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理由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沐九歌抬頭看去,一碧如洗的暗藍色夜空中,懸著似曾相識的龐大月輪。

  白龍的身體在穿過諸多或然世界,以及無數的污穢靈脈之後,變得殘破不堪,抵達現世之時,早已經是翼翅殘破,鱗片無光,鋼骨斷折。

  眼前重疊的如墨雲層,連同其中殘存的雷光,皆在千世奔襲後的清麗一劍中,徹底消散。

  那是已經將全身全靈化作純青雷火的姊妹迎來的末路,雷光熄滅,既沒有震怒的怒吼,也沒有不甘的哀鳴,僅僅只是消失。

  沒有發出巨響,僅僅只是一聲嘆息。

  少女漫長的孤獨和憂鬱都得不到排遣,一生倏忽而過的痛苦亦不會再有報償,在那個久遠的冬天裡,淵白花緩緩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而至少世界上所見的最後一人,並非是出於義憤,亦非是為了遠大的宏觀的事業,而僅僅是出於憐愛,揮下了劍刃。

  還不夠……

  但是只能走到這裡了……

  已經失去形體的少女的執念,抱了抱那衰老的白龍,在他額頭的鱗甲印下了輕輕的一吻。

  沐九歌,我祝福你和你那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義行,都能得到報償,哪怕只是一個美好的夢……

  我可是和氣量狹小的你大不相同。

  沐九歌看著最後散落的雷光,他恍惚間體會到了一種非常微弱的溫暖,像是一個轉瞬即逝的錯覺。

  他手爪中的斷裂聖枝已經失去了最後的溫度,為花朵和藤蔓纏繞的聖言模糊不清,被他斬斷的半截劍刃變得鏽跡斑斑。

  深淵上的白花已經凋零了。

  沐九歌感到有些傷感,和被迫斬殺魔染墮轉時的同袍相差無幾,即使淵白花選擇了錯誤的道路,他也還是為姊妹的末路感到了悲傷。

  大多獵妖師臨終時都會驚覺此生痛苦的綿長,在絕望的死亡中並無蒼天賜予的安寧,唯有瘋狂的魔染在不可阻擋地完成對心智的蠶食。

  「那不都是因為蒼天和天師教的錯嗎?」龍女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白髮的少女也在自由地下落重,白色的長髮和紅色的衣裙都被下落的強風吹起,白尾輕輕飄蕩,與其說是在下墜,倒不如說是在空中曼妙地騰飛。

  少女深深地吸氣,臉上出現迷醉的神情。

  「空氣中滿是破滅和災劫的氣息,這不是和以前的世界完全沒有區別嘛?」

  「蒼的斷線木偶,乾脆不要只想起我的名字,將我的傳說和我的神話完全想起如何?」

  其名為赤的蒼天之敵,太古的仙人笑著看向沐九歌,少女張開的雙眼中顯露著深邃的暗金之色,象徵著古老的天上御座的威嚴。

  沐九歌正在恢復人形,龍的雙翅只剩下了殘缺的骨架,被下落的強風吹成碎塊,在空中和那些脫落的白鱗一起化作塵埃。

  沐九歌看向赤的眼中,在那殊無笑意、盈滿威嚴和殘忍的雙眼之中倒映著自己的模樣,他同樣有著那雙殘忍冷酷的黃金眼瞳。

  「屆時,蒼天之世和那個愚蠢的教派都將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如何?」

  少女低語著,怒火的盡頭,一切的報償。

  「……不。」

  沐九歌調整著姿勢,將還沒完全退化的龍身部分放置在前,以便迎接落地時的衝擊。

  他已經是完全的精疲力盡,沒有心情去做什麼站姿的落地了。

  沐九歌穿過已經半塌的小山,其中奢華的紅色大屋以及古雅的庭院早已經變成了一片火焰中的廢墟,上面似是有武裝人員在其中走動。

  他落下地上無底的深坑,那巨大的新造的坑洞散發著高熱和魔染的氣息,仿佛有體型不一的巨獸從中仿佛通過才造就的模樣。

  沐九歌偏斜著自己的身子,調整著自己的落點。

  雖然淵白花最後的攻擊應該是把那個用作移動鐵蛇的或然世界徹底摧毀了,但是創造界門的儀式未必就消失了,甚至可能會因為那規模恐怖的攻擊而擴大了。

  到時候,沐九歌要是不小心砸下去,那可真得進忘川去打復活賽了。

  最終,他砸到了地下廢墟一般的道觀里除去祭壇之外的別處,像是隕石般地穿過道觀的殘垣斷壁,像是一灘爛泥一樣塗抹在地。

  沐九歌在滿是裂痕的坑洞裡化作了一團醜陋的扭曲血肉,赤在一旁輕巧地落定,她有些憐憫地看著那團曾經被稱為沐九歌的血肉。


  他沉重而痛苦地呼吸著,雪白的火焰並未從他身上燃起,他沒辦法在此時繼續使用秘火。

  除非他想跳過本來就被大幅縮短的能夠作為人類而活的剩下的時間。

  「真是悽慘。」

  赤繞著沐九歌的殘軀踱步,他正在用獵妖師妖魔血肉本來的那部分再生力恢復自己的人身。

  「直接向我許願的話,我也可以幫你瞬間蕩平這個魔染之世呢,何必非得是自己要來受這個罪呢?」

  「*(意義不明難以翻譯的哀嚎)」沐九歌一邊痛吟,一邊咬著沒剩幾顆的牙齒答道,他沒能成功地說出人類的言語,從殘破的喉舌里湧出的是殘破的痛苦。

  他所想起的事情並不多,只是想起了龍女的名字。

  即便如此,沐九歌眼睛上的異化就已經幾乎退化不了了,一個來源於龍女的靈性固定在他的身上。

  僅僅只是想起這位太古仙人的名字,就已經是如此了,若是完整回憶起了關於她的神話,自己將會落得何等地步。

  「你會成為我的眷屬,不必孤獨而痛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

  此乃謊言。

  與赤的交易之後,沐九歌想起了更多關於東征時候的戰事,天師教所討伐的是眾多古老仙門所盤踞的東方。

  那些古老的修士在仙天墜毀的巨大魔染之中,化為了地上最為兇殘可怖的妖魔。

  教團一次又一次地發起東征,就是為了將那群怪物從此世肅清。

  赤是太古的仙人,她仇恨輕蔑著蒼天,此時她被封印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東征亦取得了勝利。

  獵妖教團的犧牲和那場漫長而殘酷的戰爭的結果,或許就是她此時的封印,自己並非是教團中的強者,偏偏是由自己封印著赤,一定是……一定是在那時,教團參戰的獵妖師就只有自己還存活著了。

  這是兄弟姊妹們的夙願……

  不知是血肉畸變的痛苦,還是緩慢再生的疼痛,勉強能看出人形的獵妖師在血泊中掙扎翻滾。

  沐九歌記憶中那些熟悉但模糊的臉一張張的變得清晰起來,也正是如此,他越發地感覺悲慟和孤獨。

  為什麼偏偏是我?

  背負獵妖教團最後的使命,痛苦地度過漫長的餘生,像個英雄一樣和太古的邪惡相爭?

  不。

  他絕無可能做到那種英雄般的偉業,反駁淵白花時的說辭,只是因為淵白花也只是一位獵妖師而已,絕無不可戰勝之理。

  而龍女……龍女是不同的,她和那些在東征中殺死的魔染仙人都是不同的。

  她的強大和恐怖就像是深淵,是永遠無法逃開的恐懼。

  沐九歌如同困獸一般用殘破的喉舌哀嚎起來。

  「……謊言!你一定會殺了我!你一定會殺了所有人!」

  對,一定是這樣,赤就像是被囚禁在瓶子裡的精靈,在第三個千年之後,她的怨恨無以復加,無論是誰打開瓶子,她都會痛下殺手。

  非是為了教團的偉業,而是為了能夠繼續活下去!

  赤饒有興趣地看著遍體鱗傷的沐九歌倚著殘破的聖枝踉蹌地站起,朝著道觀深處走去。

  她並不以蒼天的斷線人偶的拒絕和污衊著惱,在沐九歌回憶起她的名字之後,她的神話已經無法避免地開始了。

  這裡是那群魔道術士的基地,一定能找到足夠的道術材料……再一次,再一次發動記憶的封禁。

  沐九歌稀碎的腦子昏沉地想到,為了自己,為了活下去,不斷重複地言語化作意志支撐著他前進。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