收空氣中的水分和養分。後來，這些根系沿著大樹的枝椏、樹幹向下生長並長入地下。
一場大雨過後，它貪婪地吸收土壤中的水分和養分後，迅速生長，攀貼在大樹枝幹上的根系又長出眾多的側根，把大樹緊緊包住，並在相互接觸的地方癒合，一張可怕的網就這樣鋪開。
痛！
大樹在痛苦、在哀嚎、在戰慄！
它的意識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樹的感覺，它已經確鑿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正在對大樹造成傷害，但它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無法抑制自己生長和進食的本能。
在地下，它的根系掠奪水分和營養，使大樹處於饑渴狀態；在地面，它那如籃狀的根繫緊緊箍著大樹的樹幹、枝丫，抑制其增粗，阻止其水分、養分的輸送；而在樹冠上，它很快分枝、長葉，與大樹爭奪空間和搶奪陽光。
不要！快停下來，停下來！
它意識到自己正在殺死自己的恩人，它對自己充滿了鄙夷、憤怒、失望，並最終轉為恐懼。
然而，它根本無法停下來，它改變不了什麼。最終，被包圍、緊箍的大樹，如同巨蟒纏繞，奄奄一息直至氣絕身亡。
一個聲音對它咆哮：「瞧瞧你幹了什麼！你殺死了你的恩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魔鬼。」
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安慰它：「弱肉強食本是世間法則，你不過是順應天性而已，沒做錯什麼。」
善與惡在它的意識中交戰，此消彼長，彼消此長，它的意識瑟瑟發抖，仿佛要被撕裂成兩半。
最終，它，不，他平靜了下來。
他找回了自己的本性，他不再壓抑自己的殺戮本能和永無止境的進食慾望，他徹底瘋了，魔怔了，黑化了。他拋棄了負罪感，他認為殺戮和進食就是存在的意義，殺戮和進食讓他感到快樂和充實。
他的枝蔓延展得更遠，將附近一棵又一棵參天大樹纏繞絞殺、吞食殆盡。有些生長千百年的大樹已經生出了微弱的意識，它們躲避他，懼怕他，哀求他，但他全然不顧，堅定的，毫不猶豫地纏繞上去，毒蛇般的枝蔓根須纏得更緊，扎得更深。
一天接著一天，掠奪吞食的草木精華滋養著他的身體，他越長越高，越長越壯，意識也越來越強大，越來越瘋狂。
終於有一天，在吞食了足夠多的草木精華後，他覺醒了離地行走的奇特本領。從此，他走到哪裡，殺到哪裡，吃到哪裡，連綿的森林都成了他盡情享用的餐桌。
南京國子監內，書聲琅琅，正是太學生們埋首勤讀的好時光。
洪武十四年，太祖於京師南京雞鳴山下建國子監，是為當時我朝最大的國立大學。至永樂元年，太宗復故元國子學為北京國子監，自此，南北二學如雙峰並峙，巍然而立。永樂十九年，大宗遷都北京，以北京國子監為京師國子監，原來的京師國子監改為南京國子監。
國子監有祭酒一人，領國子監內教學行政諸事，從四品，屬官有司業、監丞、博士等職。國子監學生稱為監生，分正義、崇志、廣業、修道、誠心、率性六堂。
今日率性堂中，祭酒胡濙正襟危坐，為太學生們講授晨課，其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聲如洪鐘，迴蕩在古木參天的學宮之中。
胡濙，這位歷經兩朝年將半百的老臣，其生平頗為傳奇。
洪武八年，胡濙呱呱墜地，生下來是滿頭白髮，滿月後才變黑，父母鄉鄰皆稱奇。
建文二年，他以二甲進士身份步入朝堂，歷任兵科、戶科都給事中，以直言敢諫著稱。
自永樂五年起，他獨領太宗密旨，足跡遍踏江南，連續十四年暗訪建文帝蹤跡，太宗升其為禮部左侍郎以酬其功，後改到南京禮部任職。
今年八月，當今天子即位大寶之後，他轉任太子賓客，兼南京國子監祭酒。
自遷都後，國朝重心北移，南京雖然仍設六部、翰林院、國子監、欽天監等衙門，然職權大大削弱，昔日的輝煌不再。不少任職南京的同僚視之為躺平養老之地，或作為蟄伏轉遷之階，得過且過，唯獨胡濙勤勉盡責，一改南京國子監散漫之風，還隔三岔五就上一篇奏摺，以其赤誠之心，為國為民獻策獻力。
遠的不說，單說九月奉天殿上唐哲首倡還都以來，天子命群臣討論還都利弊，遠在南京的胡濙得到消息，也上書痛陳還都十利，其忠誠擔當，可見一斑。不過他如此勤勉，倒惹得下屬同僚們頗有微詞，畢竟你一個人微卷不要緊，要是大卷特卷，不就顯得我們都尸位素餐了嘛。
胡濙正侃侃而談，忽見司業在堂外招手，便召其近前問話，司業低聲稟告：「祭酒大人，南京欽天監監正黃愷有要事來訪。」
胡濙面色微微一變，命司業為太學生續講，自己則步出講堂，前往監內正堂彝倫堂接待黃愷。二人相見，禮節性地交換了幾句寒暄之詞，隨即轉入內室。
一入內室，黃愷神色一肅，拱手道：「稟神君，今日有一事緊急，小神恐上神授課期間心無旁騖，故親身前來稟報。」
儒家講究入世修行，二人皆非常人，除了明面上的從四品祭酒、正五品監正官職之外，還有一層隱秘身份。胡濙為南直隸伏嶺山神，道號玄誠子，正是岳府君的頂頭上神，山神體系內通常尊稱為神君；到了伏嶺山神層級，掌管廣袤疆域，事務繁多，已經不限從神數額，黃愷正是他麾下從神之一，他通曉陰陽曆數，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諸事，道號星辰子，神職稱作星官。二人都是五嶽山神體系中人，朝堂上稱同僚，神系內分尊卑。
胡濙聞言，神色凝重，問道：「何事如此緊急？」
「上神可知，今日辰時許，徽州休寧地界新開啟了一場正神試煉？」
「確有其事，岳征向本神君申請過了，好像是休寧水君，道號喚作淺溪子的，要衝擊正神，本神君看諸項條件齊備無謬，就允了。」胡濙說到此處，目光一閃，「可是有什麼變故？」
「據五嶽神殿傳來信息，此次試煉生成的幻境，抽取神器五嶽山河印之威能遠超以往，引發神器預警，神殿值守山神已上報東嶽帝君知曉，帝君表示關注，並命我等速速探查原委，及時上報。」黃愷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胡濙倒吸一口涼氣，沉吟道：「此事確實重大，你我當立即前往觀星台查探。」
二人不再多言，化作兩道流光，頃刻挪移至紫金山。
紫金山，古稱鐘山，位於南京城之北，有三座山峰，形似筆架。居中的主峰，稱北高峰，亦名頭陀嶺，為最高峰；東為第二峰，名為小茅山，向東一直至於馬群；西為第三峰，稱作天堡山，亦名西岩峰，緊靠南京東側城牆邊，其延伸到城內的余脈叫富貴山，與太平門內西側的覆舟山、雞籠山形斷脈連。
北高峰頂設觀星台，隸屬南京欽天監管轄。觀星台上，有一巨物巍然矗立，星辰圖案流轉不息，散發出神秘的光芒。此物曰渾天儀，乃星官倚之監察幻境之寶。
二人來至渾天儀前，黃愷打出一道流光投入渾天儀，渾天儀立刻響應，射出一道光柱，直衝天際。光柱散作光幕，其上幻境景象漸漸清晰。
幻境中，是一片連綿的群山和浩瀚的森林，林林總總的參天巨樹拔地而起，茂密的樹冠遮天蔽日，陽光極難透射到森林下層，更不用說被層層疊疊的枯枝敗葉覆蓋的地面。
有風穿林，一棵大樹上，掉下數十粒種子，洋洋灑灑掉落地面，大半被枯枝敗葉掩埋。
最上層的枯葉上，靜靜躺著一粒種子，恰好有一縷陽光斜射而至，將它沐浴在珍貴的光明與溫暖中。
我是誰？
我在哪裡？
從荊青被捲入幻境中那一刻起，他，不，它的記憶如煙雲般消散，自我認知亦混沌不清。眼前一片漆黑，它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唯有一絲模糊的感覺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卻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物，更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
隨著時間的流逝，黑暗中終於透出一縷微弱的光明，它的世界剎那明亮起來，陡然生出了微弱的意識，「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形象。
我是一粒種子！！！
破空聲倏然而至，它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一隻飛鳥吞入腹中，剛得的片刻光明轉瞬即逝，黑暗再次籠罩，它微弱的意識陷入了無邊的恐懼。
飛鳥穿過森林，越過樹冠，飛上高空，一路向北飛去。這片森林不過是它漫長旅途中偶爾停歇覓食的一站，這粒種子也不過是它聊以果腹的許多昆蟲草籽之一，微不足道。
不知飛了多久，飛鳥鳴叫著一拍翅膀，一團鳥糞排出體外，從百丈高空乘風而墜。
啪唧！
它穿透無數的枝葉重重地摔在地上，堅硬的外殼也裂開一條縫隙，外殼上包裹的鳥類食物殘渣摔得四分五裂，但那股惡臭卻揮之不去。
它的意識又凝實了一些，這種被消化被排泄的經歷，讓它感到極度噁心。
許久，它恢復了平靜，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頭頂是一棵參天大樹，遮天蔽日不知有多高多大，大樹前後左右都是成片的大樹，有同類的，也有不同類的，樹與樹之間稍微稀疏一些，有陽光傾斜而下，照在林間空地，形成斑駁的陰影。
它順從求生的本能，慢慢生根發芽，柔軟而脆弱。萬幸，大樹的茂盛樹冠為其遮風擋雨，使其免受烈日的暴曬。每個清晨，大樹葉片汲取夜間濕氣凝聚成露珠，滴落下來，滋潤著它，成為其生長的養分。
漸漸地，大樹給予它安全和親近之感，它本能地對大樹產生了依戀，它感激大樹的庇護之恩，它努力長出枝條，依附在大樹樹幹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它越長越高，長成幼苗，長出長長的氣根，吸收空氣中的水分和養分。後來，這些根系沿著大樹的枝椏、樹幹向下生長並長入地下。
一場大雨過後，它貪婪地吸收土壤中的水分和養分後，迅速生長，攀貼在大樹枝幹上的根系又長出眾多的側根，把大樹緊緊包住，並在相互接觸的地方癒合，一張可怕的網就這樣鋪開。
痛！
大樹在痛苦、在哀嚎、在戰慄！
它的意識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樹的感覺，它已經確鑿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正在對大樹造成傷害，但它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無法抑制自己生長和進食的本能。
在地下，它的根系掠奪水分和營養，使大樹處於饑渴狀態；在地面，它那如籃狀的根繫緊緊箍著大樹的樹幹、枝丫，抑制其增粗，阻止其水分、養分的輸送；而在樹冠上，它很快分枝、長葉，與大樹爭奪空間和搶奪陽光。
不要！快停下來，停下來！
它意識到自己正在殺死自己的恩人，它對自己充滿了鄙夷、憤怒、失望，並最終轉為恐懼。
然而，它根本無法停下來，它改變不了什麼。最終，被包圍、緊箍的大樹，如同巨蟒纏繞，奄奄一息直至氣絕身亡。
一個聲音對它咆哮：「瞧瞧你幹了什麼！你殺死了你的恩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魔鬼。」
又有另一個聲音在安慰它：「弱肉強食本是世間法則，你不過是順應天性而已，沒做錯什麼。」
善與惡在它的意識中交戰，此消彼長，彼消此長，它的意識瑟瑟發抖，仿佛要被撕裂成兩半。
最終，它，不，他平靜了下來。
他找回了自己的本性，他不再壓抑自己的殺戮本能和永無止境的進食慾望，他徹底瘋了，魔怔了，黑化了。他拋棄了負罪感，他認為殺戮和進食就是存在的意義，殺戮和進食讓他感到快樂和充實。
他的枝蔓延展得更遠，將附近一棵又一棵參天大樹纏繞絞殺、吞食殆盡。有些生長千百年的大樹已經生出了微弱的意識，它們躲避他，懼怕他，哀求他，但他全然不顧，堅定的，毫不猶豫地纏繞上去，毒蛇般的枝蔓根須纏得更緊，扎得更深。
一天接著一天，掠奪吞食的草木精華滋養著他的身體，他越長越高，越長越壯，意識也越來越強大，越來越瘋狂。
終於有一天，在吞食了足夠多的草木精華後，他覺醒了離地行走的奇特本領。從此，他走到哪裡，殺到哪裡，吃到哪裡，連綿的森林都成了他盡情享用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