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從心開始（上）
離家十幾里，我剛對付完那段村中爛道，就遇見了前去學校找我的常一鳴。
「回來了？」
他沖我笑著打招呼，並從自行車上跳下來。
我一驚愣之下，仔細的看了看，發現是他，就不咸不淡的嗯了聲。
「你這上哪？」
想起自己曾被這個人夸，通情達理四個字閃進腦海，不想破壞了形象，就也下車。
問他。
「去找你呀，敘敘舊。」
他倒挺爽快，但顯然是不會說話。
「敘舊？」
這理由還不是一般的牽強。
「我們又不熟，有什麼舊可敘的？」
我看著他那空空如也的自行車后座，一大活人，就是這樣找人敘舊的？不會是他家就在這邊吧？
「又是一個不爽利的主。」
不知為什麼就想起魯提轄的一句話，覺得十分可笑。
在我的一貫行動中，找別人去玩，無論生熟，從沒有空手的習慣。
何況他還是男生找女生。
且還是一個想和人家永結同心的女生？有這樣一毛不拔的嗎？
我是從心裡感到不屑。
「敘舊就不用了。我們也沒有那麼熟，我回了，你也回家吧。」
我邊說邊推著車子往前走，找到一個寬敞的地方上車。
沒想到他隨我而來，邊走邊和我瞎掰扯。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敷衍著。既不顯得熱情，也沒有明顯的冷淡。
那時候真恨自己沒有若非的車技，不能飛身而去。
終於走上國道。
大馬路上人來車往。
我有點擔心，總害怕被人掛倒或者不小心撞到人，因此騎的格外小心。
但我還是奮力向前騎，希望儘快結束這漫長之路，到達目的地。
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常一鳴不知什麼用意，不是跟在我後面當跟屁蟲，就是和我並肩騎行，嚇出我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但他似乎絲毫沒有看出我的緊張和尷尬，一直不離不棄的。
我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安好心。
心裡的氣鼓出了帆。
終於到了通向我家的路口，離他的學校也不遠了。
我跳下車子，還是與他寒暄了兩句。
「我要拐了，跟我回家喝水不？」
其實就一客套話。
跟誰都說的。就像見面問「你吃了嗎」一個意思。
他知道的。
「不了，去學校玩一會吧？」
他反客為主，跟我客套。
「天要黑了，一會回家，害怕。我怕黑。」
這不是真話，只是我沒有想出別的理由拒絕。
「沒事，回頭我送你。」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讓我有點猝不及防。
「畢竟人家是找自己去敘舊的，再拒絕就不好了吧？況且我還有信在手裡，直接給他，還省了個郵費呢………」
沒法可想，就只有投降，也就給自己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學校里靜悄悄的。
學生們都回家了。
想起我們的老校長，但他已經回家安享晚年了。
「他要在，就好了。」
我自言自語。
「想誰呢？這裡還有熟人？」
他一邊打開宿舍門，一邊看我，一邊問。
「熟人？什麼叫還有？這是我的母校，這問題還用問？」
我不知為什麼一下子就給他說這麼多，口氣還是那麼沖的那種。
「哦，哦，知道知道。」
他笑了。
我有照著那張臉打一拳的衝動。
「進吧。」
他把我往宿舍里讓。
房間很小，兩張單人床，中間只有窄窄的過道。
被褥整整齊齊的疊放在床上，顯得乾淨整齊。
拓展了空間。
他扯開被子讓我坐在上面，自己坐在另一張床上。
「住的這麼擠呀？」
我驚訝的問。
「擠嗎？你還沒見到更擠的呢。」
他笑道。
「更擠的？還有？不會人摞人吧？」
我口不擇言，信口開河。
「可不就是。」
他臉露壞笑。
我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不好意思再接言。
心裡卻在罵他：「看著一副老實相，心裡壞透了。」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想起徐仙罵人常用的詞。
感覺很符合他。
他看我不再說話，嘿呵一笑：「在學校幹什麼呢？回來這麼晚？」
「還用問嗎？改卷子，抄寫通知單，都忙死了。」
「就這些活啊，還用你自己做？葉莎莎，人家都叫你傻傻，你不是真的傻吧？」
他居然這樣說我？是想和我永結同心的節奏嗎？該不是後悔了吧？
「自己不做誰給做？難不成讓校長幫我做？你不傻，你怎麼不早點來幫我做？還有臉說？」
其實我很錯亂。
話就不該這麼說。
我們不僅不熟，而且又處在那麼尷尬的境地，我該做的就是少言寡語才對。
可這小子也特邪性，這麼不客氣的說我。他哪有資格。
所以，一向愛和別人鬥嘴的我便有點失態起來。
沒犯計較。
就這樣一腳踩進他的坑裡，給他留足了話頭。
「你也沒給我說啊。如果你願意，以後我全包了。」
我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
「給你說？我給你說的著嗎？」
我漫淡淡地想。
「逗你呢，我幾天前都寫好了。今天同事兩口子打架。我拉架呢，因而耽誤了回家。」
我這才是逗他。
「喲……」
他若有所思。
「你都沒看到，那種血淋淋的場面，是往死里打的節奏啊。嚇死人。我這輩子都不想結婚了。」
我說。
「啊……這誰誰？這麼恐怖嗎？」
「這人你可能也認識。我們高中同學。」
我說出崔晨的名字，他竟然很熟悉的樣子。
「他呀？打老婆？」
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一個班的？不相信他會打老婆？」
我問。
他點點頭。
「真的，還不止一次。聽他們說這種情況時常有。經常看到他老婆鼻青臉腫的，問她的時候都是說自己不小心磕的碰的。其實哪有那麼多不小心。她又不是小孩子，其實就是不小心找錯了人。」
我意有所指的說。
「今天我是真的見識了。你那個同學真的就拿著燒紅的煤球夾子要往他老婆身上捅。為了不讓人知道，他把門都倒鎖了。如果不是他老婆拼命把鎖弄開，死了都沒人知道……」
我再也說不下去。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接著往下說。
「他老婆邊跑邊喊救命。」
「老師們全體齊出動，幾個人才把他摁住。」
「萬老師和主任一起把他攜進了辦公室。」
「那個垃圾，打不上老婆，把人家祖宗八代都罵了。把辦公室的牆都捶的簌簌抖，土都脫落了。要不是校長老頭給他一腳，恐怕都會把屋頂給掀了……」
「太殘酷了。見過潑婦罵街，沒見過男人像潑婦一樣罵街。」
「這哪是夫妻，分明就是冤家。」
「你死我活的冤家還好。可那女的毫無還手之力。」
「殘酷啊，殘酷。」
我還沉浸在那種身臨其境的恐怖之中，久久難以平復。
常一鳴似乎也亂了，坐在那裡什麼都不說。
或許都不知道說什麼，就是那樣帶著同情的目光看我，好像我就是那個被打的人。
我看他的樣子，還真是老實可靠。
第一百七十一章：從心開始（下）
「這麼恐怖？那女的做錯什麼了？出軌了？虐待孩子還是忤逆父母？即便這樣，也不應該這麼打呀……」
他像念經的唐僧，閉目叨叨，念念有詞。
我腦子裡再次出現那四個字：老實可靠。
真是的。
「什麼都不是，就因為一句玩笑話。」
「開什麼笑話，弄出這麼大陣仗？這都要殺人了都？過分了吧？」
「過分的不是人家，是他。」
「這玩笑嗎，說起來也挺搞笑的。就是他端著一碗飯到我們廚房吃，我們一位老師問他吃的什麼，他說是麵條。那同事也就說了一句：你這叫麵條嗎？」
此時的他還笑著，我們也都沒在意。
就是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出……
「是不是真的？這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連問了三遍。
一副我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我覺得他如果當時也在那裡，一定會嚇出毛病來。
說不準也會恐婚。
當然，我是瞎想。
「這還有假？我騙你有獎啊？」
我不耐煩的說。好像他打擊了我的可信度似的。
「那女的也是活該，如果是我，一天也不跟他過。什麼婚姻，家庭，簡直就是火坑。什麼為了孩子，簡直就是鬼話。說不準哪天自己都沒了，還為這個為那個的，誰為你呀。」
我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在我們那一代孩子的記憶里，父母之間打架是很平常的事。但大多是你一巴掌我一拳頭的。常常是母親一哭父親就趕緊放下拳頭，從沒有見過這種恩斷情絕的打法。如果婚姻都是這個樣子的，我寧可不要。
真的，他們夫妻間的這次血戰，讓我直接恐婚。
我寫給常一鳴的回信里，滿滿的都是這種心情。
這段故事說完，我覺得我該和常一鳴告別了。
「這結婚啊，太可怕了。本來是想找個人在一起抱團取暖，以期當大難來臨時有個人可以與自己一起並肩作戰。可是一旦遇到這樣的，平時在一起雞飛狗跳，大難時刻還不是各自飛……」
「所以，這結婚還有什麼意義？」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但你對婚姻的期許還是很符合我的心意的。這結婚啊考驗的就是人的眼光，像我這樣的，就永遠不會打老婆……
「別把話說的這麼滿……」
「男人如果不順心，天王老子都敢殺，還會在乎什麼妻子不妻子……」
「但有的男人不一樣。他們做事，從心開始，心之所至，金石可開……」
常一鳴一字一句給我說。
「開了又能怎麼著，讓人跳進婚姻的坑裡嗎？」
我站起來，向外望了望，和他告辭。
「天都黑成這樣子了，我們走吧？」
「哦，我，我給你寫的信你收到了嗎？」
常一鳴小心翼翼地問。
「哦，收到了。不好意思，我寫了回信，就不給你寄了。」
我笑著，把回信遞給他：「回家看吧。」
他沒說話，當著我的面就把信撕開了。
弄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倒是不急不緩的坐著那裡看起信來。
我的心忽然就怦怦的跳了幾下。
就是擔心他當著我的面說出我不想聽的話來。
等他看完信，仿佛時間過去了一個春秋。
他抬頭看我，我躲閃著他的目光。
「回去了，我。」
「你這心裡負擔很重啊？」
他的話，讓我猛然停步。
「你，什麼意思？」
「不是說過嗎？情從心起，看人就得看心。從你對自己的評價來看，可能都不是真的，就是想嚇我唄。」
聽他的話，我心裡果然一動。
但還是對他說，「我說的已經夠明白了，我們以後各自安好，還是同學。否則……」
「否則連同學都不是了？」
他把我話接過來。
「這有點……」
「我回家了，否則父母該擔心了……」
我不想給他再扯下去。
「好吧，我送你。我希望我們來日方長，一起從心開始。你不能只見一面就絕交。」
說完把信揣進懷裡。
「看完了就撕了唄，有什麼好保存的。」
我看他支支吾吾的，就又說：「還我也行。」
他依然不做聲。
「我又沒說什麼過分的話，你留著要挾我嗎？」
我給他開玩笑。
「如果我們能從今天開始，這封信對我來說就有很重要的意義……」
他的話讓我無可奈何。
只好不再說什麼。
從很暖和的房間裡出來，感覺到夜的涼。
我不由得又是一陣哆嗦。
「怎麼了，你。哦……」
他突然好像想起什麼。
突然又返回宿舍，不一會就出來了。
手裡拿著他的大衣，又穿上了他的小棉襖，外面罩了一件藍色的中山裝。
看上去像老了十幾歲，不僅土，而且土的掉渣。
他把大衣給我披上了。
「來，好好暖和暖和再走。」
說著就抱住我。
「別，別，不要這樣。」
我掙脫開，推著自行車就往外走。
天太黑了。
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就沒敢再騎車，他也就推著車子陪我一起走。
夜裡的風很涼，路上幾乎沒人。
黑暗給人的感覺很寬闊，很神秘。
我們不言不語的走。
不時聽到他吸鼻子的聲音。
「你是不是冷，大衣給你穿吧？」
我問他。
「你穿吧，我不冷。」
他聽我先說話，就開啟了話匣子。
我無心作答，也就沉默不語的任他說。
不知不覺就到了我村口。
我把大衣還給他就回家了。
「莎莎，好好考慮考慮，我們可以從心開始。」
常一鳴給我說了最後一句話。並且指了指心的位置。
他是怕我錯會他的意思。
「沒有過往，何談重新……」
我故意。
我想我們之間的故事應該就此結束了。
回家也沒說。
可是，我沒有預後的直覺。
無論怎麼說，如果那對夫妻給我留下的是一片昏暗的婚姻天地，那麼常一鳴就是那從門縫裡照進昏暗裡的一絲陽光，給了我一點希望……
我還是很感謝他的……
所以，我們竟從心開始過……
「回來了？」
他沖我笑著打招呼，並從自行車上跳下來。
我一驚愣之下，仔細的看了看，發現是他，就不咸不淡的嗯了聲。
「你這上哪？」
想起自己曾被這個人夸，通情達理四個字閃進腦海，不想破壞了形象，就也下車。
問他。
「去找你呀，敘敘舊。」
他倒挺爽快，但顯然是不會說話。
「敘舊？」
這理由還不是一般的牽強。
「我們又不熟，有什麼舊可敘的？」
我看著他那空空如也的自行車后座，一大活人，就是這樣找人敘舊的？不會是他家就在這邊吧？
「又是一個不爽利的主。」
不知為什麼就想起魯提轄的一句話，覺得十分可笑。
在我的一貫行動中，找別人去玩，無論生熟，從沒有空手的習慣。
何況他還是男生找女生。
且還是一個想和人家永結同心的女生？有這樣一毛不拔的嗎？
我是從心裡感到不屑。
「敘舊就不用了。我們也沒有那麼熟，我回了，你也回家吧。」
我邊說邊推著車子往前走，找到一個寬敞的地方上車。
沒想到他隨我而來，邊走邊和我瞎掰扯。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敷衍著。既不顯得熱情，也沒有明顯的冷淡。
那時候真恨自己沒有若非的車技，不能飛身而去。
終於走上國道。
大馬路上人來車往。
我有點擔心，總害怕被人掛倒或者不小心撞到人，因此騎的格外小心。
但我還是奮力向前騎，希望儘快結束這漫長之路，到達目的地。
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常一鳴不知什麼用意，不是跟在我後面當跟屁蟲，就是和我並肩騎行，嚇出我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但他似乎絲毫沒有看出我的緊張和尷尬，一直不離不棄的。
我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安好心。
心裡的氣鼓出了帆。
終於到了通向我家的路口，離他的學校也不遠了。
我跳下車子，還是與他寒暄了兩句。
「我要拐了，跟我回家喝水不？」
其實就一客套話。
跟誰都說的。就像見面問「你吃了嗎」一個意思。
他知道的。
「不了，去學校玩一會吧？」
他反客為主，跟我客套。
「天要黑了，一會回家，害怕。我怕黑。」
這不是真話，只是我沒有想出別的理由拒絕。
「沒事，回頭我送你。」
沒想到他會這樣說，讓我有點猝不及防。
「畢竟人家是找自己去敘舊的，再拒絕就不好了吧？況且我還有信在手裡，直接給他，還省了個郵費呢………」
沒法可想，就只有投降，也就給自己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學校里靜悄悄的。
學生們都回家了。
想起我們的老校長，但他已經回家安享晚年了。
「他要在，就好了。」
我自言自語。
「想誰呢？這裡還有熟人？」
他一邊打開宿舍門，一邊看我，一邊問。
「熟人？什麼叫還有？這是我的母校，這問題還用問？」
我不知為什麼一下子就給他說這麼多，口氣還是那麼沖的那種。
「哦，哦，知道知道。」
他笑了。
我有照著那張臉打一拳的衝動。
「進吧。」
他把我往宿舍里讓。
房間很小，兩張單人床，中間只有窄窄的過道。
被褥整整齊齊的疊放在床上，顯得乾淨整齊。
拓展了空間。
他扯開被子讓我坐在上面，自己坐在另一張床上。
「住的這麼擠呀？」
我驚訝的問。
「擠嗎？你還沒見到更擠的呢。」
他笑道。
「更擠的？還有？不會人摞人吧？」
我口不擇言，信口開河。
「可不就是。」
他臉露壞笑。
我猛地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不好意思再接言。
心裡卻在罵他：「看著一副老實相，心裡壞透了。」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想起徐仙罵人常用的詞。
感覺很符合他。
他看我不再說話，嘿呵一笑：「在學校幹什麼呢？回來這麼晚？」
「還用問嗎？改卷子，抄寫通知單，都忙死了。」
「就這些活啊，還用你自己做？葉莎莎，人家都叫你傻傻，你不是真的傻吧？」
他居然這樣說我？是想和我永結同心的節奏嗎？該不是後悔了吧？
「自己不做誰給做？難不成讓校長幫我做？你不傻，你怎麼不早點來幫我做？還有臉說？」
其實我很錯亂。
話就不該這麼說。
我們不僅不熟，而且又處在那麼尷尬的境地，我該做的就是少言寡語才對。
可這小子也特邪性，這麼不客氣的說我。他哪有資格。
所以，一向愛和別人鬥嘴的我便有點失態起來。
沒犯計較。
就這樣一腳踩進他的坑裡，給他留足了話頭。
「你也沒給我說啊。如果你願意，以後我全包了。」
我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
「給你說？我給你說的著嗎？」
我漫淡淡地想。
「逗你呢，我幾天前都寫好了。今天同事兩口子打架。我拉架呢，因而耽誤了回家。」
我這才是逗他。
「喲……」
他若有所思。
「你都沒看到，那種血淋淋的場面，是往死里打的節奏啊。嚇死人。我這輩子都不想結婚了。」
我說。
「啊……這誰誰？這麼恐怖嗎？」
「這人你可能也認識。我們高中同學。」
我說出崔晨的名字，他竟然很熟悉的樣子。
「他呀？打老婆？」
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一個班的？不相信他會打老婆？」
我問。
他點點頭。
「真的，還不止一次。聽他們說這種情況時常有。經常看到他老婆鼻青臉腫的，問她的時候都是說自己不小心磕的碰的。其實哪有那麼多不小心。她又不是小孩子，其實就是不小心找錯了人。」
我意有所指的說。
「今天我是真的見識了。你那個同學真的就拿著燒紅的煤球夾子要往他老婆身上捅。為了不讓人知道，他把門都倒鎖了。如果不是他老婆拼命把鎖弄開，死了都沒人知道……」
我再也說不下去。長長的吐出一口氣。
接著往下說。
「他老婆邊跑邊喊救命。」
「老師們全體齊出動，幾個人才把他摁住。」
「萬老師和主任一起把他攜進了辦公室。」
「那個垃圾，打不上老婆，把人家祖宗八代都罵了。把辦公室的牆都捶的簌簌抖，土都脫落了。要不是校長老頭給他一腳，恐怕都會把屋頂給掀了……」
「太殘酷了。見過潑婦罵街，沒見過男人像潑婦一樣罵街。」
「這哪是夫妻，分明就是冤家。」
「你死我活的冤家還好。可那女的毫無還手之力。」
「殘酷啊，殘酷。」
我還沉浸在那種身臨其境的恐怖之中，久久難以平復。
常一鳴似乎也亂了，坐在那裡什麼都不說。
或許都不知道說什麼，就是那樣帶著同情的目光看我，好像我就是那個被打的人。
我看他的樣子，還真是老實可靠。
第一百七十一章：從心開始（下）
「這麼恐怖？那女的做錯什麼了？出軌了？虐待孩子還是忤逆父母？即便這樣，也不應該這麼打呀……」
他像念經的唐僧，閉目叨叨，念念有詞。
我腦子裡再次出現那四個字：老實可靠。
真是的。
「什麼都不是，就因為一句玩笑話。」
「開什麼笑話，弄出這麼大陣仗？這都要殺人了都？過分了吧？」
「過分的不是人家，是他。」
「這玩笑嗎，說起來也挺搞笑的。就是他端著一碗飯到我們廚房吃，我們一位老師問他吃的什麼，他說是麵條。那同事也就說了一句：你這叫麵條嗎？」
此時的他還笑著，我們也都沒在意。
就是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出……
「是不是真的？這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連問了三遍。
一副我完全不相信的樣子。
我覺得他如果當時也在那裡，一定會嚇出毛病來。
說不準也會恐婚。
當然，我是瞎想。
「這還有假？我騙你有獎啊？」
我不耐煩的說。好像他打擊了我的可信度似的。
「那女的也是活該，如果是我，一天也不跟他過。什麼婚姻，家庭，簡直就是火坑。什麼為了孩子，簡直就是鬼話。說不準哪天自己都沒了，還為這個為那個的，誰為你呀。」
我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在我們那一代孩子的記憶里，父母之間打架是很平常的事。但大多是你一巴掌我一拳頭的。常常是母親一哭父親就趕緊放下拳頭，從沒有見過這種恩斷情絕的打法。如果婚姻都是這個樣子的，我寧可不要。
真的，他們夫妻間的這次血戰，讓我直接恐婚。
我寫給常一鳴的回信里，滿滿的都是這種心情。
這段故事說完，我覺得我該和常一鳴告別了。
「這結婚啊，太可怕了。本來是想找個人在一起抱團取暖，以期當大難來臨時有個人可以與自己一起並肩作戰。可是一旦遇到這樣的，平時在一起雞飛狗跳，大難時刻還不是各自飛……」
「所以，這結婚還有什麼意義？」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但你對婚姻的期許還是很符合我的心意的。這結婚啊考驗的就是人的眼光，像我這樣的，就永遠不會打老婆……
「別把話說的這麼滿……」
「男人如果不順心，天王老子都敢殺，還會在乎什麼妻子不妻子……」
「但有的男人不一樣。他們做事，從心開始，心之所至，金石可開……」
常一鳴一字一句給我說。
「開了又能怎麼著，讓人跳進婚姻的坑裡嗎？」
我站起來，向外望了望，和他告辭。
「天都黑成這樣子了，我們走吧？」
「哦，我，我給你寫的信你收到了嗎？」
常一鳴小心翼翼地問。
「哦，收到了。不好意思，我寫了回信，就不給你寄了。」
我笑著，把回信遞給他：「回家看吧。」
他沒說話，當著我的面就把信撕開了。
弄得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倒是不急不緩的坐著那裡看起信來。
我的心忽然就怦怦的跳了幾下。
就是擔心他當著我的面說出我不想聽的話來。
等他看完信，仿佛時間過去了一個春秋。
他抬頭看我，我躲閃著他的目光。
「回去了，我。」
「你這心裡負擔很重啊？」
他的話，讓我猛然停步。
「你，什麼意思？」
「不是說過嗎？情從心起，看人就得看心。從你對自己的評價來看，可能都不是真的，就是想嚇我唄。」
聽他的話，我心裡果然一動。
但還是對他說，「我說的已經夠明白了，我們以後各自安好，還是同學。否則……」
「否則連同學都不是了？」
他把我話接過來。
「這有點……」
「我回家了，否則父母該擔心了……」
我不想給他再扯下去。
「好吧，我送你。我希望我們來日方長，一起從心開始。你不能只見一面就絕交。」
說完把信揣進懷裡。
「看完了就撕了唄，有什麼好保存的。」
我看他支支吾吾的，就又說：「還我也行。」
他依然不做聲。
「我又沒說什麼過分的話，你留著要挾我嗎？」
我給他開玩笑。
「如果我們能從今天開始，這封信對我來說就有很重要的意義……」
他的話讓我無可奈何。
只好不再說什麼。
從很暖和的房間裡出來，感覺到夜的涼。
我不由得又是一陣哆嗦。
「怎麼了，你。哦……」
他突然好像想起什麼。
突然又返回宿舍，不一會就出來了。
手裡拿著他的大衣，又穿上了他的小棉襖，外面罩了一件藍色的中山裝。
看上去像老了十幾歲，不僅土，而且土的掉渣。
他把大衣給我披上了。
「來，好好暖和暖和再走。」
說著就抱住我。
「別，別，不要這樣。」
我掙脫開，推著自行車就往外走。
天太黑了。
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就沒敢再騎車，他也就推著車子陪我一起走。
夜裡的風很涼，路上幾乎沒人。
黑暗給人的感覺很寬闊，很神秘。
我們不言不語的走。
不時聽到他吸鼻子的聲音。
「你是不是冷，大衣給你穿吧？」
我問他。
「你穿吧，我不冷。」
他聽我先說話，就開啟了話匣子。
我無心作答，也就沉默不語的任他說。
不知不覺就到了我村口。
我把大衣還給他就回家了。
「莎莎，好好考慮考慮，我們可以從心開始。」
常一鳴給我說了最後一句話。並且指了指心的位置。
他是怕我錯會他的意思。
「沒有過往，何談重新……」
我故意。
我想我們之間的故事應該就此結束了。
回家也沒說。
可是，我沒有預後的直覺。
無論怎麼說，如果那對夫妻給我留下的是一片昏暗的婚姻天地，那麼常一鳴就是那從門縫裡照進昏暗裡的一絲陽光，給了我一點希望……
我還是很感謝他的……
所以，我們竟從心開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