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自討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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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說四月二十九那日,天色陰沉,鉛雲如墨,沉甸甸地壓在淳安縣城之上。

  奄水見賈雲往尋王公公而去,心中疑慮稍消,遂起程前往淳安縣。

  淳安縣衙,規制尋常,從照壁到大堂院坪,不過幾丈見方之地。此刻,這裡卻被省里的兵丁塞得滿滿當當。南千戶與北千戶率領著一眾兵卒,個個身挎長刀,神色冷峻,如同一排排肅立的雕像,從院坪一直延伸至大堂的台階上。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大堂內的奄水與包政,那眼神中透著一股隨時準備沖入堂內拿人的狠厲。

  奄水步入大堂,心中本就憋著一股無名火,此刻見包政悠然坐在側旁的椅子上,既不接話,也不動怒,更是火上澆油。他猛地抓起公案上的驚堂木,狠狠地一拍,「啪」的一聲巨響,在這寂靜的大堂內迴蕩,震得人耳鼓生疼。奄水怒目圓睜,大聲喝道:「那倭寇和那些通倭的人犯都弄到哪裡去了!你說!」

  包政卻仿若未聞,依舊穩坐如鐘,神色平靜,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奄水見狀,更是氣得七竅生煙,手中的驚堂木也不再拍了,一把抓起公案上的簽筒,用力朝地上一摔。「嘩啦」一聲,簽筒落地,裡面的十根竹籤撒了一地。那簽筒竟似有幾分倔強,未被摔破,而是一路朝大堂外滾去。

  南千戶與北千戶聽到動靜,立刻帶著幾個兵卒闖了進來。他們望著滿地的竹籤,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南千戶轉身,對著那些兵卒大聲喝道:「準備動刑!」聲音洪亮,如同洪鐘般響徹大堂。

  那些兵卒聽聞,立刻將目光投向奄水,等待他的進一步指示。奄水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局面弄得有些懵了,他心中雖怒,但也深知大洪朝的規矩:只要是現任官,犯了再大的事,除非有詔命,上級方能動刑。他剛才摔簽筒,不過是一時暴躁,哪能真的對包政動刑?

  南千戶與北千戶等人,本就對包政恨之入骨,此刻見有機可乘,便一門心思想借奄水的氣頭來消心頭之恨。北千戶大聲攛掇道:「大人,通倭乃不赦之罪。他如今私放倭寇,殺也殺得,動幾下刑又錯不到哪兒去!」

  南千戶也在一旁火上澆油:「大人身為一省的刑名,簽都撒下了,總不成還撿回去!」

  奄水被他們這般逼迫,心中的怒火與無奈交織在一起,一口氣憋在那裡,只能狠狠地盯著包政,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包政卻不慌不忙,慢慢站起身來,目光如炬,直視著南千戶和北千戶,沉聲道:「這裡是淳安縣大堂,我乃現任官。我沒叫你們進來,誰叫你們進來的?出去!」聲音雖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南、北千戶在包政身上早已受夠了氣,此刻仗著奄水撐腰,哪裡還肯買他的帳,頓時橫了起來。

  北千戶冷笑道:「大人您老都看見了,這個姓包的何等猖狂!您老要是不好發話,就到後堂歇著去,我們來收拾他!」

  南千戶也跟著附和:「他私放倭寇,我們治了他,到朝廷也有說法。」

  奄水聽了他們的話,正欲下令行刑,忽聞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卷著落葉在大堂內盤旋飛舞。眾人皆被這突如其來的狂風弄得一怔,風稍息三刻,只見吳千戶帶著四個總督署親兵匆匆趕來。那四個親兵身著特製的牟服,牟服質地精良,在黯淡的光線中閃爍著幽冷的光澤,仿佛在訴說著其主人的不凡。

  奄水、南千戶與北千戶見此情形,皆是一愣。包政見機,立刻高聲說道:「把這兩個人(南、北千戶)給我轟出堂去。」

  吳海靜靜地站在一旁,那四個親兵得令,毫不猶豫地徑直來到那兩個千戶面前,齊聲喝道:「下去!」聲音低沉卻有力,如同重錘般砸在眾人心中。

  南、北千戶的親信聽到動靜,紛紛拔刀衝進堂內,與那四個親兵對峙。一時間,大堂內刀光閃爍,氣氛緊張到了極點。那四個親兵也毫不畏懼,迅速拔出長刀,寒光凜冽,映照著眾人緊張的面龐。

  此時,奄水才回過神來,趕忙喝道:「你們都在這幹什麼?把刀給我放下!」

  這時,一個總督署的親兵朗聲道:「我們聽長孫部堂和包知縣的調遣。」

  南、北千戶等人聽聞,心中雖有不甘,但終究無可奈何。他們恨恨地瞪了包政一眼,帶著親信退出堂外。吳千戶與那四個親兵也隨後退了出去。奄水坐在大堂正中的椅子上,大口喘著粗氣,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鬥。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緩過神來,望著包政,咬牙切齒地問道:「包……政,你這樣做,到底要幹什麼?」

  這一番激烈的交鋒過後,包政這才緩緩答話:「大人要是以公事相問,卑職這就給大人回話。五天前,卑職曾向總督衙門、巡撫衙門和按察使衙門上呈呈報,言桑農李三等人通倭之事,實有天大的冤情,且他們後來又慘遭殺害。卑職懇請上司衙門共同審案,然而時至今日,上司衙門依然未來審案。如今大人卻要把倭寇帶走,此等行徑,依照《大洪律》,於審案程序不合。」


  奄水皺了皺眉頭,不耐煩地說道:「要審也要到省里去審,總不成把長孫部堂、馬中丞都叫到你這個小小的縣衙來審!」

  包政神色堅定,毫不退縮:「卑職的呈報是上給三級衙門的,那就請總督衙門和巡撫衙門共同出具公文,方可把人犯帶走。」

  「包政!」奄水被他左一個《大洪律》,右一個司法程序逼得無話可說,氣得兩眼直瞪著眼前這個固執的怪人,「你一個舉人出身,年近五十,好不容易才當了個知縣,卻在官場如此到處結仇,到底圖個什麼!」

  包政平靜地問道:「大人說我到處結仇,我倒想問,我跟誰有仇了?」

  這一句話,如同利箭般,又把奄水頂在那裡。奄水氣得手都發起抖來,眼睛下意識地又往公案上望去,只見一方官印,一個筆架,一塊驚堂木擺在那裡,他一時竟不知該摔什麼東西來發泄心中的怒火。奄水強壓怒火,問道:「你想怎樣?」

  包政不緊不慢地說道:「劉廣乃真正的倭寇,卑職可以交給大人帶回省里。昨日得巡撫大人令,還有一個桑農在受審,說過兩日叫我們一同進審。再者,那些桑農本不知與之交易之人是倭寇,上了當才從他手裡買糧。據《大洪律》,此屬不知者不罪。如此定案,不知大人同意否?」

  奄水聽到這話,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憂慮。他又望向包政,問道:「那個劉廣現在何處?」

  包政答道:「由總督署的親兵看押。大人批了字,卑職立刻交人。」

  奄水無奈,只得將文書攤到桌上,一隻手緩緩拿起筆架上的筆,往硯台里探了探墨,筆尖在墨汁中停留片刻,似在猶豫。過了許久,他終於下定決心,飛快地在文書上簽了字,然後擱下筆。

  包政望著他,奄水也望著包政,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較量。

  奄水緩緩說道:「包知縣,我比你多當了幾年官。送你一句話,在官場要和光同塵。」

  包政恭敬地答道:「多謝大人教誨。」

  那紙文書,在奄水的手中微微顫抖,仿佛承載著這場官場博弈的沉重。隨後,它慢慢從奄水的手裡遞向包政手裡。

  隨著奄水與包政的這場交鋒結束,大堂內的氣氛逐漸緩和。但那陰沉的天色,卻依舊沒有絲毫轉晴的跡象。

  大堂外,被狂風卷落的樹葉,零亂地散落在地上。奄水則面色陰沉地坐在椅上,心中暗自思忖著下一步該如何應對。他明白,包政此人,軟硬不吃,著實棘手。而此次未能順利帶走人犯,回去之後,恐怕也難以向上司交代。

  此時,大堂內的光線愈發黯淡,角落裡的陰影似乎在不斷蔓延。一陣微風吹過,帶著一絲潮濕的氣息,讓人感到幾分壓抑。

  在這壓抑的氛圍中,包政打破了沉默:「大人,天色漸晚,且容卑職為大人安排歇處。」

  奄水冷哼一聲:「不必了,本縣事已了,即刻便回省里。」言罷,起身欲走。

  包政也不挽留,只是恭敬地送奄水到大堂門口。奄水帶著隨從,匆匆離去,那背影在黯淡的天色下顯得有些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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