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黃老闆剛到正院，就聽到秦霞悠悠的聲音。聽到這一聲，黃老闆就渾身打顫，趕忙下轎子往正堂里去。
一進屋，只見兩邊各站著一排丫鬟，人手捧著一個銀盤子，上面裝著各色點心。而秦霞穿著紫色長裙，正邊走邊品嘗點心。她款款而談，隨意指點，身後跟著個小夥計，隨著她說然後都記下來。
只聽到秦霞喊道：「這個、還有這個、那個……全都來一份，我現在吃的這樣來三份。」
黃老闆小跑跨過門檻，笑呵呵道：「秦霞姑娘，還記得我嗎？今天上午你還在我的戲院聽戲呢。」
秦霞冷笑一聲：「怎麼能忘了你。我的大爺，怎滴你們這些男人見面都是熱乎乎，轉臉就不認人，白糟蹋了咱們小姑娘家的心，還以為世上這些個人多好呢！趕明兒個我怕是死在這也不得你們一刻的功夫。」
黃老闆冷汗連連，只是不停作揖，尷尬笑道：「姑娘說的是哪般話，在下實在聽不明白。見面禮還陳在外面，煩請姑娘去看一眼，興許有喜歡的。就算不喜歡，丟了撒撒氣也行。」
秦霞斜眼看下他，朝身後小夥計道：「先把我說過的這些備下，明個早點送來。」又吩咐給身邊一個丫鬟，「把廊道的燈點了，東西抬進來都放在下面，我有空去看。問問黃老闆喜歡喝什麼，反正府上除了毛尖也沒別的茶。」
等茶端上，秦霞哀聲嘆氣道：「也就黃老闆知道看我。別的人看著一眼熱心，實際上呀——涼到骨子裡的。」
黃老闆陪笑道：「姑娘命里大富大貴，到哪都是別人羨慕著。這裡說些這樣的話，叫人實在心疼。也不是說心疼姑娘如何如何，只是想著世道多少不公，不比古時候通達，讓命里都有了幾分困窮。」
秦霞短哼一聲，喝下一口茶水，道：「真是日久見人心，早上惹得黃老闆不快，咱家如今反倒是見到了真心。想來黃老闆定不是那些熱茶敬熱座的人，不求著事兒也能看得起人。」
黃老闆苦笑道：「這些定然不是，姑娘這般神仙人物，在下只當作公主、郡主的孝敬，哪裡敢看不起？」
秦霞冷呵一聲，道：「聽您這話，是把我當公主？還是說就認為我是公主？告訴你，他六爺是他六爺，我高攀不起，別把他的身份往我這靠！」
黃老闆見此情景，立刻掏出一封信箋遞過去，道：「六爺自然是六爺，在哪都是萬人捧著。您也一樣，在下還是懂些道理。」
她狐疑地接過信封，剛一打開，就從中掉出兩張戲票，黃老闆正伸頭去看，卻被秦霞給抓過去。信封里還有一張紙條，才被她看過一眼就撕成碎片。
「這是你從哪弄來的？」秦霞突然口氣兇狠。
黃老闆好似明白了什麼，笑道：「無所謂的東西，旁人給了，說您會喜歡，所以就帶來了。」
秦霞問道：「所以你同旁人看了？」
黃老闆立馬發誓道：「絕對沒看。」
秦霞冷哼一聲，將信箋甩在一旁桌子上，說道：「既然連這份禮都送上來，黃老闆您的事我也必幫您辦成，不必多說了。」
黃老闆登時大喜，不過還是疑問道：「姑娘你知道我要辦什麼事？」
秦霞嚷道：「不就是那個揚州戲班嗎，這點事再猜不到怎麼做人。你也別多想，我是收了東西就要辦事。當然了，事辦得好壞在天，你別想著我多大本事。」
黃老闆樂呵呵地作揖，道：「那姑娘這麼說我便放心了，我是瞧姑娘是個敞亮人，所以講些痛快話。如今這事是求姑娘辦的，就當是個盼頭。而今退了，也希望姑娘早日得償所望。」由此一表，黃老闆領著手下的夥計浩浩蕩蕩地走了，正要出門，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走來。只見是秦霞身邊一個丫鬟，名叫彩環。
彩環道：「小姐說，『晨時多有冒犯，還請黃老闆原諒』。」
黃老闆笑道：「秦霞小姐的意思我明白，改日還請她去看戲。」
彩環送著轎子離開，隨後自己去回稟了消息。收拾一番，洗了衣服、熱了飯，吃完後剛回到房內，打開門，忽然看到一個男子睡在她床上。正待大叫，一雙手便堵住她的嘴，只覺耳邊一口熱氣，渾身便癱軟，倒在地上。又涼意撲面，她驚醒過來，剛想喊叫，突然被一陣『噓』聲壓下去，只見秦晚希正蹲坐在她面前。
彩環驚魂未定，道：「王爺怎麼在這裡，到底怎麼回事？」
秦晚希醉意熏熏，道：「我先在你這坐會兒，要是回去恐怕你秦霞姐又要生氣，她脾氣你知道，到時候你也要跟著挨罵。」
彩環沒得多說，但又看到身邊站著個道士，伸手指著他問道：「你是哪來的？」
道士微微躬身，道：「小道下午與六王爺相見甚歡，不曾想王爺興致甚高多飲了幾杯。想王爺身邊也沒個隨從，如此便將王爺送回來了。多有打擾，還望姑娘多包涵。」
彩環撅著嘴巴，正在氣頭，說道：「那剛才堵我嘴巴的也是你嘍！」
道士笑而不語，只把浮沉輕輕揮。
彩環起身，拍拍灰塵，道：「罷了，我去給你們倒點醒酒茶，別亂走動，這會兒小姐正在院裡呢。」
彩環剛出門，就聽到一個丫鬟叫她，說是秦霞有急事。她著急忙慌地往正堂趕去，一進門，便看到秦霞趴在茶几上。走近方看明白，她把之前撕碎的紙條重新拼好。
秦霞知道她來了，道：「六爺回來沒有？」
彩環輕咳一聲：「沒聽人說，想是還在外面吧。」
原以為她又要生氣，卻聽到她笑著道：「快派人去尋他，有好消息給他講。」
彩環應聲退了出去，徑直往屋裡走。推開門，大喊道：「小姐高興了，小道士快帶六爺過去。」但只見六爺靠在床邊，那道士已經不見了蹤影。「那道士？」
「我讓他走了。」
「哦。」彩環有些不樂意，咂咂嘴，又道：「王爺您趕快去吧，趁著這會兒小姐心情好不罵你。」
秦晚希傻笑道：「她哪裡敢罵我，平時都是我讓著她。你來扶我過去。」
彩環上去扶著他，正走到門口，秦晚希又要脫蟒袍，又要理頭髮。過了半柱香，天黑透了，這時他才到正堂。
「小六子。」一進門就聽到秦霞歡跳叫嚷，「快過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秦晚希走過去，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張拼湊的字條，上面寫著一句詩——『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這十個字用行書體寫的，看起來有幾分熟悉。如此一句詩，竟讓秦晚希倒吸一口氣。
「這是誰給你的？」秦晚希問道。
秦霞自樂道：「淮花園的黃老闆下午來送的，他還送了兩張戲票，你說要去一趟嗎？」
秦晚希無所謂道：「想看就去。」
秦霞舉起戲票，道：「可這是芳客園的票。」
燭影搖動，眉頭微皺。
今天中午和秦霞吃過飯，又去東閣湖划船，本約好再在小店吃，昨天的那個道士又出現了。於是秦霞又提前過去，但道士卻要拉著秦晚希喝酒，就在東閣湖。晚間的東閣湖人流川動，恰好在二樓廳堂有一個老頭在說書，旁邊蹲著個十一二的小孩。老頭嘶啞著喉嚨喊叫著『天下第二刀』的俗套武俠，七八個聽客隨著主角的悲歡而哀樂。
兩人找了張桌子，點了幾道小菜，又倒了二兩小酒。
此時正說到有一刀客流西北，壓陣黃雲浦天輝。胡人王子贈美玉，邊騎將軍約三規。塵囂兵止夜來光，雲民身家旦夕至。不苦陽間一尺身，唯知天下第二刀。
道士笑問道：「王爺可曾聽過這段書？」
秦晚希道：「王宮森嚴，聽戲倒有。聽書是有福之閒人才可得，哪裡是我這種忙人能享。」
道士拂塵飄蕩，道：「盲人只是無色，聾人才聽不見說書。趁著這會兒得閒，王爺何不聽上一段。」
秦晚希輕笑道：「你個小道士想勾我出家還是怎麼？」
道士笑而不語，只是朝說書人那邊看了看，秦晚希端起酒杯細品，也舒坦身子聽上一段。
這時正說到『天下第二刀』如何打退匈奴騎兵，讓卓爾丹都承認其驍勇。他回絕匈奴王子的黃金贈禮，也把幽州刺史的使節捆在馬上送回去。多少匈奴兵在搶了當地羊群之後被他砍了腦袋，又是多少佯作威風的幽州軍士被他刺殺。最後他峰迴路轉，勸得兩邊首領各退三百里休戰。他這個西北人成了當地的王，保得一方太平。
故事短暫停歇，小孩敲著盆延桌要茶錢，東閣湖的聽眾也是大方，銅錢丟得咔咔響。趁著這工夫，秦晚希轉個身，道：「不過是些老樣式的故事，江湖恩怨之事哪裡說得分明。你帶我來這，到底有什麼話講？「
道士笑道：「六爺可還記得昨晚的事？」
「昨晚？」
「我給六爺您講——丐幫幫主是在西北死的，身上貫著刀傷，你覺得兇手會不會是……？」
秦晚希眼睛一亮，道：「你個道士也會藏著掖著，莫不是道觀的油水比那洪澤湖水還多，把你這當官的命都改過去。不過是非真假不是你一言以蔽，待我問上一問。」
說書老頭被叫過來，樂呵呵道：「大爺安好。」
秦晚希摸出一錠銀子，自覺有一二兩之重。他簡單問過幾個問題，不過家住何處，人生幾旬。
突然，晚希話鋒一轉，道：「你說天下第二刀如何了得，還在西北稱王稱霸。他可敢和自稱天下第一大幫的丐幫斗上一斗。」
老頭道：「莫要說斗上一斗，就是丐幫的幫主他也殺得。」
秦晚希故作驚訝，道：「你可莫要信口開河，若是敢發個誓，我把這二兩銀子並東閣湖一年的茶錢都付你。」
老頭豎起指頭髮誓：「老爺莫說發誓，就是丐幫四大長老來了我也要這麼說。」
秦晚希道：「如此說來你是知道些什麼。」
老頭正經道：「這江湖上的事不外乎『窮、通』二字，那天下第二刀得了天命才稱王稱霸，而丐幫里不論是做了四大長老還是幫主，也只是命薄。二命相觸，長則長，短則短。大爺莫說我是臆測，只是一個月前便聽說，那天下第二刀受了卓爾丹的重金封賞，要刺殺皇上。丐幫主聽說後，領各路高手去攔他。且不說幫主如何，只是半月前有人在荊州看到了天下第二刀。孰高孰低已有分曉。」說著，領過銀子便去了。
待說書又起，只是換了故事，改作『先帝平亂世』。秦晚希多喝了幾杯酒，自顧沉思。等到酒意上頭，二人方起身下樓。道士見秦晚希已醉，執意送他回府，一路無話。
從小門進府，吩咐小廝不得通報。因吹了風，秦晚希雙頰通紅，酒意更濃，徑直到了一間屋內躺了。正巧彩環推門，秦晚希方想起與秦霞相約一事，挺頸仰首道：「莫讓出聲！」如此，便有了彩環之驚。
待彩環去倒醒酒茶，道士方作別。
門戶才開半，秦晚希忽起身，勉強靠在床邊，問道：「如此來看，昨夜東閣湖一事明了幾分，葉子昂和丐幫算是沒仇沒怨。只是還不知道其中關葉三水何事，道長可否指一條明路？」
月色多有幾分，穿過門，能照屋裡。
道士笑了笑，俯身行禮，道：「小道只是聽些市井雜言，無關痛癢。不過因命生故一案，就像水底撈月，多有惑人之意，六爺自當保重。」
說完之後，他輕飄飄離去。
一進屋，只見兩邊各站著一排丫鬟，人手捧著一個銀盤子，上面裝著各色點心。而秦霞穿著紫色長裙，正邊走邊品嘗點心。她款款而談，隨意指點，身後跟著個小夥計，隨著她說然後都記下來。
只聽到秦霞喊道：「這個、還有這個、那個……全都來一份，我現在吃的這樣來三份。」
黃老闆小跑跨過門檻，笑呵呵道：「秦霞姑娘，還記得我嗎？今天上午你還在我的戲院聽戲呢。」
秦霞冷笑一聲：「怎麼能忘了你。我的大爺，怎滴你們這些男人見面都是熱乎乎，轉臉就不認人，白糟蹋了咱們小姑娘家的心，還以為世上這些個人多好呢！趕明兒個我怕是死在這也不得你們一刻的功夫。」
黃老闆冷汗連連，只是不停作揖，尷尬笑道：「姑娘說的是哪般話，在下實在聽不明白。見面禮還陳在外面，煩請姑娘去看一眼，興許有喜歡的。就算不喜歡，丟了撒撒氣也行。」
秦霞斜眼看下他，朝身後小夥計道：「先把我說過的這些備下，明個早點送來。」又吩咐給身邊一個丫鬟，「把廊道的燈點了，東西抬進來都放在下面，我有空去看。問問黃老闆喜歡喝什麼，反正府上除了毛尖也沒別的茶。」
等茶端上，秦霞哀聲嘆氣道：「也就黃老闆知道看我。別的人看著一眼熱心，實際上呀——涼到骨子裡的。」
黃老闆陪笑道：「姑娘命里大富大貴，到哪都是別人羨慕著。這裡說些這樣的話，叫人實在心疼。也不是說心疼姑娘如何如何，只是想著世道多少不公，不比古時候通達，讓命里都有了幾分困窮。」
秦霞短哼一聲，喝下一口茶水，道：「真是日久見人心，早上惹得黃老闆不快，咱家如今反倒是見到了真心。想來黃老闆定不是那些熱茶敬熱座的人，不求著事兒也能看得起人。」
黃老闆苦笑道：「這些定然不是，姑娘這般神仙人物，在下只當作公主、郡主的孝敬，哪裡敢看不起？」
秦霞冷呵一聲，道：「聽您這話，是把我當公主？還是說就認為我是公主？告訴你，他六爺是他六爺，我高攀不起，別把他的身份往我這靠！」
黃老闆見此情景，立刻掏出一封信箋遞過去，道：「六爺自然是六爺，在哪都是萬人捧著。您也一樣，在下還是懂些道理。」
她狐疑地接過信封，剛一打開，就從中掉出兩張戲票，黃老闆正伸頭去看，卻被秦霞給抓過去。信封里還有一張紙條，才被她看過一眼就撕成碎片。
「這是你從哪弄來的？」秦霞突然口氣兇狠。
黃老闆好似明白了什麼，笑道：「無所謂的東西，旁人給了，說您會喜歡，所以就帶來了。」
秦霞問道：「所以你同旁人看了？」
黃老闆立馬發誓道：「絕對沒看。」
秦霞冷哼一聲，將信箋甩在一旁桌子上，說道：「既然連這份禮都送上來，黃老闆您的事我也必幫您辦成，不必多說了。」
黃老闆登時大喜，不過還是疑問道：「姑娘你知道我要辦什麼事？」
秦霞嚷道：「不就是那個揚州戲班嗎，這點事再猜不到怎麼做人。你也別多想，我是收了東西就要辦事。當然了，事辦得好壞在天，你別想著我多大本事。」
黃老闆樂呵呵地作揖，道：「那姑娘這麼說我便放心了，我是瞧姑娘是個敞亮人，所以講些痛快話。如今這事是求姑娘辦的，就當是個盼頭。而今退了，也希望姑娘早日得償所望。」由此一表，黃老闆領著手下的夥計浩浩蕩蕩地走了，正要出門，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走來。只見是秦霞身邊一個丫鬟，名叫彩環。
彩環道：「小姐說，『晨時多有冒犯，還請黃老闆原諒』。」
黃老闆笑道：「秦霞小姐的意思我明白，改日還請她去看戲。」
彩環送著轎子離開，隨後自己去回稟了消息。收拾一番，洗了衣服、熱了飯，吃完後剛回到房內，打開門，忽然看到一個男子睡在她床上。正待大叫，一雙手便堵住她的嘴，只覺耳邊一口熱氣，渾身便癱軟，倒在地上。又涼意撲面，她驚醒過來，剛想喊叫，突然被一陣『噓』聲壓下去，只見秦晚希正蹲坐在她面前。
彩環驚魂未定，道：「王爺怎麼在這裡，到底怎麼回事？」
秦晚希醉意熏熏，道：「我先在你這坐會兒，要是回去恐怕你秦霞姐又要生氣，她脾氣你知道，到時候你也要跟著挨罵。」
彩環沒得多說，但又看到身邊站著個道士，伸手指著他問道：「你是哪來的？」
道士微微躬身，道：「小道下午與六王爺相見甚歡，不曾想王爺興致甚高多飲了幾杯。想王爺身邊也沒個隨從，如此便將王爺送回來了。多有打擾，還望姑娘多包涵。」
彩環撅著嘴巴，正在氣頭，說道：「那剛才堵我嘴巴的也是你嘍！」
道士笑而不語，只把浮沉輕輕揮。
彩環起身，拍拍灰塵，道：「罷了，我去給你們倒點醒酒茶，別亂走動，這會兒小姐正在院裡呢。」
彩環剛出門，就聽到一個丫鬟叫她，說是秦霞有急事。她著急忙慌地往正堂趕去，一進門，便看到秦霞趴在茶几上。走近方看明白，她把之前撕碎的紙條重新拼好。
秦霞知道她來了，道：「六爺回來沒有？」
彩環輕咳一聲：「沒聽人說，想是還在外面吧。」
原以為她又要生氣，卻聽到她笑著道：「快派人去尋他，有好消息給他講。」
彩環應聲退了出去，徑直往屋裡走。推開門，大喊道：「小姐高興了，小道士快帶六爺過去。」但只見六爺靠在床邊，那道士已經不見了蹤影。「那道士？」
「我讓他走了。」
「哦。」彩環有些不樂意，咂咂嘴，又道：「王爺您趕快去吧，趁著這會兒小姐心情好不罵你。」
秦晚希傻笑道：「她哪裡敢罵我，平時都是我讓著她。你來扶我過去。」
彩環上去扶著他，正走到門口，秦晚希又要脫蟒袍，又要理頭髮。過了半柱香，天黑透了，這時他才到正堂。
「小六子。」一進門就聽到秦霞歡跳叫嚷，「快過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秦晚希走過去，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張拼湊的字條，上面寫著一句詩——『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這十個字用行書體寫的，看起來有幾分熟悉。如此一句詩，竟讓秦晚希倒吸一口氣。
「這是誰給你的？」秦晚希問道。
秦霞自樂道：「淮花園的黃老闆下午來送的，他還送了兩張戲票，你說要去一趟嗎？」
秦晚希無所謂道：「想看就去。」
秦霞舉起戲票，道：「可這是芳客園的票。」
燭影搖動，眉頭微皺。
今天中午和秦霞吃過飯，又去東閣湖划船，本約好再在小店吃，昨天的那個道士又出現了。於是秦霞又提前過去，但道士卻要拉著秦晚希喝酒，就在東閣湖。晚間的東閣湖人流川動，恰好在二樓廳堂有一個老頭在說書，旁邊蹲著個十一二的小孩。老頭嘶啞著喉嚨喊叫著『天下第二刀』的俗套武俠，七八個聽客隨著主角的悲歡而哀樂。
兩人找了張桌子，點了幾道小菜，又倒了二兩小酒。
此時正說到有一刀客流西北，壓陣黃雲浦天輝。胡人王子贈美玉，邊騎將軍約三規。塵囂兵止夜來光，雲民身家旦夕至。不苦陽間一尺身，唯知天下第二刀。
道士笑問道：「王爺可曾聽過這段書？」
秦晚希道：「王宮森嚴，聽戲倒有。聽書是有福之閒人才可得，哪裡是我這種忙人能享。」
道士拂塵飄蕩，道：「盲人只是無色，聾人才聽不見說書。趁著這會兒得閒，王爺何不聽上一段。」
秦晚希輕笑道：「你個小道士想勾我出家還是怎麼？」
道士笑而不語，只是朝說書人那邊看了看，秦晚希端起酒杯細品，也舒坦身子聽上一段。
這時正說到『天下第二刀』如何打退匈奴騎兵，讓卓爾丹都承認其驍勇。他回絕匈奴王子的黃金贈禮，也把幽州刺史的使節捆在馬上送回去。多少匈奴兵在搶了當地羊群之後被他砍了腦袋，又是多少佯作威風的幽州軍士被他刺殺。最後他峰迴路轉，勸得兩邊首領各退三百里休戰。他這個西北人成了當地的王，保得一方太平。
故事短暫停歇，小孩敲著盆延桌要茶錢，東閣湖的聽眾也是大方，銅錢丟得咔咔響。趁著這工夫，秦晚希轉個身，道：「不過是些老樣式的故事，江湖恩怨之事哪裡說得分明。你帶我來這，到底有什麼話講？「
道士笑道：「六爺可還記得昨晚的事？」
「昨晚？」
「我給六爺您講——丐幫幫主是在西北死的，身上貫著刀傷，你覺得兇手會不會是……？」
秦晚希眼睛一亮，道：「你個道士也會藏著掖著，莫不是道觀的油水比那洪澤湖水還多，把你這當官的命都改過去。不過是非真假不是你一言以蔽，待我問上一問。」
說書老頭被叫過來，樂呵呵道：「大爺安好。」
秦晚希摸出一錠銀子，自覺有一二兩之重。他簡單問過幾個問題，不過家住何處，人生幾旬。
突然，晚希話鋒一轉，道：「你說天下第二刀如何了得，還在西北稱王稱霸。他可敢和自稱天下第一大幫的丐幫斗上一斗。」
老頭道：「莫要說斗上一斗，就是丐幫的幫主他也殺得。」
秦晚希故作驚訝，道：「你可莫要信口開河，若是敢發個誓，我把這二兩銀子並東閣湖一年的茶錢都付你。」
老頭豎起指頭髮誓：「老爺莫說發誓，就是丐幫四大長老來了我也要這麼說。」
秦晚希道：「如此說來你是知道些什麼。」
老頭正經道：「這江湖上的事不外乎『窮、通』二字，那天下第二刀得了天命才稱王稱霸，而丐幫里不論是做了四大長老還是幫主，也只是命薄。二命相觸，長則長，短則短。大爺莫說我是臆測，只是一個月前便聽說，那天下第二刀受了卓爾丹的重金封賞，要刺殺皇上。丐幫主聽說後，領各路高手去攔他。且不說幫主如何，只是半月前有人在荊州看到了天下第二刀。孰高孰低已有分曉。」說著，領過銀子便去了。
待說書又起，只是換了故事，改作『先帝平亂世』。秦晚希多喝了幾杯酒，自顧沉思。等到酒意上頭，二人方起身下樓。道士見秦晚希已醉，執意送他回府，一路無話。
從小門進府，吩咐小廝不得通報。因吹了風，秦晚希雙頰通紅，酒意更濃，徑直到了一間屋內躺了。正巧彩環推門，秦晚希方想起與秦霞相約一事，挺頸仰首道：「莫讓出聲！」如此，便有了彩環之驚。
待彩環去倒醒酒茶，道士方作別。
門戶才開半，秦晚希忽起身，勉強靠在床邊，問道：「如此來看，昨夜東閣湖一事明了幾分，葉子昂和丐幫算是沒仇沒怨。只是還不知道其中關葉三水何事，道長可否指一條明路？」
月色多有幾分，穿過門，能照屋裡。
道士笑了笑，俯身行禮，道：「小道只是聽些市井雜言，無關痛癢。不過因命生故一案，就像水底撈月，多有惑人之意，六爺自當保重。」
說完之後，他輕飄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