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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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治元年,即一八六二年,太平天國義王石達開率領將士三萬餘人征伐四川,意圖北渡長江,占領成都。次年五月,石達開部抵達大渡河南岸時,恰逢大雨,山洪暴發,渡江戰爭慘敗。當地土司及清兵趁機對石達開部展開聯合剿殺。石達開試圖率部隊突圍,嘗試多次,均以失敗告終,傷亡慘重。到了六月,石達開全軍僅剩下七千多人。眼見大勢已去,石達開寫信給時任四川總督駱秉章,約定投降。他在信中說:「甘願以一人而自刎,全三軍以投安。」意思是說,他自己任憑清軍處置,只求給自己的部下一條活路。

  收到信箋,駱秉章不得不好好思量一番。石達開和他的部眾素來以驍勇善戰聞名,眼下雖然僅剩七千餘人,但若他們真拼個魚死網破,自己能有幾層把握捉住石達開?思來想去,駱秉章答應了石達開的條件,並派遣手下一個名叫李松林的都司前去談判。

  數日後,石達開如約前往清軍大營投降。面對送上門來的老對手,駱秉章大喜過望,這可是太平天國的二號人物!抓住此人,不啻於建立名垂千史的不世之功。駱秉章立即派重兵,把石達開押送至成都,等候審訊。轉臉,清軍背信棄義,趁太平軍群龍無首之際,對那些已放下武器的士兵展開瘋狂屠戮。一時血流成河,瀰漫在空氣中刺鼻的血腥味經久不散。戰後清點戰場,除了數百人跳入大渡河隨波漂流不知所蹤以外,其餘數千人無一倖免,全部戰死。

  在成都,一度威震中國、被民間稱為「石敢當」的傳奇人物,讓清軍最為忌憚的兇悍匪首石達開被判處凌遲酷刑。受刑三日,石達開神態自若,至死一言不發,時年三十二歲。圍觀之人無不驚駭,盛讚石達開英雄。

  此事惹惱了一眾清廷官僚。本來,朝廷判處石達開等人凌遲酷刑,意圖很明顯,就是殺雞儆雞,藉機恐嚇那些心懷不軌之徒,讓他們掂量掂量造反的下場。不想這下弄巧成拙,竟讓亂臣賊子成了英雄好漢!

  盛怒之下,總督衙門決定對髮匪斬草除根。當即寫下文書,快馬傳遞給大渡河至岷江一帶沿岸各個州、府、縣,告知他們,有數百長毛賊落入大渡河,一路順流而下。沿江各地衙門務必謹守城門,嚴查往來出入人員。見到可疑之人,一律予以逮捕,反抗者,就地正法,絕不能讓長毛賊走脫一個。膽敢窩藏長毛的,全部以謀反論處,絕不姑息。

  文書火速下發,所到之處,人人自危。

  南溪縣的胡知縣此時正抱著五歲的女兒,站在縣衙庭院裡端詳紫藤花。嚴格說來,他目前只是一個代理知縣。就為了這個代理,自中進士以來,也足足候補了六年。上任之前他就聽說,這個縣的風水不太好,連續三任知縣死於非命,上一任知縣孫樹英更是因為勾結髮匪,招致滅族。他懷疑跟這棵紫藤是不是有些關聯,他厭惡它藤蔓太過繁盛,遮得陽光一點漏不下來,整個縣衙院子裡陰森森的。應該叫風水先生瞅一瞅,是否把這紫藤給挖掉。

  正思忖間,一個驛卒火急火燎闖進來,遞交了總督府的文書。胡友明放下女兒,大約掃一眼,不敢耽擱,立即令侍從召集來縣丞、主簿、典史以及一眾胥吏、衙役,共同商討緝拿長毛賊之事。

  快班中有個叫趙世良的老衙役,平日裡緝兇捉賊很有些手段,偏偏他為人很是無賴,誰也糾纏不過,於是快班中人人都讓著他,連班頭也畏他幾分。當時,他正有件不利索的事壓在心裡,見到這一紙緝捕文書,當下心中釋然,生出一條歹計。

  原來今天上午,趙世良在街上巡邏時,恰好碰見了朱員外的二兒子朱昭在巷弄盡頭對著牆角小解。趙世良想起前些天的事,心裡不痛快,衝上去就是一通拳腳,把朱昭打得口鼻歪斜。還不解氣,又用麻繩將他綁了,拉到家裡,閂上門,趙世良取來紙筆,對朱昭說:「你在這裡寫個借據,就說你前日賭博輸了,從我這裡借走十兩銀子。簽字畫押,我就放你回去。」

  在清朝,衙役屬賤民,為士紳不齒。而且朝廷發給他們的俸祿極其微薄,養活自己一人都不能夠。尤其當下戰火連綿,朝廷撥付軍費尚且左支右絀,哪裡還有錢財發給衙役。南溪縣更是已經有五年不曾給眾衙役發放一文錢。衙役們只得另想辦法,向百姓伸手,靠收取各種規費過活,如茶水費、舟車費、鞋襪費等等。膽大一些的衙役,收入反倒比往常更加豐厚起來。

  對此,朝廷自然是默許,雖明面上說嚴禁敲詐勒索,但是界限在哪,誰能說得清楚!如此一來,任何人但凡是要告官的,總得先花銀子把上下衙役打點一番,才敢進入衙門,否則,必是自討其辱。正所謂:衙門六扇門,有理無錢莫進來。

  今天,若是換作別的衙役要錢,朱昭也就認栽了。他家裡雖比不上那些大戶人家,到底也不缺這幾兩銀子。但他一見是趙世良,心裡很不痛快,知道這廝挾私報復,倔脾氣就上來了。他一口唾沫吐在趙世良臉上,「你個臭衙役,狗一樣的東西,三十多歲連個婆娘都找不到的賤民,也敢敲詐本大爺!」

  趙世良大怒,對著朱昭又是一通拳打腳踢。朱昭是個硬骨頭,越是打,越不肯服輸,嘴裡只管罵,還威脅說:「我父親與知縣最是要好,讓他知道你今天所為,看知縣不剝了你的皮。」

  聽到這話,趙衙役確實害怕了。他本意只是想要些銀子,出口惡氣。不料這王八羔子不識好歹,竟讓他騎虎難下。若此時直接放了他,他真去知縣那裡告狀,自己挨一頓板子也沒什麼,但若丟了差事,以後靠什麼營生?若干脆殺了他,一時半會的去哪拋屍,如何隱藏行蹤和證據……恰好此時有人喊門,趙衙役聽出是徒弟王三,在院外喊叫說知縣大人有急事召集眾人。趙衙役答應一聲,讓王三先去。他又瞅了一眼朱昭,左右為難,只得將朱昭用破布塞了嘴,暫且綁在桌腿上,鎖上門,心事重重回縣衙去了。

  一見到總督府的緝捕文書,趙世良當時就有了主意:何不趁這機會,將朱昭定個死罪!知縣是個只會讀書的呆子,不懂斷案,哪裡分得出好人壞人,還不是全聽我們一班兄弟怎麼說,他就怎麼斷。如此一來,不僅自己身上脫了罪責,保不齊知縣一糊塗,還能給我幾兩賞銀。

  對於長期廝混於縣衙的這些人,這種勾當輕車熟路,說干就干。趙世良匆匆跑出城去,前前後後忙活,一切布置齊全,飯也顧不上吃,隨便在一家鋪子上抓了兩個饅頭,邊啃邊跑回家,給朱昭戴上了枷鎖,押到縣衙,稟告說:「小人早上巡邏時,見朱員外的公子朱昭與一個長毛在牆角里竊竊私語。小人正待要去追捕那長毛,不料這朱公子死死抱住了小人的腿。小人動彈不得,眼睜睜讓那長毛翻牆跑了,僅拿得朱昭在此,交於知縣大人。懇請大人儘早發兵,搜捕朱家,免得讓那逆賊聽見風聲先逃了。」

  胡友明老大不高興。一來,他與朱員外平素有些交情,若是在平時,他一句話直接放了朱昭也沒什麼大礙。二來,他趙衙役竟敢教我做事?一個賤民,愈發沒有規矩了。但朝廷正嚴令捉拿太平軍餘孽,這事偏偏又沾惹上,胡友明只得壓了怒火,點了三四十個捕快,親自率領,出了南城門,奔向朱員外家裡。

  當時朱桂正在庭院裡逗一隻畫眉鳥唱歌,那是他前些天從一個鳥販子那裡剛買下來的,聲音悅耳,宛如天籟。忽見大隊人馬將門前團團圍住,朱桂將鳥籠扔在地上,慌忙迎出來,跪問是怎麼回事。胡知縣扶起朱桂,安慰他說:「一點誤會。朱員外容我們搜查一番,只要清白了,我們馬上回城,保證員外家人無礙。」隨即轉身對那些衙役說:「都小心著些,誰也不許碰壞了朱員外的字畫瓷器。」

  眾衙役往常沒少拿朱員外的好處,這會也不願為難朱家,不過在各個房間略微察看一番,便回稟道:「並沒見著一個人影。」胡知縣正待要走,一個小衙役從裡間跑出來,大喊道:「在屋後的菜園子裡挖出一個包袱,裡面疑似有長毛賊的東西。」

  胡友明吃驚不已,趕過去一看,果然儘是太平軍的衣服、旗幟和腰牌等物。胡知縣臉一黑,一揮手,把朱員外一家盡數綁了,押回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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