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渡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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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噗噗……」

  不斷有士卒被長矛捅穿,哀嚎聲此起彼伏。

  這一瞬間,段索大腦一片空白,後背也驚出一身冷汗,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竟然如此令人恐懼,下意識地,就要轉身逃跑。

  但是敵人的長矛已經刺出,他要轉身逃離,只會被戳死,此時也只能不退反進,順著對方長矛的來路,側身躲避,矛刃隨即劃開了他的右臂,又在胸甲上犁出一道深坑,同時帶出一串火花。

  手臂上的刺痛讓他血性上涌,手腳也不再冰涼顫抖,渡過最初的恐懼,段索已經恢復清明,從前牧馬的時候,他不能讓自己的馬兒被野獸叼去,現在他是羽林軍的都伯,必須為麾下士卒的性命負責。

  只要前排有勇士帶領,再整頓好隊形,就能發起一次衝鋒,但是劣勢一方的撤退往往卻並不容易。

  經歷過淝水戰事的他們,哪裡會不清楚毫無章法的撤退,才會拋灑掉最多的性命呢。

  念及此處,段索身體下沉,一個馬步扎穩底盤,將全身的力氣匯於雙臂之上,全力刺出手中長矛,矛尖撞擊到對面晉軍士卒的甲片,讓他雙手一陣刺痛,同時,對方甲片變形,漏出一個空隙,段索再一使勁,矛頭穿過空隙,在對方腹部生生捅出一個血洞來。

  「第一排,後撤三步,後面的頂上來!」

  處理掉身前的晉軍,段索猛的碎了一口,大聲命令道。

  自己卻並不後退,稍一觀察,帶著後面上來的士卒,又同時刺出一排長矛。

  「好,就是這樣,第一排,後退三步,下一排,再頂上來。」

  如是三次之後,逐漸與晉軍脫離接觸,逐漸隱身於夜色之中,拋灑在身後的同袍屍身,當然也是顧不上了。

  段索本來還存著誘敵的想法,奈何晉軍異常克制,占著絕對的兵力優勢,竟然只是要把他們驅趕出去。

  「撤退!」

  晉軍再次用弓箭送他們離開。

  「傳令兵!速速回寨,快去稟告王校尉,浮橋已經被秦人占據,我老頭子無能,被秦軍攔在野地里,再不喚北府兵來援,俘虜怕是要跑光了!」

  身側副將也是跟隨大軍,出來歷練的王氏遠支子弟,只不過比王晟還遠些,只能跟著出來干雜活,聽到此言,只以為陶老頭子是危言聳聽,也不深究。

  只是裝作虛心求教道:「陶翁,僅僅一個都的秦軍,為何不一口氣吃掉呢?只要您下令,兩邊合圍,他們跑不掉。」

  「那你以為秦人為啥要派遣一個都前來送死呢?他們的兵力並不富餘,遠沒到可以浪費的地步。」陶老頭一直眯眼看著段索離去的方向,淡淡的回覆道。

  「他們……秦人這是在試探我軍?」

  「過去,我跟隨桓大司馬征戰的時候,曾經聽聞過,一個合格將軍,不能忘記他出征的目的,就算有再大的誘惑,偏離了最初的目的,那也是得不償失的,何況這區區一百秦軍呢。」

  說到此處,陶老頭的臉色更加暗沉,在火把跳動的光線,和稀薄的月光下面,宛如一個黑洞一般。

  「小子!我知道你不服我,陶老頭子一個偷生的老卒而已,原本也不在意這些,唯獨我現在要死了,你卻不得不聽我號令。」

  說著,轉頭死死盯住方才的後生,蒼老渾濁的雙眼中,竟然射出點點寒光來。

  「因為不聽我的,你也要死了。」又補充了一句。

  「陶翁何至於此,剛才我私自下令包抄敵軍,是我不對,但士卒們還沒有出發就已經被你阻攔,為何要揪著不放!往後我聽從您的號令就是。」

  「嘿…蠢笨如豬!就你還妄想著接我的班,」說著暗嘆一聲,又嚴肅地說道:「我真正要說的是,我軍雖然人多勢眾,但現在已經被架在這片野地里,進退不得,而對面秦軍將領……」

  「我們絕對不能錯過這次機會,這是天賜良機!」姜瑜猛地一拍大腿,從路邊的石頭上跳起。

  聽完段索的匯報,姜瑜簡直興奮異常,想不到對面的晉軍戰力如此之低,按照段索的說法,晉軍中也就那一百來人的主將親衛能打,其餘的都是些沒有太多軍事經驗農夫罷了。

  至於段索都中損失的三十來個士卒,姜瑜只說過後補上,並沒有過多詰問,這是戰爭,難道還能指望不死人麼。

  「都聽我說,晉人領兵之人是個知趣的,知道自己手裡都是弱兵,不能再盲目向前,也不能盲目後退,他就是想拖,拖到天明,晉人的難題自然破解,所以,對方此時只在求穩。


  可我軍呢?如果後方沒有及時完成渡河,到時候,危難就會降臨在我們頭上。」

  姜瑜環顧幾人,火把的光線同樣也照在他年輕的面龐上,神采飛揚。

  「我先說我的想法,隨後你們補充。

  先前,朱杆兒在截殺襄陽兵信使的時候,晉人並沒有出來支援的意思,按說不該如此,我們這些潰軍,就是人家已經到手的財富,晉軍立此營寨,應該就是用來看守、抓捕、轉運俘虜的。

  原因一時半會咱也說不好,我個人猜測晉軍中真正掌權的,可能還不知道浮橋已失,可萬一晉人反應過來,全軍不顧一切直撲潰軍,我們是有機會在運動中打亂他們,但卻不能冒這個險,驅趕潰軍爭渡浮橋,會是什麼個光景,大家都是見識過的。

  而現在,正是我們機會所在,段索已經探得晉軍虛實,對方也正在進退維谷之間,拖下去肯定會起變數,自然對我們不利,所以,我要賭一把!

  趙都統正在後方安排人馬渡河,動靜很大,時間一久,肯定瞞不住晉人。

  所以,我的意思,我們用手裡這六百憾卒,利用夜色,打垮晉人的四千新兵!

  此戰若贏,前方只剩一片坦途而已!」

  說完,又看向幾人,示意他們各抒己見。

  「校尉,騎軍此前只是遠射襲擾,沒有什麼損失,氣力也還足,我可以帶著騎軍去鑿破晉人中軍陣線。」朱杆兒上前請命,他永遠是支持姜瑜最積極的那個。

  「不妥,騎軍人數太少,而敵人的陣型很厚,很難一次鑿穿,萬一陷在陣中,可就麻煩了。」

  「校尉,騎軍可以去切敵軍右翼……」

  大敵當前,眾人也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七嘴八舌一通討論之後,便定下作戰方案,黑天半夜,孤注一擲,倒也簡單:

  段索繼續帶著自己殘破的都,去騷擾左翼,騎軍去衝擊右翼,姜瑜帶著剩下的四百士卒,硬沖敵方中軍,如是而已。

  既然下定決心,就沒什麼好拖延的,姜瑜將所有的刀盾都配發給一線衝鋒的士卒,長矛手緊隨其後,弓手跟在最後。

  他們看得明白,晉軍根本就不敢離開自家大陣,而秦軍士卒都是來決死的,把所有的戰力都放在晉軍的方向,無需照顧其他。

  「秦軍勇士們!我原本想去帶領騎軍沖陣,你們中有人見過我的騎射本領,說句弓馬嫻熟也不為過,但是,我放心不下你們,作為羽林軍的校尉,我,天水姜瑜,必須和你們站在最危險的第一線!事有不諧,同生共死而已!」

  「現在,都聽我軍令,向前!向前!讓我等秦人,為這場戰事,做個體面的收尾吧!」

  說罷用刀背拍了三下盾牌,第一個走向敵陣,其身後士卒,亦是敲擊三下,跟隨前去。

  晉軍的陣型,是一個很常規的倒品字形,前方中軍兩千人,左右翼各五百人,剩下約莫一千人跟在後面。

  在不能變陣的情況下,如何加強某些關鍵點的防守,可是難壞了陶老頭,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他手裡已經不足百人的精銳還要留作預備隊,以防萬一。

  何況還要想法辦應對,機動性極強的小股精銳騎軍,更是難上加難。

  沒等陶老頭忙活完畢,姜瑜帶著士卒就已經出現在晉軍的視野里,暗淡的月光之下,其實,已經不足三十步了。

  姜瑜停下腳步,回頭說道,「檢查武器甲冑,多喘口氣,上了戰場,可就沒功夫了!」

  姜瑜默默地數著自己的心跳,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個夜晚,卻仿佛已經度過了數個年頭,無數個不得不的理由,將他推到了這裡。

  十年身事各如萍,白首相逢淚滿纓。

  他有些想念山腳下那個遠離市區,空曠靜謐的校園了,他能夠與曾經的自己再次相逢嗎?

  「六十!」

  心跳了六十下,姜瑜心中明白,大丈夫生於亂世之中,不甘心做浮萍,就得用手中的刀劍硬生生砍出一條道來,而千里之行,這才只是個開始罷了。

  「都跟緊我,別掉隊,出發!」

  一個時辰前,一起奪船的悍卒們,作為姜瑜的親衛,緊跟其後。

  二十步,晉軍弓箭來襲,有人中箭跌倒,有人拔掉插在甲冑上的箭矢,繼續沉默向前。

  十五步,姜瑜開始帶隊奔跑蓄力。

  一步,沒有什麼技巧可言,盾牌緊貼身側,就著奔跑的慣性,帶著一股子蠻力,直直衝撞敵方而已。

  然後就是格擋,砍殺,捅刺,哀嚎,沒有什麼耍弄技巧的餘地。

  姜瑜之所以親自帶隊衝擊對方中軍,就是因為,這個戰場方向是最難最艱苦的,這個最難在於,這是敵方軍陣最厚實的地方,不會輕易被打敗,只能僵持,而他們眼下的情況,僵持恰恰是最難的。

  況且己方只有晉人五分之一的人數,如果自己不帶頭,士卒們看不到自己,怕是要出大問題。

  雖然晉軍大都不善於廝殺,但是身披重甲,又是非常密集的站位,的確給了晉軍士卒極大的安全感,再加上陶老頭此時已經不顧其他方向,全心全意的在中軍指揮。

  晉軍陣線上,一個士卒跌倒,立馬就會有新人填補上來,很難打開突破口。

  不出所料,戰局果然僵持下來,雙方士卒都開始湧現傷亡,士氣也隨之下降,到了考驗雙方意志的時候了。

  「什麼!」陶老頭一把抓住傳信兵的領口,「你再給我說一遍,五百人的軍陣,一個回合就被騎軍貫穿!幢主幹什麼吃的!」

  「傳令,讓後軍去支援右翼!」如果右翼的失敗繼續蔓延下去,變成潰軍,反過來衝擊中軍,那一切就都完了。

  陶老頭吼完,一陣頭暈目眩,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頭,鑽心的疼痛才讓他恢復清明。

  自己手下一半的精銳都已經填到中軍陣線,左翼本就離得遠,還被秦軍纏住,只能動用戰鬥力最差的後軍了,希望能拖延些時間吧。

  「明擺著的事,這股子秦軍就是從那幾萬人的潰軍中揀選出來的,饑寒交加之下,對方只會比自己麾下的士卒更加疲憊,只是憑著一股子心勁在硬撐罷了,可到底是誰有這麼大能耐,短短一日時間,就淬鍊出這麼一支隊伍來,是對面領頭的那個小將嗎,他真的好年輕,有十六歲嗎?」

  陶老頭一邊指揮,一邊心中暗暗感慨。

  姜瑜也知道自己隊伍的核心問題,如若不能一鼓而下,任他舌燦蓮花,也不可能再組織起第二次的戰鬥,這些人能不能攏住都難,說不定就是個一鬨而散的局面。

  姜瑜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對左右喊道:「我來做鋒銳,咱們再沖一次,讓後面的人都跟上。」

  酣戰半個時辰有餘,他已經發現了一處比較薄弱的點,並且這個點距離對方那左右奔波指揮的老將,堪堪也就十步左右。

  此刻,他已經押上了所有的籌碼,但凡有一絲機會,只能繼續賭下去。

  隨著姜瑜開始往裡硬擠,身後秦軍一線士卒改變攻擊方向,附近的陣線自然跟著混亂起來,他們一動,暴露了身後的弓箭手,此刻兩邊已經殺出火氣,有些晉軍想衝過去砍殺弓箭手拿功勞,有些晉軍則順勢包抄姜瑜後路。

  姜瑜本人根本沒工夫理會身後的混亂,因為隨著他的進攻,陶老頭也敏銳的發現薄弱點,更有甚者,這個小缺口本來就是為這個年輕人量身定做的陷阱而已,毫不遲疑,將自己身邊剩下的所有親衛,一股腦的全部壓了上去。

  百戰老卒,恐怖如斯。

  一時之間,刀兵撞擊聲、喝罵聲、哀嚎聲……不絕於耳,離那個老頭只剩十步,可就是怎麼也過不去,姜瑜也數不清付出了多少性命,可就是一步都前進不了,對方有生力軍,自己沒有。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勁力已經被抽空,身體全憑著慣性在揮砍,要是真如趙盛之所說,自己眛下幾顆靈丹妙藥就好了。

  「快逃命啊!」

  就在他意識模糊,快要倒下之際,耳邊傳來一大股潰軍的喊叫聲,那一瞬間,他心如死灰。

  可仔細聽去,又不是北人的口音。

  「瑜哥!瑜哥!」朱杆兒,是朱杆兒!

  晉軍右翼潰了,反過來席捲中軍!他四周的壓力頓時一松。

  贏了!他終於賭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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