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補救性支架置入術
「師父，開壓力泵是打算給他用球囊擴一下？」楊小賢問道。他留在神外二科後，因為劉院長的關照，重點培養他，梁雲濤經常親自帶他上手術，楊小賢碩博期間一直在實驗室做實驗，沒上過臨床，梁雲濤算是從外科手術基本功開始帶他教他，所以楊小賢尊稱梁雲濤為師父。
「嗯，既然已經知道有原位狹窄了，等支架嵌入血栓這幾分鐘就可以把壓力泵準備好。我估計血栓不會太多，取通後血流還是維持不住，在它再次閉塞之前如果能及時把球囊送上去擴一下，就再好不過了。」梁雲濤耐心解釋手術策略，楊小賢聽完就立即去把壓力泵抽好造影劑，連接好三通閥。壓力泵相當於打氣筒，是一個可以精密地給球囊充氣使其在血管內膨脹擴張的裝置。
取栓支架釋放之後需要等待5-8分鐘再回收，這個空當梁雲濤開啟了閒聊模式。
「你去神內輪轉的時候是她帶你？」梁雲濤問道。
「算是吧，我跟一個住院醫一起管患者，聞姐是帶組的。」
「那她現在多大歲數，啥職稱？」
「三十七八歲吧，還是主治，沒晉副高，她是長白醫科大七年制畢業的，工作非常認真負責，韓主任挺喜歡她，就讓她在自己手下帶個治療組，臨床業務這方面韓主任對她很放心。」
長白醫科大學位於長白省永春市，曾經是東三省實力最強的醫科大學，排名猶在寧遠之上，神經內科是長白醫科大附屬一院的王牌科室，曾一度與崇文醫院神經內科並駕齊驅，就連七年制的《神經病學》教材都是由他們主編。後來隨著東北的逐漸衰落，東北人才外流，長白省在東北又沒啥地區優勢，更加難以吸引人才，長白醫科大學日漸式微。推算起來，聞佳佳讀書的時候大約十幾年前，正是長白醫科大學鼎盛的時候，所以她比渤海醫院神內的許多醫生都更優秀一些。
梁雲濤心想：就她這個直性子，還是外來戶（非寧遠醫大畢業），能順利晉升才怪。不過一直當帶組的主治醫也挺好，專心干臨床，沒那麼多煩惱。
「關閉灌注壓力線，扭控器擰上，連接好空注射器，準備開始取栓。」時間差不多了，梁雲濤一邊下命令，楊小賢一邊操作，動作十分麻利。
梁雲濤將DA管又向上推了一段，到達基底動脈起始部。
「負壓。」梁雲濤命令道，楊小賢開始回抽50毫升空注射器，這個注射器與DA導管相連，可以在取栓支架近端提供負壓吸引力，一定程度上可以防止碎裂的小塊血栓逃逸到血管遠端。
取栓支架從DA導管取出後楊小賢立即清理表面上的血跡，並說道：「有血栓，護士拍照！」與此同時梁雲濤接過50毫升注射器繼續通過DA導管負壓抽吸大約15毫升血液，推到紗布上沒有看到血栓濾出。
楊小賢將取栓支架擺在一塊乾淨的紗布上，旁邊放一個支架附帶的比例尺，讓導管室護士用手機拍照，只見支架上只有一小塊暗紅色血栓粘在上面。這時梁雲濤已經拿起造影劑通過DA導管手推造影，基底動脈順利再通！基底動脈中段左側壁可見偏心性斑塊，管腔重度狹窄，狹窄率＞95%，狹窄遠端的血流速度明顯減慢，雙側小腦上動脈、左側大腦後動脈顯示清晰，mTICI分級2a級。隨著基底動脈的血流再通，患者有了反應，開始有些躁動，眼睛睜開了，但還是迷迷糊糊的，不能配合指令，眼睛睜開一會很快又閉上，用力拍他才能睜眼睛。
「這效果真是立竿見影啊，師父。」楊小賢不禁感嘆道。
「別高興太早，血流維持不住，還會再度昏迷。」梁雲濤沉聲說道，「不過患者能甦醒，說明堵的時間不算太長，梗死灶也不太大，只要把血流維持好，預後應該還不錯。」一邊說著，一邊把微導絲從DA導管送進去，沒有帶微導管，沒有做路徑圖，就憑著最後一幅造影圖像的瞬間記憶作為參考，一根200cm裸微導絲就在梁雲濤的操作下再次順利通過基底動脈重度狹窄部位，進入左側大腦後動脈。
聞佳佳知道他要做球擴，但之前在崇文醫院進修時看到的都是微導管輔助微導絲通過，而且還是300cm的長微導絲，然後通過長交換把微導管撤出來，把微導絲留在原位，此時見他一根微導絲從DA導管頭端冒出來後就順利地送進左側大腦後動脈，不禁暗暗稱奇。
「小金，開一個2.0×10mm康煒顱內球囊！」梁雲濤再次造影確認微導絲位置，並目測病變長度和血管直徑後果斷地命令道，小金是今晚導管室值班護士，叫金穗。
「主任，不用觀察一會看看血流情況嗎？」聞佳佳忍不住問道。
梁雲濤遵從了聞佳佳術前的囑咐——「您就當我不存在，該咋做就咋做」，沒有搭理她。
「2.0×10mm康煒顱內球囊，開了。」金穗說著撕開包裝，將裡面的顱內球囊擴張導管遞給梁雲濤，後者接過球囊，連接壓力泵的三通閥，對楊小賢說道：「負壓。」
「啪」的一聲，楊小賢把壓力泵手柄一拉到底。
梁雲濤把三通閥調整了一下，又說道：「排氣。」楊小賢又把壓力泵頭朝上，緩推手柄，將空氣排出，最後轉動手柄微微排氣，直至連接管和壓力泵內不再有氣泡為止。
梁雲濤將顱內球囊送至狹窄部位，手推冒煙定位，這次造影劑走得很慢，只到達基底動脈狹窄部位近端便不往前走了，遠端分支未顯影，跟術前造影差不多。
「師父，這是血管又堵了嗎？」楊小賢問道。
「是血管狹窄太重了，球囊放在那，僅剩的縫隙就填滿了。球囊準備！」
楊小賢聞言一凜，拍了拍手中的壓力泵說道：「準備完畢！」
「1……2……2.5……3……3.5……4……5……撤！」梁雲濤盯著屏幕，口中報壓力數值，楊小賢轉動壓力泵手柄按照他要求的壓力數逐漸加壓，聽到梁雲濤說道「撤」的時候「啪」的一聲手柄一拉，負壓抽淨球囊內的造影劑。梁雲濤撤出球囊，再次造影，基底動脈顯影良好，狹窄率明顯改善，殘餘狹窄約75%，基底動脈尖各分支顯影正常，mTICI分級：3級。
「完美再通！」聞佳佳對手術效果十分滿意，忍不住通過麥克風向手術間說道。
梁雲濤看著球囊擴張成形後的造影圖像，雖然血流恢復的很好，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基底動脈中段的斑塊表面凹凸不平。他沖技師操作間喊道：「觀察5分鐘，開始計時。小金，把替羅非班給他泵上！前半小時負荷。」
5分鐘計時已到，梁雲濤再次造影，基底動脈仍然血流通暢，只是斑塊狹窄那裡的細微變化被梁雲濤捕捉到，印證了他的猜想：不穩定斑塊，很容易再次形成血栓。於是他下定決心，見金穗已經將替羅非班的輸液泵連接好，說道：「小金，開一個2.5×8mm顱內球囊擴張支架。」
「主任，支架必須現在下嗎？他今天剛發病啊。」聞佳佳忍不住提醒道。
「現在不放的話，有可能後半夜再次血栓形成，基底動脈再閉塞，需要重新上台取栓，然後放支架，到那時我可不來幫你做了啊。」梁雲濤凝視著他說道。
口罩和帽子遮住了梁雲濤的面部表情，讓聞佳佳猜不透他現在是在開玩笑嚇唬自己，還是在諷刺挖苦自己，於是識趣地閉嘴，不敢再亂說話。
好在，支架放置的過程一如前面一樣順利，支架放好後再次造影見基底動脈狹窄幾乎完全解除，術後查體患者能自行睜眼，問話可答，構音障礙，右側肢體肌力3級，左側肢體肌力4級，明顯較術前好轉。梁雲濤把手術衣脫掉，連帶著手套卷在一起，隨手拋進黃色垃圾桶。
聞佳佳見梁雲濤做手術有條不紊，淡定從容，一派大家風範，術後無菌單上的血跡也並不多，術野很乾淨，心裡對他的手術水平已經有了判斷。但她不擅長說恭維話，即使內心佩服得五體投地，表面上還是抹不開面子多誇讚幾句，尤其是自己之前對他的態度不夠恭敬，現在更加覺得不好意思。此時見梁雲濤走出術間，只是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說道：「謝謝梁主任，手術做得很漂亮，您辛苦了。」
梁雲濤的虛榮心沒有得到滿足，對她的反應還不滿意，豈能輕易放過她，於是逗她道：「聞姐，這台手術準備給我打賞多少錢呀？」
聞佳佳知道他在調侃紅包的事，瞬間漲紅了臉。此時若換成是白曉婷、張爽和程諾護士長這類性格開朗情商高的人，能瞬間編出一百種讚美之詞哄梁雲濤開心，但聞佳佳跟祁雪有點像，有點清高或者說古板，她甚至還不如祁雪，後者出於對梁雲濤的崇拜，也會發自內心地對梁雲濤送上誇讚。
而聞佳佳只會紅著臉說道：「主任，您別逗我了。」隨即，她又提出請求：「主任，這個患者術後轉回我科行嗎？我想親自管理他。」
梁雲濤點了點頭：「術後注意控制血壓，別不敢降血壓，降到120左右！替羅非班泵入48小時，停藥前4個小時給雙抗口服。」
聞佳佳鄭重地點了點頭：「好的，謝謝主任，有啥情況我再跟您匯報。」
梁雲濤又一本正經地說道：「大概下周五吧，我要組織一場介入培訓班，想請聞老師講課，你看行嗎？」
聞佳佳顯然更喜歡他正經時的樣子，說道：「行倒是行，您打算安排我講哪方面的內容呢？」
梁雲濤說道：「就是結合咱們最近遇到的這幾例患者，講一講今年剛發表的《急性缺血性卒中早期血管內介入治療指南》，給下級醫院的醫生解讀一下目前指南推薦的治療原則，以及如何篩選適合做急診取栓的患者，我之前布置給楊小賢了，但他的水平肯定不夠，你臨床經驗豐富，更適合講這個題目，這幾台手術的影像資料我讓楊小賢給你提供，順便讓他跟你學習學習怎麼做PPT，如何講課。」
聞佳佳欣然同意，但還是謙虛地說：「小賢是博士，比我優秀多了。對了主任，這個課件做完我打算先在我們科講一下，到時候還想邀請您過來點評，您看如何？」
梁雲濤說道：「當然可以，咱們兩個科早就應該深度合作了，要不是因為那個呂智興不重視取栓，咱醫院去年就該評上高級卒中中心了。」
術後的第一夜是最關鍵最危險的一夜，聞佳佳沒敢離開醫院，而是留在科里防止她大爺發生什麼病情變化，畢竟這類介入術後的患者自己科里沒有圍術期管理的經驗，只有她進修的時候接觸過術後患者。她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回想梁雲濤做的支架置入術，不禁產生疑問：取栓+支架，還可以這麼做嗎？風險多高啊？反正睡不著覺，便打開電腦查文獻。
這時，梁雲濤發來微信問道：「患者情況怎樣？」
聞佳佳回：「目前平穩，謝梁主任關心。」
不知道是不是梁雲濤跟她心有靈犀，此時竟然知她所想，微信上給她發來兩篇文獻，一篇是發表在《Stroke》上的多中心回顧性研究，報導了機械取栓血管再通失敗後行補救性支架置入的患者預後情況，另一篇是關於這類補救性支架置入的Meta分析。梁雲濤發完文獻之後在微信上說道：「你可能對我的手術策略有疑問，取栓再通失敗，或者取栓後血管有再閉塞傾向的患者，接受支架置入治療稱為『補救性支架置入（rescue stenting）』，我也是綜合考慮了一番才決定給他放支架的。你有空可以看看這兩篇文獻，希望能對你有幫助。」
「最後一個問題，」聞佳佳斗膽發問：「您最後為何選用球擴支架而不是自膨支架？是考慮自膨支架的徑向支撐力不夠，容易出現再狹窄嗎？」
「沒那麼多說道，只是因為球擴支架比自膨支架便宜，還少用一個球囊，總共能少花三萬多塊錢，這不是想幫你親戚省點錢嘛。」
聞佳佳心裡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他還挺細心的。」她開始胡思亂想。
接下來什麼文獻都看不進去了，連夢裡都是梁雲濤做手術時的挺拔背影。
「嗯，既然已經知道有原位狹窄了，等支架嵌入血栓這幾分鐘就可以把壓力泵準備好。我估計血栓不會太多，取通後血流還是維持不住，在它再次閉塞之前如果能及時把球囊送上去擴一下，就再好不過了。」梁雲濤耐心解釋手術策略，楊小賢聽完就立即去把壓力泵抽好造影劑，連接好三通閥。壓力泵相當於打氣筒，是一個可以精密地給球囊充氣使其在血管內膨脹擴張的裝置。
取栓支架釋放之後需要等待5-8分鐘再回收，這個空當梁雲濤開啟了閒聊模式。
「你去神內輪轉的時候是她帶你？」梁雲濤問道。
「算是吧，我跟一個住院醫一起管患者，聞姐是帶組的。」
「那她現在多大歲數，啥職稱？」
「三十七八歲吧，還是主治，沒晉副高，她是長白醫科大七年制畢業的，工作非常認真負責，韓主任挺喜歡她，就讓她在自己手下帶個治療組，臨床業務這方面韓主任對她很放心。」
長白醫科大學位於長白省永春市，曾經是東三省實力最強的醫科大學，排名猶在寧遠之上，神經內科是長白醫科大附屬一院的王牌科室，曾一度與崇文醫院神經內科並駕齊驅，就連七年制的《神經病學》教材都是由他們主編。後來隨著東北的逐漸衰落，東北人才外流，長白省在東北又沒啥地區優勢，更加難以吸引人才，長白醫科大學日漸式微。推算起來，聞佳佳讀書的時候大約十幾年前，正是長白醫科大學鼎盛的時候，所以她比渤海醫院神內的許多醫生都更優秀一些。
梁雲濤心想：就她這個直性子，還是外來戶（非寧遠醫大畢業），能順利晉升才怪。不過一直當帶組的主治醫也挺好，專心干臨床，沒那麼多煩惱。
「關閉灌注壓力線，扭控器擰上，連接好空注射器，準備開始取栓。」時間差不多了，梁雲濤一邊下命令，楊小賢一邊操作，動作十分麻利。
梁雲濤將DA管又向上推了一段，到達基底動脈起始部。
「負壓。」梁雲濤命令道，楊小賢開始回抽50毫升空注射器，這個注射器與DA導管相連，可以在取栓支架近端提供負壓吸引力，一定程度上可以防止碎裂的小塊血栓逃逸到血管遠端。
取栓支架從DA導管取出後楊小賢立即清理表面上的血跡，並說道：「有血栓，護士拍照！」與此同時梁雲濤接過50毫升注射器繼續通過DA導管負壓抽吸大約15毫升血液，推到紗布上沒有看到血栓濾出。
楊小賢將取栓支架擺在一塊乾淨的紗布上，旁邊放一個支架附帶的比例尺，讓導管室護士用手機拍照，只見支架上只有一小塊暗紅色血栓粘在上面。這時梁雲濤已經拿起造影劑通過DA導管手推造影，基底動脈順利再通！基底動脈中段左側壁可見偏心性斑塊，管腔重度狹窄，狹窄率＞95%，狹窄遠端的血流速度明顯減慢，雙側小腦上動脈、左側大腦後動脈顯示清晰，mTICI分級2a級。隨著基底動脈的血流再通，患者有了反應，開始有些躁動，眼睛睜開了，但還是迷迷糊糊的，不能配合指令，眼睛睜開一會很快又閉上，用力拍他才能睜眼睛。
「這效果真是立竿見影啊，師父。」楊小賢不禁感嘆道。
「別高興太早，血流維持不住，還會再度昏迷。」梁雲濤沉聲說道，「不過患者能甦醒，說明堵的時間不算太長，梗死灶也不太大，只要把血流維持好，預後應該還不錯。」一邊說著，一邊把微導絲從DA導管送進去，沒有帶微導管，沒有做路徑圖，就憑著最後一幅造影圖像的瞬間記憶作為參考，一根200cm裸微導絲就在梁雲濤的操作下再次順利通過基底動脈重度狹窄部位，進入左側大腦後動脈。
聞佳佳知道他要做球擴，但之前在崇文醫院進修時看到的都是微導管輔助微導絲通過，而且還是300cm的長微導絲，然後通過長交換把微導管撤出來，把微導絲留在原位，此時見他一根微導絲從DA導管頭端冒出來後就順利地送進左側大腦後動脈，不禁暗暗稱奇。
「小金，開一個2.0×10mm康煒顱內球囊！」梁雲濤再次造影確認微導絲位置，並目測病變長度和血管直徑後果斷地命令道，小金是今晚導管室值班護士，叫金穗。
「主任，不用觀察一會看看血流情況嗎？」聞佳佳忍不住問道。
梁雲濤遵從了聞佳佳術前的囑咐——「您就當我不存在，該咋做就咋做」，沒有搭理她。
「2.0×10mm康煒顱內球囊，開了。」金穗說著撕開包裝，將裡面的顱內球囊擴張導管遞給梁雲濤，後者接過球囊，連接壓力泵的三通閥，對楊小賢說道：「負壓。」
「啪」的一聲，楊小賢把壓力泵手柄一拉到底。
梁雲濤把三通閥調整了一下，又說道：「排氣。」楊小賢又把壓力泵頭朝上，緩推手柄，將空氣排出，最後轉動手柄微微排氣，直至連接管和壓力泵內不再有氣泡為止。
梁雲濤將顱內球囊送至狹窄部位，手推冒煙定位，這次造影劑走得很慢，只到達基底動脈狹窄部位近端便不往前走了，遠端分支未顯影，跟術前造影差不多。
「師父，這是血管又堵了嗎？」楊小賢問道。
「是血管狹窄太重了，球囊放在那，僅剩的縫隙就填滿了。球囊準備！」
楊小賢聞言一凜，拍了拍手中的壓力泵說道：「準備完畢！」
「1……2……2.5……3……3.5……4……5……撤！」梁雲濤盯著屏幕，口中報壓力數值，楊小賢轉動壓力泵手柄按照他要求的壓力數逐漸加壓，聽到梁雲濤說道「撤」的時候「啪」的一聲手柄一拉，負壓抽淨球囊內的造影劑。梁雲濤撤出球囊，再次造影，基底動脈顯影良好，狹窄率明顯改善，殘餘狹窄約75%，基底動脈尖各分支顯影正常，mTICI分級：3級。
「完美再通！」聞佳佳對手術效果十分滿意，忍不住通過麥克風向手術間說道。
梁雲濤看著球囊擴張成形後的造影圖像，雖然血流恢復的很好，但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基底動脈中段的斑塊表面凹凸不平。他沖技師操作間喊道：「觀察5分鐘，開始計時。小金，把替羅非班給他泵上！前半小時負荷。」
5分鐘計時已到，梁雲濤再次造影，基底動脈仍然血流通暢，只是斑塊狹窄那裡的細微變化被梁雲濤捕捉到，印證了他的猜想：不穩定斑塊，很容易再次形成血栓。於是他下定決心，見金穗已經將替羅非班的輸液泵連接好，說道：「小金，開一個2.5×8mm顱內球囊擴張支架。」
「主任，支架必須現在下嗎？他今天剛發病啊。」聞佳佳忍不住提醒道。
「現在不放的話，有可能後半夜再次血栓形成，基底動脈再閉塞，需要重新上台取栓，然後放支架，到那時我可不來幫你做了啊。」梁雲濤凝視著他說道。
口罩和帽子遮住了梁雲濤的面部表情，讓聞佳佳猜不透他現在是在開玩笑嚇唬自己，還是在諷刺挖苦自己，於是識趣地閉嘴，不敢再亂說話。
好在，支架放置的過程一如前面一樣順利，支架放好後再次造影見基底動脈狹窄幾乎完全解除，術後查體患者能自行睜眼，問話可答，構音障礙，右側肢體肌力3級，左側肢體肌力4級，明顯較術前好轉。梁雲濤把手術衣脫掉，連帶著手套卷在一起，隨手拋進黃色垃圾桶。
聞佳佳見梁雲濤做手術有條不紊，淡定從容，一派大家風範，術後無菌單上的血跡也並不多，術野很乾淨，心裡對他的手術水平已經有了判斷。但她不擅長說恭維話，即使內心佩服得五體投地，表面上還是抹不開面子多誇讚幾句，尤其是自己之前對他的態度不夠恭敬，現在更加覺得不好意思。此時見梁雲濤走出術間，只是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說道：「謝謝梁主任，手術做得很漂亮，您辛苦了。」
梁雲濤的虛榮心沒有得到滿足，對她的反應還不滿意，豈能輕易放過她，於是逗她道：「聞姐，這台手術準備給我打賞多少錢呀？」
聞佳佳知道他在調侃紅包的事，瞬間漲紅了臉。此時若換成是白曉婷、張爽和程諾護士長這類性格開朗情商高的人，能瞬間編出一百種讚美之詞哄梁雲濤開心，但聞佳佳跟祁雪有點像，有點清高或者說古板，她甚至還不如祁雪，後者出於對梁雲濤的崇拜，也會發自內心地對梁雲濤送上誇讚。
而聞佳佳只會紅著臉說道：「主任，您別逗我了。」隨即，她又提出請求：「主任，這個患者術後轉回我科行嗎？我想親自管理他。」
梁雲濤點了點頭：「術後注意控制血壓，別不敢降血壓，降到120左右！替羅非班泵入48小時，停藥前4個小時給雙抗口服。」
聞佳佳鄭重地點了點頭：「好的，謝謝主任，有啥情況我再跟您匯報。」
梁雲濤又一本正經地說道：「大概下周五吧，我要組織一場介入培訓班，想請聞老師講課，你看行嗎？」
聞佳佳顯然更喜歡他正經時的樣子，說道：「行倒是行，您打算安排我講哪方面的內容呢？」
梁雲濤說道：「就是結合咱們最近遇到的這幾例患者，講一講今年剛發表的《急性缺血性卒中早期血管內介入治療指南》，給下級醫院的醫生解讀一下目前指南推薦的治療原則，以及如何篩選適合做急診取栓的患者，我之前布置給楊小賢了，但他的水平肯定不夠，你臨床經驗豐富，更適合講這個題目，這幾台手術的影像資料我讓楊小賢給你提供，順便讓他跟你學習學習怎麼做PPT，如何講課。」
聞佳佳欣然同意，但還是謙虛地說：「小賢是博士，比我優秀多了。對了主任，這個課件做完我打算先在我們科講一下，到時候還想邀請您過來點評，您看如何？」
梁雲濤說道：「當然可以，咱們兩個科早就應該深度合作了，要不是因為那個呂智興不重視取栓，咱醫院去年就該評上高級卒中中心了。」
術後的第一夜是最關鍵最危險的一夜，聞佳佳沒敢離開醫院，而是留在科里防止她大爺發生什麼病情變化，畢竟這類介入術後的患者自己科里沒有圍術期管理的經驗，只有她進修的時候接觸過術後患者。她躺在值班室的床上，回想梁雲濤做的支架置入術，不禁產生疑問：取栓+支架，還可以這麼做嗎？風險多高啊？反正睡不著覺，便打開電腦查文獻。
這時，梁雲濤發來微信問道：「患者情況怎樣？」
聞佳佳回：「目前平穩，謝梁主任關心。」
不知道是不是梁雲濤跟她心有靈犀，此時竟然知她所想，微信上給她發來兩篇文獻，一篇是發表在《Stroke》上的多中心回顧性研究，報導了機械取栓血管再通失敗後行補救性支架置入的患者預後情況，另一篇是關於這類補救性支架置入的Meta分析。梁雲濤發完文獻之後在微信上說道：「你可能對我的手術策略有疑問，取栓再通失敗，或者取栓後血管有再閉塞傾向的患者，接受支架置入治療稱為『補救性支架置入（rescue stenting）』，我也是綜合考慮了一番才決定給他放支架的。你有空可以看看這兩篇文獻，希望能對你有幫助。」
「最後一個問題，」聞佳佳斗膽發問：「您最後為何選用球擴支架而不是自膨支架？是考慮自膨支架的徑向支撐力不夠，容易出現再狹窄嗎？」
「沒那麼多說道，只是因為球擴支架比自膨支架便宜，還少用一個球囊，總共能少花三萬多塊錢，這不是想幫你親戚省點錢嘛。」
聞佳佳心裡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他還挺細心的。」她開始胡思亂想。
接下來什麼文獻都看不進去了，連夢裡都是梁雲濤做手術時的挺拔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