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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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賞劍會後,王負劍的待遇沒變,依舊住在那間茅屋中,和侍女米鹿相依為命,餓不死,吃不飽,凍不死,穿不暖,守衛們態度好了很多,偷偷給他提供美食和衣物,被王負劍拒絕,前途未卜,他不想連累他們,但好意總算記在心裡。

  過了三天,或者一周,王負劍記不清日子,斗主終於再次召見,這次他回到先前庭院,沐浴拾掇,三個侍女一起伺候,吃飽喝足後,在那座五彩斑斕的文廳見到了羅千三。

  羅千三有些發福,眼中浮腫,顯然吃好沒睡好,他見王負劍安然無恙,鬆了口氣,羅千三左右兩個上座分別坐著里老和一個沉穩靜美的少女,少女一身得體的粉白著裝,臉蛋看起來頂多十五六歲,擺出的架勢卻像一個談判經驗豐富的商場老手,她看王負劍的第一眼透著一閃而過的嫌惡,羅千三趕忙介紹。

  「丁五十七,這位是格鬥場的里老,你見過,這位是唐老的孫女,唐府的掌上明珠,唐玉菲!」

  提到那位唐老,即便如今志得意滿的羅千三都難掩敬重,而對這位唐玉菲,羅千三則是表現出像對女兒般的喜愛和賞識。

  「是這樣,我已與唐府達成交易,你以後便是唐府的鬥士了!」

  這話羅千三說得極為感慨,回想不久前從棺材裡見到的這隻潑猴,一轉眼竟為他帶來如此巨量財富,不舍是肯定的,奈何唐府給得太多,根本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那就這樣了,格鬥場裡老見證!」

  雙方在交易合約上簽字,羅千三挽留吃個便飯,唐玉菲謝絕,瞅了王負劍一眼,讓王負劍認新主,王負劍跪下,這樣唐玉菲才臉色稍緩,讓他起身,跟在後面。

  羅千三讓近衛代為送客,他語氣依然客氣,但這種和以往不同的行為宣告著身份的轉變,他已不再是以前的羅千三了,而是躋身四大斗主府之一的羅大斗主,而唐府在這樁交易後,幾乎失去一切,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因此沒必要再親自送客。

  唐玉菲是握著粉拳出文廳的,王負劍見這位新主人另一隻手握著一把劍,正是落霞劍,他乖巧地跟在後面,隨著距離大門越來越近,他的心跳越來越急,被囚困了這麼久,終於要出這座鳥籠了,儘管目的地是新的鳥籠,但至少能讓他獲得片刻放風,有機會藉機逃走也說不定。

  這位唐府的掌上明珠年紀不大,只有超凡六階,又沒帶手下,等會出去機會多多,王負劍這般想著。

  終於到了大門口,整個空間灰濛濛的,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停著,唐玉菲走到馬車前,躬身說『爺爺辦妥了』,裡面『嗯』了一聲,她將一封契書奉上,馬車裡的人沒收,讓把契書給王負劍,唐玉菲、羅府近衛全都懵了。

  羅府近衛提醒:「唐老,這可是丁五十七的血契,是您擁有他的官方證明和……您三思啊。」

  馬車裡的聲音沙啞低沉:「多謝提醒,菲菲,將劍也一併交給他。」

  所有人都大腦過載,唐玉菲那誇張的表情明顯在說『爺爺瘋了』,近衛也目瞪口呆,要知道為了得到落霞劍和王負劍,唐府幾乎付出了所有,現在只剩一輛馬車,一個車夫,一個僕人,一個護衛,曾經的龐然大物居然淪落至此,一切都只為了這兩件,現在居然劍直接送,血契直接給,那花費那麼大代價的意義是什麼?

  雖然事不關己,但這種事近衛絕對不能坐視不理,他提醒血契是控制鬥士的關鍵,萬一鬥士噬主,沒了血契這道保險豈不兇險?

  王負劍大抵聽明白了,他心想唐府可能真的瘋了,為了得到他這麼玩?另外,怎麼還有血契這種東西,什麼時候弄的他都不知道,幸虧在羅府他沒貿然出手,否則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馬車裡再次致謝,也依舊堅持,他已說了三遍不想再說了,接下來只剩沉默,唐玉菲頭腦空白,極不情願地將落霞劍和血契交給王負劍,王負劍第一時間沒接,總感覺是套路,落霞劍和血契是真是假?若他接了會不會立即給他弄死?因此他說這兩樣貴重之物他無權拿取。

  馬車裡已不發一言,唐玉菲盯著落霞劍和血契,貝齒輕咬道:「爺爺的話不容置疑!」

  王負劍只好勉為其難接下,身為一名強大劍修,劍一入手他就知道落霞劍是真的,血契應該也是,他血脈都悸動了下,這血契實在嚇人,應該能夠掌控他的生死!比賣身契還惡毒!

  馬車裡傳來敲擊聲,唐玉菲會意,讓王負劍滴一滴血在上面,王負劍照做,然後那血契突然著了起來,很快化為灰燼被風吹散,這一刻,王負劍有種久違的解脫感,他自由了!然而他認為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打起十二分精神靜候對方之後的套路。

  對方邀王負劍上馬車,唐玉菲阻攔,她爺爺什麼身份,四大斗主之一,格鬥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巨擘級別的人物,一般人想見一面都難如登天,現在居然要讓一個下賤的鬥士同乘,要知道,這種殊榮連唐玉菲這個親孫女都沒有幾次。

  「血契已毀,他已不再是鬥士,而是家人,和你一樣。」

  馬車裡的話再次讓所有人為之一震,唐玉菲美眸瞪大,不能接受,剛剛還跪下認主的下賤鬥士一轉眼成了家人?近衛則更震動,他聽說過『家人』二字在唐府的分量,那是超過血緣的親密關係,唐府的家人寥寥數幾,但每一個都是股肱之才,備受唐老器重,近衛很快釋然,唐府能傾盡所有換取王負劍,被視為家人也正常。

  「來。」

  對方催促,在唐玉菲嫉妒、憎恨、厭惡、悲傷的目光中,王負劍走到馬車前,僕人退下,帘子掀開,他進入車廂。

  車廂里更暗了,一個身影穩如泰山般坐著,對方看起來個頭不高,有些謝頂,披著一件黑色薄袍,鷹隼般的眼睛格外明亮,正瞅著王負劍,王負劍下意識行禮,被對方扶住,王負劍心想這就是唐府斗主『唐老』了。

  「坐。」

  唐老說,沒有多少架子,但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梟雄的餘威,王負劍戰戰兢兢,坐在一側,手緊握著落霞劍,這麼近的距離,就算對方是覺醒境,真拼起來他未必沒機會。

  唐老打了個手勢,馬車緩緩啟動,他挪開目光,回憶著什麼。

  「我曾有幸見過和你使相同劍法的人,不是普通快劍,你火候雖然差不少,但有她的影子,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

  「不知。」

  王負劍心想對方見過掌門伊水芳?不管怎樣,掌門交代過,不能透漏見過她,否則會帶來麻煩。

  唐老目光一瞥,不再多問,只說那人救過他一命,現在他做些微不足道的報答,讓王負劍若想離開隨時可以離開,不過他建議還是跟他去一趟笑口堂,醫治星能絕失。

  王負劍心中一動,多想現在就跳下馬車離開,但這位唐老說得是真是假有待商榷,萬一是先禮後兵呢?花了那麼大代價才交易到的他,就這麼放走?反正王負劍不信,他不敢去賭人性,那無異於賭命,因此他決定先靜觀其變,不管對方真心還是假意,只要有耐心,無傷逃離的機會肯定會有,屆時他要逃得乾淨利落,徹底撇清。

  「一切聽您安排!」

  王負劍低頭彎腰,表現出順從,唐老點點頭,又提起自家孫女,想讓王負劍教孫女劍法,不知王負劍意下如何,王負劍聽命,唐老又問王負劍姓名,不是丁五十七,見王負劍似有難言之隱,唐老建議暫時可以叫『唐恩』,另外,作為家人,不必那麼緊張。

  王負劍接受『唐恩』這個化名,請示能否到馬車外面,唐老問跟他待一起不自在嗎?

  「有點,關鍵小人有個習慣,無論何時何地都要練劍,在這練劍的話怕傷到您。」

  「……」

  唐老先是無語,立即笑出聲,「怪不得你劍法能如此恐怖,就如你所願,請自便。」

  於是就有了接下來一幕,馬車在最前方,車夫和僕人坐在前面,唐老坐在馬車裡,護衛騎馬在一側,唐玉菲騎馬在另一側,後方,王負劍邊騎馬,邊揮劍,他騎術不行,在馬上揮劍的動作不算好看,何況他還不停下馬,上馬,揮劍,就更彆扭了。

  唐玉菲頭疼,唐府從聲名浩大的四大斗主府朝夕間淪落為傾家蕩產、無所依附的流民,她也從萬眾矚目的掌上明珠成為連一個丫鬟都沒有的落魄小姐,倒是有個陪練劍的,這種練法她寧願一輩子不學。

  護衛的年歲比唐老還大,恐怕得有七十多歲,白髮蒼蒼,滿臉皺紋,身背弓,腰帶刀,挺胸抬頭,目光銳利,老當益壯,一看就是一位經驗豐富、十分可靠的護衛,除了年紀太大了,早該退休。

  僕人的年紀就更大了,是一位約莫八十歲的老婦,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像具屍體一樣,這都到了入土的年歲,和年近六十歲的唐老相比,都不知道誰照顧誰。

  車夫的年紀還算正常,三十多歲,但那張毛茸茸的臉,加上纏在腰上的尾巴,分明是某種貓科妖族,他似乎天生一張笑臉,臉上的有幾道鬍鬚般的印痕,在這昏暗不明的環境中看上一眼著實嚇人。

  相比起來唐玉菲就正常多了,她身材高挑,氣質知性,容貌極美,十五六歲的年紀兼有稚嫩和成熟的味道,哪怕戴上面紗,走在路上都不時引起注意,她則無視這些注意。

  而作為這個隊伍的一份子的王負劍,同樣奇葩,不好好騎馬,一直耍劍,路人紛紛避讓,免遭池魚之殃。

  就這樣一路到了城門口,王負劍這才知道原來格鬥場這麼大,都成了格鬥城,門卒示意停下例行檢查,格鬥場好入不好出,尤其鬥士,絕不准私自出去,這是為了保護斗主利益,防止鬥士私逃,而王負劍還穿著羅府的斗袍,一看就知道是鬥士。

  「混帳!不認識我唐府車輛嗎!」

  唐玉菲細腿一夾馬肚,衝上前去,她年紀稍小,威稜頗大,其他幾個門卒都不敢直視,為首的門卒隊長是一個胖子,他盯著唐玉菲,面帶微笑,說自然認識,請唐小姐莫怪,最近格鬥城裡湧入太多人,魚龍混雜,上頭傳下命令,必須認真檢查,所有人都得下馬。

  唐玉菲嬌顏布滿寒霜,她據理力爭,出門檢查的確沒錯,可一般斗主出行是不用檢查的,身為四大斗主府的唐府就更不用了,現在這麼較真,分明是與唐府為難。

  馬車裡,唐老讓唐玉菲給門卒們一點辛苦費,唐玉菲照做,門卒隊長連忙擺手,堅決不收,於是一隊人只能下馬接受檢查。

  「那個,馬車裡的人也得下來。」

  唐玉菲眸子閃過殺意,這會兒門口已聚集了一些人,等著排隊出城,看到這一幕有催促的,有旁觀的,帘子打開,在八十歲老婦仆的攙扶下,唐老下了馬車,王負劍見到這位唐府斗主比想像中還要矮,頂多一米六,發福的身體加上謝頂的頭髮,和帥字不搭邊,但身上的氣勢卻像兩米六般,一下車,圍觀的人不禁噤聲,剛才還咄咄逼人的門卒隊長嚇得一哆嗦,趕忙上前行禮。

  「上命難違,還請唐老恕罪!」

  門卒隊長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唐老沒有太多表情,說無妨,給大夥添麻煩了。

  檢查過後,馬車終於能繼續趕路了,等馬車走遠,有門卒罵罵咧咧道:「今時不同往日,誰都知道唐府自殺了,神氣什麼!」

  隊長笑了笑,表示太可惜了,唐玉菲這樣美人以後要見不到了,手下嘲笑他還真敢想,隊長挺了挺胸膛,以前他高攀不上,現在的唐玉菲是掉毛的鳳凰,落湯雞一隻,有何不敢想?

  格鬥城越來越遠,唐玉菲好幾次回頭去看,眼中不舍不甘,唐府是唐家的大本營,是一代代祖輩打下的江山,現在就這麼沒了,她感覺自己像沒了家的小狗,可憐可悲,一切的根源都是這個下賤鬥士,她有多愛唐府就有多恨王負劍,唐恩?他配姓唐?

  「爺爺,我不想走。」

  唐玉菲來到馬車跟前,用幾乎哀求的語氣說,這與她知書達禮的外表大相逕庭,現在的她不是唐府的未來斗主,而是一個負氣的孫女,唐府都沒了,她還當什麼未來斗主!

  馬車裡唐老平靜的聲音傳來:「爺爺也不想走,但這裡皆是黑暗,我們得尋找光明。」

  唐玉菲知道『光明』指的是什麼,反問:「我們唐府本身就生長於黑暗,光明真的適合我們嗎?」

  「會適合的。」

  爺孫倆的對話聲音不大,後面的王負劍聽得七七八八,他也最後看了眼越來越模糊的格鬥場,自由正越來越清晰,他一輩子都不想再回去了,而跟著唐府一行果真能尋得光明,還是有更可怕的黑暗等著他,他不知道,他的命運依舊沒有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何時才能回到謫水城,回到驚鴻派啊!

  出了格鬥城,自從進入舊城以來,王負劍終於有機會好好觀察下這個無規則的地下世界了。

  天總灰濛濛的,那不是真正的天,自然也就沒有太陽月亮和星星,高空之上,目之所及皆是混沌,空氣流通甚至好於上面,王負劍揮了這麼一會兒劍,只覺神清氣爽,一路上有幾個還算繁華的鎮子,更多的是荒郊野嶺,唐府一行在經過第三個鎮子後,這一段路的荒郊野嶺貌似很長。

  王負劍樂得沒人注意,沉浸在練劍的自我世界中,唐玉菲真的服了,這下賤鬥士果真如他所說,騎馬練劍、吃飯練劍、休息也要練劍,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或許到笑口堂該治的不是他星能絕失,而是練劍成瘋。

  馬車經過一片小型峽谷,昏暗中不時有鳥鳴傳出,忽然一支冷箭從上方射下,從斜後方直指馬車,王負劍正在練劍,嚇了一跳,那箭在馬車後一米前被劈成兩半,從車廂兩側擦了過去。

  王負劍整條右臂狂震,巨大的力量差點將他手中的落霞劍震飛,可見那一箭之可怕,七十歲護衛早已張弓搭箭,咻一聲,箭射入黑暗中,片刻後一聲慘叫傳出,一個人影從高處滾落下來。

  咻咻咻!又有十數道箭矢從兩側射下,七十歲護衛幾乎瞬間連射十數箭,將那些箭矢擊落。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半晌,一陣朗笑傳出:「不愧是百步穿楊李軍牧!看來閣下寶箭未老啊!」

  二十幾個黑影現身,前後左右將唐府一行圍得水泄不通,這些黑影身上幾乎都散發著紅色星能,宛如鬼魅般,其中一人更是橙光湛湛,清一色的覺醒境,還有一個神脈者!

  王負劍冷汗直冒,揮劍的動作慢了下來,胯下馬匹不安地動著,來者不善,他將何去何從!

  七十歲護衛李軍牧冷笑道:「既知我威名,你等宵小還敢來送死?」

  這些黑影都黑衣蒙面,看不出身份,為首之人慨然道:「我們也不想來,奈何誘惑太大,利慾薰心,所以就來冒犯閣下和唐老了!我等既不貪圖唐小姐美色,也不奢望唐家的靈疏經,只要那原本屬於落霞亭的落霞劍和這個七階鬥士就行!只要唐老願意割愛,我等必記下您的大恩!」

  王負劍心中一凜,好傢夥,沖他來的,怪不得這些人的目光始終鎖定在他和他手中的落霞劍上。

  馬車裡,唐老沉聲道:「這裡沒有鬥士,只有我的家人唐恩,至於落霞劍,我已贈於他。」

  聽到『家人』,還賜了姓名,眾黑影皆是一驚,滿眼艷羨,有黑影提出:「如果唐老願意收我做家人,我願臨場倒戈!」

  有人開頭,就有人跟進,二十幾個黑影有五個都這般表示,把為首黑影搞得很尷尬,不等他開口,唐老直接拒絕,說得比較委婉,但大伙兒都聽出來了,他們不夠格!這就很讓人惱火了!

  為首黑影捏了把汗,讓唐老速速將人和劍交出來,否則真動起手來,刀劍無眼,傷了其他人不要緊,要是傷了唐小姐這個獨孫女,想必唐老會心疼的。

  唐玉菲一路上氣咻咻的,此刻卻無比冷靜,幽幽道:「既然爺爺已認了唐恩為家人,那便與我一般重要,豈能交出?我爺爺是仁慈之人,不願見血,諸位最好速速離去,晚了就來不及了!」

  後面的王負劍訝異地望了這位唐府千金一眼,對方看他不順眼,他還看對方不順眼呢,此刻這些話落在耳中,讓王負劍心中有一種久違的暖意,他想起了不告而別的父親。

  就在王負劍猶豫是否挺身而出時,七十歲護衛李軍牧勒馬來到前面,與黑影們對峙。

  「李軍牧,我等知曉你實力,但雙拳難敵四手,且你年事已高,難道真想死在這?」

  黑影勸說,被七十歲護衛拔出的刀影照到,眾黑影嚴陣以待,李軍牧大喝一聲,單騎直衝進人群,一個來回,那為首之人——覺醒境神脈者腦袋飛起,黑影們駭然,又有幾個腦袋飛起,這些實力恐怖的覺醒境像一群豬一樣被一刀刀收割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不到十秒的時間,一半已屍首分離,剩下一半硬拼的硬拼,逃跑的逃跑,哪還有陣型,在殺死最後一個硬拼黑影后,李軍牧連搭數劍,瞄準了下,嗖一聲箭矢同時射出,片刻後,黑暗中傳來若干聲悶哼,顯然是逃走的那些人中箭身亡。

  血腥味才剛剛瀰漫開來,王負劍驚悸萬分地望著地上一具具斷頭屍,那可是覺醒境強者,死得如此容易?等再向七十歲護衛,只覺高山仰止,滿懷敬畏,七十歲老頭這麼猛?

  李軍牧收弓,走到黑影屍體中,大手一抓將一個裝死的黑影提起來,那黑影要被嚇破膽,渾身顫抖,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誰派你們來的?」

  「不知道……」

  黑影還算有幾分骨氣,直接咬斷舌頭,李軍牧冷笑,手抓著對方腦袋,身上爆發橙色星能,這威不可測的神脈星能如絲線般扎入黑影腦中,黑影不斷慘叫,最後蹬了下腿死掉了。

  李軍牧扔掉屍體,睜開眼睛,回到馬車旁,彎腰道:「祿府!」

  唐老一直都沒下車,甚至沒撩開帘子看,好像一切順理成章,沉默半晌道:「祿廣嗎?我上個月還親手抱過他滿月的曾侄孫,我們是老朋友,你不會弄錯吧?」

  李軍牧沒說話,保持行禮姿勢,唐玉菲認真道:「爺爺,他們以為你老了,以為唐府完蛋了,這幾年可沒少欺負我們,您都忍了,可這次敢下殺手,實在出格了!」

  馬車傳出唐老有些頹然的聲音:「我確實老了,但唐府沒完蛋,需要告訴他們這點,回去吧。」

  「是!」

  李軍牧領命,翻身上馬,馬車調頭,明明隔著窗簾,唐老卻能看出王負劍有所猶豫,問了句,王負劍解釋說,這些人身上肯定有好東西,如今唐府物資短缺,不如先搜刮一番再走,唐老說不用,自會有人來做。


  馬車原路返回,王負劍環顧四周,不曾感知到有其他人,難道唐府不止他們幾人?他現在暫時去了逃走的心思,目光不時看著七十歲護衛的背影,越看壓力越大,覺醒境亦有區別,何況對方還是神脈者,他就算恢復星能都沒有任何逃脫機會!

  唐府不簡單!

  ……

  格鬥場門口,人來人往,胖門卒隊長今日暗爽了一把,平日裡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攔唐府的車,今日他不僅攔了,還迫使那位昔日聲名震天的唐老下車接受檢查,可以說是狠狠打了唐府的臉,至於報復,他倒不怕,唐府如今夾著尾巴離開格鬥城,不會再回來了。

  門卒隊長正這樣想著,有手下戳他,他不悅呵斥,什麼事至於這麼驚慌,然後他看見原本已經離開很久的唐府馬車去而復返,依舊是那個隊形,唐玉菲和護衛在兩側,貓臉車夫駕著馬車在中間,後面有個時刻在揮劍的鬥士。

  隊長趕緊上前迎接:「諸位怎麼回來了?」

  「格鬥城是我唐府的家,不能回來?」

  唐玉菲反問,隊長連忙說可以,他察言觀色,壯起膽子提出要進行檢查,唐玉菲冷怒,質疑格鬥城規矩,進城不用檢查,隊長還是用最近人多眼雜的理由搪塞,說不要為難他們這些下人。

  這次不等唐老發話,唐玉菲息怒下馬,唐老也從馬車裡出來,相較於出城,一行沒有那麼生氣,在門卒隊長看來賭對了,唐府終究還是沒落了,選擇忍氣吞聲,而在王負劍眼中,這白痴隊長不知是誰授意,真會找死,他可沒心情出言提醒。

  唐府一行一聲不吭地接受檢查,引得眾人圍觀,加上出城的事,很快此事就傳遍了整個格鬥城,不管路人還是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覺得唐府既然如此孱弱,此時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時?尤其是王負劍這個恐怖鬥士和落霞劍,很多人眼饞死了。

  在一眾虎視眈眈中,唐府一行來到一座頗為氣派的府邸,這府邸規模和裝修比羅府強上許多,不是唐府,而是祿府。

  祿府同樣歷史悠久,是格鬥場有名的強大勢力,其實力只在四大斗主府之下,能排進前六,眾所周知,祿府和唐府一向關係要好,兩個斗主友誼真摯,唐府突然落寞,前來尋求祿府幫助再正常不過了。

  祿府門口,守衛們早就發現唐府一行,有守衛急忙上前,尊敬道:「唐老,您來了!快裡面請!」

  唐老掀開帘子,望了祿府一眼,搖搖頭:「我就不進去了,牧兄,你替我進去一趟。」

  「是!」

  七十歲護衛領命,跟著守衛進了祿府,大門合上,等了半晌,不見有動靜,王負劍心中直打鼓,他拿不準這唐老什麼實力,否則此等良機他早就逃之夭夭,奔向自由了。

  驀的一聲慘叫傳出,緊接著無數慘叫聲,此起彼伏,有男人、女人、小孩和牲畜的,咒罵聲、痛哭聲、求饒聲不絕於耳,不難想像,此刻的祿府已然成了人間地獄,守衛們早就全都衝進去,沒有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隻血淋淋的手從門縫中伸出,被一把拽回,李軍牧提著血刀走了出來,渾身是血,他將大門關好,裡面再也沒有任何慘叫聲,只有建築倒塌、燃燒的聲音,祿府內濃煙滾滾,祿府外一切如初,但王負劍知道,祿府已被滅門了!

  王負劍一直在練劍,瘋狂練劍,仿佛祿府內發生的事與他無關,就算與他有關,他又能做得了什麼呢?去救人?祿府咎由自取,該遭此難,他救什麼人?他又拿什麼救人?現在的他,十個百個怕都不夠李軍牧砍的!

  來到這個世界,王負劍殺過人,也見過別人殺人,但這種血腥滅門還是第一次身歷其境,一家老小,鬥士近衛,星獸牲畜一個都沒放過,這唐老是真的狠啊!七十歲護衛也是真的猛!

  王負劍心亂如麻,只能沉溺練劍,他瘋狂練劍,麻痹自己,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遇到這種情況,會下殺手滅門嗎?滅門與現代文明道德相違背,不滅又對不起自己,遺留禍患!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附近,明處暗處各方勢力的眼線早就目瞪口呆,紛紛色變,哪還敢繼續監視,飛速逃離。

  唐府一行,唐玉菲、八十歲老婦仆、貓臉車夫以及親自滅門的七十歲護衛李軍牧,臉上都沒有太多波動,反倒唐老倒隱約有些哽咽,他緩了口氣,讓馬車開動。

  馬車從巷子出來,行人們紛紛退讓,這樁滅門慘案幾乎一瞬間傳遍整座格鬥城,街道上不管什麼人都主動讓開一條路,兩旁的攤販敬畏無限地望著,馬車前行,血水從李軍牧血淋淋的身上留下一道長長血痕。

  等到了城門口,門卒隊長嚇得魂不附體,李軍牧騎馬從他身旁走過,直接嚇得他癱坐在地,其他門卒驚恐無比,哪還敢做什麼檢查,這扇格鬥城厚重的鐵門,在唐府一行的面前脆弱得跟豆腐一樣。

  在萬眾矚目中,唐府一行再次出了格鬥城,直到現在,整個格鬥城才真正開始顫慄起來!各方勢力由之前的虎視眈眈變成內心戰戰,那位唐老已經很多年沒動怒了,這次他明顯怒了,一怒便屠一府!還是排名前六的祿府!祿府可屠,新的四大斗主府呢?

  唐府一行沒走多遠,一隊人馬追了上來,看穿著是格鬥場的強者,帶頭的是那位里老。

  「唐淵啊,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

  「我回來就是為了告知這點。」

  「嗯,現在所有人都記起來了,能否給老夫個面子,隨我回格鬥場一趟,祿府的事總得給個說法啊。」

  里老詢問,被直截了當拒絕,有強者大怒,擼起袖子就要鎖拿,里老阻止,拱拱手,目送唐府一行離去。

  「年輕人,莫說你,就是場主在這也不敢說能拿下唐淵!」

  他拍拍那強者肩膀,回馬離去,其他強者跟上,那強者頓覺一陣後怕,他不相信這位唐老真的有那麼可怕。

  唐府一行走了一段路,又有一隊人馬追來,王負劍認識來人,居然是自己昔日的斗主羅千三。

  羅千三一上來就點頭哈腰,那叫一個卑微,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接下唐府資源,他沒這個實力,聲稱願意和唐老共享這些資源,一切唯唐老馬首是瞻!

  羅千三這副諂媚樣,哪裡像新四大斗主,分明像一隻驚弓之鳥,來尋求雄鷹的饒恕,唐老只回了三個字:「不必了。」

  其實唐玉菲是心動的,奈何自家爺爺態度堅決,她只能放棄,羅千三真的被祿府滅門嚇傻了,這才拼命追來,把姿態放得極低,萬萬不敢得罪唐老,只希望這隻雄威猶在的老鷹別記恨他。

  唐老說交易是他主動提出的,心甘情願,他幹嘛記恨誰?況且他認為這筆交易很划算。

  「好吧,您說什麼就是什麼!羅府就是您第二個家,你什麼時候想來就來!慢走啊,您!」

  羅千三腰都要彎到一百八十度了,等馬車走遠,這才起身,擦了擦汗,宛如死裡逃生般,不由感慨唐府的底蘊,他明白,唐府那麼多貴重資源加在一起都遠不如唐老一人重要,有唐老在,唐府就還擁有難以想像的影響力,不是他一個新貴能比得了的。

  羅千三前腳剛走,又有一隊人馬追上來,這隊人馬的規模和氣勢與前兩批完全不在一個層次,那種深不可測的壓迫感宛如一支軍隊,一直還算沉穩的唐玉菲登時緊張起來。

  這是格鬥場四大斗主府之首的肖府斗主,肖雲間,肖雲間髮髻齊整,精神矍鑠,所帶強者威風凜凜,由鬥士、近衛、私兵組成,放眼望去竟有五十人之多,幾乎全是覺醒境。

  李軍牧抽出刀,隨時準備迎敵,衝突一觸即發,肖雲間抬起手示意手下收起武器,他騎馬單騎來到馬車前,唐老撩起帘子,坐在車中與對方對峙。

  「就這麼走了?」

  「走了。」

  「不回來了?」

  「大概是。」

  「格鬥場沒有你這老傢伙會少很多樂趣。」

  「格鬥場從不缺樂趣。」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陷入沉默,好一會兒,肖雲間看向仍在發瘋般練劍的王負劍。

  「這就是那個劍修?還有落霞劍?」

  「是的。」

  「他在幹什麼?」

  「練劍。」

  「這種時候他麼練劍?見到我肖雲間不來拜見,也太失禮了!」

  「他是我的家人,不用拜見外人。」

  肖雲間點頭:「也對,你唐淵的家人是得有些脾氣,若是落入我手中,我一定好好調教調教!」

  唐老聳聳肩,將帘子放下,肖雲間也勒馬轉身,一聲令下,在五十多名強者的簇擁下奔騰而去,留下一陣煙塵,唐玉菲輕吐口氣,李軍牧血刀入鞘,王負劍也驟停下來。

  馬車再次出發,離格鬥城越來越遠,再也沒人追上來,王負劍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繼續練劍,一些糾結,心中已有了答案,他不是完人,不需要用完人的道德標準給自己套上枷鎖,如果有一天他終將成為所謂的魔鬼,他何須婆婆媽媽?他不入地獄誰入?

  既然堅定決心,沒了後顧之憂,王負劍認真練劍,身為一名劍修,他深知劍是需要熟悉的,尤其是名劍,翩若劍是,這把落霞劍更是。

  練了這麼久,王負劍隱隱有種感覺,這把落霞亭的傳承之劍似乎隱藏著某種劍法,那絕不是普通劍法,很可能是落霞亭或者那位秋風客的強大劍法,一旦感悟到,必定是一次不小機緣。

  然而,王負劍放棄了感悟,拒絕了這份來自落霞劍的饋贈,他不需要也不想學其他劍法,只想獨愛快劍,專一,極端的專一,才能將快劍練到極致,為此他甚至不去學拳腳工夫,哪怕沒有劍他是個廢物,他也要只練快劍,無敵快劍,畢生快劍!

  帶著這樣的信念,王負劍達到忘我境界,練劍成了他唯一專注的事,其餘事他都忘記了,一路上發生了什麼,有沒有再遇到敵襲,他不知道,他如行屍走肉,練劍機器,熟悉各種環境中揮劍,山坡、泥地、河水、樹幹、馬上、雨中、墳頭……

  練劍已不再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是近乎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的劍術由於到了瓶頸並未增長多少,但這種感覺和狀態讓他抓到了點什麼,對,就是掌門伊水芳時刻揮劍的那種境界。

  王負劍忘我,唐玉菲不由擔心:「爺爺,他這樣真的不會有事嗎?魔怔了都要。」

  唐老感慨:「或許這正是他要走的道,這條道枯燥遐遠,沒有盡頭,但他有一天真的走到了,那便是最強之道!」

  唐玉菲不禁呢喃:「最強之道……這種普劍流真的能走到最強嗎?」

  「相信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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