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耕讀傳家
小插曲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圓臉女人發現沾上的泥漬，擦了擦，終究覺得噁心，然後像是失了爬牆的興致，一句話沒說，又返身跳下了牆頭。
許三看得一愣一愣，不明所以，直到那女人進了燈籠最紅最亮的那個小樓里，這才恍神想到了泥鰍，不敢太耽擱，再又是一個「平步青雲」的小本領，卻是反過來用，輕輕巧巧的落到柳樹巷裡，絲毫沒引起偶爾過來的酒色之徒注意。
這時候其實還早，遠不是這勾欄地最銷魂的時候，空氣中的脂粉味道已經開始飄散了，但只是極淡一點，讓靦腆少年踏實了不少。
他小心的避開了三五個溜達的早鳥，褲腳泥腿已經被擦拭乾淨了，裝著泥鰍的竹簍也小心的藏在了身後，倒不是心中有什麼卑賤之類的想法，而是實在不想在這地方惹別人側目。
然後就到了一個小院落前。
這是一戶掛著「耕讀傳家」門楣的小院落，不過院子的主人已經在郡城裡安了家，也就偶爾清明祭祖時候會回來，其它時候都只是僱傭鄉里短工掐著節點來稍微收拾，免得完全荒廢破敗了。
少年常來，對這裡已經自來熟了。
他稍稍在院門口蹲坐了會兒，不是翻牆費耗氣力，只是天色還早，在這裡殺殺時間，也不怕人看到。
他看了看柳樹巷隨天色越暗而越來越重的紅燈光芒，莫名覺得那是一張抓向天空的大手，這是他頭一次這麼古怪的覺得，突然又胡思亂想起來，冒出某個白軟的東西，一種驚悸惴惴的慌亂感頓時叢生，哪怕好不容易壓下去，又搗蛋蟲樣頑不講理就是會突兀冒出來。
這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就有種撲向紅燈脂粉堆的衝動。
就這時，身後院落門楣上的「耕讀傳家」四個字，詭異的在虛空里跳了跳，然後那撲來的紅光就如貓見鼠般抱頭亂竄，直接萎靡了下去。
可許三再看時，那四個字又分明安安分分的鑲在石框裡，只是似乎黯淡了些。
但他突兀躁亂的心思卻靜寂下來。
倒是神奇……
許三想著，自然而然的想起某些門楣鎮壓邪靈的說法，但這柳樹巷紅燈搖曳人來人往，哪怕到天光光也不差著人氣，人氣鼎沸，又哪裡來的邪靈？
不過他隱約中，還是感覺到了門楣對於紅光的抗拒，雖然夜色很是模糊，但那種兩相逕庭的感覺像直接印在心裡，不過少年心想，多半是隔得遠了那紅光自然而然的衰竭，當然就有了萎靡的錯覺。
難不成鎮壓的是自己？
少年笑了笑，只當自己眼花。
然後突然想到，方才牆頭上，挨著那女人那麼近，好像也沒聞到什麼脂粉味啊……
……
天色完全暗下來後，許三翻進了沒人的院落，再一側的高牆，他就懶得費力氣去翻了，找准位置，隨便扒拉開掩著的枯草後，就找到了狗洞，徑直穿過後，很輕鬆的就到了天井巷。
天井巷就安靜多了，完全聯想不到跟嘩鬧的勾欄檔，就隔著一進沒人住的荒涼院子。
善人府在巷子的最裡面，算是巷尾，巷頭處是一個很是氣派的大戲院，取了個萬福宮的名字，寓意著萬千福澤。
許三進去過幾次，都是被老卒帶著的。
他知道那正門的後面就是戲台，戲台掛了煙雨的牌匾，聽說曾想掛名梨園來的，但後來覺得那名字太大，怕壓不住就改成了煙雨，取的是「梨花如雨煙水滿江」的意思，不過老卒帶少年去蹭戲的時候時常喜歡說分明是一樹梨花壓海棠，有時候還會問少年懂不懂，許三說懂他就說你懂個屁，許三說不懂他就拿酒革囊敲他腦袋。
左右就是一個問了白問，打了白打。
不過許三對這倒沒什麼怨言。
每次老卒帶他進去的時候，都是大善人專門供養著的戲班登台唱腔的時候，二七逢集的時候簡單點，碰著年節還會輪班演出目蓮救母四十八本目蓮戲，許三雖然聽得不是太懂，但他喜歡那裂金碎玉一般的唱腔，男戲子扮著老生粗獷渾厚，女戲子作正旦樣委婉清亮，最最惹得少年心潮澎湃的就是時不時還有嗩吶來幫腔，這東西要是吹瘋了，直接就是個曲斷人傷的架勢，正應了那句最銷魂者最殺人……
可只有老卒帶著的時候才能跟著進去蹭戲，自然也就任由那老傢伙作妖了。
不過今天不是二七，沒有逢集，萬壽宮外冷冷清清，油燈點了一盞，昏黃昏黃的，遠不及柳樹巷的大紅顏色透亮。
戲院大門也是緊閉著，不知道那些戲子優伶是在歇息還是去了別處遊玩。
許三沒太理會，要是沒有老卒帶著，他也進不去這裡面。
戲院看門的那個病怏怏的老頭眼神極好，戰鬥力也極高，他還小時候，無論他是想悄咪咪混雜在人群里，還是作惡狠狠樣想看霸王戲，都會毫不客氣的被那老頭提拎出去。久而久之，他就多少有點怨上了那老頭，諸如早死早投胎的話語沒少詛咒過，再到後來，老卒時常帶著他進去，也就慢慢不再詛咒了，但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最多就是一個相看兩厭。
沒有唱戲，那老頭當然沒在看門，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了。
許三估了估時間，循著最後點微光摸到了善人府，他走的當然不是大門，而是一旁的偏靜側巷。
小心的拍了門，守門的雜役哼哼了聲，不耐煩的去叫來了邪眼管家。管家倒是沒有不耐煩，只是埋怨少年來得早了些，不過幾句以後，還是吩咐雜役收了竹簍，將泥鰍倒空以後，連著幾十個銅板一起甩給了少年。
「來早了，我這還得多些麻煩，就直接賞你這幾個銅板了……」
邪眼管家丟了句話，後門就被關上了，壓根就沒給少年多說話的機會。
許三樂得他給銅板，雖然又有些好奇為什麼非要掐著點，不過有錢人他理解不了，有錢人的下人當然也是沒法理解的。
得了錢的少年放下擔憂，不自覺的有些飄了，也不再沮喪打賞里少了半隻燒雞，自然也懶得再去耍什麼平步青雲的小功夫，他哼著沒學全的小調，悠然自得的來到了太平街。
然後就聽到了嘈雜的馬車聲。
圓臉女人發現沾上的泥漬，擦了擦，終究覺得噁心，然後像是失了爬牆的興致，一句話沒說，又返身跳下了牆頭。
許三看得一愣一愣，不明所以，直到那女人進了燈籠最紅最亮的那個小樓里，這才恍神想到了泥鰍，不敢太耽擱，再又是一個「平步青雲」的小本領，卻是反過來用，輕輕巧巧的落到柳樹巷裡，絲毫沒引起偶爾過來的酒色之徒注意。
這時候其實還早，遠不是這勾欄地最銷魂的時候，空氣中的脂粉味道已經開始飄散了，但只是極淡一點，讓靦腆少年踏實了不少。
他小心的避開了三五個溜達的早鳥，褲腳泥腿已經被擦拭乾淨了，裝著泥鰍的竹簍也小心的藏在了身後，倒不是心中有什麼卑賤之類的想法，而是實在不想在這地方惹別人側目。
然後就到了一個小院落前。
這是一戶掛著「耕讀傳家」門楣的小院落，不過院子的主人已經在郡城裡安了家，也就偶爾清明祭祖時候會回來，其它時候都只是僱傭鄉里短工掐著節點來稍微收拾，免得完全荒廢破敗了。
少年常來，對這裡已經自來熟了。
他稍稍在院門口蹲坐了會兒，不是翻牆費耗氣力，只是天色還早，在這裡殺殺時間，也不怕人看到。
他看了看柳樹巷隨天色越暗而越來越重的紅燈光芒，莫名覺得那是一張抓向天空的大手，這是他頭一次這麼古怪的覺得，突然又胡思亂想起來，冒出某個白軟的東西，一種驚悸惴惴的慌亂感頓時叢生，哪怕好不容易壓下去，又搗蛋蟲樣頑不講理就是會突兀冒出來。
這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就有種撲向紅燈脂粉堆的衝動。
就這時，身後院落門楣上的「耕讀傳家」四個字，詭異的在虛空里跳了跳，然後那撲來的紅光就如貓見鼠般抱頭亂竄，直接萎靡了下去。
可許三再看時，那四個字又分明安安分分的鑲在石框裡，只是似乎黯淡了些。
但他突兀躁亂的心思卻靜寂下來。
倒是神奇……
許三想著，自然而然的想起某些門楣鎮壓邪靈的說法，但這柳樹巷紅燈搖曳人來人往，哪怕到天光光也不差著人氣，人氣鼎沸，又哪裡來的邪靈？
不過他隱約中，還是感覺到了門楣對於紅光的抗拒，雖然夜色很是模糊，但那種兩相逕庭的感覺像直接印在心裡，不過少年心想，多半是隔得遠了那紅光自然而然的衰竭，當然就有了萎靡的錯覺。
難不成鎮壓的是自己？
少年笑了笑，只當自己眼花。
然後突然想到，方才牆頭上，挨著那女人那麼近，好像也沒聞到什麼脂粉味啊……
……
天色完全暗下來後，許三翻進了沒人的院落，再一側的高牆，他就懶得費力氣去翻了，找准位置，隨便扒拉開掩著的枯草後，就找到了狗洞，徑直穿過後，很輕鬆的就到了天井巷。
天井巷就安靜多了，完全聯想不到跟嘩鬧的勾欄檔，就隔著一進沒人住的荒涼院子。
善人府在巷子的最裡面，算是巷尾，巷頭處是一個很是氣派的大戲院，取了個萬福宮的名字，寓意著萬千福澤。
許三進去過幾次，都是被老卒帶著的。
他知道那正門的後面就是戲台，戲台掛了煙雨的牌匾，聽說曾想掛名梨園來的，但後來覺得那名字太大，怕壓不住就改成了煙雨，取的是「梨花如雨煙水滿江」的意思，不過老卒帶少年去蹭戲的時候時常喜歡說分明是一樹梨花壓海棠，有時候還會問少年懂不懂，許三說懂他就說你懂個屁，許三說不懂他就拿酒革囊敲他腦袋。
左右就是一個問了白問，打了白打。
不過許三對這倒沒什麼怨言。
每次老卒帶他進去的時候，都是大善人專門供養著的戲班登台唱腔的時候，二七逢集的時候簡單點，碰著年節還會輪班演出目蓮救母四十八本目蓮戲，許三雖然聽得不是太懂，但他喜歡那裂金碎玉一般的唱腔，男戲子扮著老生粗獷渾厚，女戲子作正旦樣委婉清亮，最最惹得少年心潮澎湃的就是時不時還有嗩吶來幫腔，這東西要是吹瘋了，直接就是個曲斷人傷的架勢，正應了那句最銷魂者最殺人……
可只有老卒帶著的時候才能跟著進去蹭戲，自然也就任由那老傢伙作妖了。
不過今天不是二七，沒有逢集，萬壽宮外冷冷清清，油燈點了一盞，昏黃昏黃的，遠不及柳樹巷的大紅顏色透亮。
戲院大門也是緊閉著，不知道那些戲子優伶是在歇息還是去了別處遊玩。
許三沒太理會，要是沒有老卒帶著，他也進不去這裡面。
戲院看門的那個病怏怏的老頭眼神極好，戰鬥力也極高，他還小時候，無論他是想悄咪咪混雜在人群里，還是作惡狠狠樣想看霸王戲，都會毫不客氣的被那老頭提拎出去。久而久之，他就多少有點怨上了那老頭，諸如早死早投胎的話語沒少詛咒過，再到後來，老卒時常帶著他進去，也就慢慢不再詛咒了，但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最多就是一個相看兩厭。
沒有唱戲，那老頭當然沒在看門，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了。
許三估了估時間，循著最後點微光摸到了善人府，他走的當然不是大門，而是一旁的偏靜側巷。
小心的拍了門，守門的雜役哼哼了聲，不耐煩的去叫來了邪眼管家。管家倒是沒有不耐煩，只是埋怨少年來得早了些，不過幾句以後，還是吩咐雜役收了竹簍，將泥鰍倒空以後，連著幾十個銅板一起甩給了少年。
「來早了，我這還得多些麻煩，就直接賞你這幾個銅板了……」
邪眼管家丟了句話，後門就被關上了，壓根就沒給少年多說話的機會。
許三樂得他給銅板，雖然又有些好奇為什麼非要掐著點，不過有錢人他理解不了，有錢人的下人當然也是沒法理解的。
得了錢的少年放下擔憂，不自覺的有些飄了，也不再沮喪打賞里少了半隻燒雞，自然也懶得再去耍什麼平步青雲的小功夫，他哼著沒學全的小調，悠然自得的來到了太平街。
然後就聽到了嘈雜的馬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