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緩步代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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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中旬,亞瑟抵達前線。所有倖存的不列顛士兵查看完收繳的糧食之後,清理掉多餘的俘虜,押著剩下的無名無姓的一批,向蒂斯河畔的金斯頓堡逼近。

  蒂斯河以南近日來駐紮著上萬的薩克森人,卻苦於冬季寬闊的蒂斯河無法行船。而冰溜又凍得不甚結實,踏冰而來的想法過於冒險,薩克森人同樣不會冒著生命風險去救援自己的鄰居。至於唇亡齒寒的道理,人們即使是懂,也要屢次犯錯。

  教訓會吸取,歷史卻會頻頻重演。誰叫損人利己的貴我主義的果實那麼誘人呢?大軍逡巡兩月不進,反倒叫迦德雷納、特里斯坦的隊伍摸到他們後方。

  「明天就是亞瑟受降的日子,據說阿爾文兄弟的腦袋已經掉了一隻。」夜裡,就著寒露,身前的篝火明明滅滅,蠻漢迦德雷納覺得這樣的亮光很有氛圍。霜天夜露,是個夜襲的好日子。

  「對方不可能不防備,就算襲擊成功,我們有能力追下去麼?」在斯坦索姆大平原,方圓百里,到處是被採伐一半的樹林,更南方有薩克森人的村落,立有木柵或者地洞。漁獵民族薩克森部落是個五臟俱全的小廟,他們戰鬥力比盎格魯人差人口也更少卻極難消滅。

  「和以前一樣,我怕他們一看到我們就跑。」特里斯坦掐滅火焰,撥弄著帶著余煙的樹枝,「不列顛尼亞騎兵能發揮的地方太少,我們追不上他們,連啃下他們的地盤也要忍受無盡騷擾。」

  半夜的商量沒有得出結果,多愁善感的特里斯坦需要的是一個強有力的主心骨。像是亞瑟、像是珀西瓦爾、加拉廷、蘭姆洛克、朗斯洛都能給他,而偏偏十年不見的迦德雷納是心中最迷茫的一位,他沒有說服別人當戰場上號令之旗的本錢。

  莫德雷德和皮內爾不在,他倆去了南面,艾克倫被迫和子侄們共事。但那個匈人孩子則帶著許久不見的匈人騎兵出現在後隊,隨著盎格魯討伐戰落入尾聲,肉眼可見地亞瑟想要畢其功於一役,順便把薩克森人趕到海上餵魚,打通前往高盧的航道。

  八十騎匈人弓騎兵得到了箭矢補給,和孩子手頭上僅剩的二十來個日耳曼徵召兵集中在一塊。一百左右的士兵站在明處當誘餌,因為皮內爾和艾克倫在另外兩處阻擊敵人,而莫德雷德承諾會用皮內爾殺人取血的紅帽子騎兵追擊敵人,用嫡系黑甲重騎衝擊敵人的指揮大旗所在的位置。

  前提是敵人注意力要被別的什麼吸引,在德魯伊的集體勸說下,孩子欣然接受成為誘餌的任務。

  一百個號令不一的部落民在晴空朗日之下排開,巫師們一人一個,搬著廢銅練就的鐵管,中間搽有細長被掏空內臟的寒竹,面前還擺著通用於攻勢方的希臘式獨輪小車,這玩意不是木頭做的,而是版築之泥...隨處可取的泥漿,而手藝活的木匠的和打造匠則不被允許上戰場。

  他們有了更多工匠奴隸。八歲的孩子也發現這些技藝者的作用,「將來如果打下城鎮,也要把這些人為我擄過來,只要有材料、這些人就會源源不斷為我創造武器或者更令人喜歡的小東西。」

  他在太陽底下拍著手掌,老巫師告訴他聰明人從不會叫自己顯眼、更不會多話。但領袖不一樣,在聰明人成為領袖之前,他要學會如何讓自己顯得有魅力、有反擊其他聰明人質疑的雄辯和他人不具備的卓越行動力。還有團結別人最重要的力量——在一開始不會失敗,會帶著大家一同勝利,把所有實惠牢牢抓在手裡,將所有利益分配下去。

  同時是別人肉體和心靈的掌握者才是真正的王者。老巫師這麼告訴他,這和不兒罕合勒敦教他的又不一樣,匈人薩滿教給他的知識太散,以陳述的方式告訴他外面世界如何運轉...而銀眉的老人,或許他該叫這個合作者Ruairi·Otopated·Bran,一個姓氏是渡鴉的凱爾特混血。無從得知頭髮已經變為銀白的老人年輕時候的發色,但老人教給他的是如何成為領袖的道理。

  沒有彎彎繞繞,全都是孩童所不能接受的殘酷道理。但提前成長的人理所應當該快快接受。「火焰是自然的武器,當然還有雷霆、大地震、山洪、風暴和其他更難以理解的大災害,蝗災旱澇、極端天候等等..但它們其中大部分是諸神的武器,火焰是凡世間最早被掌握的一種,能順暢使用它的無所謂蠻子還是文明人。」

  「文明人也是從蠻子中走出去的,但文明人一旦握不緊屠刀,就是他們被蠻子宰殺的那一刻。」老人蓋棺定論。

  他們在開闊的濕地平原駐紮,灌木叢中有一雙雙窺視他們的眼睛,和那一天見到亨利叔叔的情形類似。只是阿提拉不敢想像恍如昨日的情景已經過去了五年。林木之中的薩克森人有獵弓,肯定是其中披著獸甲的精銳上來了。這些人抓到什麼猛獸就在獸皮裡頭鑲嵌鉛或者鐵等重金屬的鱗片,穿好了就是甲。


  但刀劈過他們的孩子知道,用線穿用動物筋穿的獸甲很容易在外部撞擊中散裂。時常看到這些人身上掉下的小金屬片,迦德雷納往往讓士兵把它們撿起來,回爐重煉。

  薩克森人推著羊頭骨或者牛頭骨的木車接近,碩大的頭骨直接擺在推車前方遮擋箭羽。火焰也不能叫它們移動分毫,名為布朗的凱爾特老人叫孩子用石塊破壞這些推車。

  「每輛推車之後跟著至少五十個人,他們排成長列,這是縱向進攻。缺點是他們最前的位置沒有一個號令者,獸骨就是他們前進的旗幟,但一旦這些旗號突然消失,這些散漫的漁獵民就會一鬨而散。」

  但能夠執行這項任務的只有我一個人。阿提拉回望周圍,讓德魯伊們打正面戰不合適;日耳曼僱傭兵和騎射的匈人數目太少,這些人一旦散出去阿提拉不信有幾個能站回來。他們十來個人估計才能拆一輛車,而集體出動,對方的戰術目的也就達到了。

  想到這裡,他一個人竄了出去。又得是這樣,許多戰術他也想的出來,卻只能由自己執行。

  八尺來長的厚實斬馬刀能夠劈斷這些骨頭,後面幾十個薩克森士兵中,在前面推車的兩個人悶頭走路,另外兩個人架著明顯是船身所造的龜盾。船體年久日深,加上後續的打磨,早已看不出樹心的年輪,製成的龜盾外殼還有海產的紋路,邊緣上還有來不及了清理掉藤壺屍體。

  阿提拉從這些人的身前經過,出鞘的刀只劈在獸頭骨上,下砸或者斜劈的力道貫穿了木車前端,力透木架,直直貫到車輪一側。

  那些推車立馬失去重心向前栽倒,推車的人不知所措。少數軍官大呼小叫,卻無濟於事。

  他必須阻止薩克森人組成盾牌陣,一旦曾經羅馬步兵推進的烏龜陣在這裡被擺出來,除了投石車和重弩,他這一百人將無法與敵人正面交兵。

  後方的石子如雨點般砸來,現如今任何與羅馬有過接觸的蠻子都擁有了投石索這項裝備。並將這隨時可以使用的廉價武器量產,投石器實際上是和輕弩一樣的中程武器,更遠的弓箭此時也在向他射擊。但越過人群,孩子的身形不過小小一粒黑點,還沒有八尺一的斬馬刀本身更闊更長,箭矢空落一地,而狡猾的刺蝟原路折回。

  薩克森人仍舊在觀望,林子裡影影幢幢地分布著不少人影。迦德雷納說想要去北方接應的薩克森士兵至少上萬。那邊三千人正蓄勢待發,而艾克倫的部隊正在東面游擊,十來個泥瓦匠開始在身後修築一尺高的防騎兵小溝。一尺高的短牆之後埋著斑點狀的小坑,戰馬一旦甩開蹄子跨越一尺高的小牆,被預判位置的落點上滿是會讓馬腿折斷的坑點。

  對付坡地上不穿甲不帶馬蹄鐵的輕騎兵小妙招用在這裡,薩克森人再度舉盾向前的時候,一百人中的遠程武器全部潑灑出去,因為許多人走出了灌木林,有許多人沒有盾牌,只拿著還未編制好的柳條和獸毛絨。

  可怕的文明代差。薩克森人用了幾代人的努力,卻只讓大概5%的人穿上了帶鐵的盔甲。這些人是他們的長官,中高層長官,一眼可辨。

  二十來個日耳曼蠻子對「同胞」的進攻表現出要潰散的架勢。是孩子從上一回突擊的死人堆中發現了他們,這些愛吃肉的傢伙用自己的脂肪向死神討回一命,但獸性的本能又叫它們覺得繼續拼命不過是在挑釁死神,在死亡本身面前與誘導之舞者對偶,他們只想逃...至於逃亡之後幹什麼,它們不去想,以後客死荒郊還是作為強盜被緝捕處決,那都是以後的事情。

  「你們可以不再跟隨我,但我要說,我站在這裡,不準備退後。讓勇氣之神放棄你。又或者你們!」他一個個指過去,指著二十一個混球的腦袋:「你們會與敵人合謀,反過來屠殺我們的騎兵。是個好主意,只不過我會回頭先殺死一百個人。」

  他毫不客氣地點出事實:「事實上,你們一百個人,都不是我一個人的對手,無論你們是否騎馬。」

  這些話叫那些本已經決定在此落根的匈人騎兵臉色也難看起來。

  孩子目前更信任押寶他的布朗先生,也就是銀眉的德魯伊,黑髮夢魘梅林的叔叔。極大可能沒有血緣干係的叔叔。

  布朗伸出手,向他的學徒索要佩劍,一根寬刃未開鋒的四十羅馬磅訓練用闊劍遞到老人手上。而銀眉的巫師正囑咐學徒和隨從們:

  「你們也一樣,把弩箭上賜予你們各自的祝福,祝福無論敵我。都會在此戰之後進入阿瓦隆...地獄裡不是一個戰士征途的終點。那兒同樣有巨人、妖怪和恐怖的黑魔鬼。一個戰士永生永世要在那兒征戰,無論是幸福死去還是不幸命終。」

  老烏鴉抓握的手掌驀然騰起一簇火苗,這或許就是所謂神秘原始信仰的基礎「巫術」,外人不明白人的手掌或者喉嚨是如何馴服火焰而不受傷的,只知道這些德魯伊口中可以噴火,手上可以玩著小丑戲中的雜耍,可以在火圈之中自由走動、可以在兩個提線大火栓球之間保持微妙的平衡。


  「為了自然的寧靜,為了心上不沾染鮮血的污穢,我們不以蒺藜傷人,只用鐵球。」

  火焰被放在布包鐵球中,圍繞著巫師們想要的地方燃燒。煞白的光焰讓衝過來的薩克森人為之一愣,然而薩克森人中也有投靠過去的德魯伊,那些細弱的聲音在陣列之後高喊:「是白火焰!是白彈丸!不要上了那些鬼把戲!這些玩意能能燒人,但一點兒不痛。」

  微弱的聲音被戰場上的噪聲蓋下去,他們的發言沒有被別人重視。沒有像梅林這樣在雪中送炭給予別人灰暗時光人生開導的人。貪婪的人往往期待攀龍附鳳以期一朝雞犬升天,卻不料身上帶著魚腥的薩克森人從來不在乎這些主動投效過來的「野蠻人」。

  邋遢的巫師們裝神弄鬼,那些險刻的知識也往往需要漫長時日才會被徵得他們認可的君主發現,在此之前,日耳曼的統治者們對這些並非自身族人的宗教團體殊無好感。

  外人不被接納,除非一兩位開明的君主打破舊俗成例,但開明者一死人亡政息,這是諸神控制下的命運結局。

  火球飛到盾牌上的時候,輕輕的煙塵也撲到薩克森人的頭臉上,舉著龜盾的士兵只有第一排,有盾牌的蠻人只有總數的兩成半。在成群野獸也為之畏懼的火焰面前,士氣一點點下降。薩克森人的隊伍沒有當場潰退就是給了他們長官面子,又或者看到對方人數過少,起了僥倖的心思。

  二十來個日耳曼徵召兵終於在孩子的激勵下勉強鼓起勇氣,拿著盾牌招架標槍,而散開的匈人騎兵時不時拔刀在對方步兵邊緣游弋,和盎格魯人鬧哄哄的情況類似,漁獵為主的薩克森人更不成行伍。他們甚至在衝鋒途中互相推搡使絆子,想要平時的同伴在戰爭中栽倒、被後面趕上來的步兵踐踏。

  這是多麼散亂的一股隊伍喲!儘管他們的人數是自己的十倍以上,卻一點都不可怕。蠻人沒有文明人羅馬的惡習,卻有著野蠻人最卑劣的原始品性。沒有栽贓陷害卻有無時無刻不在的明刀明槍!當人群以山呼海嘯之勢湧來,又一個個在面前倒下的時候,砍殺他們的人卻只覺得自己是個屠宰場的屠夫,在順手處理這些肉畜豬玀!

  回火的二百四十斤重(約合今59斤)斬馬刀再次因為多次切斷人體而微微崩口,大部分無甲的薩克森人再次見到莫德雷德般的殺戮機器。他是一陣旋風!黑色的無鋒寬刃長刀更像是門柱!差不多有三位數的步兵死在這個身形與他們相仿的孩子手中。

  而大迴旋還在繼續,銀眉的布朗老先生甚至對著將火蒺藜丟出去的學徒露出罕見的笑容,接著,這個站在孩子身後十五步遠的老人在數十位德魯伊的保護中拿出羅馬人的棋盤『特瑟拉里安』開始划動上面的木偶棋子,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我們想要的戰爭就是這樣狂放的藝術。」老人說,「如果是鮑斯或者莫德雷德,他們會等到敵人露出疲態才著手進攻;但支援者是迦德雷納與特里斯坦,這兩位騎士人品大可放心,就是作為指揮官、感性了些。他們會第一時間找准敵人破綻之後立馬出擊,救援同伴才是他們心中第一要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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