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馬非馬她非她
三生尺忽然向蕭林葉楚拍出一掌，蕭林葉楚抬掌迎上，清脆的擊掌聲響起。
「你要拿來主義，這很好，現在你已經拿到了。去夢裡說吧。」三生尺笑著推開蕭林葉楚的手掌。
蕭林葉楚只覺得掌上一股巨力傳來，自己抵禦不住當即倒地，直接將潔白的地板砸碎，白瓷、黑牆、王座、九色雷光紛紛化作碎片一同湮滅於黑暗之中。
他持續向下墜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又像是瞬息之間，他睜開眼睛，有一種從另一個身體裡醒來的感覺。
天空藍得發青，一縷流雲淡似勾芡，風中有兩隻麻雀纏纏綿綿翩翩飛，盛大的陽光鋪天蓋地。摩托和三輪慢悠悠地在水泥馬路上顛著，偶爾經過一輛滿載的渣土貨車，揚起的塵煙在陽光下如夢似幻。窄街兩旁排滿了小餐館、雜貨店、修車鋪，行人絡繹極其熱鬧，大街小巷都播放著龐龍的《兩隻蝴蝶》，儼然成了小縣城夏天的主旋律。
蕭林葉楚愣住了，這個洋溢著鄉土氣息、酷似城鄉結合部的畫面，已經有多久沒有出現在他眼前甚至是記憶里了？
十年還是二十年？
「這裡是2005年的方寸縣，李嘉圖的故鄉。」三生尺拍了拍蕭林葉楚的肩膀說道。
蕭林葉楚扭頭看向三生尺，只見他已完全換了一身裝束。
首先是染成紅色、造型誇張的爆炸頭。那以四十五度角遮住一隻眼睛的斜劉海，不禁讓蕭林葉楚想起了一場發生在十年以後的新聞發布會。
然後是帶有骷髏頭的寬鬆黑色短袖T恤，以及破破爛爛露出腳踝的牛仔褲，四隻口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裝了些什麼東西。
最後是金屬材質的項鍊、手鍊、腳鏈以及各種鏈子，上面有著骷髏頭或十字架形狀的小掛件。
在三生尺那至多不過十四五歲的青澀面容上塗著誇張的妝容，紫黑色的眼線和嘴唇無不透露出一種邪魅狂狷。
「你是說，我回到了地球？十四歲那一年？」蕭林葉楚問殺馬特模樣的三生尺。
「不，這是夢，第二層夢境，你的前生夢。看過《盜夢空間》麼？」三生尺抬起頭，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聽說過，可按現在的時間來算，那部電影不是應該五年後才上映麼？」
「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現在處於類似於那部電影設定的夢境之中。之前那個白色的世界可以視為你的第一層夢境，時間流速是外界的十倍；而這裡是你的第二層夢境，時間流速是第一層的十倍，外界的一百倍。你最多只能在這一層夢境裡待216個小時，也就是九天。在這九天裡，你需要完成第一件事——」
說到這裡，三生尺停頓了一下，扭頭與蕭林葉楚對視，聲音沉凝，「斬斷你的前生。」
蕭林葉楚似乎有些無奈：「可以不要謎語人麼？」
三生尺微微一笑：「回家看看日期，想想對於現在的你而言，有什麼是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還沒有做的。我還能給你兩個提示，第一，你現在的身份是李嘉圖；第二，在這裡你依然可以使用和修煉靈力。
「我說過你需要完成三件事，而我會給你提供三次幫助，我告訴你的這些信息就是第一次幫助。而後面的兩次幫助機會你可以自由選擇用或者不用，以及具體用在哪件事情上，完全由你決定。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就喊我的名字，我會出現的。」
說罷，他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又忽然停步回頭，邪魅一笑：「對了，在這一層夢境裡，我的名字是「三葬」，葬愛的葬。」
「日期……」李嘉圖望著三葬漸漸遠去的背影喃喃道。
「啊喲，我的圖圖放學回來了，快過來吃飯了，給你做了最喜歡的雞翅膀吃。」
李嘉圖好不容易才回想起記憶中那條走過無數次的道路，匆匆趕到那間曾被他稱之為「家」的紅磚老瓦房，一推開門就看見正在灶前忙碌的奶奶回過頭來笑眯眯地望向他。
「阿婆。」李嘉圖看著屋內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陳設，以及奶奶那早已瘦弱到了誇張地步的身影，不禁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奶奶每一次見到他都會笑。無論她當時正在忙著什麼，只要聽見他回來的動靜，都會第一時間放下手頭的事情，對他露出那種雪天裡柴火堆似的笑容。
這笑容是他生活中一直習以為常的部分。
就好像後屋那一捆捆的柴，就該堆成一座比他整個人還高的小山；屋頂漏雨的位置下方，就該一直擺著那個帶有青蛙圖案的綠色塑料小盆；水缸里就該裝滿乾淨的水，菜地里就該栽滿顏色鮮亮的青菜；冬天的棉被裡就該有那麼一個熱水袋，早晨的書包里就該塞著兩個煮熟的雞蛋……
好像一切都該是這樣理所當然的，就像太陽每天都會升起。
李嘉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曆，今天是6月9日，高考剛剛結束，中考將在九天後開始。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沒有參加中考，因為奶奶在中考開始的前一天早晨安靜地永遠離他而去了。
而那些他一直習以為常的柴堆、塑料盆、水缸、菜地、熱水袋、雞蛋……這一切都隨之在那天早晨永遠地離他而去。
「阿婆，吃雞翅。」李嘉圖給奶奶夾菜。
「好、好，圖圖你多吃點，咳咳，阿婆吃不了那麼多……」奶奶依舊笑呵呵的，只是不時咳嗽兩聲，這是她的老毛病了，家裡沒有錢，也就從來不去醫院看。
餐桌是張老舊的木桌，收拾乾淨後也能給李嘉圖當作寫作業的書桌用，李嘉圖小時候用圓規在上面或扎或劃留下的痕跡還在上面。
祖孫二人坐在桌前，和以往每一個平常的日子那樣，吃著一頓再平常不過的晚飯。
但這樣的晚飯他們最多只能再吃上七次。
在李嘉圖記憶里奶奶的疾病似乎一直沒什麼變化，從他記事起就不時咳嗽，一直咳到那天早晨。
奶奶的咳嗽就和奶奶的笑容一樣，跟他生活里所有熟悉的部分融為一體，以至於那段時間他居然察覺不出什麼異常。
「圖圖，今天學校里沒布置作業呀？」
飯後收拾過碗筷，李嘉圖坐在小板凳上發呆，引來了奶奶的疑問。
「哦，快要中考了，老師說讓我們自己抓緊複習。」李嘉圖離開這種生活太久了，一時適應不過來，聽到奶奶問話之後才從書包里隨便抓了一本課本假裝看起來。
奶奶點點頭表示了解：「學習是要抓點緊，好好讀書，將來才能上個大學，有出息……」
李嘉圖根本沒把這些話聽進去，只是在腦海中默默地想著：
「讓我重新回到這一年幹嘛呢？參加中考嗎？可別說在這個夢裡只能待九天，就算能待九十年又怎麼樣？就算能修煉靈力又怎麼樣？還能把奶奶的病治好麼？究竟為什麼要讓我把這一切重新經歷一遍呢？」
他又想起三葬的話，心道，「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究竟還有什麼是重要的事呢？」
「但也要注意休息，別把身體累壞了。」奶奶說完這句話徑直走進臥室，她蹣跚的步伐里似乎流露出幾分疲倦。
李嘉圖看著比十四歲的自己還要矮一個頭的奶奶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嘆息一聲，情緒漸漸低落起來。
這一夜他躺在床上沒有睡覺，而是默默的修煉著靈力。既然三葬提示他在這個世界仍然可以使用靈力，那就說明自己要做的那件事情一定用得上靈力。
雖然此刻還不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什麼，但他還是儘量把一切可用於準備的時間都利用起來了。
天亮了，今天是周五，李嘉圖一大清早已經趕到方寸中學，坐在自己班級的教室里早讀。
說是早讀，其實他也就是捧了本書在那裡而已，甚至連眼睛都沒盯著課本，而是在教室里到處亂轉，看看那些熟悉的桌椅板凳，熟悉的老師和黑板，熟悉的同學少年。
斬斷前生，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三葬曾說前生就是過去，那麼所謂斬斷前生也就是斬斷過去吧。但他李嘉圖的過去究竟有什麼可斬斷的？是一天天走向死亡的奶奶？還是永遠等不到的那一場中考？
不知不覺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上。
那是一個穿白裙、扎馬尾的女孩子。
時隔二十多年再次看到這個背影，他還是不禁心中一動。
對啊，自己怎麼把她給忘了。
那個被他叫作「糖葫蘆」的女孩子，直到二十多年後他倒在垃圾堆里之前還在想著的女孩子。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名字，一個不像是女孩子會擁有的名字，她叫唐白馬。
曾經每次看到或是想到這個名字，他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騎著白龍馬的唐僧，隨後心中升起一股怪異的情緒。
他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他一直沒記住這個名字，反而一直記著自己給她起的外號「糖葫蘆」。
唐白馬、唐僧、唐三藏、三藏……
等等，三藏、三葬……難道是她？
李嘉圖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他隱約明白了三葬最後給他的暗示。不錯，在這個世界裡，除了奶奶以外，唯一能讓自己在意的也就只有她了。
但她有什麼可斬斷的？
下課鈴聲響起，班級里開始有人走動。
唐白馬左顧右盼，李嘉圖看著她的側臉，實在沒法把這青春活潑的形象和十年之後那個深夜中的女人的形象聯繫起來。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跟她似乎也就只有兩次「糖葫蘆」的交集而已，第一次是在陰沉空曠的教室，第二次是在黃昏時的校門口。
後來在地球的二十多年人生，加上異世界李嘉圖十四年的記憶，這漫長豐富而又有些魔幻的經歷，著實把他曾經的情感沖淡了許多。
以前看重的好像現在並沒有那麼看重，曾經喜歡的好像現在並沒有那麼喜歡。
李嘉圖起身打算去上廁所，但在即將走到教室門口時被幾個人堵住了，為首的正是那個他很熟悉的、穿花襯衫的傢伙。
「你有事麼？」李嘉圖懶懶地問了一句，他覺得自己的靈魂早已先後接受了社會、異世界、神和天意的毒打，早已經變成了一條瘋狗野狗。
當年的那些校園傷痕或許能讓十四歲的土狗李嘉圖痛不欲生，但如果是作為瘋狗野狗的蕭林葉楚，他甚至連表情都懶得費力去擺。
「我靠，你們看，圖哥今天好像很拽啊。」
「真得誒，他昨天不是剛被牛子飆他們幾個揍成大耳朵圖圖了麼，臉上居然還敢擺出這樣的表情。」
「喂，小聲點，一會兒有好戲要看了……」
李嘉圖沒有理會這些竊竊私語，只見那個叫作牛子飆的花襯衫大高個冷笑一聲，似乎對李嘉圖這種態度感到頗為不悅，幾個小混混兄弟當即會意，迅速形成一個圈子將李嘉圖團團圍困。
「土狗，怎麼跟飆哥說話的，你那是什麼表情，脖子上長的是屁股麼？」一個混混囂張地說道。
李嘉圖意興闌珊：「怎麼？你們很喜歡我的屁股？」
此言一出全班譁然，甚至已經有許多人忍不住笑出聲來，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李嘉圖麼？竟然敢這麼跟牛子飆他們說話。
「土狗，我看你是又皮癢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牛叉？老子告訴你，你就是個傻叉！」飆哥接著又噴出一堆堪比八足馬糞便的污言穢語。
李嘉圖知道這些話大概率連審都過不了，也就更加不放在心上。
但就在這時，一個女聲突兀地響起來：「你們能不能好好說話？」
李嘉圖和飆哥一干人等不禁扭頭，只見唐白馬正從座位上站起，緩緩朝他們走來。
在李嘉圖的記憶里，她一直是個又文靜又乖的好學生形象，三年來從沒見她參與到這等事當中，但此刻的她卻讓李嘉圖感到有點陌生。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夢不是麼？
如果穿越異世界被雷劈和滿世界撒潑打滾都可以發生，那麼在這樣一個夢裡，又還有什麼是不可以發生的？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唐白馬正在和「糖葫蘆」的形象分離開來，變得有些英姿颯爽，特別像自己見過的另一個人。
「你要拿來主義，這很好，現在你已經拿到了。去夢裡說吧。」三生尺笑著推開蕭林葉楚的手掌。
蕭林葉楚只覺得掌上一股巨力傳來，自己抵禦不住當即倒地，直接將潔白的地板砸碎，白瓷、黑牆、王座、九色雷光紛紛化作碎片一同湮滅於黑暗之中。
他持續向下墜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又像是瞬息之間，他睜開眼睛，有一種從另一個身體裡醒來的感覺。
天空藍得發青，一縷流雲淡似勾芡，風中有兩隻麻雀纏纏綿綿翩翩飛，盛大的陽光鋪天蓋地。摩托和三輪慢悠悠地在水泥馬路上顛著，偶爾經過一輛滿載的渣土貨車，揚起的塵煙在陽光下如夢似幻。窄街兩旁排滿了小餐館、雜貨店、修車鋪，行人絡繹極其熱鬧，大街小巷都播放著龐龍的《兩隻蝴蝶》，儼然成了小縣城夏天的主旋律。
蕭林葉楚愣住了，這個洋溢著鄉土氣息、酷似城鄉結合部的畫面，已經有多久沒有出現在他眼前甚至是記憶里了？
十年還是二十年？
「這裡是2005年的方寸縣，李嘉圖的故鄉。」三生尺拍了拍蕭林葉楚的肩膀說道。
蕭林葉楚扭頭看向三生尺，只見他已完全換了一身裝束。
首先是染成紅色、造型誇張的爆炸頭。那以四十五度角遮住一隻眼睛的斜劉海，不禁讓蕭林葉楚想起了一場發生在十年以後的新聞發布會。
然後是帶有骷髏頭的寬鬆黑色短袖T恤，以及破破爛爛露出腳踝的牛仔褲，四隻口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裝了些什麼東西。
最後是金屬材質的項鍊、手鍊、腳鏈以及各種鏈子，上面有著骷髏頭或十字架形狀的小掛件。
在三生尺那至多不過十四五歲的青澀面容上塗著誇張的妝容，紫黑色的眼線和嘴唇無不透露出一種邪魅狂狷。
「你是說，我回到了地球？十四歲那一年？」蕭林葉楚問殺馬特模樣的三生尺。
「不，這是夢，第二層夢境，你的前生夢。看過《盜夢空間》麼？」三生尺抬起頭，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聽說過，可按現在的時間來算，那部電影不是應該五年後才上映麼？」
「這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現在處於類似於那部電影設定的夢境之中。之前那個白色的世界可以視為你的第一層夢境，時間流速是外界的十倍；而這裡是你的第二層夢境，時間流速是第一層的十倍，外界的一百倍。你最多只能在這一層夢境裡待216個小時，也就是九天。在這九天裡，你需要完成第一件事——」
說到這裡，三生尺停頓了一下，扭頭與蕭林葉楚對視，聲音沉凝，「斬斷你的前生。」
蕭林葉楚似乎有些無奈：「可以不要謎語人麼？」
三生尺微微一笑：「回家看看日期，想想對於現在的你而言，有什麼是最重要的事情，是自己還沒有做的。我還能給你兩個提示，第一，你現在的身份是李嘉圖；第二，在這裡你依然可以使用和修煉靈力。
「我說過你需要完成三件事，而我會給你提供三次幫助，我告訴你的這些信息就是第一次幫助。而後面的兩次幫助機會你可以自由選擇用或者不用，以及具體用在哪件事情上，完全由你決定。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就喊我的名字，我會出現的。」
說罷，他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又忽然停步回頭，邪魅一笑：「對了，在這一層夢境裡，我的名字是「三葬」，葬愛的葬。」
「日期……」李嘉圖望著三葬漸漸遠去的背影喃喃道。
「啊喲，我的圖圖放學回來了，快過來吃飯了，給你做了最喜歡的雞翅膀吃。」
李嘉圖好不容易才回想起記憶中那條走過無數次的道路，匆匆趕到那間曾被他稱之為「家」的紅磚老瓦房，一推開門就看見正在灶前忙碌的奶奶回過頭來笑眯眯地望向他。
「阿婆。」李嘉圖看著屋內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陳設，以及奶奶那早已瘦弱到了誇張地步的身影，不禁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好像奶奶每一次見到他都會笑。無論她當時正在忙著什麼，只要聽見他回來的動靜，都會第一時間放下手頭的事情，對他露出那種雪天裡柴火堆似的笑容。
這笑容是他生活中一直習以為常的部分。
就好像後屋那一捆捆的柴，就該堆成一座比他整個人還高的小山；屋頂漏雨的位置下方，就該一直擺著那個帶有青蛙圖案的綠色塑料小盆；水缸里就該裝滿乾淨的水，菜地里就該栽滿顏色鮮亮的青菜；冬天的棉被裡就該有那麼一個熱水袋，早晨的書包里就該塞著兩個煮熟的雞蛋……
好像一切都該是這樣理所當然的，就像太陽每天都會升起。
李嘉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曆，今天是6月9日，高考剛剛結束，中考將在九天後開始。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沒有參加中考，因為奶奶在中考開始的前一天早晨安靜地永遠離他而去了。
而那些他一直習以為常的柴堆、塑料盆、水缸、菜地、熱水袋、雞蛋……這一切都隨之在那天早晨永遠地離他而去。
「阿婆，吃雞翅。」李嘉圖給奶奶夾菜。
「好、好，圖圖你多吃點，咳咳，阿婆吃不了那麼多……」奶奶依舊笑呵呵的，只是不時咳嗽兩聲，這是她的老毛病了，家裡沒有錢，也就從來不去醫院看。
餐桌是張老舊的木桌，收拾乾淨後也能給李嘉圖當作寫作業的書桌用，李嘉圖小時候用圓規在上面或扎或劃留下的痕跡還在上面。
祖孫二人坐在桌前，和以往每一個平常的日子那樣，吃著一頓再平常不過的晚飯。
但這樣的晚飯他們最多只能再吃上七次。
在李嘉圖記憶里奶奶的疾病似乎一直沒什麼變化，從他記事起就不時咳嗽，一直咳到那天早晨。
奶奶的咳嗽就和奶奶的笑容一樣，跟他生活里所有熟悉的部分融為一體，以至於那段時間他居然察覺不出什麼異常。
「圖圖，今天學校里沒布置作業呀？」
飯後收拾過碗筷，李嘉圖坐在小板凳上發呆，引來了奶奶的疑問。
「哦，快要中考了，老師說讓我們自己抓緊複習。」李嘉圖離開這種生活太久了，一時適應不過來，聽到奶奶問話之後才從書包里隨便抓了一本課本假裝看起來。
奶奶點點頭表示了解：「學習是要抓點緊，好好讀書，將來才能上個大學，有出息……」
李嘉圖根本沒把這些話聽進去，只是在腦海中默默地想著：
「讓我重新回到這一年幹嘛呢？參加中考嗎？可別說在這個夢裡只能待九天，就算能待九十年又怎麼樣？就算能修煉靈力又怎麼樣？還能把奶奶的病治好麼？究竟為什麼要讓我把這一切重新經歷一遍呢？」
他又想起三葬的話，心道，「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究竟還有什麼是重要的事呢？」
「但也要注意休息，別把身體累壞了。」奶奶說完這句話徑直走進臥室，她蹣跚的步伐里似乎流露出幾分疲倦。
李嘉圖看著比十四歲的自己還要矮一個頭的奶奶的背影，在心中默默嘆息一聲，情緒漸漸低落起來。
這一夜他躺在床上沒有睡覺，而是默默的修煉著靈力。既然三葬提示他在這個世界仍然可以使用靈力，那就說明自己要做的那件事情一定用得上靈力。
雖然此刻還不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什麼，但他還是儘量把一切可用於準備的時間都利用起來了。
天亮了，今天是周五，李嘉圖一大清早已經趕到方寸中學，坐在自己班級的教室里早讀。
說是早讀，其實他也就是捧了本書在那裡而已，甚至連眼睛都沒盯著課本，而是在教室里到處亂轉，看看那些熟悉的桌椅板凳，熟悉的老師和黑板，熟悉的同學少年。
斬斷前生，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三葬曾說前生就是過去，那麼所謂斬斷前生也就是斬斷過去吧。但他李嘉圖的過去究竟有什麼可斬斷的？是一天天走向死亡的奶奶？還是永遠等不到的那一場中考？
不知不覺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上。
那是一個穿白裙、扎馬尾的女孩子。
時隔二十多年再次看到這個背影，他還是不禁心中一動。
對啊，自己怎麼把她給忘了。
那個被他叫作「糖葫蘆」的女孩子，直到二十多年後他倒在垃圾堆里之前還在想著的女孩子。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名字，一個不像是女孩子會擁有的名字，她叫唐白馬。
曾經每次看到或是想到這個名字，他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騎著白龍馬的唐僧，隨後心中升起一股怪異的情緒。
他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他一直沒記住這個名字，反而一直記著自己給她起的外號「糖葫蘆」。
唐白馬、唐僧、唐三藏、三藏……
等等，三藏、三葬……難道是她？
李嘉圖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他隱約明白了三葬最後給他的暗示。不錯，在這個世界裡，除了奶奶以外，唯一能讓自己在意的也就只有她了。
但她有什麼可斬斷的？
下課鈴聲響起，班級里開始有人走動。
唐白馬左顧右盼，李嘉圖看著她的側臉，實在沒法把這青春活潑的形象和十年之後那個深夜中的女人的形象聯繫起來。
他現在才發現自己跟她似乎也就只有兩次「糖葫蘆」的交集而已，第一次是在陰沉空曠的教室，第二次是在黃昏時的校門口。
後來在地球的二十多年人生，加上異世界李嘉圖十四年的記憶，這漫長豐富而又有些魔幻的經歷，著實把他曾經的情感沖淡了許多。
以前看重的好像現在並沒有那麼看重，曾經喜歡的好像現在並沒有那麼喜歡。
李嘉圖起身打算去上廁所，但在即將走到教室門口時被幾個人堵住了，為首的正是那個他很熟悉的、穿花襯衫的傢伙。
「你有事麼？」李嘉圖懶懶地問了一句，他覺得自己的靈魂早已先後接受了社會、異世界、神和天意的毒打，早已經變成了一條瘋狗野狗。
當年的那些校園傷痕或許能讓十四歲的土狗李嘉圖痛不欲生，但如果是作為瘋狗野狗的蕭林葉楚，他甚至連表情都懶得費力去擺。
「我靠，你們看，圖哥今天好像很拽啊。」
「真得誒，他昨天不是剛被牛子飆他們幾個揍成大耳朵圖圖了麼，臉上居然還敢擺出這樣的表情。」
「喂，小聲點，一會兒有好戲要看了……」
李嘉圖沒有理會這些竊竊私語，只見那個叫作牛子飆的花襯衫大高個冷笑一聲，似乎對李嘉圖這種態度感到頗為不悅，幾個小混混兄弟當即會意，迅速形成一個圈子將李嘉圖團團圍困。
「土狗，怎麼跟飆哥說話的，你那是什麼表情，脖子上長的是屁股麼？」一個混混囂張地說道。
李嘉圖意興闌珊：「怎麼？你們很喜歡我的屁股？」
此言一出全班譁然，甚至已經有許多人忍不住笑出聲來，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李嘉圖麼？竟然敢這麼跟牛子飆他們說話。
「土狗，我看你是又皮癢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牛叉？老子告訴你，你就是個傻叉！」飆哥接著又噴出一堆堪比八足馬糞便的污言穢語。
李嘉圖知道這些話大概率連審都過不了，也就更加不放在心上。
但就在這時，一個女聲突兀地響起來：「你們能不能好好說話？」
李嘉圖和飆哥一干人等不禁扭頭，只見唐白馬正從座位上站起，緩緩朝他們走來。
在李嘉圖的記憶里，她一直是個又文靜又乖的好學生形象，三年來從沒見她參與到這等事當中，但此刻的她卻讓李嘉圖感到有點陌生。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是夢不是麼？
如果穿越異世界被雷劈和滿世界撒潑打滾都可以發生，那麼在這樣一個夢裡，又還有什麼是不可以發生的？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唐白馬正在和「糖葫蘆」的形象分離開來，變得有些英姿颯爽，特別像自己見過的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