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陳相因
1
餐桌上的食物還剩一半，酒已經喝得乾乾淨淨。桌上的男人東倒西歪，面上油光紅潤。在這最愜意的時候，還需抽一支煙來錦上添花。
他們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說。有的回味剛才的美酒佳肴，咂巴著嘴；有的呵斥著饞過來要吃的孩子，語言簡單粗暴；還有得乾脆閉目養神，什麼也不管。
他們大概知道張鐵子找自己來的原因，但是沒有一個人挑頭，而是等著東道主自己發話。
「你們也知道，我家老大的姑娘，環子。她現在搞了一個棉紡廠，這幾年生意還可以。我就說現在我家和她家最親，我呢，也有這個心思開廠。她呢，說如果我開廠，她也會幫忙。」
眾人聽了，都陷入沉思。張鐵子的媳婦兒也在旁邊，看見眾人反應冷淡，心裡不由得擔心，只得催著一歲的女兒趕緊吃飯。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緩緩笑道，「開個廠子可不是鬧著玩，我們也沒有那麼多錢。而且我們也沒有場地，我覺得你找你侄女幫忙是對的，我們真幫不上什麼忙。」
這句話算是掐中了七寸。有誰願意看到自己的地盤上多出一個搶生意的人？而且，既然是找環子幫忙，今天也沒見她兄弟過來。大家都不傻，只是裝作不明白。
鐵子見狀，心中暗罵這群老狐狸，不屑地說道，「地方不是沒有。我是這樣打算的。現在華子哥不在了，他兒子我看一時半會兒也結不了婚。那間堂屋空著也是空著，我就借過來用幾年。」
傲子不是一時半會兒結不了婚，而是他姐姐把他踢出廠子後，本地人家都不願意搭理這個丟活財神的傻子。
旁邊的一個人笑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說，只得半遮半掩，「你大哥不在……這做的……會不會太絕了……兩家的關係……這是一點都不想要……」
要是鐵子真的在他哥家做起了服裝生意，怕是傲子很難有機會結婚。
「這你放心，我跟傲子說了。他是我親侄子，我不會虧待他。這一年下來，該給他的錢我一分不少，一分不少。這你們放心，就看你們願不願意幫忙。」
一桌子的人聽了，也不說話，相互觀望，其中一個按耐不住發問，「這些布啊，線啊，機器之類的，你準備在哪裡弄？布雖然有點難度，但不至於搞不到。那個機器……」
聽到這裡，鐵子知道他們心動了，趕緊站起來，拉著他們往後面走，「機器有啊，現成的。我都說了，我侄姑娘還是很講心的，她給了我四台機器。你們看，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讓自家媳婦操作，證明這台機器是可以使用的。布在媳婦兒手裡，倒像十分聽話的孩子，一會兒就完成了任務。
「鏈條什麼都是好好的，一點都沒卡斷，哪裡壞的跡象都沒有，跟新的一模一樣。」
這話聽著話裡帶話。本來大家都已經相信了，聽了這話，又看見她媳婦打眼色，少不得圍著四台機器繞著圈。不過，他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問題。
此時，有人心中已經有些下決心，但仍舊沉得住氣，等著身邊的人和鐵子進一步的打算。
幾個人又回到餐桌旁，開始七七八八商量起來。「你這邊的人商量好了沒有？開個廠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們吧，說實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事情的主導權終於落入鐵子的手中，他很得意，「這個，我想了一下，需要一個記帳的人。這個我自己就可以做。什麼東西消耗了，什麼支出，都寫清楚。這個，我媳婦說還差三個搭台的班子……」
「這你放心，我們這裡餘外還有八個人。就怕你這機器不夠，人還是夠的。就是你這布料之類的，你打算怎麼搞？在市裡邊搞過來嗎？」
市裡邊的東西確實便宜。但自從隔壁的韓春華出事，村子裡對於市裡邊服裝街的印象很差。再後來，通過口口宣傳誇張渲染，那地方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禁地。
對于禁地，一般人絕對不會去涉足。但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錢。特別是希望能夠賺錢，而自己本身十分缺錢的人，在他們眼裡，沒有什麼是禁地。
幾個人諱莫如深，心裡其實絕對不會放棄這種賺錢的機會。他們想了半天，碰碰臂膀，交頭接耳一陣，給出了一個方案。
「要不……秋華家怎麼樣？他和他家三個兒子。幾個人滿臉橫肉，人都是膀大腰粗，都又不怕事，流氓來了都不敢說話。」
可是，他們家這四個人，也是很大的隱患。當年他帶著村子裡的人搶環子廠里的東西，要不是地方出面，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
鐵子知道大家心裡想什麼，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找這些人幫忙出主意，誰曾想……「怎麼了？難道這麼多人都不如他們四個？」
一個瘦瘦個子的人發話了，「不是我們幾個不如他們四個。俗話說得好，光腳不怕穿鞋的。我們都是有家庭有兒女要養的人，哪怕有點腰傷腿瘸的，都會有影響。」
他們的意思鐵子也算聽明白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他也只好認了。
「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這個辦法雖然好。但是吧，我就擔心他們一家人眼光不長遠，你說我們好不容易花這些血汗錢買回來的東西，怕他們看見了，受不了……」
瘦個子聽了，和大家哈哈大笑，「受不了，有什麼受不了，受不了報警，讓他們一家人之後不愁吃不愁住。再要是受不了，我就不信他們不睡覺，晚上一把火燒了，都別想。」
意思大家都明白了，這次商量到了最後關頭，事情肯定不止這麼簡單。一個年紀稍大的人攤牌了，不裝了，「那依你的意思，我們今天過來，不會就是來吃吃飯，喝喝酒吧。你有話就直說……」
「三五千塊錢，大家看著說。成了，咱們再繼續擴大，到時候把親戚朋友都介紹來也不是不行。」鐵子洋洋得意，胸有成竹地看著這群人。
沉默半晌，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默默點頭，老大哥對著鐵子媳婦兒喊道，「苗花，曹苗花，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酒拿出來。都喝完了，等了這么半天。」
曹苗花看著鐵子，然後笑著起身，向後屋快步走去，「等一下，酒你們先喝著。菜有點冷了，我去熱一下。」
等到苗花將最後一盤菜端上來的時候，韓秋華帶著三個人子已經到了，在桌上吃吃喝喝。如同波浪起伏的河面上又突然起了旋風。
等到眾人走出鐵子家，已經是晚上九點，有的小孩已經趴在媽媽肩上睡著。
「你說華子家姑娘這麼大本事開廠，當初那麼難都克服了。怎麼就沒有防住自家的叔叔呢？看來真的應了那句老話，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旁邊一個年輕媳婦神秘一笑，「這事我知道。」
眾人帶著笑意看著她，其中一個打趣說道，「你又知道了，你知道些什麼？你還不如去做第二個武則天算了。」
本來不用激將法，年輕媳婦也準備說，這下非說不可。
「我之前在環子的廠里上班。之前機子壞過幾次，鐵子之前不是修機器的？環子就讓他幫忙。結果幫了四五次忙之後呢，就再也沒見到鐵子。我當時就覺得奇怪，現在想起來，絕對是鐵子搞鬼了的。」
眾人聽了，先是詫異，隨後也就釋懷，帶著教訓的語氣對年輕媳婦說，「他們都是一家，誰知道誰搞鬼。反正錢都是他們出的，與我們不相干，不要老搞一些心思。拿錢就行，在哪裡都一樣。」
年輕媳婦還想說什麼，被丈夫攔下，扭捏了一陣子，才作罷。
看到年輕媳婦一副霜打了的樣子，男子這才舒了口氣，抽著煙，打聲招呼走了。面對女人，一定要頭顱高一等才行。
2
「出門在外，一定要少和不認識的人說話，把錢放好。」這句話是那時候，老一輩對出門在外的人最多的叮囑。
不管這話說出來是不是具有針對性或者合理性。但無需質疑的是，每一句叮囑的背後，一定有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在人來人往的城市裡，傲子姑父方三平的內心是最緊張的，他的緊張主要來自三個方面：第一，他揣著的銀行卡怕被人偷了；第二，他怕待會兒商家下套，會弄得傷筋動骨，或者是缺胳膊少腿；第三，待會兒面前這四個大老粗，該不會搶我的東西吧。
這種心理反覆折磨著他，致使身處在春天的暖陽下，他仍然過緊了外衣。好在，這裡應該沒有專職小偷的存在，要不然，絕對會被當成目標。
而眼下，他最擔心的，當然是來自身邊最近的威脅。
他們都沒怎麼讀過書，頂多還算認識幾個常見的子。那個最小的韓光凡，倒是因為九年義務教育普及得比較好，好歹讀完了初中，臉上的戾氣沒那麼重。
不過，也許是忌憚於爸爸和哥哥們的權威，不敢過於囂張。畢竟土匪窩子裡，也會有一個軟包，不可能都是硬碰硬的狠角色。
這四個人，一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個個臉上都寫著生人勿近。韓三平轉念一想：這樣至少小偷不敢靠近吧——倒是有一種安全感。
服裝街人群涌動，來來往往。有的喝著奶茶，三兩個成群結隊逛街。也有單獨的進貨的人，在裡邊看了又看，挑了又挑。
這裡的街道早已不是前些年的街道。自從那件事之後，這裡被燒得一塌糊塗，最後經過整改，已經變得寬闊整潔。
消防栓，垃圾桶，諮詢台，臨時小屋……該有的基礎設施都有。路上還有保潔阿姨，一邊打掃，一邊追著亂扔垃圾的人抱怨。
方三平尋思，這也不像是會出事的地方。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人多的地方是非肯定也多。他一邊尋思，一邊走進最熱鬧的商店。
「三十……四十五……那個料子好，五十……」老闆如同拍賣行里的專業工作者，面對各個方向的人，能夠分毫不差地迅速說出對應的價格。
還沒等方三平開口，他手裡指的東西，被另一個人問了。頓時，他就像剛剛想要報價的競拍者，剛要報價被別人搶了先，心裡憋著一口氣。
旁邊還有三四個人看著，他也不敢露怯，只得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思考著什麼。隨後，他走進一家人少的店子。
走了幾十米，看見一家店裡只有三兩個人，還都往外走。方三平壯著膽走進去，看見那小姑娘也不抬頭，只是默默刷著指甲油。
五個老爺們就這麼圍著她，看她刷得投入，也沒有打擾，只是好奇這玩意兒不是染布的嗎，難道還能染指甲？還怪好看的。
等小姑娘抬頭的時候，看到黑壓壓一片，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嚇得扔掉了手中的刷子，伸手就要拿一旁的手機。
此時的她太緊張，拿手機的時候不小心將手機掉在櫃檯外面，心裡一片死寂——糟了，該不會遇到狠角色了吧，要不要喊出聲，會不會被滅口？
因為過於緊張，她反而一動不動地冷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凡凡將手機重新給她，小姑娘的理智才一點一點恢復，臉上的血色才一點點顯現。由於剛剛受了刺激，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隨後愛理不採地問道，「你們要買什麼嗎？」
「二十，你旁邊的那個好一點，三十。」方三平的手剛剛指向一處，小姑娘脫口而出。
「我是說這個，這個二十還是三十。」方三平有些急，他向前走了幾步，手指在布料上戳了幾下，才轉身問。
「那個更便宜一點，十五。」小姑娘都有些不耐煩，一邊看著自己新刷的指甲油，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問題。
方三平試探性地問，「剛剛那家賣二十，為什麼你剛剛說賣三十？你這個和他那個是一模一樣的，你騙不了我的。」
「你說的是前面那家嗎？他是搞批發的，低於這個數是不賣的。」她用手指比了一個數字，然後快速用眼神打量面前這幾個人。
「我們就是來批發進貨的。五千？五千沒問題，不過你得讓我好好挑選幾個不同的。」
「多少？您剛剛說多少錢？」小姑娘睜大眼睛，看著面前幾個其貌不揚的人，等到對方回復後，激動地再次拿起手機。
不一會兒，兩個年紀稍大的一男一女進來，就要帶著這五個人往別處走，「這個是我姑娘，在這裡守店子，那邊花色料子更多一些，價格都是一樣的，要不過去看看？」
兩人臉上喜笑顏開，讓方三平誤以為有詐，站了半天也不敢跟過去。好不容易，他才想出一個好辦法，「老闆，你先拿幾個我看看，再過去也不遲嘛，我都不知道過去要走多久，地方會不會很偏。」
老闆也不在意，依他的意思帶了幾款過來，又笑著說，「我們就在開奶茶店旁邊那家。你們應該從那裡經過，那個放音樂的。」
方三平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實有這家店，轉身對幾個人點點頭，幾個人這才跟著走向前面。東西果然和老闆說的一樣，而且同意多送一些，韓三平自然喜不自勝。
剛剛那個愛答不理的小丫頭，也乖巧懂事地給幾個大老爺們一人一杯奶茶。這服務，也算是這條街上都少有的。
秋華和倆兒子不是吃苦的主，幫忙運了幾趟，藉口人來人往監督安全，躲在車旁邊一動不動。只有小兒子還能使喚得動，這才將貨物都運到車上。
「這是什麼話？我們給你們護駕之後，就一點用沒有了，一腳踢開了？」
張鐵子和方三平有些失悔。現在的市里已經不是老一輩口中市裡的樣子，之前的顧慮完全可以打消，眼下最大的顧慮應該就是他們四個。該怎麼甩掉呢？
「我們是小生意，頭腦一熱就開幹了。這些日子這些東西都還沒消耗完，東西也沒賣出去，所以東西也買不多。你看……」
韓秋華也不管這些，他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你們的生意一天還在，我就要一天保護下去。不存在搞一半的事情，要不然不會放過你。」
鐵子和三平面面相覷，一個人倒酒，一個人好言相勸，「那我們這進貨變少了，你們四個人拎著一個袋子，那也不像話吧？」
還不等秋華張口，鐵子擺擺手，「算了，算了，一人退一步行不行。我們只要一個人，你看下凡凡怎麼樣。多了實在搞不了，我們統共四個人，請四個保鏢。要不然這個廠也別開了。」
韓秋華看了周圍一圈，猶豫再三，只得咬牙答應，默默喝酒。
凡凡卻不願意，以後這種累活就要落在自己頭上，「要不這活兒讓給大哥或二哥，他們本事大一些。」
大哥二哥橫著眼睛看過來，還沒開口，聽到韓秋華罵道，「你插什麼嘴，我說讓你不幹了沒？你憑什麼指揮你大哥二哥？不想活了？」
眼見氣氛不對，大家也不好做聲，只得客客氣氣請吃飯。至此之後，每次都是方三平帶著凡凡去市中心。
餐桌上的食物還剩一半，酒已經喝得乾乾淨淨。桌上的男人東倒西歪，面上油光紅潤。在這最愜意的時候，還需抽一支煙來錦上添花。
他們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說。有的回味剛才的美酒佳肴，咂巴著嘴；有的呵斥著饞過來要吃的孩子，語言簡單粗暴；還有得乾脆閉目養神，什麼也不管。
他們大概知道張鐵子找自己來的原因，但是沒有一個人挑頭，而是等著東道主自己發話。
「你們也知道，我家老大的姑娘，環子。她現在搞了一個棉紡廠，這幾年生意還可以。我就說現在我家和她家最親，我呢，也有這個心思開廠。她呢，說如果我開廠，她也會幫忙。」
眾人聽了，都陷入沉思。張鐵子的媳婦兒也在旁邊，看見眾人反應冷淡，心裡不由得擔心，只得催著一歲的女兒趕緊吃飯。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緩緩笑道，「開個廠子可不是鬧著玩，我們也沒有那麼多錢。而且我們也沒有場地，我覺得你找你侄女幫忙是對的，我們真幫不上什麼忙。」
這句話算是掐中了七寸。有誰願意看到自己的地盤上多出一個搶生意的人？而且，既然是找環子幫忙，今天也沒見她兄弟過來。大家都不傻，只是裝作不明白。
鐵子見狀，心中暗罵這群老狐狸，不屑地說道，「地方不是沒有。我是這樣打算的。現在華子哥不在了，他兒子我看一時半會兒也結不了婚。那間堂屋空著也是空著，我就借過來用幾年。」
傲子不是一時半會兒結不了婚，而是他姐姐把他踢出廠子後，本地人家都不願意搭理這個丟活財神的傻子。
旁邊的一個人笑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說，只得半遮半掩，「你大哥不在……這做的……會不會太絕了……兩家的關係……這是一點都不想要……」
要是鐵子真的在他哥家做起了服裝生意，怕是傲子很難有機會結婚。
「這你放心，我跟傲子說了。他是我親侄子，我不會虧待他。這一年下來，該給他的錢我一分不少，一分不少。這你們放心，就看你們願不願意幫忙。」
一桌子的人聽了，也不說話，相互觀望，其中一個按耐不住發問，「這些布啊，線啊，機器之類的，你準備在哪裡弄？布雖然有點難度，但不至於搞不到。那個機器……」
聽到這裡，鐵子知道他們心動了，趕緊站起來，拉著他們往後面走，「機器有啊，現成的。我都說了，我侄姑娘還是很講心的，她給了我四台機器。你們看，看，看……」
他一邊說，一邊讓自家媳婦操作，證明這台機器是可以使用的。布在媳婦兒手裡，倒像十分聽話的孩子，一會兒就完成了任務。
「鏈條什麼都是好好的，一點都沒卡斷，哪裡壞的跡象都沒有，跟新的一模一樣。」
這話聽著話裡帶話。本來大家都已經相信了，聽了這話，又看見她媳婦打眼色，少不得圍著四台機器繞著圈。不過，他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問題。
此時，有人心中已經有些下決心，但仍舊沉得住氣，等著身邊的人和鐵子進一步的打算。
幾個人又回到餐桌旁，開始七七八八商量起來。「你這邊的人商量好了沒有？開個廠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們吧，說實話，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事情的主導權終於落入鐵子的手中，他很得意，「這個，我想了一下，需要一個記帳的人。這個我自己就可以做。什麼東西消耗了，什麼支出，都寫清楚。這個，我媳婦說還差三個搭台的班子……」
「這你放心，我們這裡餘外還有八個人。就怕你這機器不夠，人還是夠的。就是你這布料之類的，你打算怎麼搞？在市裡邊搞過來嗎？」
市裡邊的東西確實便宜。但自從隔壁的韓春華出事，村子裡對於市裡邊服裝街的印象很差。再後來，通過口口宣傳誇張渲染，那地方成了吃人不吐骨頭的禁地。
對于禁地，一般人絕對不會去涉足。但有一種情況例外，那就是錢。特別是希望能夠賺錢，而自己本身十分缺錢的人，在他們眼裡，沒有什麼是禁地。
幾個人諱莫如深，心裡其實絕對不會放棄這種賺錢的機會。他們想了半天，碰碰臂膀，交頭接耳一陣，給出了一個方案。
「要不……秋華家怎麼樣？他和他家三個兒子。幾個人滿臉橫肉，人都是膀大腰粗，都又不怕事，流氓來了都不敢說話。」
可是，他們家這四個人，也是很大的隱患。當年他帶著村子裡的人搶環子廠里的東西，要不是地方出面，還不知道鬧成什麼樣……
鐵子知道大家心裡想什麼，正是這個原因，他才找這些人幫忙出主意，誰曾想……「怎麼了？難道這麼多人都不如他們四個？」
一個瘦瘦個子的人發話了，「不是我們幾個不如他們四個。俗話說得好，光腳不怕穿鞋的。我們都是有家庭有兒女要養的人，哪怕有點腰傷腿瘸的，都會有影響。」
他們的意思鐵子也算聽明白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他也只好認了。
「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這個辦法雖然好。但是吧，我就擔心他們一家人眼光不長遠，你說我們好不容易花這些血汗錢買回來的東西，怕他們看見了，受不了……」
瘦個子聽了，和大家哈哈大笑，「受不了，有什麼受不了，受不了報警，讓他們一家人之後不愁吃不愁住。再要是受不了，我就不信他們不睡覺，晚上一把火燒了，都別想。」
意思大家都明白了，這次商量到了最後關頭，事情肯定不止這麼簡單。一個年紀稍大的人攤牌了，不裝了，「那依你的意思，我們今天過來，不會就是來吃吃飯，喝喝酒吧。你有話就直說……」
「三五千塊錢，大家看著說。成了，咱們再繼續擴大，到時候把親戚朋友都介紹來也不是不行。」鐵子洋洋得意，胸有成竹地看著這群人。
沉默半晌，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默默點頭，老大哥對著鐵子媳婦兒喊道，「苗花，曹苗花，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酒拿出來。都喝完了，等了這么半天。」
曹苗花看著鐵子，然後笑著起身，向後屋快步走去，「等一下，酒你們先喝著。菜有點冷了，我去熱一下。」
等到苗花將最後一盤菜端上來的時候，韓秋華帶著三個人子已經到了，在桌上吃吃喝喝。如同波浪起伏的河面上又突然起了旋風。
等到眾人走出鐵子家，已經是晚上九點，有的小孩已經趴在媽媽肩上睡著。
「你說華子家姑娘這麼大本事開廠，當初那麼難都克服了。怎麼就沒有防住自家的叔叔呢？看來真的應了那句老話，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旁邊一個年輕媳婦神秘一笑，「這事我知道。」
眾人帶著笑意看著她，其中一個打趣說道，「你又知道了，你知道些什麼？你還不如去做第二個武則天算了。」
本來不用激將法，年輕媳婦也準備說，這下非說不可。
「我之前在環子的廠里上班。之前機子壞過幾次，鐵子之前不是修機器的？環子就讓他幫忙。結果幫了四五次忙之後呢，就再也沒見到鐵子。我當時就覺得奇怪，現在想起來，絕對是鐵子搞鬼了的。」
眾人聽了，先是詫異，隨後也就釋懷，帶著教訓的語氣對年輕媳婦說，「他們都是一家，誰知道誰搞鬼。反正錢都是他們出的，與我們不相干，不要老搞一些心思。拿錢就行，在哪裡都一樣。」
年輕媳婦還想說什麼，被丈夫攔下，扭捏了一陣子，才作罷。
看到年輕媳婦一副霜打了的樣子，男子這才舒了口氣，抽著煙，打聲招呼走了。面對女人，一定要頭顱高一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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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在外，一定要少和不認識的人說話，把錢放好。」這句話是那時候，老一輩對出門在外的人最多的叮囑。
不管這話說出來是不是具有針對性或者合理性。但無需質疑的是，每一句叮囑的背後，一定有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在人來人往的城市裡，傲子姑父方三平的內心是最緊張的，他的緊張主要來自三個方面：第一，他揣著的銀行卡怕被人偷了；第二，他怕待會兒商家下套，會弄得傷筋動骨，或者是缺胳膊少腿；第三，待會兒面前這四個大老粗，該不會搶我的東西吧。
這種心理反覆折磨著他，致使身處在春天的暖陽下，他仍然過緊了外衣。好在，這裡應該沒有專職小偷的存在，要不然，絕對會被當成目標。
而眼下，他最擔心的，當然是來自身邊最近的威脅。
他們都沒怎麼讀過書，頂多還算認識幾個常見的子。那個最小的韓光凡，倒是因為九年義務教育普及得比較好，好歹讀完了初中，臉上的戾氣沒那麼重。
不過，也許是忌憚於爸爸和哥哥們的權威，不敢過於囂張。畢竟土匪窩子裡，也會有一個軟包，不可能都是硬碰硬的狠角色。
這四個人，一看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個個臉上都寫著生人勿近。韓三平轉念一想：這樣至少小偷不敢靠近吧——倒是有一種安全感。
服裝街人群涌動，來來往往。有的喝著奶茶，三兩個成群結隊逛街。也有單獨的進貨的人，在裡邊看了又看，挑了又挑。
這裡的街道早已不是前些年的街道。自從那件事之後，這裡被燒得一塌糊塗，最後經過整改，已經變得寬闊整潔。
消防栓，垃圾桶，諮詢台，臨時小屋……該有的基礎設施都有。路上還有保潔阿姨，一邊打掃，一邊追著亂扔垃圾的人抱怨。
方三平尋思，這也不像是會出事的地方。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人多的地方是非肯定也多。他一邊尋思，一邊走進最熱鬧的商店。
「三十……四十五……那個料子好，五十……」老闆如同拍賣行里的專業工作者，面對各個方向的人，能夠分毫不差地迅速說出對應的價格。
還沒等方三平開口，他手裡指的東西，被另一個人問了。頓時，他就像剛剛想要報價的競拍者，剛要報價被別人搶了先，心裡憋著一口氣。
旁邊還有三四個人看著，他也不敢露怯，只得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思考著什麼。隨後，他走進一家人少的店子。
走了幾十米，看見一家店裡只有三兩個人，還都往外走。方三平壯著膽走進去，看見那小姑娘也不抬頭，只是默默刷著指甲油。
五個老爺們就這麼圍著她，看她刷得投入，也沒有打擾，只是好奇這玩意兒不是染布的嗎，難道還能染指甲？還怪好看的。
等小姑娘抬頭的時候，看到黑壓壓一片，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嚇得扔掉了手中的刷子，伸手就要拿一旁的手機。
此時的她太緊張，拿手機的時候不小心將手機掉在櫃檯外面，心裡一片死寂——糟了，該不會遇到狠角色了吧，要不要喊出聲，會不會被滅口？
因為過於緊張，她反而一動不動地冷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凡凡將手機重新給她，小姑娘的理智才一點一點恢復，臉上的血色才一點點顯現。由於剛剛受了刺激，她重重地嘆了口氣，隨後愛理不採地問道，「你們要買什麼嗎？」
「二十，你旁邊的那個好一點，三十。」方三平的手剛剛指向一處，小姑娘脫口而出。
「我是說這個，這個二十還是三十。」方三平有些急，他向前走了幾步，手指在布料上戳了幾下，才轉身問。
「那個更便宜一點，十五。」小姑娘都有些不耐煩，一邊看著自己新刷的指甲油，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問題。
方三平試探性地問，「剛剛那家賣二十，為什麼你剛剛說賣三十？你這個和他那個是一模一樣的，你騙不了我的。」
「你說的是前面那家嗎？他是搞批發的，低於這個數是不賣的。」她用手指比了一個數字，然後快速用眼神打量面前這幾個人。
「我們就是來批發進貨的。五千？五千沒問題，不過你得讓我好好挑選幾個不同的。」
「多少？您剛剛說多少錢？」小姑娘睜大眼睛，看著面前幾個其貌不揚的人，等到對方回復後，激動地再次拿起手機。
不一會兒，兩個年紀稍大的一男一女進來，就要帶著這五個人往別處走，「這個是我姑娘，在這裡守店子，那邊花色料子更多一些，價格都是一樣的，要不過去看看？」
兩人臉上喜笑顏開，讓方三平誤以為有詐，站了半天也不敢跟過去。好不容易，他才想出一個好辦法，「老闆，你先拿幾個我看看，再過去也不遲嘛，我都不知道過去要走多久，地方會不會很偏。」
老闆也不在意，依他的意思帶了幾款過來，又笑著說，「我們就在開奶茶店旁邊那家。你們應該從那裡經過，那個放音樂的。」
方三平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實有這家店，轉身對幾個人點點頭，幾個人這才跟著走向前面。東西果然和老闆說的一樣，而且同意多送一些，韓三平自然喜不自勝。
剛剛那個愛答不理的小丫頭，也乖巧懂事地給幾個大老爺們一人一杯奶茶。這服務，也算是這條街上都少有的。
秋華和倆兒子不是吃苦的主，幫忙運了幾趟，藉口人來人往監督安全，躲在車旁邊一動不動。只有小兒子還能使喚得動，這才將貨物都運到車上。
「這是什麼話？我們給你們護駕之後，就一點用沒有了，一腳踢開了？」
張鐵子和方三平有些失悔。現在的市里已經不是老一輩口中市裡的樣子，之前的顧慮完全可以打消，眼下最大的顧慮應該就是他們四個。該怎麼甩掉呢？
「我們是小生意，頭腦一熱就開幹了。這些日子這些東西都還沒消耗完，東西也沒賣出去，所以東西也買不多。你看……」
韓秋華也不管這些，他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你們的生意一天還在，我就要一天保護下去。不存在搞一半的事情，要不然不會放過你。」
鐵子和三平面面相覷，一個人倒酒，一個人好言相勸，「那我們這進貨變少了，你們四個人拎著一個袋子，那也不像話吧？」
還不等秋華張口，鐵子擺擺手，「算了，算了，一人退一步行不行。我們只要一個人，你看下凡凡怎麼樣。多了實在搞不了，我們統共四個人，請四個保鏢。要不然這個廠也別開了。」
韓秋華看了周圍一圈，猶豫再三，只得咬牙答應，默默喝酒。
凡凡卻不願意，以後這種累活就要落在自己頭上，「要不這活兒讓給大哥或二哥，他們本事大一些。」
大哥二哥橫著眼睛看過來，還沒開口，聽到韓秋華罵道，「你插什麼嘴，我說讓你不幹了沒？你憑什麼指揮你大哥二哥？不想活了？」
眼見氣氛不對，大家也不好做聲，只得客客氣氣請吃飯。至此之後，每次都是方三平帶著凡凡去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