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陳恤的回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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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恤並不知道那個阿姨是做什麼的,按照哥哥說的那樣,他到終點站下了車。

  等待著他的是一個女人,看起來三十歲的模樣,在站台上舉著一把紅色的傘。她身上的衣服並不過時,深色風衣和黑色高跟長靴,整齊的披髮散發著特殊的香味,帶著一頂淺褐色的貝雷帽。

  這樣的女人和他見過的婦女都不同,尤其和一直在病榻上的母親截然不同。

  他不知道一個婦女竟然能夠是這樣優雅溫和而美麗的形象,和那個兇悍暴躁而又奄奄一息的狼狽模樣的母親差別太大。

  「你是陳恤嗎?」她半蹲著詢問。

  「嗯……」

  「阿恤,你不用害怕,我叫葉灩,你可以叫我葉阿姨。不用擔心,我是來接,和我走吧。」葉灩牽起了他的手,將他帶走了。

  陳恤不記得一路上自己是怎樣的心情了,只記得他到達那棟大房子面前時的不安,打開那扇密碼鎖大鐵門,看到裡面和他同樣的三十幾個孩子正在午餐。

  午飯很豐盛,兩菜一肉和一碗熱乎乎的紫菜湯。但他不喜歡,他知道這裡是什麼樣的地方,在這裡生活意味著自己徹底變成了舉目無親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不一樣,他還有哥哥姐姐和母親。

  在這棟擁擠的大房子裡度過了整整十年,學會了寫字讀書和使用神力,葉灩是收容所的負責人,偶爾也會給孩子們上課,教他們洗衣洗碗和疊被子。

  陳恤常常在大房子旁草坪上,吹著黃昏時那令人恍惚的夏風,無視掉喧鬧的蟬鳴,他年少的臉龐上沉了許多冷靜與理性。

  他也會思念哥哥和姐姐,期待著離開這座已經住得厭煩的大房子,和他們重新團聚。

  明明在同一片土地,他卻感覺和親人們相隔萬里,他打心底的能夠將葉灩也認作自己的母親了,真心想來,那也是他一直嚮往的母親的模樣。

  直到他的十四歲,坐在那片草地的鞦韆上,這是他第一次出現症狀。

  就這麼捂著胸口忍受疼痛,從鞦韆上跌落到雪地之中,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昏倒了。

  醒來後已經躺在了葉灩的懷抱里,屋子裡燃著暖氣,喝下一碗藥湯後感到舒適,但身上多處不斷滲血的傷口仍舊疼痛無比。

  「阿恤,這是詭神的詛咒。」葉灩告訴他。

  他的心裡已經有了一些預感:「我並沒有招惹詭神大人。」

  葉灩輕輕撫著陳恤的頭髮,一邊用神力為他療傷:「阿恤,關於當年的事情……」

  「……」陳恤側過了臉不看她。

  「你的母親在你走的那天因病去世了,你的姐姐陳霧也在同一天死去了。」

  陳恤沉默著,眼裡有些濕潤。

  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早在三歲的那個午後看到母親和姐姐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個事實。在今後無數個不眠的夜晚,仍在反覆回想那天的細節,越來越清晰的回憶映刻在他的腦海里,只有欺騙自己才能保持理智。

  「你的哥哥在前不久寄來了一封信。」

  「葉老師,給我看看吧。」

  「阿恤……」

  葉灩從自己精緻的包里拿出一封黃色的信件,上面漂亮地貼著一張照片郵票,還有正面看起來清秀而有力的兩個字:

  ——「遺書」。

  陳恤接過遺書,只是緊緊攥在手裡,他沒有勇氣撕開,光是看清那兩個字就已經精疲力盡了。

  葉灩拍著他的背:「這是陳救寄的。他所有的話都在裡面。」

  「是哥哥……」

  陳恤只覺得身上的傷口持續流血卻也沒那麼疼了,心口傳來的悲傷所帶來的疼痛能夠撕裂他整個完好的靈魂,在寒夜中飄動的雪比他的身體還要溫暖一些。

  他獨自看完了那封遺書。

  那是陳救親筆所寫,整整一頁紙寫了詭門的詳細信息以及陳霧是自己所殺的這件事。

  而現在陳救已經決定要赴死了——向詭門的眾人復仇,冒著生命危險,所以寫下了這封遺書。

  陳恤那空洞的雙眼看向葉灩,此刻他感覺到這十幾年的平靜與美好是多麼諷刺的事實,他無法不怨恨陳救當年的選擇,也無法再忍受如同白痴一般的自己。

  他扯開手上的輸液針頭,緊緊拉住葉灩的手臂:「葉老師……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葉灩正想說點什麼話來安慰他,抬眼看到陳恤那無比痛苦的表情,於是好像嗓子裡堵了些東西,無法開口。

  那樣絕望的表情讓她心如刀割。

  再次看到陳恤的時候,是在當天的傍晚時分,陳恤向葉灩告別,他準備離開這裡。

  一瞬間陳恤如同換了一個人,葉灩沒有阻攔他:「你準備去哪?」

  陳恤用破舊的衣服擦了擦刀:「詭門,報仇,找哥哥。他的選擇是用姐姐換我,他錯了。」

  葉灩伸出手要撫摸他的頭:「阿恤,我不想你去。」陳恤躲開了,他冷漠的臉讓人感到心底發涼:「葉老師,感謝你多年來對我的好,我沒有什麼回報你的……」

  陳恤將懷裡保存的一張照片交給了葉灩,那是他和葉灩的合照:「葉老師,謝謝你……如果我沒回來,就用這個代替我吧。」

  葉灩怔怔地捏著那張照片,看流淚的陳恤跪在地上磕了三下,隨後起身拿著那把新刀離開了這裡。

  她站在原處,直到天色完全黑沉,空中重新飄起了小雪。

  身披著夜雪,他回想信件的細節,順利找到了當年北辭山的舊址,那裡已經荒廢了許久。

  原先石頭壘築雕琢的大殿已經風化破舊不堪,一些藤蔓也纏繞在白色的華柱上,光滑的地面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裂隙,只有唯一不變的是那階上的座位,一如往常一般嶄新和整潔。

  不遠處台階下坐著一位守門的男人,他躺在台階上,聽見陳恤的腳步聲立刻坐直了身體:「誰?」

  陳恤沒有打算躲藏,他靠近後才看清楚那男人竟然是個瞎子。

  「這裡之前是詭門的地盤吧,他們人呢?」

  男人一愣,笑了起來:「哈哈哈,孩子,這裡當然是荒廢了。詭門一千多處地盤,荒廢這麼一兩處當然很正常啊。」

  陳恤拔出新刀架在瞎子的脖子上:「帶我去找詭門的門主!」

  「哎呦,我哪兒知道什麼門主啊!我就是一守門的!」

  「騙誰呢。」陳恤側頭看台階上那乾淨的座位:「你看不見,但還是天天打掃那座位,總不可能是給自己坐的。」

  瞎子哈哈大笑,將手放在陳恤的刀刃上:「你來報仇,就用這種東西?」

  陳恤憑直覺反應到不對勁,當即抽出了刀,向後退了幾米遠,做出防衛的姿態。果不其然那瞎子迅速站了起來,一把槍出現在他的手上。

  陳恤冒出冷汗,警惕地看著瞎子,槍這東西可比自己的刀要快許多,更別提威力。

  「周鬼是你哥哥殺的,他是這裡的主人,他死了這裡就荒廢了。而我只是詭門派來的守門人而已,很抱歉,我也沒見過門主。」

  「……哼。」陳恤此刻無比緊張。

  瞎子甚至沒有開槍的意圖:「你天資不錯,詭門很看好你,只要你願意加入詭門,我們會答應幫你做一切事情。」

  「……可笑。」

  「可笑嗎?」瞎子雖看不見,但卻能精準地從台階上走下來,向著陳恤所在方位走來:「你無非就是為了你的哥哥姐姐而已。你哥哥殺了我們好多同伴,不過已經被抓住了,馬上就要被處死了。」

  聽見自己哥哥的下落,陳恤先前充滿敵意的臉色一變,只是沉默地瞪著他。

  陳恤的表情,瞎子全都看在眼裡,正是如此他笑得如此狡黠:「只要你加入,我們可以立刻放了他。不僅如此,我們還可以幫你復活你那無辜死去的姐姐。」

  這確實是很划算的買賣,足夠打動陳恤了,於是他放下了手裡的刀,有些哽咽地說道:「放了哥哥吧……我答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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