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阮小七英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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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布勒馬於遼澤西岸時,見得這遼陽城西邊,依託遼河流域形成的方圓數百里的濕地。目之所及,宛若浸在碧色染缸的綢緞。

  他聽得公孫勝介紹,這片遼澤便是地理因素上分割了遼東遼西。

  使得遼西天然有了割據條件。

  呂布也理解了,為何公孫勝提出燕雲策的第一步便是占據遼陽,進而掃蕩南部半島,割據遼西。

  當朝雖距離前世八百年過去,行軍運輸還是拿這般沼澤湖泊沒有任何辦法。

  呂布幾人感嘆地理形勝之時,卻又有幾聲清越的鶴唳,驚起近處蘆葦叢中游弋的綠頭鴨,蹼掌撥開浮萍時更是帶起串串水珠。

  再去看遠處,數十個渤海男女,或坐或站,聚在茵茵綠地,男的苧麻短衫,虎尾稚羽,女的薄衫寬袖,秋水鹿靈。

  「當真是青春年少!看,小七在那呢。」呂布用手一指。

  幾人爭相看去,果見阮小七,正仰臥在地,抬頭望天,百無聊賴,只與他身邊兩人聊天。

  這二人便是邀他而來的高彪與大月。

  ……

  同樣注意到阮小七,高召和失,大月的還有高永昌。

  他近月才升的東京府的參將,再進一步,就能升任裨將了。便是掌管整個遼陽府駐軍的渤海軍士了。

  其人還異常年輕。真是遼陽渤海一族佼佼之人。

  因此成為了今天人群中的焦點。無數渤海貴女對其暗送秋波。

  高永昌樂得這般眾星捧月的感覺,有些飄飄然,但到底還能把握本心。

  他是沖大月來的!

  高永昌實在太中意這大公鼎家的孫女。

  為的不僅僅是大公鼎家的權勢,渤海人中的聲望。也是為的大月的容貌品質,當真可愛。

  昨天他還不辭辛苦,特地跑到城北窮苦地,為一個渤海坊市與漢人踢了蹴鞠賽。爭的只是一口水井的使用權。

  本想逞英豪,卻被契丹攪黃了。

  不過得了大月事後的一句「高將軍辛苦」,都是值得的。

  高永昌今天知道大月也來踏青,為了趁熱打鐵,更是特意先約了幾個男女,去大公鼎門外相候。

  一路上還好,有說有笑,但大月到了遼澤邊,見得召和失和一個漢人過來,便只顧得和召和失說話,完全不搭理他。

  這哪裡可以。

  渤海國王姓之後,遼陽府戶部使唯一的嫡親孫女,是高永昌未來計劃的一環。

  如何能有失。

  高永昌便尋了一個由頭,撇下身邊人,走到湖邊的高召和失。

  「召和失,你頭上戴的是什麼玩意?你這幾根怕不是雞毛吧。」高永昌有意無意,甩了甩系在帽子上的老虎尾巴。

  渤海人到底是沒有受的儒學禮儀太深影響,服飾上還是以動物兇猛程度來自誇其力。

  這老虎自然要比雉尾,豹尾更能凸顯主人威風。

  而說人帶著雞毛,本身就是濃郁的挑釁意味了。

  本來高永昌也沒有這般膚淺,只是實在是關心則亂。

  高召和失卻是淡定地承認:「哦,是雞毛。永昌兄弟眼光確實獨到。」

  額,高召和插了一頭雞毛,如何還能這般淡定坦然的。

  高永昌不解,也無奈,面對坦然承認的高召和失,雖然氣不打一處來,但事前準備的嘲諷卻是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了。

  而且,他知道高召和失,素有勇力智謀,將來或許也要引以為援。

  畢竟為了渤海人,他也能忍。

  只是瞥了一眼,召和失帶來的漢人時候,他卻是一愣。

  這分明就是昨天蹴鞠場的漢人。

  昨日,高永昌見得其在球場邊與大月嬉笑,便將球踢給那人,激他下場,想要羞辱他。

  只是當時看他粗布衣服穿著,還以為是當地居民。不想今天阮小七錦衣華服出現在了此地。

  高永昌打量著阮小七沒有凳發的頭髮時。

  心裡想的卻是:

  什麼時候南京道的那幫漢人官員,不好好給契丹人當狗,把手伸到東京遼陽府來了。


  這如何能夠使得。

  於是高永昌也是使了眼色,暗示幾人來尋阮小七麻煩。而後便自顧自走回座位,自酌自飲起來。

  那幾人見得阮小七雖然衣著華麗,但卻是五大三粗,指節關節位置,卻是沒有經常握筆的老繭。

  心想其人或是日常習武,不善文辭。便想作詩讓其出醜。

  其中一人拱手問道:「這位阮家公子,我等幾人都做了幾首家鄉詩詞,不知道仁兄家鄉何處。可否做詩歌相和?」

  「南京道。」阮小七說出之前呂布等人準備已久的問題。

  「呵呵,這南京道也非漢人之地,如何能是阮公子家鄉呢。」

  阮小七無語,本來就是騙人的,對方不信,卻也如之奈何。

  「這樣吧,阮家公子若是喪家之犬,不妨就把遼澤當做阮公子家鄉,也做一首詩來娛樂一番?」

  這人話語一出,卻是連帶著高永昌,高彪等所有在場渤海人面色一沉。此人卻時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這裡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喪家之犬呢。

  這人本是契丹破落戶,因為身體孱弱,只得學習詩文,溜須拍馬,後來被東京道的留守派到了高永昌身邊。

  高永昌樂得契丹人對其吹捧,便帶到了今天這個場合顯擺。

  只是在不經意間,此人卻是觸動了所有渤海人的傷心處。

  只有沒有喪家的人,才不會意識到,剛剛那句話有多麼傷人心。

  一時間初夏時分的踏春場合,氣氛如墜冰窟。

  阮小七,卻是一個未曾喪家之人,因而並不敏感。

  見得眾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以為是久等自己「大作」了。

  他昨天可是被二嫂逼著背了好幾首的詩詞了。

  此刻被人相激,如何能忍,幾乎是跳起來,站在水邊,放聲背誦:

  「千古煙波遼澤幽——「

  只一句,卻是扭轉了氣場,將心懷故國,或是憂憤難抑,或是內心尷尬的眾人又引回了眼前景致。

  「山河遺淚未曾收!「

  此事卻又拉扯了渤海遺民心思。

  大月見得不知道是誰的琵琶放在一旁,逕自抱起彈奏渤海古樂。

  而高召和失見此,也是若有所感,拿起懷中笛子吹奏應和。

  琴聲笛音在這遼闊天地悠悠響起。

  阮小七,也是注意到這音樂之聲,卻是被打斷了注意力。

  他本不認得多少字。這詩詞也是強記硬背。如何能夠記得熟練。

  只是躊躇一時,卻是想不起來。

  其餘人不覺有異,畢竟都不是唐時詩仙人物,如何能夠幾步做下詩歌。

  有這打頭兩句,已經夠這些人感懷一時。

  那些渤海男女,見得高召和失與大月合奏渤海古樂,也是紛紛起身,準備踏歌而舞。

  此時,阮小七終於想起後兩句來了。

  「水銜朔野八千里——「

  「氣承渤海六十州!「

  只這二句一出,周圍渤海人轟然。

  卻不想一個漢人詠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這本只是李清照應著阮小七今日場景,想的應景之作。

  但是未曾想到在那個契丹人的無心之失下,引得在場所有渤海人的共鳴。

  這渤海國,盛極時刻,就叫做海東盛國,實打實的據有六十二州的。

  聽得阮小七快速背出最後兩句,那抱著琵琶的大月衝著阮小七曲身一禮。高召和失也是拱手敬禮。

  這群本已經起身的男女,在齊齊向著阮小七一禮之後,便又跟著琴瑟之聲,跳起了渤海一族傳統的踏搥舞蹈來。

  一邊迴旋婉轉,一邊齊誦阮小七剛才的詩歌。

  「千古煙波遼澤幽,山河遺淚未曾收。」

  「水銜朔野八千里,氣承渤海六十州!」

  更有一些渤海熱血漢子,卻是被這詩詞氣勢振奮。紛紛上馬,呼嘯不停。

  射柳,打馬球,如何放蕩行事如何來。


  呂布幾人見得此刻場景,紛紛乍舌。

  呂布更是對著李清照拱手:「不想蔡姑娘的詩詞,能夠抵得上三千虎賁。」

  李清照卻未曾答謝,只是淡淡說了句:「若是那樣,自然是好。」

  阮小七見得呂布前來,便拱手引薦高召和失,與大月。

  李清照知道呂布前來,就是和眼前這個高召和失有關,便尋了一個由頭,帶著大月,阮小七等人離開。留給呂布談話空間。

  大月陡然見得如此出眾的漢家女子,也是一愣。但也知道高召和失有自己事情要辦,便跟著這個漢人女子去的遠處坐下。

  只是從阮小七詩歌震撼中出來,一時間還是心中若有所思。

  今日之事,她已然知道召和失用意。

  高召和失定是預感了契丹末世,渤海族前途縹緲,要替父從軍,想在臨走之前,為自己尋一個安穩寄託。

  估計就是眼前的阮小七。

  或是希望阮小七帶自己遠離是非之地,前往漢地,得以保存。

  對此她是生氣的,她並是不氣召和失對自己的好感視而不見。

  她是生氣在召和失把她看小了。

  見得亂世,只顧自己命運苟且偷生?

  她如何是這般格局。

  若是拋棄族人,跑去漢地苟且偷生,怎麼對得起自己身上流淌著的大氏血液?!

  召和失當真以為自己到遼陽北城走街串巷,只是為了看他麼?!

  當然也是有的,但更多的還是看那群正在受難的族人啊。

  從小,爺爺對她的言傳身教,與對其他大氏子弟一般無二。

  而爺爺也說她是大氏一族三代之內最聰慧的那個呢。

  她如何不知道渤海人這幾百年的追求與失落。

  既然背負了王族的姓氏,自然要承擔王族的責任。

  她的婚事,怎麼只是為了尋自己安危?

  她本對自己顏色,智慧,體貼都有信心,想著尋個雄才大略之人,若是同族,便一同奮起渤海一族,若是異族,便替渤海一族尋個前途,至少也要為遼陽府的渤海人尋個前途。

  只是眼前的阮小七真是這般人物麼?

  這個吟誦出氣承渤海六十州的阮小七,當真可以承接渤海地氣麼?

  大月卻也是沒有什麼信心。

  從來沒有聽過吟誦了一首詩詞就能退兵的故事。

  若是那樣,契丹早就被南人滅了八百回了。

  如何北地漢人,與渤海人一般,給契丹人騎在脖子上那麼多年。

  「剛剛是你彈得琵琶麼?」李清照問了身邊這個正在愣神的渤海小娘子。

  「是的,姐姐。」大月。

  「彈得不錯,可惜了。」

  大月正想問為何,卻見阮小七湊了過來。

  「那個,那個……,大月姑娘。」

  「小七哥,何事?」

  「那個,詩歌,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是這般模樣的。哥哥嫂子,見我相親,便替我裝飾,其實這本不是我尋常樣子……」

  阮小七正想說下去,卻被遠處的異動吸引。

  只見遠處揚起一陣煙塵,有一二十騎人馬過來。

  是契丹人。其中披掛齊整,將軍模樣的一人上前呼喝:「當朝禁止渤海馬球嬉戲,請諸位謹慎。高將軍,還請以身作則。」

  一邊呼喝,一邊控馬慢慢走到方才還在和族人擊鞠的高永昌身邊。

  見高永昌停了動作,那契丹人拿過高永昌手裡的雕花馬球桿子。一把將那馬球桿折斷。

  高永昌睚眥欲裂,卻猶自忍耐。其他渤海漢子見高永昌如此,也無可奈何。

  一個個被人繳了馬球桿,當場折斷。

  而後契丹人似乎又聽到那群渤海女子,沓錘歌唱內容,隱隱皺眉。

  「千古煙波遼澤幽,山河遺淚未曾收。」

  「水銜朔野八千里,氣承渤海六十州。」

  那契丹獎金又是引馬上前:「我知道各位都是遼陽府渤海官宦之後,還請各位小娘子謹言慎行。不要給自己家長引火燒身。」


  說完,那群渤海女子,一時喑啞無聲。

  只是跳轉不停,仿佛無聲控訴。

  此時,除了踏地之聲,夏日風吹水草之聲,別無他聲。

  卻終於,天地之間得了一聲嘆息。

  是大月。

  自顧自唱起阮小七方才詩歌:

  「千古煙波遼澤幽,山河遺淚未曾收。」

  「水銜朔野八千里,氣承渤海六十州。」

  待得最後一句,更為激烈,引得眾渤海女子重又放聲吟誦,踏歌不停。

  那契丹人注意到領頭之人,是坐在湖邊的大月。也懶得廢話。

  馬沖了過來,近的十步,抽出腰刀。

  大月見此,方才為剛剛衝動後悔,但也無可奈何。昂揚氣勢如何能被人所奪。

  閉目等死之際,卻聽得一聲落水聲,而後又聽得十幾聲契丹呼喝:「將軍。」

  等大月睜眼,卻見阮小七,從湖水中起身,一邊起身,一邊脫了身上濕漉漉的錦衣華服。

  阮小七腳下一人,俯首,在水中沉浮。一股茹茹鮮血從那人喉間湧出。

  正是方才那個契丹將軍。

  此時,眼前的阮小七,已經脫了那錦衣華服,混身赤裸,濕漉漉,雄赳赳。

  小七終於恢復本色,開朗大笑:「大月姑娘,實不相瞞,我只是漢地漁民,這是我本來樣子。」

  笑完,便又抽出腰刀,沖向正在和契丹人拼殺的兄弟身側。口中還唱著漢地漁歌。

  「爺爺生在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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