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火車駛離大海
原本以為回老家相親會遇到跟自己一樣剩下的優質男人，見到他們車麗才恍然大悟。
她以為能在老家找到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結果發現根本沒有。小地方的人普遍早婚，還剩下的，大多有些「不正常」。正常那一批，出於男性的結婚需求，他們會向上追求，選擇比他們年輕的，有價值的對象，不會找同齡同等條件的人。同樣30歲，30歲的男人會找30以下的對象，30歲的女人卻找不到30以下的對象。在大城市生活過的經歷無意間拉高了她的眼光標準，如果她不能放棄自我向下兼容，她是很難在老家找到合適對象的。
想通這個殘酷的真相，車麗一下子不想相親了，她很想逃離老家。鐵海市不是自己的家，可是不殘酷，她給每個人都平等生活的環境，大城市開放平等自由，沒人會問你為什麼不結婚，沒人會問你為什麼養寵物不養小孩，你可以天沒亮起來跑步運動，也可以在夜店瘋玩一整晚第二天坐車回家。你可以當大老闆你可以當小商販，你可以在做朝九晚六的上班族在寫字樓上班，也可以做自由職業者在24小時開放的圖書館辦公。
她喜歡鐵海市的自私冷漠，大家有邊界感不會過多關心別人，車麗在高級公寓裡住了幾年，到現在沒跟鄰居說過一句話。達珠村這裡卻是另一番景象，回來這些日子，每個人一見面就會問你：「結婚沒有？」聽到否定的回答他們會接著問你：「為什麼不結婚？」催你結婚是第二步。到了第三步就會有熱心人士給你介紹對象，當介紹的幾個對象談不成，他們便會埋怨你太挑。第三步後她們不會理睬你了，因為介紹對象也是要消耗人情臉面的，知道你太挑介紹無望後她們會不斷循環第一第二步。
車麗知道如果她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以後要面對很多流言蜚語，萬一哪天她扛不住壓力，真的向下兼容找對象會怎樣，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趙菲或是下一個娟秀。
與其同時，車麗在馬尾市的求職並不順利，車麗想在馬尾市的書店或是咖啡店花店之類的地方工作，她知道馬尾市是一個四線城市，在月收入和假期方面，她做出讓步，願意接受薪水低假期少的現實情況。在鐵海市大集團的工作經歷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幫助，聽到她從鐵海市回來的，大家對她的學歷還有年齡有顧慮，一個咖啡店的老闆坦言，他們更傾向於招聘一些年輕學歷不高的店員，這樣更符合他們的需求。跟鐵海市書店老闆萬樹說的一樣，一個蘿蔔一個坑，車麗不適合這些坑。
車麗收拾東西想回鐵海市，回去前她在聊天群裡面跟娟秀趙菲告別。
車麗說——小的們，我要回去了，這次回來這麼多天，看到大家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娟秀說——要回去了嗎，這麼突然，怎麼說走就走。
車麗說——休息夠了，是該回去重新開始了。
娟秀說——不是說好在這裡相親找工作嗎？
車麗說——相親找工作沒一樣完成，全軍覆沒。
趙菲說——好吧，只能祝你加油，有空多回達珠村，我們再好好聚聚。
娟秀說——再待幾天嘛，你回去了我會很不習慣的。
車麗說——少噁心我了。
娟秀說——那你以後多回來找我玩。
車麗說——看情況，我不敢保證未來的事情。
娟秀說——看，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人。
車麗說——我不知道下一次回來是什麼時候。
趙菲說——隨她吧，她跟她爸爸一樣。
娟秀說——我以前幻想著我們四人組以後會住在一起，住在達珠村一個大房子裡，我們一人住一層。
趙菲說——沒機會了，等我們老了或許有機會。
車麗說——老了把老公孩子趕出門，我們四人住一起嗎哈哈哈，住在一起抱團養老。
娟秀說——我最大，那我到時要住樓下。
趙菲說——一樓不住人，一樓是活動空間，你住二樓，我住三樓，丹珍四樓，車麗五樓。
車麗說——為什麼我住頂樓，我不喜歡住頂樓，等我老了我爬不動樓梯。
娟秀說——到時給你安個電梯。
趙菲說——做飯誰做？
車麗說——我來做飯，我會做飯，我在飯菜里給你們下毒。
娟秀說——你要毒死我們啊，你好狠的心。
趙菲說——讓丹珍種菜給我們吃，娟秀出去賺錢養我們，我來做管家管錢。
車麗說——丹珍一個人在肖珠村。
娟秀說——丹珍我跟趙菲會照顧她的，車麗你在外面自己照顧好自己，我們大家都要好好的。
車麗說——嗯，感恩有你們。
趙菲說——我們大家永遠是陽光四人組。
娟秀說——你什麼時候回去？
車麗說——後天，後天的火車。
已經決定要回去了，車麗臨走前想跟其他人告別，她想去跟丹珍告別，想跟曉龍告別，想跟雨婷告別，想跟唐鋒志澤告別，想跟自文告別……車麗停留在想的階段，不管怎樣，他們都是她的青春，存在她人生的某個階段里。
最後車麗誰都不見，她去河邊草地躺著，躺了一天。
晚上回家看到爸爸已經回來了，他在院子晾衣服。
「爸。」
「回來了。」
「嗯，洗衣機衣服你洗了？」
「嗯，今天回來得早，就把衣服洗了順便掛上去。」
「你放著我來晾就行。」
「我都晾完了，你的內衣褲在裡面沒拿出來，待會你自己晾。」
「好。」
車麗想了一下，跟爸爸說：「爸，我已經想好了，我想回去鐵海市。」
爸爸說：「怎麼又要回去了，因為我說的話嗎？」
車麗說：「不是，是我自己決定的，我在這邊找不到對象找不到工作，我想回去大城市更適合現在的我。」
爸爸說：「回去後不習慣怎麼辦？」
車麗說：「會習慣的。」
「不開心怎麼辦？」
「會開心的。」
「回去後多給我打電話。」
「好的。」
日子在悄無聲息中過著，車麗已經收拾好行李，明天要回去了。她想今晚再陪陪爸爸，爸爸還是早出晚歸，已經晚上10點他還沒回來。車麗打開門準備出去倒垃圾，看到趙菲站在外面，車麗說：「趙菲你來了，怎麼站在外面不進來。」
趙菲說：「我剛來，車麗，明天我要上班，就不能送你了。」
「沒事，有心了，娟秀會送我的。」
「你明天要回去了，我來看看你。」
「怎麼這麼噁心哈哈哈。」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倒垃圾。」
「我們一起去。」
垃圾桶統一放在巷子口，現在村里在創建衛生城市，以前村民將垃圾隨意丟進河裡，現在不允許了，垃圾要統一放在巷口的分類垃圾桶。
趙菲問車麗：「你這次竟然在家待這麼多天。」
「我也沒想到，這次是待了挺長時間，待了一個多月。」
「看你在鐵海市工作，我也蠢蠢欲動，我打算去馬尾市找工作，順利的話以後在馬尾市上班。」
「真的嗎？你要去馬尾市。」
「正好我小孩明年要上小學了，我想把她帶在身邊，帶去馬尾市讀小學，我再不喜歡她她始終是我孩子。」
晚上村里小路的路燈光線昏暗，現在村里接入太陽能路燈，天氣不好時沒有太陽能，路燈光線跟現在一樣昏昏暗暗的。流經村裡的小河這些年在清理河道，河面不再飄著垃圾，沒清理之前河面滿是垃圾，蚊蟲四飛。路上很安靜聽得到她們對話聲。
「丹珍跟我說你去找過她。」
「嗯，去了兩次才找到她，第一次去她不在家。」
「陽光四人組裡面你話最少，平時不愛說話，跟誰在一起都好像不走心，你卻一直惦記著丹珍。當年我們年紀小，不懂得如何處理丹珍的事情，丹珍出事時我們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丹珍，甚至想過跟丹珍劃清界限，免得別人將我們跟丹珍聯繫到一起，讓自己成為下一個全校矚目的焦點。」
「你不知道內幕，是雨婷害丹珍的。」
趙菲問車麗：「你恨雨婷嗎？」
車麗說：「恨，為什麼不恨，你看看丹珍，是她害丹珍成現在這樣，她自己倒好，開上車住上市里大房子。」
「車麗，關于丹珍，我想跟你說個故事，故事有點長……高二下學期，我媽媽為了讓我好好讀書考上大學，買了一部新手機激勵我，還說要是我考上大學她會再買一部遊戲機和一部電腦給我。那是我第一次擁有手機，還是彩屏的。你知道那時候有一部諾基亞彩屏手機是很驕傲的事情，那時候自文用的還是一部黑白手機，主任用的是一部小靈通。那天中午回家吃午飯，我媽將一部新手機放在我床上，我吃完午飯準備午休，掀開被子一看，哇，諾基亞新手機，翻蓋的，手機攝像頭還可以360度旋轉，手機款式比雨婷的還要高級。我記得那天中午我覺都不睡，一直在玩手機，玩到忘記時間，我媽媽進來提醒我說該上學了，我一看時間不早了，自己顧著玩手機忘記午休。我騎著單車去學校上課，那天去的時間晚，去到學校快要上課了，學校上課預備鈴聲已經響起。第一節課是數學課，自文在上面講得天花亂墜，下面沒幾個人在聽課，我拿著手機在桌底下偷偷玩，我想試試手機拍照功能，我把手機調成靜音，對著講台上的自文咔咔拍幾張，看看自己拍的照片，心想新款手機拍照就是好看，拍照清晰色彩好。我想試試拍視頻，拍誰呢？我對著窗外拍，拍外面的天空，拍外面雲朵，鏡頭旋轉360度時照到丹珍，丹珍座位在我斜對角方向，我看她課本立在書桌上，正在專注聽老師講課。我將手機對準丹珍想拍下她上課時認真聽課的樣子，看到她原來沒在上課，她在摸自己身體，她用課本立起來擋住自己，兩隻手在摸自己胸部，眼睛微微閉著很陶醉的樣子。我覺得好玩，我當時沒想到色情低俗的東西，沒往那麼齷齪的方面想，你知道丹珍平時說話喜歡搞黃色，我們幾個見怪不怪，我想丹珍這小妞膽子這麼大，公然在課堂上搞黃色，我要拍下來當做證據，下課來調侃她，我發誓我只是貪好玩，我想拍下來給你們看看，看完就刪掉，沒想其他東西，更沒想過陷害她。誰知道下課時，其他班同學經過窗邊，看到我有新手機，大家都想玩，手機里有東西我不想借給她們。她們說下節課上體育課，拜託我借給她們，不然體育課太無聊。我抹不開面子，想大家都認識就借給她們，告訴她們上完體育課記得還給我……之後丹珍的視頻開始在學校裡面瘋傳，我不敢告訴你們我有新手機。高三時轉學，一方面是想要考大學，一方向是沒臉面對你們。丹珍到現在都不知道當年視頻是誰拍的，我媽媽送給我的新手機，我到大學才拿出來用，當年的新手機不新了，變成老手機。這些年我一直跟丹珍保持聯繫，想盡辦法幫助她，我知道丹珍的事情無法彌補，無論我怎麼做都改變不了事情結果，是我害了丹珍，我改變了丹珍的命運。大家都以為是雨婷拍的視頻，其實不關她的事，她不知情。這麼多年了我一直不敢說出事情真相，直到你這次回來，我才敢面對當年犯下的錯誤。我常常在想，如果當年我不貪玩拍下視頻，我們四個會怎樣，是不是一起在高三努力惡補高一高二落下的學業，接著參加高考各自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大家在各自城市依然保持著聯繫，多年後大家重聚一起回憶以前在達珠中學發生的快樂事情。」
車麗聽完趙菲的話，她笑了，仰天哈哈笑，笑完她平靜地說：「你想我告訴她嗎？」
趙菲說：「你告訴任何人都可以，請別告訴她，不要破壞掉她僅有的美好回憶。」
車麗想起讀書時一個場景，有一天放學四人組走在鋪滿落葉的校園路上，大家在談論電視劇劇情，丹珍說：「趙菲，你的流星花園DVD能不能借我？」
趙菲說：「沒問題，你是我好姐妹，我第一個借你。」
趙菲晚上的出現，給了車麗一些異樣的衝擊，她跟想通什麼一樣，回家後走進爸爸房間。爸爸房間不可避免有股老人味，她記不起來有多久沒進到這個房間，10年？20年？好像自從媽媽去世後她就沒進來這裡。房間擺設沒有變過，她看到桌子玻璃台面下壓著媽媽的照片。10年前爸爸被送回家，車麗在外面讀大學，讀完大學車麗留在外面工作，即使爸爸回家10年車麗還是沒機會跟爸爸好好相處過。
她在爸爸房間留下一張紙條，紙條裡面說——爸，我不怪你，媽媽也不怪你，當年她去世時，在我耳邊說的。她說不怪你，她知道達珠村留不住你的，你想去哪裡就去，不用牽掛家裡，家裡一切事情她會照顧好。現在換我來說，家裡事情我會照顧好的。
放下紙條，車麗自己哭了，這些年他知道爸爸內疚，故意不說。她不得不接受，她跟爸爸的緣分漸行漸遠，一家人卻是兩條路上的人，就像大海，終會流向不同的河流。
車麗回去時還是娟秀送她，娟秀到車麗家門口接她，把她送到火車站。娟秀車踏板放著行李箱，跟車麗回來時一樣。臨進火車站，車麗擁抱了娟秀，娟秀說行了，別整得這麼噁心。車麗走進站台，娟秀在站台下面揮手跟她告別，說：「車麗，有空多回來看我。」
每年回家都是冬天，想不到這次回來是夏天，6月天氣開始炎熱，車麗額頭滲出汗水，陽光照在海面上閃著金鱗。火車汽笛聲響起，車麗走進火車站，火車緩緩駛離達珠村。她看著火車緩緩向前出發，駛入黑暗隧道，又駛出海面。
……
半年後車麗寫信寄給娟秀趙菲，車麗在信中跟她們說了自己的近況——
半年前我在回鐵海市的火車上遇到我的大學同學郭華，他說真巧，在這裡碰到你。
我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他說他在鐵海市工作，出差回來坐火車經過達珠村。
他問我你家在這裡嗎？
我說嗯，我老家在這裡。
郭華是我大學時的同學，長得小眼睛瘦瘦弱弱的，我跟他不熟，他跟我一樣，是性格安靜內向的人。他跟我一樣，大學畢業後在鐵海市生活，鐵海市這麼大，我們從來沒遇到對方。
從那以後我們開始聯繫上，郭華在鐵海市一家外企當程式設計師，我們約出來吃飯看電影，相處兩個月後自熱而然在一起了，沒什麼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的情節。我跟他在一起不用刻意去找話題。我們可以一整天不說話，各過各的，我跟他相處起來是最舒服的。他在鐵海市郊區有個小房子，面積很小，我想小小也是家，有了家我可以安心地留在這裡，不用害怕哪天他要回老家定居。我搬到他家跟他住在一起，現在我在地鐵口賣飯糰早餐。飯糰製作辦法是我爸爸教給我的，我在電話里跟他說我要賣飯糰，他去問了工廠廚師，連夜寫了十頁張寄給我。
我現在住在郭華家裡，每天晚上9點睡覺，半夜2點醒來做飯糰，做完飯糰5點鐘坐地鐵到市區地鐵口售賣，賣給城裡上班族和學生，賣完中午回家，累是累點，收入比當白領高。有次賣飯糰遇到之前同事，我笑著跟對方打招呼，第二天就換地鐵口。下個月我要跟他結婚了，我很感激郭華在這個時候出現，重新修建起我的城堡，讓我在城堡里休養生息。我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樣子平平無奇，學歷平平無奇，能力平平無奇，什麼都平平無奇的人，在快要抵抗不住社會發展的洪流時，終於找到一個人跟我一起分擔生活重擔，有個人能陪我一起抵擋生活的風雨和孤寂。我將結婚的消息告訴爸爸，爸爸給我比了一個大拇指。我將結婚的消息告訴表姐，她想不到我會這麼快結婚。聽說我要結婚了，她在電話里哭了，她還跟我分享她的好消息，她如願考上職稱了。我爸爸現在不在達珠村，他去北方倒騰電子晶片了。村里沒有家人了，不知道下次回去是什麼時候？
你們呢，期待你的來信。
聽說車麗要結婚了，娟秀趙菲也為她高興，她們給她回信——
娟秀現在在達珠村一家童裝工廠工作，白天在工廠做衣服，晚上有時去擺地攤賣衣服，有時去高檔小區給人家縫補衣服。她想不到賺最多的是她的縫補手藝，她買了一個縫紉機擺在高檔小區附近幫人家縫補衣服，生意不錯，高檔小區的人抱怨常常找不到修補衣服的地方。
現在家裡孩子給丈夫照顧，她有多份收入，不用再看丈夫的臉色。
趙菲現在在馬尾市一家會計事務所工作，她的孩子今年讀小學了，孩子白天送去學校，下班接回來，有時周末跟孩子一起度過，帶著孩子去公園玩耍，她不怕成為一個單親媽媽。趙菲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在馬尾市工作比達珠村快樂。
丹珍還在肖珠村，趙菲給她介紹一個不錯的對象，是肖珠村的人，對方喪偶，他慷慨接納丹珍一家，還說等明年馬尾市的新房子裝修好，要把丹珍一家接到馬尾市住。
看到回信，車麗感動得合上信件，她想——
我們終於抬頭看，等待海洋匯入不同的河流。
她以為能在老家找到跟自己志同道合的人，結果發現根本沒有。小地方的人普遍早婚，還剩下的，大多有些「不正常」。正常那一批，出於男性的結婚需求，他們會向上追求，選擇比他們年輕的，有價值的對象，不會找同齡同等條件的人。同樣30歲，30歲的男人會找30以下的對象，30歲的女人卻找不到30以下的對象。在大城市生活過的經歷無意間拉高了她的眼光標準，如果她不能放棄自我向下兼容，她是很難在老家找到合適對象的。
想通這個殘酷的真相，車麗一下子不想相親了，她很想逃離老家。鐵海市不是自己的家，可是不殘酷，她給每個人都平等生活的環境，大城市開放平等自由，沒人會問你為什麼不結婚，沒人會問你為什麼養寵物不養小孩，你可以天沒亮起來跑步運動，也可以在夜店瘋玩一整晚第二天坐車回家。你可以當大老闆你可以當小商販，你可以在做朝九晚六的上班族在寫字樓上班，也可以做自由職業者在24小時開放的圖書館辦公。
她喜歡鐵海市的自私冷漠，大家有邊界感不會過多關心別人，車麗在高級公寓裡住了幾年，到現在沒跟鄰居說過一句話。達珠村這裡卻是另一番景象，回來這些日子，每個人一見面就會問你：「結婚沒有？」聽到否定的回答他們會接著問你：「為什麼不結婚？」催你結婚是第二步。到了第三步就會有熱心人士給你介紹對象，當介紹的幾個對象談不成，他們便會埋怨你太挑。第三步後她們不會理睬你了，因為介紹對象也是要消耗人情臉面的，知道你太挑介紹無望後她們會不斷循環第一第二步。
車麗知道如果她繼續在這裡待下去，以後要面對很多流言蜚語，萬一哪天她扛不住壓力，真的向下兼容找對象會怎樣，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趙菲或是下一個娟秀。
與其同時，車麗在馬尾市的求職並不順利，車麗想在馬尾市的書店或是咖啡店花店之類的地方工作，她知道馬尾市是一個四線城市，在月收入和假期方面，她做出讓步，願意接受薪水低假期少的現實情況。在鐵海市大集團的工作經歷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幫助，聽到她從鐵海市回來的，大家對她的學歷還有年齡有顧慮，一個咖啡店的老闆坦言，他們更傾向於招聘一些年輕學歷不高的店員，這樣更符合他們的需求。跟鐵海市書店老闆萬樹說的一樣，一個蘿蔔一個坑，車麗不適合這些坑。
車麗收拾東西想回鐵海市，回去前她在聊天群裡面跟娟秀趙菲告別。
車麗說——小的們，我要回去了，這次回來這麼多天，看到大家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娟秀說——要回去了嗎，這麼突然，怎麼說走就走。
車麗說——休息夠了，是該回去重新開始了。
娟秀說——不是說好在這裡相親找工作嗎？
車麗說——相親找工作沒一樣完成，全軍覆沒。
趙菲說——好吧，只能祝你加油，有空多回達珠村，我們再好好聚聚。
娟秀說——再待幾天嘛，你回去了我會很不習慣的。
車麗說——少噁心我了。
娟秀說——那你以後多回來找我玩。
車麗說——看情況，我不敢保證未來的事情。
娟秀說——看，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人。
車麗說——我不知道下一次回來是什麼時候。
趙菲說——隨她吧，她跟她爸爸一樣。
娟秀說——我以前幻想著我們四人組以後會住在一起，住在達珠村一個大房子裡，我們一人住一層。
趙菲說——沒機會了，等我們老了或許有機會。
車麗說——老了把老公孩子趕出門，我們四人住一起嗎哈哈哈，住在一起抱團養老。
娟秀說——我最大，那我到時要住樓下。
趙菲說——一樓不住人，一樓是活動空間，你住二樓，我住三樓，丹珍四樓，車麗五樓。
車麗說——為什麼我住頂樓，我不喜歡住頂樓，等我老了我爬不動樓梯。
娟秀說——到時給你安個電梯。
趙菲說——做飯誰做？
車麗說——我來做飯，我會做飯，我在飯菜里給你們下毒。
娟秀說——你要毒死我們啊，你好狠的心。
趙菲說——讓丹珍種菜給我們吃，娟秀出去賺錢養我們，我來做管家管錢。
車麗說——丹珍一個人在肖珠村。
娟秀說——丹珍我跟趙菲會照顧她的，車麗你在外面自己照顧好自己，我們大家都要好好的。
車麗說——嗯，感恩有你們。
趙菲說——我們大家永遠是陽光四人組。
娟秀說——你什麼時候回去？
車麗說——後天，後天的火車。
已經決定要回去了，車麗臨走前想跟其他人告別，她想去跟丹珍告別，想跟曉龍告別，想跟雨婷告別，想跟唐鋒志澤告別，想跟自文告別……車麗停留在想的階段，不管怎樣，他們都是她的青春，存在她人生的某個階段里。
最後車麗誰都不見，她去河邊草地躺著，躺了一天。
晚上回家看到爸爸已經回來了，他在院子晾衣服。
「爸。」
「回來了。」
「嗯，洗衣機衣服你洗了？」
「嗯，今天回來得早，就把衣服洗了順便掛上去。」
「你放著我來晾就行。」
「我都晾完了，你的內衣褲在裡面沒拿出來，待會你自己晾。」
「好。」
車麗想了一下，跟爸爸說：「爸，我已經想好了，我想回去鐵海市。」
爸爸說：「怎麼又要回去了，因為我說的話嗎？」
車麗說：「不是，是我自己決定的，我在這邊找不到對象找不到工作，我想回去大城市更適合現在的我。」
爸爸說：「回去後不習慣怎麼辦？」
車麗說：「會習慣的。」
「不開心怎麼辦？」
「會開心的。」
「回去後多給我打電話。」
「好的。」
日子在悄無聲息中過著，車麗已經收拾好行李，明天要回去了。她想今晚再陪陪爸爸，爸爸還是早出晚歸，已經晚上10點他還沒回來。車麗打開門準備出去倒垃圾，看到趙菲站在外面，車麗說：「趙菲你來了，怎麼站在外面不進來。」
趙菲說：「我剛來，車麗，明天我要上班，就不能送你了。」
「沒事，有心了，娟秀會送我的。」
「你明天要回去了，我來看看你。」
「怎麼這麼噁心哈哈哈。」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倒垃圾。」
「我們一起去。」
垃圾桶統一放在巷子口，現在村里在創建衛生城市，以前村民將垃圾隨意丟進河裡，現在不允許了，垃圾要統一放在巷口的分類垃圾桶。
趙菲問車麗：「你這次竟然在家待這麼多天。」
「我也沒想到，這次是待了挺長時間，待了一個多月。」
「看你在鐵海市工作，我也蠢蠢欲動，我打算去馬尾市找工作，順利的話以後在馬尾市上班。」
「真的嗎？你要去馬尾市。」
「正好我小孩明年要上小學了，我想把她帶在身邊，帶去馬尾市讀小學，我再不喜歡她她始終是我孩子。」
晚上村里小路的路燈光線昏暗，現在村里接入太陽能路燈，天氣不好時沒有太陽能，路燈光線跟現在一樣昏昏暗暗的。流經村裡的小河這些年在清理河道，河面不再飄著垃圾，沒清理之前河面滿是垃圾，蚊蟲四飛。路上很安靜聽得到她們對話聲。
「丹珍跟我說你去找過她。」
「嗯，去了兩次才找到她，第一次去她不在家。」
「陽光四人組裡面你話最少，平時不愛說話，跟誰在一起都好像不走心，你卻一直惦記著丹珍。當年我們年紀小，不懂得如何處理丹珍的事情，丹珍出事時我們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保護丹珍，甚至想過跟丹珍劃清界限，免得別人將我們跟丹珍聯繫到一起，讓自己成為下一個全校矚目的焦點。」
「你不知道內幕，是雨婷害丹珍的。」
趙菲問車麗：「你恨雨婷嗎？」
車麗說：「恨，為什麼不恨，你看看丹珍，是她害丹珍成現在這樣，她自己倒好，開上車住上市里大房子。」
「車麗，關于丹珍，我想跟你說個故事，故事有點長……高二下學期，我媽媽為了讓我好好讀書考上大學，買了一部新手機激勵我，還說要是我考上大學她會再買一部遊戲機和一部電腦給我。那是我第一次擁有手機，還是彩屏的。你知道那時候有一部諾基亞彩屏手機是很驕傲的事情，那時候自文用的還是一部黑白手機，主任用的是一部小靈通。那天中午回家吃午飯，我媽將一部新手機放在我床上，我吃完午飯準備午休，掀開被子一看，哇，諾基亞新手機，翻蓋的，手機攝像頭還可以360度旋轉，手機款式比雨婷的還要高級。我記得那天中午我覺都不睡，一直在玩手機，玩到忘記時間，我媽媽進來提醒我說該上學了，我一看時間不早了，自己顧著玩手機忘記午休。我騎著單車去學校上課，那天去的時間晚，去到學校快要上課了，學校上課預備鈴聲已經響起。第一節課是數學課，自文在上面講得天花亂墜，下面沒幾個人在聽課，我拿著手機在桌底下偷偷玩，我想試試手機拍照功能，我把手機調成靜音，對著講台上的自文咔咔拍幾張，看看自己拍的照片，心想新款手機拍照就是好看，拍照清晰色彩好。我想試試拍視頻，拍誰呢？我對著窗外拍，拍外面的天空，拍外面雲朵，鏡頭旋轉360度時照到丹珍，丹珍座位在我斜對角方向，我看她課本立在書桌上，正在專注聽老師講課。我將手機對準丹珍想拍下她上課時認真聽課的樣子，看到她原來沒在上課，她在摸自己身體，她用課本立起來擋住自己，兩隻手在摸自己胸部，眼睛微微閉著很陶醉的樣子。我覺得好玩，我當時沒想到色情低俗的東西，沒往那麼齷齪的方面想，你知道丹珍平時說話喜歡搞黃色，我們幾個見怪不怪，我想丹珍這小妞膽子這麼大，公然在課堂上搞黃色，我要拍下來當做證據，下課來調侃她，我發誓我只是貪好玩，我想拍下來給你們看看，看完就刪掉，沒想其他東西，更沒想過陷害她。誰知道下課時，其他班同學經過窗邊，看到我有新手機，大家都想玩，手機里有東西我不想借給她們。她們說下節課上體育課，拜託我借給她們，不然體育課太無聊。我抹不開面子，想大家都認識就借給她們，告訴她們上完體育課記得還給我……之後丹珍的視頻開始在學校裡面瘋傳，我不敢告訴你們我有新手機。高三時轉學，一方面是想要考大學，一方向是沒臉面對你們。丹珍到現在都不知道當年視頻是誰拍的，我媽媽送給我的新手機，我到大學才拿出來用，當年的新手機不新了，變成老手機。這些年我一直跟丹珍保持聯繫，想盡辦法幫助她，我知道丹珍的事情無法彌補，無論我怎麼做都改變不了事情結果，是我害了丹珍，我改變了丹珍的命運。大家都以為是雨婷拍的視頻，其實不關她的事，她不知情。這麼多年了我一直不敢說出事情真相，直到你這次回來，我才敢面對當年犯下的錯誤。我常常在想，如果當年我不貪玩拍下視頻，我們四個會怎樣，是不是一起在高三努力惡補高一高二落下的學業，接著參加高考各自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大家在各自城市依然保持著聯繫，多年後大家重聚一起回憶以前在達珠中學發生的快樂事情。」
車麗聽完趙菲的話，她笑了，仰天哈哈笑，笑完她平靜地說：「你想我告訴她嗎？」
趙菲說：「你告訴任何人都可以，請別告訴她，不要破壞掉她僅有的美好回憶。」
車麗想起讀書時一個場景，有一天放學四人組走在鋪滿落葉的校園路上，大家在談論電視劇劇情，丹珍說：「趙菲，你的流星花園DVD能不能借我？」
趙菲說：「沒問題，你是我好姐妹，我第一個借你。」
趙菲晚上的出現，給了車麗一些異樣的衝擊，她跟想通什麼一樣，回家後走進爸爸房間。爸爸房間不可避免有股老人味，她記不起來有多久沒進到這個房間，10年？20年？好像自從媽媽去世後她就沒進來這裡。房間擺設沒有變過，她看到桌子玻璃台面下壓著媽媽的照片。10年前爸爸被送回家，車麗在外面讀大學，讀完大學車麗留在外面工作，即使爸爸回家10年車麗還是沒機會跟爸爸好好相處過。
她在爸爸房間留下一張紙條，紙條裡面說——爸，我不怪你，媽媽也不怪你，當年她去世時，在我耳邊說的。她說不怪你，她知道達珠村留不住你的，你想去哪裡就去，不用牽掛家裡，家裡一切事情她會照顧好。現在換我來說，家裡事情我會照顧好的。
放下紙條，車麗自己哭了，這些年他知道爸爸內疚，故意不說。她不得不接受，她跟爸爸的緣分漸行漸遠，一家人卻是兩條路上的人，就像大海，終會流向不同的河流。
車麗回去時還是娟秀送她，娟秀到車麗家門口接她，把她送到火車站。娟秀車踏板放著行李箱，跟車麗回來時一樣。臨進火車站，車麗擁抱了娟秀，娟秀說行了，別整得這麼噁心。車麗走進站台，娟秀在站台下面揮手跟她告別，說：「車麗，有空多回來看我。」
每年回家都是冬天，想不到這次回來是夏天，6月天氣開始炎熱，車麗額頭滲出汗水，陽光照在海面上閃著金鱗。火車汽笛聲響起，車麗走進火車站，火車緩緩駛離達珠村。她看著火車緩緩向前出發，駛入黑暗隧道，又駛出海面。
……
半年後車麗寫信寄給娟秀趙菲，車麗在信中跟她們說了自己的近況——
半年前我在回鐵海市的火車上遇到我的大學同學郭華，他說真巧，在這裡碰到你。
我問他你怎麼在這裡？
他說他在鐵海市工作，出差回來坐火車經過達珠村。
他問我你家在這裡嗎？
我說嗯，我老家在這裡。
郭華是我大學時的同學，長得小眼睛瘦瘦弱弱的，我跟他不熟，他跟我一樣，是性格安靜內向的人。他跟我一樣，大學畢業後在鐵海市生活，鐵海市這麼大，我們從來沒遇到對方。
從那以後我們開始聯繫上，郭華在鐵海市一家外企當程式設計師，我們約出來吃飯看電影，相處兩個月後自熱而然在一起了，沒什麼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的情節。我跟他在一起不用刻意去找話題。我們可以一整天不說話，各過各的，我跟他相處起來是最舒服的。他在鐵海市郊區有個小房子，面積很小，我想小小也是家，有了家我可以安心地留在這裡，不用害怕哪天他要回老家定居。我搬到他家跟他住在一起，現在我在地鐵口賣飯糰早餐。飯糰製作辦法是我爸爸教給我的，我在電話里跟他說我要賣飯糰，他去問了工廠廚師，連夜寫了十頁張寄給我。
我現在住在郭華家裡，每天晚上9點睡覺，半夜2點醒來做飯糰，做完飯糰5點鐘坐地鐵到市區地鐵口售賣，賣給城裡上班族和學生，賣完中午回家，累是累點，收入比當白領高。有次賣飯糰遇到之前同事，我笑著跟對方打招呼，第二天就換地鐵口。下個月我要跟他結婚了，我很感激郭華在這個時候出現，重新修建起我的城堡，讓我在城堡里休養生息。我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樣子平平無奇，學歷平平無奇，能力平平無奇，什麼都平平無奇的人，在快要抵抗不住社會發展的洪流時，終於找到一個人跟我一起分擔生活重擔，有個人能陪我一起抵擋生活的風雨和孤寂。我將結婚的消息告訴爸爸，爸爸給我比了一個大拇指。我將結婚的消息告訴表姐，她想不到我會這麼快結婚。聽說我要結婚了，她在電話里哭了，她還跟我分享她的好消息，她如願考上職稱了。我爸爸現在不在達珠村，他去北方倒騰電子晶片了。村里沒有家人了，不知道下次回去是什麼時候？
你們呢，期待你的來信。
聽說車麗要結婚了，娟秀趙菲也為她高興，她們給她回信——
娟秀現在在達珠村一家童裝工廠工作，白天在工廠做衣服，晚上有時去擺地攤賣衣服，有時去高檔小區給人家縫補衣服。她想不到賺最多的是她的縫補手藝，她買了一個縫紉機擺在高檔小區附近幫人家縫補衣服，生意不錯，高檔小區的人抱怨常常找不到修補衣服的地方。
現在家裡孩子給丈夫照顧，她有多份收入，不用再看丈夫的臉色。
趙菲現在在馬尾市一家會計事務所工作，她的孩子今年讀小學了，孩子白天送去學校，下班接回來，有時周末跟孩子一起度過，帶著孩子去公園玩耍，她不怕成為一個單親媽媽。趙菲很享受這樣的生活，在馬尾市工作比達珠村快樂。
丹珍還在肖珠村，趙菲給她介紹一個不錯的對象，是肖珠村的人，對方喪偶，他慷慨接納丹珍一家，還說等明年馬尾市的新房子裝修好，要把丹珍一家接到馬尾市住。
看到回信，車麗感動得合上信件，她想——
我們終於抬頭看，等待海洋匯入不同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