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酒店，是新會當地的連鎖，清爽乾淨，硬體條件不錯，工作人員都是五十歲左右的阿姨，說話和氣。習慣宵夜的廣東，就像一鍋沸騰的開水，一般凌晨十二點之後才會慢慢關火，一點多鐘才會止沸。臨街就是酒店唯一的缺點，隔音再好，也略顯喧鬧。
我住酒店有種執著，得朝陽，得有大窗，要不怎麼都會有些莫名的心慌。我一度以為自己有輕度的幽閉症，甚至專門去問過在第三人民醫院工作做心理醫生的同學。最後發現，不但是庸人自擾，而且得知，什麼指標都跟教科書一樣的人才是不正常。
洗過澡，躺下來，開了電視，聲音稍微開大點，與窗外的熱鬧對沖。
一個男人獨處，最容易，回憶過去。
兩個男人一起，最容易，喝酒回憶過去。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遇，最容易，各丟半條命，然後各自回憶過去。
我心裡煩燥起來，走下樓，加入喧囂，小店裡面買包五葉神，在馬路牙子上坐下，點上煙，輕輕的吸一口，嗆，咳。其實我之前是抽菸的，如果連初中那會兒偶爾的一根耍帥都算上，也是有二十年工齡的熟練工。那年，成都回來，三天生理性戒斷，一個月心理性調整，餘下的日子，就是在別人發煙的時候說「謝謝，我不抽菸。」一點都不困難。道心都是自己捏破的，就像剛才，買煙、拆包、點火，毫無自我意識。
曾經租住的房子，就在菜市場斜對面的小巷子裡，晚上有時候沒有燈，有些黑，穿過一個常年敞開的不鏽鋼大門，是個小小的院子，這是棟自建房，七層，沒有電梯，每層有兩個兩室一廳的套間，房租八百，水電氣三百包月，我從來沒見過房東，只是按月打卡房租。五樓左邊的那套，就是帶著我回憶的地方。丟了手上的菸頭，走出來。
那麼多吵架的聲音，就在耳邊。
「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裝修的事情你不領頭？讓我一個女人天天盯著？」
「我這不也是天天在工地上幹活麼？」
「誰要你這個小工，你是老闆啊！別天天就到個人，在幹活，一點腦子都不帶過去！」
「裝修我也不懂啊，什麼材質什麼的，品牌公司不都是有套餐的嗎？」
「有套餐你就不看東西的質量了？有套餐你就不看施工質量了？」
「我也看不懂啊……」
「你個大老爺們稍微看看，稍微了解下，不就都上手了！這有什麼難度？」
「我……好……」
「來客人了，你也招呼下啊！就知道悶頭收拾！」
「我也沒閒著啊！」
「我就閒著了？！後廚你會啊？吧檯兒那兒一杵，一個屁都不放，你就不能推薦下啊！全等人家把飯送上嘴？！」
「人走了，桌子不能不收吧？」
「你是豬啊，等人點好餐，你再去收拾啊！蠢啊！你以為這是你上班啊，人家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到了月底領工資。現在他麼誰給你發工資啊！他麼的，現在全是開業優惠券，一天到晚就是忙個熱鬧！原材料進的貴，各種限制，現在不把人氣做起來，後面就是等死！」
「我不是也研究了外賣平台什麼的麼？」
「你是豬啊！平台不抽成啊？平台不強迫你搞活動啊？」
「那你說我做啥？」
「讓你把這周邊的炸雞漢堡店都看一圈、吃一圈的呢？你跑一趟會死啊！你自己不會想啊，比人家好吃，比人家實惠，才行啊！」
「紅衛小學另外一邊的那家炸貨店我不是去了嗎？他們家的炸雞和漢堡不好吃！」
「他麼的，你就知道買一點點，回來的路上邊走邊吃，到了門口，吃完了，你跟我說，他們家的不好吃！你就是這麼個研究的？你他麼的倒是把所有的都買來看看啊！也讓我吃吃看看啊！」
「哦……」
「就他麼知道哦一聲，我一拖把頭甩死你！」
「他麼的，原材料越來越貴了！一樣的東西，食品批發市場便宜一半！」
「那就從批發市場買啊！」
「加盟的哪兒能什麼都自己買啊？」
「我當初就說了，賣個炸雞漢堡，搞什麼加盟啊，啥呵呵的交了四萬多加盟費。還不是都被人騙了！他們哪兒有什麼影響力，層層都是扒你的皮，你個傻婆娘！」
「我他麼讓你研究，讓你打聽打聽的時候，你死哪兒去了！」
「我那時候在上班，我怎麼研究啊？」
「你當我的事是事了嗎？！」
「我沒掏錢啊？！」
「沒次都他麼說這個，我沒掏錢啊？！我那十多萬不是錢啊？」
「店裡生意不好，你就不能幹點別的麼？天天那個屁股就跟用膠水沾在凳子上了一樣！」
「……」
「你他麼的不能到門口去看看麼？」
「……」
「你他麼要死啊！能不能不要玩手機了！」
「……」
「你再不起來，我打死你！」
「……」
「你放個屁啊！他麼的！」
「……」
「你他麼的敢走出去，老子掰斷你的腿！」
「……」
「你他麼的，給老子去後面把水池洗了，把油炸機清理了！」
「……」
「你他麼的乾的什麼活兒！你是手殘還是腦殘！」
「……」
「我決定了，不管他們拿東西了。」
「早就該了！」
「該個麻麻批，你就會說老子的風涼話！你他麼上過心麼？」
「……」
「食品批發市場，你他麼去過麼！你他麼知道那個賣雞腿的店門是朝南還是朝北啊！」
「……」
「你他麼是不是不過了？！每次都這麼不說話！你他麼就是發個火，我也覺得你是個活人！」
「……」
「你他麼的什麼喪氣樣！老子瞎了，找你！」
「……」
「你他麼是不是覺得你還是長的不錯？！拉倒吧！自己撒泡尿照照！人就長得沒個香菸屁股長，還沒個卵用！」
「罵歸罵，不要人身攻擊啊！」
「我他麼還不能說你了！你他麼什麼時候這麼金貴了！」
「……」
「你他麼除了知道吃，就是跟旁邊店的娘們兒扯淡！每次看你他麼笑的嘴都咧到耳朵根子了！你他麼跟她過去啊！」
「……」
「你他麼的，這麼久了，都沒見你把老子肚子搞大，你是真的沒用啊！」
「……」
「看什麼看！想動手啊？！老子從小是練武的，打不死你！」
「……」
「賀蘭，我們分開吧……」
「早點滾！老子早就玩夠你了！」
「……」
「怎麼了？不服氣啊？讓老子再玩幾天再走？」
「……」
人的記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會不斷加工過去的回憶，去除掉很多細節和不好的事情，然後包裝成一個還比較美好的樣子，就像一朵玫瑰在黑夜裡，聞到都是花香，而手並不會被刺痛。
一開始的時候，有來有往的吵架；後來，我一直不說話；再後來，我就是出門，等著她來找我；最後，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了。
終於，我睡了過去。
我住酒店有種執著，得朝陽，得有大窗，要不怎麼都會有些莫名的心慌。我一度以為自己有輕度的幽閉症，甚至專門去問過在第三人民醫院工作做心理醫生的同學。最後發現，不但是庸人自擾，而且得知，什麼指標都跟教科書一樣的人才是不正常。
洗過澡，躺下來，開了電視，聲音稍微開大點，與窗外的熱鬧對沖。
一個男人獨處，最容易，回憶過去。
兩個男人一起，最容易，喝酒回憶過去。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遇，最容易，各丟半條命，然後各自回憶過去。
我心裡煩燥起來，走下樓，加入喧囂，小店裡面買包五葉神，在馬路牙子上坐下，點上煙，輕輕的吸一口，嗆，咳。其實我之前是抽菸的，如果連初中那會兒偶爾的一根耍帥都算上，也是有二十年工齡的熟練工。那年，成都回來，三天生理性戒斷，一個月心理性調整，餘下的日子，就是在別人發煙的時候說「謝謝，我不抽菸。」一點都不困難。道心都是自己捏破的，就像剛才，買煙、拆包、點火，毫無自我意識。
曾經租住的房子，就在菜市場斜對面的小巷子裡，晚上有時候沒有燈，有些黑，穿過一個常年敞開的不鏽鋼大門，是個小小的院子，這是棟自建房，七層，沒有電梯，每層有兩個兩室一廳的套間，房租八百，水電氣三百包月，我從來沒見過房東，只是按月打卡房租。五樓左邊的那套，就是帶著我回憶的地方。丟了手上的菸頭，走出來。
那麼多吵架的聲音，就在耳邊。
「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裝修的事情你不領頭？讓我一個女人天天盯著？」
「我這不也是天天在工地上幹活麼？」
「誰要你這個小工，你是老闆啊！別天天就到個人，在幹活，一點腦子都不帶過去！」
「裝修我也不懂啊，什麼材質什麼的，品牌公司不都是有套餐的嗎？」
「有套餐你就不看東西的質量了？有套餐你就不看施工質量了？」
「我也看不懂啊……」
「你個大老爺們稍微看看，稍微了解下，不就都上手了！這有什麼難度？」
「我……好……」
「來客人了，你也招呼下啊！就知道悶頭收拾！」
「我也沒閒著啊！」
「我就閒著了？！後廚你會啊？吧檯兒那兒一杵，一個屁都不放，你就不能推薦下啊！全等人家把飯送上嘴？！」
「人走了，桌子不能不收吧？」
「你是豬啊，等人點好餐，你再去收拾啊！蠢啊！你以為這是你上班啊，人家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到了月底領工資。現在他麼誰給你發工資啊！他麼的，現在全是開業優惠券，一天到晚就是忙個熱鬧！原材料進的貴，各種限制，現在不把人氣做起來，後面就是等死！」
「我不是也研究了外賣平台什麼的麼？」
「你是豬啊！平台不抽成啊？平台不強迫你搞活動啊？」
「那你說我做啥？」
「讓你把這周邊的炸雞漢堡店都看一圈、吃一圈的呢？你跑一趟會死啊！你自己不會想啊，比人家好吃，比人家實惠，才行啊！」
「紅衛小學另外一邊的那家炸貨店我不是去了嗎？他們家的炸雞和漢堡不好吃！」
「他麼的，你就知道買一點點，回來的路上邊走邊吃，到了門口，吃完了，你跟我說，他們家的不好吃！你就是這麼個研究的？你他麼的倒是把所有的都買來看看啊！也讓我吃吃看看啊！」
「哦……」
「就他麼知道哦一聲，我一拖把頭甩死你！」
「他麼的，原材料越來越貴了！一樣的東西，食品批發市場便宜一半！」
「那就從批發市場買啊！」
「加盟的哪兒能什麼都自己買啊？」
「我當初就說了，賣個炸雞漢堡，搞什麼加盟啊，啥呵呵的交了四萬多加盟費。還不是都被人騙了！他們哪兒有什麼影響力，層層都是扒你的皮，你個傻婆娘！」
「我他麼讓你研究，讓你打聽打聽的時候，你死哪兒去了！」
「我那時候在上班，我怎麼研究啊？」
「你當我的事是事了嗎？！」
「我沒掏錢啊？！」
「沒次都他麼說這個，我沒掏錢啊？！我那十多萬不是錢啊？」
「店裡生意不好，你就不能幹點別的麼？天天那個屁股就跟用膠水沾在凳子上了一樣！」
「……」
「你他麼的不能到門口去看看麼？」
「……」
「你他麼要死啊！能不能不要玩手機了！」
「……」
「你再不起來，我打死你！」
「……」
「你放個屁啊！他麼的！」
「……」
「你他麼的敢走出去，老子掰斷你的腿！」
「……」
「你他麼的，給老子去後面把水池洗了，把油炸機清理了！」
「……」
「你他麼的乾的什麼活兒！你是手殘還是腦殘！」
「……」
「我決定了，不管他們拿東西了。」
「早就該了！」
「該個麻麻批，你就會說老子的風涼話！你他麼上過心麼？」
「……」
「食品批發市場，你他麼去過麼！你他麼知道那個賣雞腿的店門是朝南還是朝北啊！」
「……」
「你他麼是不是不過了？！每次都這麼不說話！你他麼就是發個火，我也覺得你是個活人！」
「……」
「你他麼的什麼喪氣樣！老子瞎了，找你！」
「……」
「你他麼是不是覺得你還是長的不錯？！拉倒吧！自己撒泡尿照照！人就長得沒個香菸屁股長，還沒個卵用！」
「罵歸罵，不要人身攻擊啊！」
「我他麼還不能說你了！你他麼什麼時候這麼金貴了！」
「……」
「你他麼除了知道吃，就是跟旁邊店的娘們兒扯淡！每次看你他麼笑的嘴都咧到耳朵根子了！你他麼跟她過去啊！」
「……」
「你他麼的，這麼久了，都沒見你把老子肚子搞大，你是真的沒用啊！」
「……」
「看什麼看！想動手啊？！老子從小是練武的，打不死你！」
「……」
「賀蘭，我們分開吧……」
「早點滾！老子早就玩夠你了！」
「……」
「怎麼了？不服氣啊？讓老子再玩幾天再走？」
「……」
人的記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會不斷加工過去的回憶，去除掉很多細節和不好的事情，然後包裝成一個還比較美好的樣子，就像一朵玫瑰在黑夜裡，聞到都是花香，而手並不會被刺痛。
一開始的時候，有來有往的吵架；後來，我一直不說話；再後來，我就是出門，等著她來找我；最後，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了。
終於，我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