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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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傅們,吹打起來!動靜大點!這大冷天的,咱們熱鬧熱鬧」

  一個緊眼皮的男人扭頭側目向後方的隊伍喊道,

  「不急,不急,還有二里地哩,大傢伙先省著點力氣」

  七八個手拿嗩吶、二胡、琵琶、喇叭、銅擦的人顯然也不是很想這麼早開工,聽領頭的人這麼說,便沒有理會……

  這個緊眼皮的男人叫歐振義,南譙鎮南窪村歐全德家的二兒子,剛才說話的站在隊伍正中間領頭的是他大哥,歐振伍。

  「這黑布隆咚的,又冷又困,不搞點動靜熱鬧熱鬧,就這麼走著?真沒意思!」歐振義埋怨到。

  「我們這麼多人,你還嫌不夠熱鬧,」歐振伍看起來有些不耐煩,

  「哥,我就是覺得這大早上的,也沒人講個笑話,太無趣了,哎,你還記得八月十五的時候簸箕山上王鎖那事嗎?剛路過簸箕山,想起那事我還是忍不住想笑。」

  「老二!我看你是閒得慌,沒事過來背著這糞腿就不冷了。」

  糞腿就是豬的後腿,因豬常年在屎尿里走動,所以當地人稱之為糞腿,豬則被稱之為糞蛋子。

  「啥日子!不就是老大結婚的日子嗎,覺都沒睡醒就拉我起來走這麼遠,說幾句話怎麼了?那糞腿你自己背著吧啊,我沒空。」

  歐振義繼續說道:「你說那王鎖,他不會是真的被什麼附身了吧,啊,嘿,真特麼邪乎,用手刨了十多米的地洞,把他家附近的雞都拉進洞裡,你說他想幹啥啊,關鍵這玩意還光著腚,也不嫌丟人,我聽李滿盅說,王鎖那傢伙不僅偷雞,還搶人哩,八月十五那晚上,那傢伙翻牆上了邱禮貴家,衝進屋裡扛起邱麗就跑,完了還不走門,徑直朝院牆跑去,跳了兩跳沒上去,被邱禮貴追上一扁擔給砸暈了,哈哈,你們說這是人幹的事嗎,有門不走去跳牆,哈哈……」

  「我說老二,你有完沒完,你老提這事幹嘛,那王鎖腦袋本來就不好使,又不是第一次做荒唐事了,和什麼附身有什麼關係,他爹王壽山和他娘王文秀倆人雖然從不跟村里人打交道,但可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你別看人爹娘有殘疾,兒子是傻子就到處傳別人瞎話,咱爹小時候那王壽山也沒少護著,你最好對他們家尊重點!」

  我說薛金玉……

  「振義!」歐振伍面帶怒色的撇了一眼歐振義。

  歐振義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嘿嘿,我說姐夫,王壽山和他家裡王文秀他倆可是表兄妹,這村里人誰不知道,王文秀騙了外地一個老頭子的錢,跑回家裡和他表哥亂倫,才生了王鎖這麼個畜生玩意,他們家那是罪有應得,遭報應了,你還替他們說話,你到底跟誰是一夥的。」

  「就算他們家該遭報應,那也早就報應過了,十四年前的夏天,他倆口子被大火燒成重傷,你又不是不知道,」薛金玉感慨的說到。

  「那事我知道,他兩口子下地回家,隔老遠發現家裡冒起了黑煙,那時候王鎖還不滿一歲,他倆口子心急啊,沒命似的朝家裡跑,等到了屋門口,大火已經把屋包住了,兩口子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一起衝進屋裡,沒多久就抱著孩子沖了出來,說來也神,王鎖愣是毫髮無傷,只可惜王壽山兩口子一個左腿被燒熟了,一個雙手被燒成了光棍。唉,現在一想起來王文秀在大火中的慘叫,我還心有餘悸。」歐振義望著遠處簸箕山的背影,略帶感慨的說到,似乎因剛才對王壽山一家的不尊重而有些後悔。

  眾人繼續趕路,自西向東的走在寬約七八米的土路上,這條路是鎮上兩條主幹道之一,向東一百多里地到省城,向西八十多里地到隔壁省的一個縣城,可謂是交通要道,平時的時候路人眾多,相當熱鬧。

  路南側是一大片平坦的麥田,大概百畝只多不少,麥田南邊是一片榆樹林,聽說是清朝時期一個落難的道士種下的,至於為什麼要種這麼多榆樹,沒幾個人知道更沒幾個人關心,大家關心的是每年春天一串串數不盡的嫩綠的榆錢,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每年3、4月份,附近村子裡的人都要費好大的功夫才勉強能搶到一小筐榆錢,運氣不好的,只能望著光禿禿的榆錢樹摸著肚子乾瞪眼。

  榆樹林南邊有兩個村子,東邊的村叫高店塢子,西邊的村叫店塢子,兩個村挨在一起,和簸箕山隔著一條小河,當地人叫猴子橋河。

  從大路到高店塢子和店塢子村,必須穿過那大片麥田和榆樹林,那是條不寬的小路,只能容得下一輛自行車和一個行人勉強並排通過,其他還好,就是榆樹林中間的那段路,總是莫名其妙的出事。

  年前高店塢子村的張皮匠,大清早騎著自行車去鎮裡擺攤修鞋,剛出村子走了一會,在經過榆樹林時連人帶車摔到路邊陽溝里去了,那條陽溝並不深,平時只用來灌溉莊稼,冬天一點水也沒有,奇怪的是張皮匠卻腦袋插到溝里淹死了,確切地說是憋死了,總之是死了,至於到底是淹死的、憋死的還是摔死的,都不重要了。


  張皮匠是個光棍,無妻無子,並沒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據說,村里人發現他時,他鼻子嘴巴里全是泥,眼球暴起,雙手指甲縫裡塞滿黑色膏狀物,奇臭無比,死相甚是恐怖,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死前可能還做了一番掙扎。

  從南窪村到店塢子,差不多十里地,基本都是大路,只有在爛魚頭向南拐後才是大約4里多的小路,小路經過麥田和榆樹林後進入店塢子,在店塢子村繼續向南兩百米後向東轉,一百五十多米後便是高店塢子,店塢子和高店塢子說是兩個村,其實更像是一個村,兩村人全都姓華,沒有外姓人,多少有點沾親帶故,往前數一百年,說不定還是自家親戚。

  等等,張皮匠不就是外姓人嗎?

  這其中的故事,這個我們後面再說。

  回到歐家兄弟這邊,迎親隊伍快步走在土路上,二十多人的隊伍,動靜也不小,也不知道這歐振義想要多熱鬧。

  歐振伍昨夜一夜未眠,今天早上雞沒叫就起來開始收拾,用托朋友從徐州帶回來的髮油抹了兩遍頭髮,第一遍搞了個向兩側三七分的髮型,感覺不滿意,又把頭髮全部向後梳了個油亮亮的大背頭,自己這才勉強看得過去。

  上衣是向好發小王貴借的,一件嶄新的藏青色中山裝,雖放在衣櫃裡被壓出了褶子,但還是很有型,加上王貴和歐振伍的身材相差無幾,歐振伍穿上那是相當合適。

  褲子是一件卡其色的燈芯絨西褲,這是歐振伍唯一得體的褲子,雖和中山裝很不搭配,但總比掉了色的粗布褲子強。

  歐振伍穿好衣服後從床底下悄悄拉出一個木箱,打開,裡面放了一雙嶄新的軍用皮鞋,這是他花重金在鎮上供銷社買的,賣鞋的是一個退伍老兵,自己捨不得穿,拿出來賣掉用以補貼家用,歐振伍的腳比老兵小一碼,便在裡面塞了一雙厚鞋墊,這樣穿起來正好不大不小。

  穿好衣服鞋子後,歐振伍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手裡不拿點東西總是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於是便在自己屋裡找尋起來,說是自己屋子,其實睡了三個人,他自己,弟弟歐振義和他姐夫的兒子也就是他外甥薛南星,歐振伍家總共就兩間屋,還是用石牆把一間屋隔出來的兩間屋,另外一間屋裡睡著他老子老娘,外加灶台水缸鍋碗瓢盆農具等等,也是夠擠的。

  摸索了一會,歐振伍終於找到了趁手的傢伙,一把「文明棍」,其實就是一把稍微精緻點的拐杖,據說這是他老子在地里幹活時一鋤頭刨出來的,裡面是木頭,外邊包了一層銅,拿在手裡很有分量,龍頭處有個黃銅的奇特造型,看起來有點氣派。

  就它了,歐振伍在手裡掂量了兩下文明棍,煞是滿意的向屋外走去。感覺自己像一個大官,別提有多威風,雖然他的穿搭驢唇不對馬嘴,但在那個年代,只要乾淨得體,其他都不是事,自己覺得好就完了。

  歐振義在他哥找東西的時候已被吵醒,但卻裝睡不想起,歐振伍知道弟弟的德性,也懶得理他,出門去院子裡等喇叭匠和大花隊去了。

  所謂喇叭匠,就是農村的樂隊,由十里八鄉的村里人組成,農閒時出來給紅白喜事奏樂演唱,掙點外快補貼家用。

  大花隊就是專門抬彩禮的隊伍,歐振伍的姐夫薛金玉這次就是負責幹這個的。

  歐全德和老伴吳菊香早早的就為兒子準備好了迎親的禮品,南譙人結婚雖不談錢,但規矩很多,其中迎親這塊就有「想要一來二去,得先三紅配四綠」的說法,也就是說,男方迎親時必須帶夠三紅四綠這幾樣東西才合規矩,否則,別怪女方家不讓新娘子出門!

  所謂三紅四綠,就是三件主禮:一頭收拾好蓋著紅布的整豬、一籮筐用顏料染成紅色的雞蛋和四百斤用紅布袋裝好去殼的小麥,四件副禮:兩掛鞭炮、四條煙、六瓶白酒外加八袋糖。

  迎親隊伍很快便集結完畢準備出發,出發前,歐振伍悄悄將薛金玉叫到旁邊說到:「姐夫,前天我去邱正平家定豬肉的時候,順便多要了兩條糞腿,你記得去幫我帶上,我們走得慢,你趕上就行。」

  「行嘞,放心吧,你們走不到一半我保准就趕上。」

  說罷,薛金玉和歐振伍他們分頭行動,各自忙去了。

  歐振伍的迎親隊伍從南窪村出發,自西南向東北行進2里多地後轉向東行進……

  另一邊,薛金玉從歐振伍家裡出來便獨自前往村里屠夫邱正平家,這邱正平家傳幾代都是屠夫,說話愛吹牛,喝大了更是吹的沒邊,村里人都喜歡叫他邱二鼻。

  邱正平天天和豬牛羊打交道,身上時常沾著血,手裡刀不離身,加上一雙牛蛋似得通紅的大眼,久而久之便成了村里人嚇唬不聽話孩童的「由頭」,每當有孩童頑皮不聽話時,只要一句:再不聽話,我就去叫邱二鼻過來割了你的鼻子!孩童便立馬不再哭鬧,只能小心地吸著鼻涕,默默地擦乾好不容易擠出來的眼淚,很是好笑。


  邱正平家住在簸箕山腳下,在遠離南窪村的地方,座東北朝西南蓋了三間大瓦房,房前一片大院壩,院壩外圍壘了一圈兩米多高的圍牆,用來防賊人。

  院壩大門朝西南,正對著房門,平常時候,院壩大門都緊閉著,除非有人提前預約了肉,邱正平才會開門等,這是他的習慣,因為開著大門,他的肉被偷了好多次,這可是慘痛的教訓。

  院壩里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屠宰工具,院壩的土因常年被血漿浸泡,變得紅一塊紫一塊,強烈的血腥味、腐臭味從泥土裡冒出,隔著幾十米都能把人熏得嘔吐,所以,除非有急事,村里人一般不會主動去邱正平家裡,買肉的話便是去等五天一次的大集也不去他家裡買。

  薛金玉在當過幾年偵察兵,腿腳快,不一會便到了邱正平家門口,正欲敲門,卻聽見裡面傳出邱正平的聲音:「吃吧,吃吧,我這裡吃的多得很,你隨時來吃。」

  鐺,鐺,鐺,「老邱,開門」。

  「誰!」

  「我,金玉,開門啊。」

  邱正平緩緩將門打開,「你咋來了?」

  「伍子前天訂的糞腿說好了今天來拿,你說我咋來了,你這邱二鼻,平時都是開著門等,今天偷偷摸摸幹什麼呢,不會在家裡藏人了吧?」薛金玉的眼睛掃了一下邱正平家的院壩,調侃地說到。

  聽聞此話邱正平臉上一瞬間露出了緊張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復正常,「藏人?藏什麼人,我這裡除了豬、羊就是牛,哪有人。」

  「沒藏女人?」薛金玉繼續詐道。偵察兵的敏銳直覺告訴他,邱正平在說謊!最起碼有事瞞著他。

  「狗日的,你拿不拿糞腿了,你不要我給別人了。」

  「要要要,去給我找個繩,我穿起來背著,快去啊。」

  「你在這別動,別偷我肉啊」,說著,邱正平朝院壩東側的草棚子走去,邊走邊回頭瞟著薛金玉,好像怕被他發現什麼東西。

  「放心吧,我今天剛擦了皮鞋,你這院壩里除了牲口的屎尿就是血,我特麼才懶得動一步,你趕緊的吧。」

  薛金玉畢竟是偵察兵出身,站在原地幾秒鐘的功夫便把院壩里的情況摸清了。

  剛才對話聲是在邱正平院壩靠近房門的地方發出的,那位置剛好是邱正平平時宰完牲口掛起來剔骨的地方,掛著半扇豬的架子旁邊有一個大盆,大盆里全是邱正平剔下來的骨頭。

  突然!薛金玉眉頭一緊,就在放骨頭的大鐵盆旁邊的地上,有幾撮黃棕色的毛髮,這毛髮明顯不是家豬的,更不是羊身上的,因為本地的羊都是清一色的白色山羊,根本沒有黃棕色的羊,牛也不可能,本地已經很久沒殺過牛了,如果殺牛的話,大家會分著吃,不會不知道,邱正平更不會自己出錢買牛殺,除非他瘋了。

  薛金玉眼睛繼續掃視著院壩,奇怪,為什麼沒有腳印,如若有人比他先到邱正平家的話,院壩里肯定有腳印,這院壩被牲口的屎尿和血泡的常年鬆軟浸液,哪怕是一隻雞走在上面都會踩出樹枝狀的腳印,更別說人了。

  「吶,用這繩吧」,邱正平拿了兩根細麻繩遞給薛金玉。

  薛金玉用細麻繩穿起兩條豬糞腿背在身上道:「錢伍子給過了吧?」

  「給過了,快走吧。」

  「那我走了,你有空打掃一下你這院壩,都沒法下腳,太埋汰。」

  「趕緊的吧!」邱正平顯然有些不耐煩,想薛金玉快些離開。

  薛金玉也察覺到了邱正平的不對勁,但也不好明說,只是心裡有些擔心這個獨居的老東西,問到:「沒啥事吧,有事你就說啊,雖然你比我大8歲,但咱倆平輩,你可別給我作假。」

  「行行行,快去忙正事吧,我能有啥事,走吧走吧,」邱正平邊說別把薛金玉往門外推。

  「得嘞,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薛金玉背起兩條豬糞腿出門徑直上了簸箕山準備抄小路追趕歐振伍他們。

  望著薛金玉遠去的背影,邱正平眼神里流露出似焦慮似不安的神情,回頭看了一眼放骨頭的大鐵盆,略有所思的退到院壩里,輕輕地關上了那年老的木門,隨手帶上了門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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