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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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繼續~」

  付元江輕拍著羅小安的腦袋,笑容戲謔,雙目眺望著遠方。

  那顆即便在平湖鎮也能夠看見的巨大花生,正在將目之所及的一切染上瑰麗的紫色。

  兩人正位於平湖旅館的樓頂,羅小安面前擺著一台簡陋的擴音設備。

  他激動的呼喚聲,通過這一台設備,連接了鎮子上所有可動用連接的擴音設備,將這聲音傳遞到了平湖。

  這是鎮子裡碩果僅存的電工連夜完成的。

  「繼續~她在看著你呢。」付元江笑著。

  羅小安卻恍若未聞,他遙望著那遠方的白色人影,緩緩開口,「媽媽?」

  擴音器將他的聲音送出。

  嗚~

  平湖之上,母體不再發出聲音,竟意外地轉向了平湖鎮的方向。

  然後,在蔡金妍震驚不已的目光中,她帶著那顆張開的花生飄了過去。

  蔡金妍此刻剛剛毫髮無傷地落地。

  【F級信仰之躍】

  【你知道的,當你張開雙臂從天空擁抱大地的時候,你的信仰達到了極限,腎上腺素讓你免於落地傷害,最高不超過一百米。】

  然而腎上腺素卻無法解決她此刻遇到的難題——

  母體,失控了。

  這時候,母體應該正在吸乾平湖,完成復活的最後一個環節!

  而不是到一半的時候,竟然被羅小安這個中轉器引走!

  沒錯,關於祭品的部分的確都是母體的需求,只不過這個信息庫的中轉器不是她。

  而是羅小安!

  可羅小安究竟是什麼時候被帶走的?

  她猛地回頭望向高處的沈一,她的眼睛一片平靜,好像此刻的一切都在她的計算之中。

  每一步,每一秒,每一個細節!

  蔡金妍咬牙,扭頭飛快地跑走了,如一道黑色的幽靈穿梭在戰場之上,沒一會兒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除了沈一。

  沈一的目光一直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看到她繞過了平湖,來到了對面山丘,然後消失在了另一個被蔥鬱爬山虎遮蓋的山洞之中。

  「王志!」

  蜿蜒的山洞內,王志正抱著他從別墅搶來的火箭筒與槍械,臉上的表情也寫滿了驚愕不解。

  當蔡金妍出現的時候,這種驚愕忽的化作了恐懼與慌亂。

  他趕忙站了起來,「你聽我……」

  然而盛怒之中的蔡金妍完全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便掐住他的脖頸,將他牢牢按在了洞壁上。

  重病下的容貌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大,而且凹陷,此刻眼球上因怒氣而生出了血絲,宛如女鬼一般,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我讓你看著羅小安,他怎麼會被帶走的?!」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質問道,語氣陰森低啞。

  王志一個還算強壯的男人就這麼被壓在了牆上,竟然沒有絲毫還手之力,眼睛都開始翻白眼了。

  要不是他還有用……

  蔡金妍深吸了口氣,只用一隻手便把他摔了出去。

  「咳咳——」

  被如此對待,王志卻不敢有半句怨言。

  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捂住被掐出青紫手印的脖子,低頭快速說道:「是昨天晚上,他消失了兩個小時,然後就回來了。

  「我當時正在按照你的吩咐和母體談判,所以沒有注意。但是就在今天中午,他又不見了。我問過了一些怪物,它們都沒有給我答覆,而且又聯繫不上你……」

  「廢物!」

  蔡金妍簡直要被氣笑了,她隔著層層疊疊的爬山虎藤蔓向外看去,母體甚至已經飄離了平湖。

  她閉了閉眼,壓抑著怒火道:「劉明勇呢?」

  「處理乾淨了。」

  蔡金妍點點頭,「你繼續在這裡待定……不,換個地方,我去把母體引回來。」

  王志鬆了口氣,立馬去收拾東西。

  就在他要離開時,肩膀處被輕輕拍了拍,一股寒意頓時順著右肩席捲全身,他僵住了。


  陰森的輕語從頭頂傳來,「這一次,我們可沒有容錯的空間了,小心沈一。」

  「……是,是。」

  蔡金妍邁步離開了此處,她再看向之前站立的山丘時,沈一已經不見了。

  她於是加緊步子向平湖跑去,路過戰場的時候,拿出一隻小喇叭,吹出了詭異頻率的風聲。

  於是一隻擬化成豹子的怪物立刻脫離了戰場,乖乖地來到蔡金妍身前,被她騎在身下,化作一道紫色幻影沖向了平湖鎮!

  然而蔡金妍沒料到的是,就在她急速趕往鎮子的同時,她的背影也出現在了一把狙擊鏡的視野之中。

  徐晚榮已經代替了沈一趴在那山包之上,只等那個合適的時機到來。

  另一邊,

  沈一來到了洞穴門口,裡面已經沒人了。

  她吐出口氣,王志一刻不解決,蔡金妍就一刻不能被殺。

  這兩人的任務關鍵在蔡金妍的身上,她死了,王志殺青無望,兩顆火箭炮能把所有人一起埋了。

  但沒關係,蔡金妍還有用。

  沈一看了眼時間,付元江那邊應該已經見上面了。

  他的力量不知道能發揮到哪種程度。

  ……

  「媽媽——」

  羅小安瞪大了眼睛望著那白衣女人,難以置信她真的過來了。

  她真的……是自己的母親!

  是那個模糊記憶里溫柔的媽媽!

  羅小安跑到了天台邊緣,衝著母體大喊揮手:「媽媽!!!」

  「是我啊,安安!」

  「安安!!」

  母體似有所覺,她猛地抬起了頭來,空洞的眼睛與羅小安對視的剎那,僵硬的面龐輕輕抽動。

  「……安……」

  她張開口,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單音節。

  她已經來到了天台邊緣,與羅小安的距離不足半米。

  付元江不知何時已經退到了天台的另一端,笑容詭譎地看著這溫馨的一幕。

  「媽媽。」

  羅小安等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

  所有人都以為是媽媽帶著他一起自殺,是因為恨他。

  但羅小安知道,那不是媽媽的錯,她只是不希望自己也經歷如她一般痛苦的一生。

  他知道,媽媽只是太痛苦了。

  她太痛苦了,看不到一丁點兒希望。

  她只是想把尋求到的解脫分享給自己的孩子而已。

  雖然到最後的時候,她後悔了。

  她把羅小安一個人丟在了世間。

  羅小安恨過,哭過,絕望過,迷茫過……

  但幸運的是,他找到了另一條通往幸福的道路。

  在花生朋友的幫助下,他能和媽媽永遠幸福的生活下去。

  「媽媽,我好想你。」

  他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他爬上了天台,張開雙臂,勇敢而信任地躍向母體。

  如一隻撲向燭火的飛蛾。

  ……

  冰冷的懷抱,並不是記憶中那樣。

  但羅小安已經滿足了。

  母體低下頭,看著掛在自己身上的孩子,最終僵硬地抬起雙手,抱住了他。

  「……安安……好,想你……」

  「嗯!」羅小安眼中的幸福滿溢出來。

  他肉乎乎的小臉蹭了蹭母體滿是坑洞的皮膚,一點也不嫌棄或是害怕。

  不等與媽媽多聊,他想起了現在的危急情形,既然現在母體真的是自己的媽媽,那他就絕對不允許這些人殺死她!

  於是他快速說道:

  「媽媽,我們快走,他們都是壞人,他們都要殺你。我們快離開這裡吧,我會保護你……」

  羅小安話音未落,便覺胸前一痛。

  他愣了一下,緩緩低下頭,眼裡的神采正在快速地凋零。


  「媽,媽?」

  他如同小動物一般歪了下頭。

  然而母體仍然維持著懷抱的動作,嘴唇微張,發出了兩個字:「媽,媽。」

  羅小安瞪大了雙眼,直視著那空茫的瞳孔,突然間釋然地笑了起來。

  「原來,你只是在模仿啊。」

  「我的媽媽活不過來了。」

  他一邊輕聲呢喃自語,一邊扭過了頭去,無神的臉龐沾滿血與淚水,落入付元江的眼中。

  他一字一頓:「你,們,贏,了。」

  一根又一根觸鬚從母體身上探了出來,從背後刺入羅小安體內。

  他還活著,大腦卻無比的清醒。

  清醒地感知著臟器被絞成碎片,感知著骨骼一根根折斷,感受著另一種冰涼的黏稠物質被送入自己體內。

  而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也被打成了碎片般,同時出現在了數不清的人體內。

  他變成了賀老師,面對一隻撲過來的怪獸用步槍將其打成了篩子,然而後背卻也被另一隻豹形怪獸盯上。

  他變成了常爺爺,看到了那隻「豹子」,看到自己關鍵時刻撲到了賀老師的背上,卻只來得及用槍擋住豹子的撲擊,來不及躲過如衝鋒鑽頭一樣的觸鬚,肚子被開膛破肚。

  巨大的痛苦傳遞而來……

  他變成了一個不認識的老奶奶,她癱瘓在床上,只能看到不斷震動的農家房梁,聽到周圍傳來不安的騷動,無力感席捲而來。

  ……

  這一瞬間,他似乎理解了一切。

  他成為了平湖鎮的每一個人,共享所有人的喜怒哀樂,感受每個人的傷痛疾病。

  也看到了數不清的記憶。

  這就是……怪物們的世界嗎?

  這是羅小安最後一個完整的想法。

  因為他已經到達了極限,陷入了無可挽回的瘋狂。

  而與此同時,所有平湖鎮的鎮民,皮膚上都開始顯現出星星點點的紫色不規則圓點。

  被分散開來的老弱群體,驚恐地看著這些變化。

  「這是怎麼回事?肚子……我的肚子……好像有蟲子在動!!」

  他們驚恐地尖叫,跑出了避難所。

  而此時,他們才發現,入目所及之處已經被灰白的霧氣與紫光籠罩!

  而掀開衣物,所有人的腹部都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隆起,紫色的圓斑從肚臍處擴散開來,一層層暈染。

  他們體內的物質正在一層層突破人體與皮膚,而當它們破體而出的時候——

  也是鎮民徹底死亡的時刻!

  平湖鎮到處響起了恐慌的哀嚎與尖叫,如同一場地獄繪圖的絕望景象!

  而在這嘈雜的聲音之中,一道刺耳的尖笑聲卻顯得那般詭異而突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付元江再也忍不住了,他發出誇張而瘋狂的大笑聲,雙手捧腹。

  大笑!

  笑聲甚至通過擴音設備傳遍了整個鎮子。

  但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翻滾著,拍打地面……

  大笑!

  「太好笑了,太可笑了……」

  「哈哈哈哈……天真,可愛……怎麼會這麼好騙啊……」

  「怎麼會這麼容易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將母體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哈哈哈……」她學習著人類的笑聲。

  付元江聽到了。

  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來到母體面前。

  「嘖嘖嘖,多可憐的孩子。」

  他隔著半米的距離,輕輕拍了拍羅小安的腦袋,維持著大笑時的誇張笑容。

  「朋友。」他萬分真誠地看著母體,甚至大膽地牽過母體的一條觸鬚,放在嘴唇處吻了一秒,「還記得,你是誰嗎?」

  這句話出現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力量以付元江牽住的觸鬚為起點,瞬間擴散至母體!


  【相信的力量】發動了作用。

  一個意識,被詭異地植入了她的大腦!

  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抽搐,甚至臉皮都開始變得左突右隆,像是皮下隱藏著另一張人臉一般,那張人臉不斷地啃咬,尖嘯,想要突破束縛。

  「你是羅小安的媽媽啊~」付元江愉悅地說著,口氣蠱惑,「你還記得嗎?他每天與你聊天,向你訴說今日學校發生的趣事。

  「他向你展示他學到的知識,他背出第一首唐詩的時候,你一定很開心吧?

  「他第一次大膽而純粹地向你表達愛意的時候,你也在心裡回應著他吧?

  「但是,他雖然沒有說過自己在學校受到的欺負,可這麼關心他的你,一直在怪物的折磨下苦苦支撐著的你,一定能看出來吧?

  「你一定在想,為什麼那個時候不再撐一撐呢?為什麼不反抗那個男人呢?

  「或者,為什麼那個時候要後悔呢?為什麼不讓他真的陪你一起永遠的沉睡下去呢?

  「你後悔過嗎?」

  那張痛苦哭泣的人臉終於獲得了權利,她發出暴怒地吼聲:

  「別說了!!!!!」

  她身上鑽出數十上百條觸鬚,向四面八方爆射而去,卻獨獨繞過了羅小安,同時也繞過了緊貼著羅小安站在天台邊緣的付元江。

  臉頰都被高速鑽頭劃破了幾條血口,付元江的笑容卻反而更加肆意。

  他張開雙臂,拙劣地模仿著上帝的口吻。

  「現在,來贖罪吧!」

  「趁他還沒有真正死去。」

  話音剛落。

  遙遠處的平湖山丘頂,

  徐晚榮的狙擊鏡瞄準了母體。

  bong——

  一槍,

  兩槍,

  三槍……

  母體的背後已經被打成篩子了,比月球表面更為慘不忍睹。

  然而,這對她毫無影響。

  她背後連接花生的根須們蠕動著,一點點填補修復著這些傷口。

  甚至,這樣的暴力行徑都沒有引發她任何的情緒變化。

  她只是緊緊抱住懷裡的羅小安,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安安,安安……安安……」

  「媽媽回來了。」

  同時,隨著母體的意識被替換,平湖鎮居民身上的紫斑也停止了發展。

  徐晚榮爆了句粗口。

  這玩意兒根本就是無敵好嗎,只有一炮轟成渣才能解決吧!

  付元江也僵在了原地,眨了眨眼。

  「呃……再見~」

  然後突然屈膝向後一躍,屁股冒煙似的跑下了天台。

  「這我可盡力了,情報有誤怪不得我啊。」

  而彼時,蔡金妍終於姍姍來遲,騎著怪物仰望母體。

  當第一槍爆掉母體半張臉的時候,她心都跟著顫了一下。

  但沒想到,母體竟然這麼強大。

  不過這樣反而更好。

  蔡金妍浮現出笑意,她拿出喇叭,吹了起來。

  風聲響起。

  母體唰得低下了頭。

  她似是回憶起了什麼,看向蔡金妍的眼神變得陰冷,憤怒。

  殺意盎然。

  蔡金妍與之對視的剎那,渾身一緊。

  腦海中所有的盤算都在這一瞬間崩潰,只剩下一個念頭——

  「跑!」

  「快跑!」

  蔡金妍雖然不知道付元江對母體做了什麼,但現在情況無疑已經不受她的控制了。

  她轉頭就跑,甚至還從袖中摸出了一把無柄薄刃,如果沈一在這裡就會發現,這柄薄刃十分眼熟,來自Z女士的獎賞【死神之刃】。

  只見蔡金妍熟練地把刀插入她騎來的怪物體內!

  一旋一拉,所有的內臟都被乾淨利落地牽引了出來。

  而她也已經化為了一道黯淡幽影飛快地沖向了平湖,那裡還有最後的生機!

  沈一放下瞭望遠鏡。

  抬手拍了拍額頭。

  好消息:付元江的能力順利發揮了超出預期的作用。

  壞消息:母體無傷。

  這下棘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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