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情種焚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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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纓槍昨天與辛月分別後,一夜沒合眼,早上起來,心情鬱悶而痴傻。俗話說熱戀中人易犯傻,但那多是心甘情願的情不自禁的傻,有甜頭,有回味;而失戀中人多屬「腦殘」,智商往往更低,紅纓槍雖然還不到那種割脈跳崖、削髮出家、或喝酒撒野到夜店隨便找個女人玩玩的地步,但他眼盯盯地看著一堵牆,只想一頭撞過去,死了倒好,若痴了呆了也少了煩惱,若只破層皮流點血也能清醒一下。好在他性情上沒那麼偏執狹隘,一顆仁慈的心也同情可憐自己,自我安慰道:「別傻了,本來單相思就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世上追求不到愛情的可憐蟲多了。」可是紅纓槍畢竟是性情十足,如今悲情襲心,哀莫大於心死,又哪裡能夠說把感情放下就放得下了的,他那絕戀的心意一起,就像群牛瘋跑一樣,橫衝直撞,把他的理智、純情、從容、詩意紛紛撞翻在地,再狠狠踐踏。

  人在絕望夢滅之時,內心的痛楚、失落、不滿尤其需要發泄出來,有的人形之於外,重則有狠狠報復,殺人放血等等行徑,平時連螞蟻也不敢踩的人也能幹出一番讓世人目瞪口呆的事。有的人茶飯不思,黯然神傷,獨自受悲傷煎熬,形如天下第一衰人,恨不得自己馬上就從地平線上消失。此時的紅纓槍與第二種人相似,對自己極度失望,恨自己的愛情不爭氣,他的思想又分成兩半,在打架了。

  「自殺是擺脫痛苦的快車道。」

  ——不可以,非君子所為,也會令月兒悲哀痛惜。

  「難道我是木頭?花落了還有個影呢,我失戀了就連個眼也不眨一下?」

  ——用詞不妥,月兒沒愛上你,如果她愛上了你又棄你而去才叫「失戀」,你頂多算單相思多年,到頭醒來原是一場空。

  「你不能因為單相思而否定愛情,

  你不能因為落花無果就說這是失戀,

  你不能用所謂的理性給愛畫地為牢,

  你不能手一揮感情就灰飛煙滅了,

  你不能看著我的痛苦而無動於衷,

  不能,不能,不能,

  愛情鳥飛走了,

  卻讓我只在原地發呆。」

  ——你的詩是為月兒而寫,詩隨緣而來,隨緣而去,如果你真要絕戀,就請先斷絕詩心。

  紅纓槍此時眼光落在書架上厚厚的一疊詩稿上,那是他多年來為辛月所寫的詩。他把詩稿和兩本詩冊拿下來,雙手顫抖地輕輕撫摸,內心情感的閥門頓時打開了,淚水潸然而落,打濕了詩冊封面上的題字:「愛月不已,人生記實。」他在屋裡焚起了一支檀香,然後坐到了地板上,他打開詩冊,哽咽地朗誦第一首詩:

  微風吹情人谷開了花兒

  它傾訴剎那間的美麗

  我看著花朵兒輕輕飄落

  從此後我永遠記起你

  不知道是不是一見鍾情

  我期盼明月光照心裡

  儘管你不向我走近一步

  我依然唱著歌祝福你

  紅纓槍誦完,深情地把詩冊抱在懷裡,埋頭一吻,猛然一撕,把剛才念過的詩篇撕下,然後雙手發抖地把詩篇湊近檀香,不一會,詩稿燒著了,詩也化成了一股煙在小屋裡飄浮不定。紅纓槍就這樣,誦一首焚一首,每焚一首詩,就像與辛月戀愛——失戀——自殺了一回。他跪在一堆詩歌的灰跡中,泣吟:「愛情啊,永劫不復!突如,死如,棄如。」

  過了好半天,紅纓槍把詩稿焚完,心火還在狂燒,人痴情悲,六神無主,他在小屋內快窒息過去了。苦楚中,他開門出去,泣涕漣漣的就沿著路一陣狂跑,仿佛要拋開所有的痛苦和情感似的。路途中照例有很多的人,商販過客各有各的生活,對眼前跑過的年輕人視而不見。這也符合人生的常態,一個人的生不如死的命運,在別人眼裡平常得像是風吹過的樹葉一樣,黃了就掉,甚至從始至終就沒有幾個人關注過你。

  辛月約見紅纓槍後,對感情還是一頭霧水,心神不定,什麼是愛情?自己究竟愛什麼?她全然理不出頭緒。想了一夜,不能決定,理智地看又不可逃避。今天她下決心與震蘇蘇好好談談,她想告訴蘇蘇,要接受愛情自己還需要時間。她隱約記得有本古籍講過一個女子守貞的故事,她拒絕追求的人,十年後才答應。因為妄求的人會紛紛離去,真正愛她的人才能留下來。當然,她不會讓蘇蘇等那麼久,但雙方都需要一個繼續深入交往熟悉的過程。

  早上,辛月打電話問震蘇蘇,說今天是周日,你有空嗎?震蘇蘇說神州經貿公司的業務很忙,競爭也激烈,自己一定要出人頭地,掙大把的錢然後買別墅娶你,有什麼話就在電話里說吧。辛月啥也沒說,把電話掛了。她有一點點失落,不自覺地懷念大學時為她彈吉它的震蘇蘇。她悵然走出宿舍,到湖邊散心。


  下了一場春雨,午後的太陽清新而暖。辛月獨自端坐在湖畔,看流水,看湖邊的楊柳迎風飄搖。

  她在湖邊坐了好久,春天的涼風漸染心頭。湖畔林里幾隻烏鴉悽厲的叫聲,破碎了春天的詩意,也驚嚇了少女懷春的心。

  無巧不成書,辛月在湖這邊散心之時,湖對面紅纓槍恰在仰天而泣。他內心過去壓抑的感情,難以解脫,現在紛紛來算帳,像欠了多年的愛情冤債,要馬上就兌現。而他分明欲愛不能,欲罷不休。天旋地轉中,紅纓槍身心都在打蔫,人快透不過氣來了。紅纓槍淚流滿面,信手拿起一樹枝,神情痴狂,邊走邊舞,像在風中寫字,在空中繪畫一般,姿態狂草。他指指劃劃,走到了平湖邊,看著微風下水波輕漾,一湖柔和碧綠的春水,情不自禁地就在水面上寫了起來:

  天心月圓,人生如寄,飄似悲鴻,愛月不已。

  紅纓槍把「愛月不已」這個四字,在水面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寫累了,才扔下樹枝,踉蹌而去,啞哭不已,漸漸地就隱入那後山的幽谷之中。

  山谷中,忽然揚起悽厲的呼聲:「月——兒,月——兒……」聲音在谷中震盪共鳴,驚起了許多飛鳥,在山谷中盤旋,飛遠。紅纓槍在幽谷中痴立良久,想起去年花開時節,他曾帶著辛月來此賞花。他看著今年穀中的小紫花開得更繁茂了,滿谷都是,再看自己身單影寒,心一酸,淚水又模糊了雙眼。他哽咽片刻,真想痛哭一場,可卻似有骨梗喉,一口氣很困難才透上來,聲音卻怎麼也接不上來了,只是啞泣。他身體一癱,跌坐在一顆小松樹旁邊。他看著地上有一塊立方型的平滑晶瑩的大石板,於是拿起一小石頭,就往石板上寫:「月兒一輪,永遠珍愛」八個字。石板太滑太硬,字怎麼也寫不上去,只有一點兒模糊的字跡;紅纓槍索性放下小石塊,從懷裡取出鑰匙串,打開一把剛質的小刀,一點兒一點地把「月兒一輪,永遠珍愛」八個字刻到石板上去,刻碑文一般。紅纓槍良久把字刻好,又落了款,記下所刻的日子。他把石板抬起,端端正正地在花叢中放好,臉上露出心酸的笑。他看著自己的手指,因用力過緊,已然壓出了血痕,真是文弱書生無縛雞之力。紅纓槍嘆口氣,仰天望去,幽谷上空一片碧藍的天空幾縷白雲正浮過。觸景生情,紅纓槍悲嘆:「有情難,無情也難,有情變無何以堪,任是無情也斷腸。」詠完,他似有所思,又自言自語詠一遍。

  花叢深處悠然傳出一平靜的聲音,對道:「花開香,花落亦香,花開凋落香猶在,只緣花落歸自然。」

  紅纓槍心中猛然一頓,有驚喜神色,他尋聲看去,見花叢深處正閒臥一人。紅纓槍撥開花叢走近了,見他英俊和諧,從容自在,雙眼微閉還有睡態。紅纓槍顫聲說:「多謝朋友指點。」

  青年人緩緩起身,笑說我剛才是在做夢,正夢到美妙處,跟花兒說話。摘花的俗語很不入耳,得罪了。

  紅纓槍只覺得眼前這個人很投緣,看他的言談舉止都在自己之上,不禁說:「我叫紅纓槍,可不可以交個朋友?」

  青年人道:「紅纓槍,好名字,可不要做銀樣的蠟槍頭喲。」

  紅纓槍有羞愧之色。

  青年人笑:「我喜歡和性情中人交往,我叫阿豪,咱們有緣相識,朋友是一定要做的。」

  紅纓槍欣然而笑,兩人的手握到了一起。

  紅纓槍:「我心情近來不好,現在好多了。」

  阿豪神采奕奕說:「春天是生長快樂的季節,正可謂『四時可愛唯春色,一事能狂便少年』,咱們去喝酒,狂一把,好吧?」

  「好!我這就買酒去。」

  阿豪:「別急,城西郊有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到那兒喝酒一定過癮。」

  兩人一拍即合,痛快地走出了幽谷,漸漸走遠了。

  天地間,有許多造化,讓人意想不到,卻使原本平淡無味的生活變得曲折而豐富。話說辛月正在湖畔小路漫無目的地散心,忽然聽見空中隱約飄遊著一縷聲音:「月兒,月兒……」聲音很熟悉又很悲涼,像一個人正被湖水淹沒而拼命掙扎呼救,又像發自內心的愛的呼喚,辛月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她定神再聽,那聲音卻了無音跡了,只有一陣群鳥飛過。辛月想:「他是誰,是呼喚我麼?那樣急切和深情又來去匆匆。」辛月邊走邊看邊想,走了好長一段路,到了湖的另一畔。她忽然想起來,去年這個時節,她曾經來過這裡,是紅纓槍帶她來的,紅纓槍還說這裡有個「情人谷」,整個山谷開滿了小紫花,紅纓槍把「情人谷」看作自己的地盤,還得意地說他常在「情人谷」里寫詩吟詩。辛月細想:「剛才那聲音一定是紅纓槍在呼喚我,那麼紅纓槍一定在谷內。天啊,這個冤家,這個可憐蟲,傻瓜,昨天的那些話刺激了他,他不會……」辛月想到此,內心著實緊張起來,她加快腳步就往谷里走。


  辛月走近了,她走近了去年兩人倚樹賞花的地方,她的心都快跳出來了。谷中很幽靜,空谷只迴響著她的足音和嬌喘聲,卻哪裡有人?!她不相信這是真的,她分明感到紅纓槍的存在,那是一種內心相通的感受,在百千人中很容易認出來的感覺。她細心環視,最後眼光落到了花叢中一塊平整晶瑩的大石板上,她走近了看,一行字兒像是刻到了她的心尖上:「月兒一輪,永遠珍愛。」那麼熟悉的字體,辛月一雙溫柔的小手輕輕撫摸著那淚痕未乾的字裡行間,淚水涌了出來,她依靠著樹,就在紅纓槍剛才落淚的地方,她像一朵鬱金香在哭泣,哭紅了小臉,又心酸又高興,又得到又失落,又幸福又感傷,任隨淚水染濕了雙頰。

  「我的槍哥哥,你還好麼?你在哪呀?」辛月對著遍谷的花兒尋問。

  紅纓槍與阿豪恰好走出了「情人谷」,他們先到集市上買了兩瓶酒,兩斤牛肉乾和幾小袋花生米,一些酸菜和辣椒,然後腳力驅使「風火輪」,就往城西郊去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到了一山腳下桃樹園外,阿豪指著說:「這兒就是陶園了,這個園子很有意思。」

  紅纓槍笑問:「你常來?」

  阿豪答道:「有些女孩子追得我四處跑,城裡實在沒有地方呆,只好逃到這兒來。」阿豪說完哈哈大笑,紅纓槍也不知他說的是真的,還是逗自己玩兒。

  紅纓槍又問:「從哪兒進陶園呢?這麼大的園子。」

  阿豪放聲一哂:「咱們就近從東南角翻圍牆進去。」

  紅纓槍:「這樣不好吧。」

  阿豪:「沒事。」

  紅纓槍心想,這位朋友有樂趣,就隨他吧。兩人到了陶園東南角,看看沒人,阿豪雙手攀住牆頭,一用力,騰空而起,輕靈飄逸地翻了進去。看來此人修的武技了得,紅纓槍真想看他再翻一回。紅纓槍小心地扶住牆頭,咬牙往上爬,好不容易爬上去,看清裡面是鬆軟的草地,才忐忑地往下跳,落地時腳卻站不穩,一個踉蹌。

  阿豪引領紅纓槍沿著一條路往園子裡面走,那路彎彎曲曲,過不了百米遠卻倒有六條岔道,阿豪只是隨意選一條走,再走到陶園更深處去,他好像對這兒的路很熟悉。

  此時恰是桃花開艷,風吹花落的時節,人過處,香氣浮動。紅纓槍一邊為桃色美景所迷醉,一邊又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紅纓槍道:「這園子怪怪的,好迷人,我也迷路了。」

  阿豪笑道:「陶園的主人是一位棋壇高人,陶園是依據棋局九宮八卦陣法所建,一年春夏秋冬變化無常,因此每走進一次陶園,路都不同,遭遇也不同。」

  紅纓槍嘆為觀止,世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前面有一亭子,巧妙地隱在桃花叢中,阿豪指著亭子道:「咱們就到那兒休息,暢飲幾杯。」他們走到亭子前,紅纓槍看到亭子上橫額寫道:「小成門」,亭子兩邊柱子上刻著入木三分的對聯,上聯:「虛情假意請尋它路;」下聯對道:「重色輕朋莫入此門。」進了亭子,兩人在石桌邊坐下,拿出酒和牛肉乾等東西,開了酒瓶,兩人對飲一口。阿豪笑道:「好爽,朋友,來,喝!」阿豪酒瓶一舉,仰頭就喝。兩人喝得興起,不知不覺間三四兩白酒就下了肚。紅纓槍平日就不怎么喝酒,公務上出於應酬,也勉強只喝一二兩白酒而已,今天本來內心痛苦憂傷,更不勝酒力,喝了些酒後,精神恍惚起來,略微有醉意,他笑道:「阿豪,我如果醉了,一會煩你把我帶回城裡。」

  阿豪答:「你盡興喝就是了,有我在這兒呢。」

  紅纓槍道:「好,好,知……知心一個也難求,那我就放膽喝了。」

  阿豪拍拍紅纓槍肩膀道:「兄弟,喝吧,來自情天,醉臥情地。」

  紅纓槍一聽此話,內心暖和溫熱,不禁脫口道:「你叫我『兄弟』,好!咱們就結拜為兄弟?」

  阿豪笑了,說:「我認女孩子為姐為妹也不止一兩次了,今天再結拜一個兄弟,這就齊全了,真有意思。」

  紅纓槍聽他話中有話,隨口又問:「你結拜了幾個好姐姐好妹妹呢?既然是你的姐姐妹妹,我也得認她們為姐姐妹妹。」

  阿豪又笑,噴出了口中酒,說:「不多,兩個姐姐、三個妹妹,不得已才結拜的,另外還有四大偶像,你要想認全她們得花些時間,我是害怕見著她們,看見她們我就頭疼心軟,你得自己去見她們。最好你代替我,關心愛護她們,這可是個美差。」

  紅纓槍傻傻地道:「那麼多?一個女孩子,我時間還不夠用呢!結拜姐妹,也是要有緣分的,我也不會有你這樣的福氣。」

  阿豪站起來,說:「福氣,福氣,與你拜兄弟才是福氣!來,喝下這口酒,咱們從此是兄弟。」

  紅纓槍也搖搖晃晃站起來,舉起瓶子喝酒。阿豪一口氣喝完了瓶中酒,紅纓槍卻艱難咽下兩口,要吐。阿豪笑說:「我來吧。」他拿過紅纓槍的酒瓶,又是一飲而盡。他這個酒量不小啊。阿豪說:「我,阿豪,今年二十二歲,願與紅纓槍結為兄弟,生死患難,但求同心;才情所至,但求共勉。桃花之下,天地明鑑。」

  紅纓槍也隨聲道:「我,紅纓槍,二十四歲,願與阿豪結……結拜為兄弟。謝謝天地賜緣,此園的一花一樹都是見證,我很……很高興。」說完,紅纓槍竟迷迷糊糊,醉倒在石桌上。

  此時,陶園深處傳來一洪亮的聲音:「浪子阿豪,你是赴今天的『陶園棋會』吧?你在『小成門』下的第一步很好,園主說這一步為『桃園結義』,請你繼續往裡面走。」

  阿豪笑答:「我今天不是來下棋的,只是碰巧。我們翻牆進來的,也不正規,請園主見諒。」

  那聲音回答道:「情感無正邪之分,也沒有什麼規矩所循,真性情就好,園主要我請你進來喝茶。你的兄弟醉了,也需要醒醒酒的。」

  阿豪笑答:「恭敬不如從命,我們一會兒就進去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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