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送骨還鄉[下]
李紅花不答反問：「很喜歡窺探別人的隱私嗎？」
敖欽沒有生氣，態度誠懇道：「大公主，我不計前嫌幫助你，是因為感知到了天女的存在。雖然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意見，但還請你和我正常溝通。你從我這裡得到好處，我也從你那裡得到好處，這不是雙贏的好事嗎？」敖欽對女性向來十分客氣，很少把話說到這種分明的地步，可見他其實已經對李紅花莫名其妙的敵意不耐煩了。
李紅花沉默片刻，說：「抱歉，我沒緣由地討厭你。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看，把話直白地說出來多好。既然你歧視我，我就少和你說話，少惹你不痛快。」
「我沒有歧視你。」
「沒緣由地討厭就是歧視。」
「好吧，我不能接受一個男人打扮得像個小姑娘。」
「還說不是歧視？」
「這不是歧視！」李紅花拔高聲音：「所以我討厭你反倒成了我的錯？明明是你自己不對。」
「我知道了，行代津的大公主歧視別人，會被貼上道德敗壞的標籤，所以『歧視』是絕對不能提的。花，不妨假裝和我打好關係吧，這就顯得你比那些歧視我的俗人們更加高尚了。」
李紅花說不過，悶悶地止語了。敖欽撐著下巴看李紅花，他並沒有不喜歡李紅花，但心中也生不出喜歡的感情。為了打聽出天女的消息，敖欽故意找話題追問：「黃眼兒是染的？」
「嗯。」
「你是間諜吧。」
「嗯。」
「無所謂，我對錦國沒有好感。你要是沒地方住，就先住在我這裡，正好順可以和你作伴。除了寧涅里，她和我提過最多的人就是你。」
「我不是為了這種理由去鴉彌。」李紅花說：「我去鴉彌，一個目的是把椿尾巴的屍體送回去。落葉歸根，他為你而死，應該被埋在鴉彌的土地上。」
「他怎麼死的？」
「我差點殺死他，寧涅里救了他。他如果向你稟報寧涅里的住處，就對不起寧涅里；如果不稟報，就對不起你。他做不出選擇，最後讓我砍掉了他的頭。」李紅花用平靜的語氣掩蓋悲痛，故意給敖欽難堪：「寧涅里消除了他的痕跡，燒掉了他的房子，離開了他的土地。而我能做的，就是給椿尾巴的屍體一個好的歸宿。」
敖欽沒有表露出絲毫難堪，反倒順著李紅花的語氣，理所應當道：「嗯，他是鷹青來的流民。我收留他們，允許他們擁有信仰，他們每一個人都願意為我死。」
李紅花心裡沉甸甸的。她覺得敖欽提到椿尾巴時就像提到一個所有物，並不尊重椿尾巴的意志和死亡，因此又認為椿尾巴死得不值了。
敖欽繼續說：「他直到最後也沒有背叛我。如果他忘恩負義，出賣救他的寧涅里，就是對不起天女，對不起天女等同於對不起我。所以，他的結局只有死，原因只有技不如人。」
聽到敖欽置身事外的點評，李紅花難以壓抑心底的鄙夷：「真蠢。寧涅里已經離開了，就算他趕回去向你稟報，你們也傷害不到寧涅里。總之，椿尾巴白白被你害死了。」
「椿尾巴是自願的。我尊重他的選擇。」
「『尊重』這樣的詞從你口中說出來真是道貌岸然，你這個殺人兇手。」
「可是，砍下他的頭顱的人是你啊。難道不把殺人兇手的罪名安到我身上，你心裡就過意不去？既然如此，隨便你怎麼說好了。我都聽你的。」
李紅花再次發現自己說不過敖欽。她不想表現得惱羞成怒，畢竟失態就像自己在爭論中真的輸掉了一樣。因此她面無表情地抿起嘴巴，擺出不和人一般見識的模樣。敖欽偏又在此刻順坡下驢似地笑嘻嘻道：「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你別跟我計較了。」
「我沒生氣。」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
車廂再度回歸沉默，只剩途中顛簸作響的噪音解悶兒。李紅花竭力忽視身邊敖欽的存在，但敖欽的視線一直盯著她懷裡的包裹，讓她覺得不自在極了。
「另一個目的呢？」終於，敖欽開口向她發問：「有『一個目的』，就該有『另一個目的』。」
李紅花目光平淡地瞥過去，發現敖欽根本沒看自己，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包裹。她忽然覺得被敖欽用這種噁心眼神盯著的嬅姬也可憐極了，就像被無形之物褻瀆，活生生地扒一層皮。儘管尋找天女肉身不是不能說的事，但站在女人的立場，出於對嬅姬的同情，李紅花遲遲無法在敖欽面前打開包裹。
「那裡面裝著什麼？打開給我看看。」敖欽揚起狀似禮貌的微笑，手已不受控制地伸向打結處。李紅花死死攥著打結處，用力得骨節泛白，她認為只要是有修養的人就不該擅自動別人的東西。可惜敖欽被即將觸碰到天女的極樂擊垮了理智，他明顯感受到她的存在，他原本就該屬於她。敖欽一根一根掰開李紅花的手指，比拔除雜草還要輕鬆，但又很好地控制了力道，以免不小心把李紅花的手指弄斷。此刻，李紅花身體力行地見識到鴉彌王天生神力的傳說，便不再多做無謂的抵抗，鬆開了手。
包裹皮散落剎那，李紅花眼球顫了一顫，敖欽臉上也露出失望的表情。與之同時，車廂突然發生劇烈震動，仿佛要散架子了似地在大地上猛顛幾下，最終堪堪保持了平穩。前方再次響起辛盛氣憤的聲音：「這下可好，馬累死了！你來拉車吧！」
「真累死了啊？」敖欽懷疑道：「別騙我玩兒，我以前可沒少坐長途馬車。」
「看看你身上掛的那些破玩意兒，比我每次採購拉的貨還要沉。不是被你累死的，難道是被我累死的？趕緊下來拉車！」辛盛不耐煩地掀起車廂帘子，薅住敖欽的衣服往外拖。敖欽怕她把自己上等布料做的衣服撕壞了，只好順勢隨她往外去，匆忙間還不甘心地回頭看李紅花：「鹿覺邊境離這兒可不近，其實是被你跑了一夜累死的吧！」
李紅花撇開腦袋，不願意搭理他。辛盛氣性還沒過，又撿著話茬指責起來：「寧涅里也是被你趕走的！」
可能覺得辛盛不像李紅花那樣說得通話，敖欽不吱聲了，默默地聽辛盛指使，親自動手幫辛盛卸韁繩、拋死馬。途中被辛盛罵了幾次笨手笨腳，敖欽也只是好聲好氣道歉幾句，以至於第三次罵敖欽的時候，連辛盛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李紅花失望地沒能等到辛盛罵第四次。
車底下半天忙活完，辛盛坐回敖欽方才坐的位置，李紅花頓時覺得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辛盛擦著額頭上的汗，再度試圖與旁邊的椿尾巴打招呼：「車夫大哥，你好悶啊，說句話唄？」依然沒有被回應。
「盛，有個事兒得告訴你。」李紅花清了清嗓子，語氣里透出些難辦的意思。現在，敖欽不在，她終於逮到機會說話了。辛盛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面色輕鬆地望向李紅花。
李紅花把打開的包裹給辛盛看，辛盛頓時大驚失色，連忙低頭四下尋找起來。李紅花同樣無計可施，只能遺憾地乾瞪眼兒。原來，就在剛剛打開包裹的時候，天女的頭顱突然憑空消失了。
天女不會無緣無故鑽到地縫裡，一定有什麼原因導致她的消失。辛盛急得紅了眼，像丟了命根子似地抓著李紅花：「我們回去找找吧，是不是掉在路上了？」
這時，車廂動起來，原來敖欽真的拉得動車。就算叫停也有些晚了。李紅花反覆回憶著堆積在同一時點的種種異象，在下一刻心中瞭然：也許天女故意讓敖欽求而不得，這是他們二者之間的淵源，無論辛盛還是自己都無法干涉。
「別找了。既然天女全知全能，她隨時都可以出現。見不到只是時候未到。」李紅花安慰她。辛盛比李紅花更知道天女的神通，因此很容易被說服了，她問：「那我們還去鴉彌幹什麼呢？」
李紅花的目光越過辛盛，望一眼坐得筆直的椿尾巴，說：「送車夫回家。」
敖欽沒有生氣，態度誠懇道：「大公主，我不計前嫌幫助你，是因為感知到了天女的存在。雖然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意見，但還請你和我正常溝通。你從我這裡得到好處，我也從你那裡得到好處，這不是雙贏的好事嗎？」敖欽對女性向來十分客氣，很少把話說到這種分明的地步，可見他其實已經對李紅花莫名其妙的敵意不耐煩了。
李紅花沉默片刻，說：「抱歉，我沒緣由地討厭你。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看，把話直白地說出來多好。既然你歧視我，我就少和你說話，少惹你不痛快。」
「我沒有歧視你。」
「沒緣由地討厭就是歧視。」
「好吧，我不能接受一個男人打扮得像個小姑娘。」
「還說不是歧視？」
「這不是歧視！」李紅花拔高聲音：「所以我討厭你反倒成了我的錯？明明是你自己不對。」
「我知道了，行代津的大公主歧視別人，會被貼上道德敗壞的標籤，所以『歧視』是絕對不能提的。花，不妨假裝和我打好關係吧，這就顯得你比那些歧視我的俗人們更加高尚了。」
李紅花說不過，悶悶地止語了。敖欽撐著下巴看李紅花，他並沒有不喜歡李紅花，但心中也生不出喜歡的感情。為了打聽出天女的消息，敖欽故意找話題追問：「黃眼兒是染的？」
「嗯。」
「你是間諜吧。」
「嗯。」
「無所謂，我對錦國沒有好感。你要是沒地方住，就先住在我這裡，正好順可以和你作伴。除了寧涅里，她和我提過最多的人就是你。」
「我不是為了這種理由去鴉彌。」李紅花說：「我去鴉彌，一個目的是把椿尾巴的屍體送回去。落葉歸根，他為你而死，應該被埋在鴉彌的土地上。」
「他怎麼死的？」
「我差點殺死他，寧涅里救了他。他如果向你稟報寧涅里的住處，就對不起寧涅里；如果不稟報，就對不起你。他做不出選擇，最後讓我砍掉了他的頭。」李紅花用平靜的語氣掩蓋悲痛，故意給敖欽難堪：「寧涅里消除了他的痕跡，燒掉了他的房子，離開了他的土地。而我能做的，就是給椿尾巴的屍體一個好的歸宿。」
敖欽沒有表露出絲毫難堪，反倒順著李紅花的語氣，理所應當道：「嗯，他是鷹青來的流民。我收留他們，允許他們擁有信仰，他們每一個人都願意為我死。」
李紅花心裡沉甸甸的。她覺得敖欽提到椿尾巴時就像提到一個所有物，並不尊重椿尾巴的意志和死亡，因此又認為椿尾巴死得不值了。
敖欽繼續說：「他直到最後也沒有背叛我。如果他忘恩負義，出賣救他的寧涅里，就是對不起天女，對不起天女等同於對不起我。所以，他的結局只有死，原因只有技不如人。」
聽到敖欽置身事外的點評，李紅花難以壓抑心底的鄙夷：「真蠢。寧涅里已經離開了，就算他趕回去向你稟報，你們也傷害不到寧涅里。總之，椿尾巴白白被你害死了。」
「椿尾巴是自願的。我尊重他的選擇。」
「『尊重』這樣的詞從你口中說出來真是道貌岸然，你這個殺人兇手。」
「可是，砍下他的頭顱的人是你啊。難道不把殺人兇手的罪名安到我身上，你心裡就過意不去？既然如此，隨便你怎麼說好了。我都聽你的。」
李紅花再次發現自己說不過敖欽。她不想表現得惱羞成怒，畢竟失態就像自己在爭論中真的輸掉了一樣。因此她面無表情地抿起嘴巴，擺出不和人一般見識的模樣。敖欽偏又在此刻順坡下驢似地笑嘻嘻道：「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你別跟我計較了。」
「我沒生氣。」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
車廂再度回歸沉默，只剩途中顛簸作響的噪音解悶兒。李紅花竭力忽視身邊敖欽的存在，但敖欽的視線一直盯著她懷裡的包裹，讓她覺得不自在極了。
「另一個目的呢？」終於，敖欽開口向她發問：「有『一個目的』，就該有『另一個目的』。」
李紅花目光平淡地瞥過去，發現敖欽根本沒看自己，依舊直勾勾地盯著包裹。她忽然覺得被敖欽用這種噁心眼神盯著的嬅姬也可憐極了，就像被無形之物褻瀆，活生生地扒一層皮。儘管尋找天女肉身不是不能說的事，但站在女人的立場，出於對嬅姬的同情，李紅花遲遲無法在敖欽面前打開包裹。
「那裡面裝著什麼？打開給我看看。」敖欽揚起狀似禮貌的微笑，手已不受控制地伸向打結處。李紅花死死攥著打結處，用力得骨節泛白，她認為只要是有修養的人就不該擅自動別人的東西。可惜敖欽被即將觸碰到天女的極樂擊垮了理智，他明顯感受到她的存在，他原本就該屬於她。敖欽一根一根掰開李紅花的手指，比拔除雜草還要輕鬆，但又很好地控制了力道，以免不小心把李紅花的手指弄斷。此刻，李紅花身體力行地見識到鴉彌王天生神力的傳說，便不再多做無謂的抵抗，鬆開了手。
包裹皮散落剎那，李紅花眼球顫了一顫，敖欽臉上也露出失望的表情。與之同時，車廂突然發生劇烈震動，仿佛要散架子了似地在大地上猛顛幾下，最終堪堪保持了平穩。前方再次響起辛盛氣憤的聲音：「這下可好，馬累死了！你來拉車吧！」
「真累死了啊？」敖欽懷疑道：「別騙我玩兒，我以前可沒少坐長途馬車。」
「看看你身上掛的那些破玩意兒，比我每次採購拉的貨還要沉。不是被你累死的，難道是被我累死的？趕緊下來拉車！」辛盛不耐煩地掀起車廂帘子，薅住敖欽的衣服往外拖。敖欽怕她把自己上等布料做的衣服撕壞了，只好順勢隨她往外去，匆忙間還不甘心地回頭看李紅花：「鹿覺邊境離這兒可不近，其實是被你跑了一夜累死的吧！」
李紅花撇開腦袋，不願意搭理他。辛盛氣性還沒過，又撿著話茬指責起來：「寧涅里也是被你趕走的！」
可能覺得辛盛不像李紅花那樣說得通話，敖欽不吱聲了，默默地聽辛盛指使，親自動手幫辛盛卸韁繩、拋死馬。途中被辛盛罵了幾次笨手笨腳，敖欽也只是好聲好氣道歉幾句，以至於第三次罵敖欽的時候，連辛盛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李紅花失望地沒能等到辛盛罵第四次。
車底下半天忙活完，辛盛坐回敖欽方才坐的位置，李紅花頓時覺得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辛盛擦著額頭上的汗，再度試圖與旁邊的椿尾巴打招呼：「車夫大哥，你好悶啊，說句話唄？」依然沒有被回應。
「盛，有個事兒得告訴你。」李紅花清了清嗓子，語氣里透出些難辦的意思。現在，敖欽不在，她終於逮到機會說話了。辛盛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面色輕鬆地望向李紅花。
李紅花把打開的包裹給辛盛看，辛盛頓時大驚失色，連忙低頭四下尋找起來。李紅花同樣無計可施，只能遺憾地乾瞪眼兒。原來，就在剛剛打開包裹的時候，天女的頭顱突然憑空消失了。
天女不會無緣無故鑽到地縫裡，一定有什麼原因導致她的消失。辛盛急得紅了眼，像丟了命根子似地抓著李紅花：「我們回去找找吧，是不是掉在路上了？」
這時，車廂動起來，原來敖欽真的拉得動車。就算叫停也有些晚了。李紅花反覆回憶著堆積在同一時點的種種異象，在下一刻心中瞭然：也許天女故意讓敖欽求而不得，這是他們二者之間的淵源，無論辛盛還是自己都無法干涉。
「別找了。既然天女全知全能，她隨時都可以出現。見不到只是時候未到。」李紅花安慰她。辛盛比李紅花更知道天女的神通，因此很容易被說服了，她問：「那我們還去鴉彌幹什麼呢？」
李紅花的目光越過辛盛，望一眼坐得筆直的椿尾巴，說：「送車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