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叛逆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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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眼兩個月過去,松花江凍成了鏡子面。

  各大報紙頭版頭條報導睜眼瞎跟張響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新聞。

  人們對這件事從早到晚的談論,連樹根下聚堆的麻雀都開始嘰嘰喳喳的發表見解。

  珊延的治安明顯安定不少,法律的嚴明起到一定敲山震虎的作用,曾經那個令所有珊延女同志不敢一個人走夜路的強姦殺人犯像冬眠一般蟄伏起來。

  茫茫雪原,可以掩蓋住秋收後的一切荒涼和殘敗。

  這段時間,林澤沒事就往師娘家跑。成百上千斤的白菜、土豆、蘿蔔和大蔥,他不辭辛苦一趟趟地爬樓梯往上扛。

  儘管師娘許梅一次次勸說:「別往家拿了,現在就我娘倆,吃不了這些菜啊!」

  許梅的黑髮中夾著許多灰白的頭髮,自從經歷那場重大事變以後,她的熱情和活力像被針扎透的自行車胎,乾癟無力,仿佛一個逆來順受的孤苦老人。

  她的眼睛裡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暮氣沉沉中透著人老珠黃的哀怨悽苦。

  她如今所有的期盼就是小遠長大有出息,除了單位和菜市場她哪都不想見,她也不想再見到先夫的老朋友,也包括林澤。

  他們每出現一次,就會在她傷口上再扎一刀。

  林澤哪裡知道師娘的想法呢?他只是單純的想盡一盡孝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把照顧師父的遺孀和未成年的幼子當成自己的責任。

  每次來師娘家,他也都會順便去給劉大姐家送點東西,只是再沒見到小慧。

  「林澤,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你跟小慧不適合。」

  一次,劉大姐終於硬著心腸將他拒到門外。

  林澤心裡雖然不是滋味,可他並非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理解他們一家擔心自己可能會給他們帶來災禍的恐懼心理。

  「別怪阿姨不通情達理,我們就是普通老百姓,就圖個安安穩穩的日子。你還年輕,你叔叔常說你將來能成大事。可我們家小慧……」

  說到這,劉大姐有些哽咽:「小慧就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從小膽子又小,她不適合你。」

  「阿姨,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們對我很好,我以後不會打攪你們了。不過要是你們以後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可以來找我,我能幫的一定幫。」

  同劉大姐道別後,林澤心情複雜。他捫心自問對小慧說不上有多喜歡,第一次見面時毫無漣漪,再接觸時只是覺得這姑娘心眼好,對他既溫柔又體貼。將來若有個這樣的媳婦,便也知足了。

  如今看來他跟小慧沒那緣分,他除了感覺有點受到打擊以外,並沒覺得有多難受。

  只不過這一陣子沒有個人噓寒問暖的,多少有點孤單罷了。

  林澤胡思亂想著下了筒子樓的外樓梯,往院子外的街道走去。

  此時才到下午三點半,天色卻有些昏暗了。

  珊延因為緯度高,離京城又十分遠,基本處於東北邊陲,因此冬天時太陽下山時間比中原地區早兩個時辰左右,尤其冬至前後,四點鐘左右路上就會漆黑一片。

  現在離冬至還有半個月的時間,五米開外的人也只能模糊看到影子,更別說看清五官了。

  從筒子樓的後院走到街上,還得穿過一個門洞,林澤看路的時候瞥了一眼,門洞裡十分昏暗,他恍惚看到一個瘦小的人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也沒當回事,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直到經過那人身邊時,那人忽然攔住他的去路,他這才抬起頭。

  「小遠?你這麼早就放學了?」

  林澤有點意外,但是更多的是親切。

  方遠低著頭,林澤看不清他的臉,他將視線下移,隱約見到他臃腫的黑色棉衣上有幾道白凜子。

  「你去哪了,衣服上蹭的什麼?」

  林澤以為是白灰,伸手去扑打,方遠往後閃,卻沒避開林澤的手。

  林澤的手碰到一團棉絮,他趕緊把方遠拽到稍微亮一點的地方仔細看,只見方遠的棉衣上有幾道鋒利的劃痕,棉絮都漏了出來,像被刀子劃開的,有些刀口的位置像被開膛破肚的狗魚,只剩黑色的一層棉布。

  林澤這才發現方遠渾身冷得打哆嗦,帽子也沒戴。他連忙把自己皮毛一體的大衣脫下來裹在方遠身上,還貼心的把大衣上的毛領立起來,包住方遠凍僵的耳朵和臉,自己則忍受著鑽骨的寒冷。


  「在學校打架了?」

  方遠仍低著頭不吱聲,眼淚像黃豆一般吧嗒吧嗒往下掉。他似乎對自己像個小女生一般哭哭啼啼的行為很是厭惡,卻又無法讓眼淚倒回肚子裡去,賭氣似的用袖子使勁摩擦著眼睛,他用帶著哭腔的語調大聲否認:「沒有!」

  林澤知道他在撒謊,也知道這個年齡的孩子自尊心太強,於是心平氣和地說:「你遇到什麼事,可以跟大哥說,大哥替你出頭。」

  方遠身上裹著帶林澤體溫的大衣,凍僵的身體稍微恢復一點知覺,他立即脫下大衣往林澤身上扔。

  「我不用你管!」

  大衣掉在兩人腳面上,林澤看了看,語氣轉冷:「撿起來!」

  方遠愣了一下。

  見他沒動,林澤又提高語氣說:「我讓你撿起來!」

  從第一次來師父偏頭家認識方遠起,他就把這個會抖點小機靈還有些自來熟的少年當成自己弟弟。

  他是獨生子,小時候跟別的孩子打架他總是挨欺負那個,因為他沒有兄弟姐妹給他出頭。

  因此,他對這個比他小六歲的孩子十分親切。

  師父被害以後,他更是心疼這個弟弟,時不時地去學校給他送零食和文具,還偷偷往他校服兜里塞錢。

  雖然他從方遠的班任那裡聽說過這孩子不愛學習,上課溜號,常跟人打架,屢教不改之類的壞習慣,可他從沒當師娘面前告過狀,也沒批評過方遠。

  他總是聯想起自己上學那會兒,哪個男孩子的青春期時不這樣?他那時候還把總告他狀的班長垂到屁股的長頭髮綁在凳子橫杆上過呢!

  他只是想小小的懲罰她一下,讓她在班級里出醜。沒想到這女生氣性太大,竟然當場拿裁紙的剪刀把頭髮給剪了,又去班任那裡告狀。

  結果他被罰站半學期,每次班長趾高氣揚地從他身邊過去,他都恨得牙痒痒,卻無可奈何——他屁股上的柳條印還在呢!

  女生的父母看到女兒從小到大都沒剪過的頭髮竟然被糟蹋成這樣,氣得找到林澤家裡,林澤少不了被一頓胖揍。老林用柳條抽的時候自己也心疼,說:「你招惹誰不好,偏去招惹劉處長家的女兒!」

  從那以後林澤算是長了記性,一看到班長那張好似鄉里婦女主任調解家庭矛盾時擺出的說教臉孔,他屁股蛋子上的肉就一抽一抽的疼。

  也是這些年少時的經歷,讓林澤很是理解方遠,何況方遠剛失去一個能保護他的父親呢!

  可剛剛,方遠把大衣扔在地上,像個被過度溺愛的孩子,只關注自己的感受,變得燥郁、不懂得尊重人,他知道不能再放任下去,必須要管管了。

  這是方遠第一次看到眼前這個從來連句狠話都沒對他說過的大哥哥生氣,他畢竟是個孩子,一時發狠暴躁也不過是嚇唬人的紙老虎,碰到林澤這樣的真老虎,只得聽話地將衣服撿起來。

  林澤語氣這才緩和下來:「今天去我那住吧,你這個樣子別讓我師娘看到,他該擔心了。」

  方遠垂著頭不敢吭聲。

  林澤從方遠的作業本上撕下一頁紙,借著樓梯口的燈光在紙上寫下:

  「師娘,我把小遠帶去我那給他補習功課。」

  寫完,他叫方遠等他,然後輕手輕腳地上樓把紙條塞進方遠家的門縫裡。

  「我媽今天怎麼沒上班?」

  等林澤下樓,方遠看著自家窗戶玻璃里透出的昏暗燭光,疑竇頓生。

  「師娘和人串了班,今天休息。小遠,連我都知道這個事,你每天跟師娘住一起,你卻對她不聞不問?老師說你上課也溜號,你每天上學都幹了什麼?」

  方遠將腦袋垂到胸膛,手指不安地揪著褲線。

  林澤心想:不能再任由他任性下去了,今晚得跟他好好嘮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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