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呸！噁心
「唉！飲酒誤事，飲酒誤事啊！」
看著鍾大寶帶同陳恂離開，司馬昭死死捏著疼痛欲裂的額頭，許久才望向羊祜，欲言又止。
「阿爹，我去給您取著解酒湯來。」司馬攸見司馬昭和羊祜有話要說，便找了個由頭起身離去。
等司馬攸腳步聲漸遠，羊祜嘆息道：
「你現在是不是在想，他究竟是真的心繫百姓，還是想借著這件事發難，意圖斬去你的左膀右臂？」
司馬昭慘然一笑，搖頭道：「當年陳玄伯也是這麼和我說的，他要我除掉賈公閭。」
「那你後悔了？」羊祜玩味一笑，長嘆道：「要是陳玄伯還在，今日你何至於要低聲下氣諂媚鄧士載？」
「能不能別提這事？一提我就來氣。」
司馬昭起身拿過羊祜桌上的茶盞一口灌下，卻因喝得太急，被茶水嗆到，咳了咳，說道：
「不管怎樣，潁考也該敲打一下了，自從那廝身居高位，辦的事情是越來越不像話。」
羊祜聽罷，撓了撓臉頰，挑眉問道：「其實你心裡還是高興的對吧？田彭祖的親兵全部為國捐軀。」
「我就怕你會這麼想！我要說我從來沒期待過你信嗎？」司馬昭拉開椅子做到羊祜面前。
「現在你也只能騙騙你自己了。」羊祜一臉不置可否，又拿起昨夜做的筆錄細細端詳起來。
這時司馬攸端著一大碗液體回到牢中，看到司馬昭和羊祜面對而坐，勸說道：「阿爹，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多思多慮也無益，倒不如想想如何善後。」
羊祜想到了什麼，當即說道：
「我聽說陳恂在給他送糧時借調了黎陽的過更卒，潁考該不會想借著這件事往他身上潑些髒水吧？」
「狗咬狗一嘴毛，真是不值當！」
司馬昭苦笑，突然轉頭望向司馬攸，問道：
「對了桃符，你不是擅長寫安民告示嗎？要不要替為父北上辦了這趟差使？」
「當真？」
司馬攸眼神一亮，內心滿是欣喜，不過很快冷靜下來，對司馬昭建議道：「但孩兒卻覺得，黃河這邊還是由您親自去比較好。」
「噢？這是為何？你說說看。」
司馬昭看看羊祜一眼，裝模作樣地舀起解酒湯喝了一口，又望向司馬攸。
面對親爹的公事考問，在司馬攸印象中還是第一次，暗暗做了個深呼吸，解釋道：
「一來潁考大人自認為深得阿爹的心，行事或有出格之嫌，只有阿爹當面勸說，才能讓他收斂一二；至於雁門關之危，聽說鄧忠將軍已回長安，阿爹可遣鄧忠將軍率部前往，由孩兒與兄長隨行犒勞邊軍將士，此舉既安撫田刺史，也能討好士載大人，一舉兩得。」
但司馬攸才說完，羊祜和司馬昭相視大笑起來，弄得司馬攸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神情緊張連連追問。
過了許久，羊祜起身拍了拍司馬攸的肩膀，安慰道：「這段時間桃符確實長進不少，只不過，明明可以一舉三得的事，為何只要兩得？」
「啊！原來阿爹和舅舅想的是士季大人！」
司馬攸很快才反應過來，沉吟道：「對，對，正應如此，方才確實是桃符思慮不周了。」
司馬昭笑了笑，突然板起臉說道：
「但你別高興得太早，論安民，你鍾世叔的文筆可一點都不差，此次借著機會，你要和他比比，若你能在文筆上勝過他，我許你入朝為官，若不能勝，二十歲前你也別嚷嚷什麼為國效力了。」
「呵！子上，你這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羊祜聞言笑了笑，在一旁打趣道：「縱觀當今天下，能在文筆上勝過鍾士季的，恐怕沒有幾人。」
「嗯？怎麼不說話？是覺得沒有勝算，想要退縮？」司馬昭沒有理會羊祜，又對司馬攸追問道。
「好！只要世叔願去，桃符定竭盡全力安撫邊軍。」司馬攸拍著胸口表決心，末了又補充道：
「希望阿爹不要忘了今日之諾。」
……
與此同時，鍾大寶正扶著廷尉府大牢的外牆，彎腰往一處草堆嘔吐不止。
連同昨夜喝下的酒，吃下的肉，全都吐了乾淨。
吐到最後，明明已經沒有食物，胃酸和葡萄酒酸依舊在食道里反覆翻湧著，讓他乾嘔不止。
一旁的陳恂十分無奈，只能讓姬小五找來清水給他漱口，一邊拍著他的後背催吐，嘴上嘆息著說道：「大人昨夜就不該喝這麼多酒。」
「我呸！這是喝酒的事嗎？明明是他的人做人做事太噁心！簡直是土匪！連土匪都不如！」
提到「土匪」和「我呸」，陳恂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又對姬小五道：「小五，你確實看清了是征北將軍的親信帶人挖塌了黃河堤壩？」
「此事千真萬確！」
姬小五忿忿不平道：「其實不僅看到，當地辦事的更卒還聽到將官們說『若能引黃河之水淤灌農田，是大功一件，就像當年的鄭國渠一樣』，只是當年鄭國渠修建是為了淤灌鹽滷地，這次決堤淤灌的卻是萬頃良田。」
聽來這話，鍾大寶胃酸又開始翻湧起來。
陳恂見狀瞪了一眼姬小五，「你少說兩句吧。」
「是，是，小五知錯了。」姬小五應聲退了幾步。
鍾大寶那袖口擦了嘴角，猛然想起當初從賈府惡奴那裡賺來的10000匹絹。
從理論上講，最後4000匹，黎陽糧商們應該是不敢收的，因為在送貨上門的過程中，被人搶了貨，最後需要買家出人情用面子，才把這批貨搶回來。
用雲龍兄的話說，貨到山賊手裡就變成了賊贓，再由官軍從山賊手裡搶回來，就從賊贓變成了繳獲。
這道理古往今來不外如是。
就好比公門捕快有天突然捕獲欺騙百姓的大盜，繳獲髒款巨萬，這些錢一分都不會還給那些被騙的苦主。
而是會——充入國庫。
當然當然……
或許參與緝拿大盜的公人們見者有份，朝廷會拿出髒款中的幾厘幾用來獎賞給官差衙役及青天大老爺，讓無數想要改變階級命運的公門中人奮不顧身。
這麼簡單的道理鍾大寶知道黎陽糧商也知道。
因此他想著就算他硬把4000匹絹塞給黎陽糧商，他們多半不敢生受，如此既賺了大度寬仁的賢名，又侵吞了繳獲的賊贓，一舉兩得了屬於是……
但很快，鍾大寶還是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叱嗷！我學誰不好非要去學司馬昭？」
陳恂有些奇怪地問道：「大人，您似乎對大將軍的某些行事不太認同？」
鍾大寶嚇了一跳，連忙捂住自己嘴巴，驚愕的小眼神悄悄瞥了陳恂一眼，暗道：「這小鬼簡直耳聰目明，勞資這么小聲他都聽得見？」
看到鍾大寶沉默，陳恂正色道：
「大人不要誤會。恂以為，您不認同大將軍情有可原，畢竟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只不過，原本無心的抱怨一旦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就可能傳成詆毀謾罵，齷齪齟齬，甚至是……血海深仇。望大人慎之。」
鍾大寶十分欣慰陳恂能有這樣的城府，但他也知道那是陳恂父親陳泰用自己一條性命換來的，或許陳恂當時是親眼目睹了父親陳泰悲憤交加拔劍自刎……
這是多麼痛的領悟！
司馬昭從來都是個成年人。
他深知成年人不做選擇題的道理。但他卻不知道在很多時候，不做選擇其實也是一種選擇。
一旦選擇這種選擇，便是將自己置於兩人之間。
宛如太極陰陽魚中突然出現的第三者，這時三者之間，必有一人要自損以掣肘，否則難以重回平衡。
陳泰與賈充如此，何曾與阮籍亦如此。
當司馬昭做出了他不做選擇的選擇時，曾經那個遵紀守法剛正不阿的何曾死了，行事逐漸乖張。
同樣當司馬昭想保全賈充時，更加正直的陳泰也死了，他甚至不願和司馬昭呼吸同一份空氣。
或許在所有人眼中，司馬昭是聰明的，只是對於這樣的聰明，鍾大寶甚至不願說一句：「呸！噁心！」
看著鍾大寶帶同陳恂離開，司馬昭死死捏著疼痛欲裂的額頭，許久才望向羊祜，欲言又止。
「阿爹，我去給您取著解酒湯來。」司馬攸見司馬昭和羊祜有話要說，便找了個由頭起身離去。
等司馬攸腳步聲漸遠，羊祜嘆息道：
「你現在是不是在想，他究竟是真的心繫百姓，還是想借著這件事發難，意圖斬去你的左膀右臂？」
司馬昭慘然一笑，搖頭道：「當年陳玄伯也是這麼和我說的，他要我除掉賈公閭。」
「那你後悔了？」羊祜玩味一笑，長嘆道：「要是陳玄伯還在，今日你何至於要低聲下氣諂媚鄧士載？」
「能不能別提這事？一提我就來氣。」
司馬昭起身拿過羊祜桌上的茶盞一口灌下，卻因喝得太急，被茶水嗆到，咳了咳，說道：
「不管怎樣，潁考也該敲打一下了，自從那廝身居高位，辦的事情是越來越不像話。」
羊祜聽罷，撓了撓臉頰，挑眉問道：「其實你心裡還是高興的對吧？田彭祖的親兵全部為國捐軀。」
「我就怕你會這麼想！我要說我從來沒期待過你信嗎？」司馬昭拉開椅子做到羊祜面前。
「現在你也只能騙騙你自己了。」羊祜一臉不置可否，又拿起昨夜做的筆錄細細端詳起來。
這時司馬攸端著一大碗液體回到牢中，看到司馬昭和羊祜面對而坐，勸說道：「阿爹，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多思多慮也無益，倒不如想想如何善後。」
羊祜想到了什麼，當即說道：
「我聽說陳恂在給他送糧時借調了黎陽的過更卒，潁考該不會想借著這件事往他身上潑些髒水吧？」
「狗咬狗一嘴毛，真是不值當！」
司馬昭苦笑，突然轉頭望向司馬攸，問道：
「對了桃符，你不是擅長寫安民告示嗎？要不要替為父北上辦了這趟差使？」
「當真？」
司馬攸眼神一亮，內心滿是欣喜，不過很快冷靜下來，對司馬昭建議道：「但孩兒卻覺得，黃河這邊還是由您親自去比較好。」
「噢？這是為何？你說說看。」
司馬昭看看羊祜一眼，裝模作樣地舀起解酒湯喝了一口，又望向司馬攸。
面對親爹的公事考問，在司馬攸印象中還是第一次，暗暗做了個深呼吸，解釋道：
「一來潁考大人自認為深得阿爹的心，行事或有出格之嫌，只有阿爹當面勸說，才能讓他收斂一二；至於雁門關之危，聽說鄧忠將軍已回長安，阿爹可遣鄧忠將軍率部前往，由孩兒與兄長隨行犒勞邊軍將士，此舉既安撫田刺史，也能討好士載大人，一舉兩得。」
但司馬攸才說完，羊祜和司馬昭相視大笑起來，弄得司馬攸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神情緊張連連追問。
過了許久，羊祜起身拍了拍司馬攸的肩膀，安慰道：「這段時間桃符確實長進不少，只不過，明明可以一舉三得的事，為何只要兩得？」
「啊！原來阿爹和舅舅想的是士季大人！」
司馬攸很快才反應過來，沉吟道：「對，對，正應如此，方才確實是桃符思慮不周了。」
司馬昭笑了笑，突然板起臉說道：
「但你別高興得太早，論安民，你鍾世叔的文筆可一點都不差，此次借著機會，你要和他比比，若你能在文筆上勝過他，我許你入朝為官，若不能勝，二十歲前你也別嚷嚷什麼為國效力了。」
「呵！子上，你這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羊祜聞言笑了笑，在一旁打趣道：「縱觀當今天下，能在文筆上勝過鍾士季的，恐怕沒有幾人。」
「嗯？怎麼不說話？是覺得沒有勝算，想要退縮？」司馬昭沒有理會羊祜，又對司馬攸追問道。
「好！只要世叔願去，桃符定竭盡全力安撫邊軍。」司馬攸拍著胸口表決心，末了又補充道：
「希望阿爹不要忘了今日之諾。」
……
與此同時，鍾大寶正扶著廷尉府大牢的外牆，彎腰往一處草堆嘔吐不止。
連同昨夜喝下的酒，吃下的肉，全都吐了乾淨。
吐到最後，明明已經沒有食物，胃酸和葡萄酒酸依舊在食道里反覆翻湧著，讓他乾嘔不止。
一旁的陳恂十分無奈，只能讓姬小五找來清水給他漱口，一邊拍著他的後背催吐，嘴上嘆息著說道：「大人昨夜就不該喝這麼多酒。」
「我呸！這是喝酒的事嗎？明明是他的人做人做事太噁心！簡直是土匪！連土匪都不如！」
提到「土匪」和「我呸」，陳恂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又對姬小五道：「小五，你確實看清了是征北將軍的親信帶人挖塌了黃河堤壩？」
「此事千真萬確！」
姬小五忿忿不平道：「其實不僅看到，當地辦事的更卒還聽到將官們說『若能引黃河之水淤灌農田，是大功一件，就像當年的鄭國渠一樣』，只是當年鄭國渠修建是為了淤灌鹽滷地，這次決堤淤灌的卻是萬頃良田。」
聽來這話，鍾大寶胃酸又開始翻湧起來。
陳恂見狀瞪了一眼姬小五，「你少說兩句吧。」
「是，是，小五知錯了。」姬小五應聲退了幾步。
鍾大寶那袖口擦了嘴角，猛然想起當初從賈府惡奴那裡賺來的10000匹絹。
從理論上講，最後4000匹，黎陽糧商們應該是不敢收的，因為在送貨上門的過程中，被人搶了貨，最後需要買家出人情用面子，才把這批貨搶回來。
用雲龍兄的話說，貨到山賊手裡就變成了賊贓，再由官軍從山賊手裡搶回來，就從賊贓變成了繳獲。
這道理古往今來不外如是。
就好比公門捕快有天突然捕獲欺騙百姓的大盜，繳獲髒款巨萬，這些錢一分都不會還給那些被騙的苦主。
而是會——充入國庫。
當然當然……
或許參與緝拿大盜的公人們見者有份，朝廷會拿出髒款中的幾厘幾用來獎賞給官差衙役及青天大老爺，讓無數想要改變階級命運的公門中人奮不顧身。
這麼簡單的道理鍾大寶知道黎陽糧商也知道。
因此他想著就算他硬把4000匹絹塞給黎陽糧商，他們多半不敢生受，如此既賺了大度寬仁的賢名，又侵吞了繳獲的賊贓，一舉兩得了屬於是……
但很快，鍾大寶還是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叱嗷！我學誰不好非要去學司馬昭？」
陳恂有些奇怪地問道：「大人，您似乎對大將軍的某些行事不太認同？」
鍾大寶嚇了一跳，連忙捂住自己嘴巴，驚愕的小眼神悄悄瞥了陳恂一眼，暗道：「這小鬼簡直耳聰目明，勞資這么小聲他都聽得見？」
看到鍾大寶沉默，陳恂正色道：
「大人不要誤會。恂以為，您不認同大將軍情有可原，畢竟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只不過，原本無心的抱怨一旦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就可能傳成詆毀謾罵，齷齪齟齬，甚至是……血海深仇。望大人慎之。」
鍾大寶十分欣慰陳恂能有這樣的城府，但他也知道那是陳恂父親陳泰用自己一條性命換來的，或許陳恂當時是親眼目睹了父親陳泰悲憤交加拔劍自刎……
這是多麼痛的領悟！
司馬昭從來都是個成年人。
他深知成年人不做選擇題的道理。但他卻不知道在很多時候，不做選擇其實也是一種選擇。
一旦選擇這種選擇，便是將自己置於兩人之間。
宛如太極陰陽魚中突然出現的第三者，這時三者之間，必有一人要自損以掣肘，否則難以重回平衡。
陳泰與賈充如此，何曾與阮籍亦如此。
當司馬昭做出了他不做選擇的選擇時，曾經那個遵紀守法剛正不阿的何曾死了，行事逐漸乖張。
同樣當司馬昭想保全賈充時，更加正直的陳泰也死了，他甚至不願和司馬昭呼吸同一份空氣。
或許在所有人眼中，司馬昭是聰明的，只是對於這樣的聰明，鍾大寶甚至不願說一句：「呸！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