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血脈如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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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林父林母再回到屯裡時,親戚們都以為來了大人物,摩肩接踵、傾巢而出的過來迎接。

  「咱們這來大明星了!春晚那個電影明星來了!」

  陣仗大的轟動了在茅房裡屙屎的王寶庫,他腰帶都來不及系,提著褲子就往道上跑。

  結果一看是老林一家三口,又氣又急,罵罵咧咧地又跑回茅房。

  大伙兒反應過來是鬧了誤會,又圍上去去摸老林和林母衣服上的料子。

  小媳婦們羨慕得唉聲嘆氣——我家那木頭疙瘩真是屋裡屋外都沒本事!

  而那些個還沒許配人家的大姑娘們雙眸剪秋水,把林澤當成白馬王子、青年才俊,恨不得立刻嫁給他,好讓自己身價倍增,壓姐妹一頭。

  林父林母的風頭可是出盡了,來說媒的媒婆排著隊來給林澤說親,甚至為了個誰先誰後誰好誰差吵得不可開交大打出手。

  於是正月還沒過,林澤就打算回珊延躲清淨。

  離家那天早上,他搭上去鄉里的爬犁剛走到村口,迎面碰上一輛警車。想起除夕那天聽到的傳聞,他心裡一跳,從爬犁上下來走到警車前。

  駕駛員把車窗搖下來問:「孫建國家在哪?」

  「往東走第二家就是。」

  林澤回答後又問道:「我舅爺犯啥事了?」

  那人沒直接回答:「你通知村里人去孫建國家集合,一堆說吧!」

  林澤知道有大事發生,趕緊往村委大院跑,趕爬犁的老張也不出村了,駕著馬爬犁跟在警車後面。

  王寶庫聽到林澤呼哧帶喘的口述,趕緊用廣播告知村上人去孫建國家集合,連通知三遍後,戴上狗皮帽子和棉捂子跟屋裡的人一起出了門。

  孫建國家只有一間土房,院子也不大,里外被圍了三層。

  「都讓開,支書來了!」

  有人叫開人群,給王寶庫讓出一條通道。

  孫建國家裡許多年未回來人,土房子年久失修,屬於牆倒屋塌的狀態,做飯的灶子裡結著厚厚一層鏽,炕也塌了一半,屋裡跟外面一樣冷。

  王寶庫進來時,三個警察和一個坐著輪椅的人正對著塌下去的炕頭髮愣。

  王寶庫對著其中一個矮個兒微胖的警察問:「李所,你們今天過來是……」

  「書記,我們把孫建國的兒子孫小峰送回來了。」

  屋子裡的人都呆若木雞地看著輪椅上的人。這個人先前就被大伙兒注意到了,不僅是因為他坐在輪椅上,還因為他雙腿從膝蓋以下都沒有了。

  當得知他是孫建國尋找十三年的兒子後,大家再一次將目光放在輪椅上,有的為了看得更加清楚,還往前走了幾步。

  「跟建國挺像,長巴臉,高鼻樑。」

  「可不,就跟從建國臉上扒下來的一樣!」

  人群炸開鍋來,有哭的,有嘆的,還有高聲念佛的。

  只有王寶庫最為淡定,他似乎早就知道了。

  坐在輪椅上的孫小峰此刻抱著腦袋,大夥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能通過他抖動的肩膀猜到他正在痛哭。

  「我們本來想給小峰聯繫福利院,但是這孩子自己說要回到小時候住的家。」

  接下來,通過李所的描述,大家知道了年僅15歲的少年經歷了怎樣悲慘的童年,有心軟的哭得捶胸頓足差點昏過去。

  孫小峰兩歲多的時候就被人販子給抱走了,當時他媽李華在後院餵豬,等餵完豬回來左找右找兒子不見,問了幾個鄰居都說沒瞧見。

  孫建國聽說後扛著鋤頭朝著大道跑出十幾里地都沒追上。後來報了警,可他們連抱走孩子的是男是女多大歲數都不知道,只有在院子地上撿起的一張糖紙,也無法做為有用的線索。

  孫建國兩口從此像丟了魂,地也不種了,豬也不養了,沒事就往各地公安局跑,原本殷實的家庭沒兩年就徹底垮了。

  李華先前還能靠著對兒子的思念跟孫建國支撐下去,可年頭一長,將孩子找回的希望越加渺茫。孩子被拐走時還不到三歲,剛會含糊不清的喊爸媽,什麼都不懂。小孩子一年一個樣,時間久了,別說孩子,連大人都記不清自家孩子的模樣,還去哪找,怎麼找,能找回來麼?

  李華逐漸心灰意冷,可孫建國卻始終不肯放棄,他常年不著家,為了找回兒子,睡橋洞、翻垃圾桶。他可以做到不拋棄不放棄,可妻子李華正值青春,她不想這輩子繼續消磨下去,年紀大了無依無靠,她想向前看,再生個孩子,最起碼能老有所依。


  「媳婦呀,孩子是可以再生,父母可以選擇兒女,可兒女無法選擇父母呀!」

  「小峰要是被賣了,興許那人家會好好待他的。」

  「都說羊肉貼不到狗肉身上,不是自己的骨血誰能當親生的養?你還是個當娘的,孩子是你肚子裡掉下的肉,你咋那狠心?」

  夫妻倆不知吵了多少回,最終李華一狠心離了婚。

  可孫建國十三年如一日,為了找回兒子,他可以把命豁出去。

  血脈這個東西就像是扯不斷的蠶絲,真的假不了,假的也變不了真。

  雖然孫建國父子倆十三年未見,可是兩人共用的一張臉卻讓兩人在相遇的一剎那把對方都認了出來。

  十幾年來,孫建國連做夢都在想找到兒子時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景。

  「不管是啥情況,哪怕是養父母對兒子不好,哪怕兒子不學好犯了法,只要他活著我能找到他我就知足了。」

  他常這樣安慰自己,也是如是給自己動力和希望。可他萬萬想不到兩人是在火車站翻垃圾桶時遇到的。

  原本他先從垃圾桶里翻出半個餿了的饅頭,剛要塞進嘴裡,一個小乞丐伸手就把他手裡的饅頭搶過來,他抬頭看到乞丐坐在地上,膝蓋以下都沒有了,同情心大起,就把饅頭讓給乞丐,乞丐也不客氣,三兩口就把饅頭吃光。

  也該父子倆在此刻相認,乞丐吃完抬起頭說了聲謝謝,孫建國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讓他的心跳出嗓子眼。

  他搬過來乞丐的肩膀仔細看他的臉,還問他叫啥住哪,乞丐茫然地搖頭,說自己從小被人販子拐賣好幾回,早都找不到家了。

  孫建國用袖子給小乞丐擦了臉,再一看,他臉上長得跟自己有八九分像,要說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打死他都不信。可是他萬沒想到兒子竟然是個殘廢。連連追問下孫建國才知道兒子被拐走後嚇得只會哭,後來到四五歲還不會說話。人販子拐賣給好幾家人都不要,嫌他是個啞巴,後來才被砍去雙腿扔到大街上叫他去乞討。

  而他靠失去雙腿要來的錢也被丐頭拿去喝酒耍錢,若是兒子討來的錢少了還會被丐頭拿著鞭子抽,不給飯吃。

  剛剛他敢從孫建國這樣一個手腳健全的大男人手裡搶饅頭吃就是因為丐頭懲罰他,讓他餓了兩天,他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冒險做了強盜。

  孫建國得知自己親兒子竟然被這些連人味都沒有的人販子折磨成這樣,簡直要瘋了。他問兒子丐頭是誰,兒子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麵館:「窗旁邊老往這瞅的就是。」

  孫建國認準那人,對兒子說,「你先在這等我。」直奔那家麵館走去。

  進了麵館,他先歪頭朝窗口看了一眼,那丐頭鬍子拉碴,蓬頭垢面。桌子上擺著一碗麵,一碟小菜和一瓶二鍋頭。

  丐頭見到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孫建國心道:「沒錯,就是你這個狗雜種,還在盯著我兒子,我兒子此刻在外面忍飢受寒,你拿著我兒子要飯掙得錢在暖烘烘的屋子裡吃香喝辣!」

  他只看了一眼,確定丐頭的位置,又往廚房裡沖。

  「你這個要飯的進來幹啥,快出去!」

  煮麵的老闆像轟蒼蠅似的往出趕,他也不在乎,眼睛到處逡巡,終於讓看看到放在案板上的菜刀,他一把將老闆推到一邊,上去拿起菜刀想也不想的衝出去。

  他出來時,丐頭還在美滋滋的砸吧著剛進到嘴裡的二鍋頭呢!

  他怒火中燒,頭重腳輕,腦袋裡就一個念頭:報仇。

  如同一尊怒目金剛,好似捉鬼的鐘馗,他拎著粘滿蔥姜蒜的菜刀就衝到丐頭的桌前,二話不說,上來就朝丐頭放在桌子上的手砍去。

  緊追在身後的老闆嚇得跌倒在地,周圍吃麵的人倉惶的跑著,拼命地叫喊著。

  丐頭也拼命的叫著,可是孫建國已紅了眼,除了面前慘叫掙扎的大鬍子丐頭,他再見不到其他人。

  很快,丐頭渾身血淋淋,昏死在地上。

  孫建國昂著頭走到外面,找到已成為小乞丐的兒子說:「爹替你報了仇,一會兒警察就來了,你別怕,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強迫你了……」

  接下來,他就安靜的坐下來,安靜地盯著兒子的臉看,安靜地等著警察來將他按進車裡。

  「孫建國被判處死刑了,他說自己對不起父老鄉親,但是希望父老鄉親看在他祖輩的面子上,替他照顧小峰,再別讓小峰去外面乞討了。」

  李所講完他此行的目的,屋裡屋外已經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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