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 婭
阿婭出生在狩獵人家族，是家中的獨女。她的父輩和祖輩們一直生活在紅山腳下，靠著狩獵為生。
隨著狩獵武器威力的越來越大，山上的野物也越來越少。自從那冒著火藥的發出巨大聲響的獵槍出現在紅山後，這連片的山林便再也沒有安寧的日子。
野物們聽到槍聲會立即四處逃散，有的跌落山澗，有的飛向天空，有的落進獵人設置好的陷阱里。即使有逃脫的也多是慌不擇路的落單的一隻，而這隻劫後餘生的野物即使回到原來的族群或是遇到新的族群也難以重新奪回交配權，等待它的往往不是被同類驅趕就是被異類獵殺。
野物數量的逐漸減少，加之地方上對稀缺物種保護力度的加大，能狩獵的野物種類愈加稀缺了，紅山已經容不下原先戶數的狩獵人了。
到阿婭父輩這一代，單純的狩獵已經難以養活一家人了。他們中的很多人被迫轉行去做一些相對穩定的營生，耕地、種茶、養殖，還有人學起了手藝活兒，常年窩在木屋裡打起了銀器，這些曾經被狩獵人視為缺少血性與力量的只適合女人們勞作的生存方式，現在成了他們獲取生存物資的主要渠道。
阿婭一家是少數堅守狩獵人職業的土著家族。阿婭小時候就喜歡在屋前的場壩上等待著外出狩獵的父親回家，在紅日落進山林的時候，父親總不會空手而歸，他的肩上有時掛著野兔，有時掛著狗獾，有時掛著黃鼬，有時還會掛著四腳蛇之類的野物。
獵物豐富的晚上，阿婭一家人會在場壩上圍坐起來，點起乾柴，將醃製好的鮮肉架在柴火中烘烤，烤出滋滋的油煙。阿婭會拿起切刀，一小塊一小塊把肉切割下來，撒上岩鹽與香料，然後按照輩分依次分給家人，這是阿婭最喜歡做的事情，仿佛這是她為家人狩獵的戰利品。女人們也會喝上一碗水花酒，父親總是在醉酒中酣睡到天亮。
阿婭是在一聲聲獵槍聲中長大的，但阿婭從來沒有用過獵槍，她覺得獵槍的味道太濃，聲音太大，尤其是那從槍管噴射出的霰彈，毫無規則的射進獵物肉里後，槍傷既難以處理，又加重了獵物的痛苦。阿婭聽祖輩說，遭受痛苦死去的動物的靈魂是沒有歸宿的，游離的靈魂會像符咒一樣糾纏著傷害它生命的人，直至死亡。但父親卻是不相信的，在他的世界裡只有肉眼可見的生和死，只有天生對立的獵手和獵物。
阿婭狩獵用的是弩，這是父親擱置了很久的狩獵武器，自從父親擁有了獵槍後，就再也沒有用過它。阿婭卻痴迷於這件被父親視為過時的武器，從記事起她便將這件武器視為己有。阿婭常常驚嘆於這件弩的精巧構造，弩機由青銅鑄造，弩機上裝有望山，弩臂由櫸木鑿刻，弩弓由精鋼所鑄，弩弦由牛筋製成，弩箭竹製箭身，金屬箭鏃，羽毛箭尾。
阿婭更驚喜於它的準度與射程，雖不能達到獵槍那樣的殺傷力，但它發射時無聲無光的特性讓它更增添了一絲冷兵器的神聖，阿婭用它射殺的第一隻獵物是家裡散放的烏骨雞。
阿婭從不被父親視為家族狩獵的繼承者，但隨著父親的衰老，阿婭已經事實上成為這個家庭的頂樑柱。她常常穿成男人的樣子，頭髮隨意紮成馬尾，背上弩，像父親一樣踏上了狩獵人經常出沒的山林。
清晨的山林中，阿婭潛伏在一處野灌木叢中，前面是空曠的草地，這裡常有野兔之類的小野物出沒，阿婭把弩架在灌木根處，安靜地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一匹小白馬緩緩地踏進阿婭的視線，邁進了弩的射程。
小白馬絲毫未察覺到潛伏的危險，它伸著脖子，鬆弛地甩著尾巴，悠閒地啃食著草葉。
可阿婭卻突然感到有些緊張了，她從未在這塊草地上遇到過比狗獾還大的動物，甚至連野豬也沒看到過，這隻小白馬來的太突兀了。
阿婭眼睛發亮，她緊盯著小白馬不停調整著弩箭發射角度。現在機會再好不過了，出於狩獵人的本能，阿婭扣動了扳機，一隻弩箭瞬間疾射出去，射進了小白馬的前肩處，小白馬嘶叫一聲，身體側栽在草地上，箭傷處噴射出一股鮮血。
阿婭立即起身，一個箭步撲上去，準備給小白馬補上致命的一擊。
「住手！」就在阿婭即將射出第二箭時，伴隨著一聲喝斥，一道身影從斜側里騰空而起，撲向阿婭，把她重重地砸在草地上，動彈不得。惛懵之中，她瞥見那是一個滿臉鬍鬚的男人。
正當阿婭準備對抗時，男人已經離開了她的身體，沖向小白馬身邊跪倒在地。他雙手壓住箭傷，用額頭蹭撫著小白馬的臉頰。
「貓蠻！」就在阿婭剛緩過神，準備站起身時，男人又噴射出了一聲咒罵，同時滿臉怒氣地轉身從小白馬身旁反撲回來，試圖重新壓制住阿婭。
長期的狩獵生活讓阿婭的身體變得柔韌而迅猛，她一個翻滾，躲過攻擊，順勢手臂一掏，抓住男人的衣襟，往身側一拽，男人「砰」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阿婭隨即翻身騎在男人身上，這才看清楚男人的樣子，但她並不認識被壓在身下的拉圖。
拉圖哪裡受過這般羞辱，他的小白馬被射傷已經讓他憤怒不已，現在被一個女人壓在身下，更讓他的怒火中燒，那流淌著的遊牧人的血液再次沸騰起來，他抓住阿婭的胳膊，雙腿一蹬，便試圖掙脫阿婭的束縛。
阿婭又豈會讓他輕易掙脫，這個剛烈的女子用雙腿與雙臂緊緊地纏住拉圖的身子，竟然一時讓這個草原的漢子失去了發力的空間。兩個人相互掣肘，像兩條蟒蛇一般翻滾在一起，草地上留下一道被壓平的草痕。
阿婭自出生到現在，從未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也從未把一個男人壓在身下，更沒有和一個男人翻滾在一起。阿婭的身體感受到了一個男人熾熱的氣息，她的胸膛里噴涌著巨大的熱浪，仿佛要衝破她的胸脯迸發出來，她的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許久，或許是累了，誰也無法制服誰的兩個人鬆開了雙手，平躺在草地上大口喘著氣。
拉圖又想起他受傷的小白馬，便翻身爬到小白馬身前，望著深深陷入肉里的箭鏃，手足無措。拉圖回過頭，眼睛直直地望著阿婭，眼眶濕紅，幾乎快要流出淚來。
阿婭看到了拉圖眼神里既充滿憤怒，又滿含求助。她從沒有見過一個彪悍的男人如此悲傷，更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對一隻動物如此深情。
阿婭內心一處柔軟的地方悄然甦醒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責驅使著她慢慢走到拉圖身邊，也跪倒在了小白馬身前。
阿婭從隨身布囊中取出一卷紗布，撕下一段摺疊成長條，鋪裹在箭傷周圍，然後左手虎口圍住箭鏃，壓在布條上面，右手握住箭身，奮力一提，箭身帶著箭鏃脫離了傷口，小白馬疼痛的又一陣嘶鳴，但傷口卻只冒出了少許鮮血。
阿婭又迅速從布囊中取出一個瓷瓶子，拔出瓶塞兒，用食指輕敲著瓶口，藥粉一縷縷落在傷口處，涌動的血液很快便凝結起來。阿婭又用剩下的紗布條，順著馬脖與馬腿裹了幾圈，待完全蓋住傷口後，系了個結。整個救治過程，阿婭沒有說一句話。
拉圖怔怔地看著阿婭熟練地做完這一切，他沒想到這個兇猛的女子會有如此靈巧的一面，那原先蘊含在身體裡的憤怒也隨著傷口的包紮而慢慢消退了。
阿婭站起身來，隨手收起弩箭，轉身走向回家的路，她現在只想快速逃離這裡。
「三天後，記得帶它來這裡換藥哩！」當拉圖以為她就這樣走了時，阿婭又回過頭對拉圖囑咐了一句。
阿婭說完這句話立即就後悔了，她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勇氣，讓她這個剛烈的女子說出這樣一句溫和的話。今天發生的事太突然了，突然的像一場夢。剛才說的一定是夢話，阿婭努力地勸慰著自己。
三天後，阿婭早早地來到這裡，從掛滿露珠的清晨等到日上三竿的正午，也沒有見到男人和小白馬。正當她憤恨不已準備離開時，她突然看見遠處的山坡上一個健壯的男人正馱著一隻小白馬緩慢往上爬。
阿婭轉眼臉上便露出了笑容。
拉圖告訴她，小白馬的箭傷還沒好透，走路還護著疼，他就馱著小白馬過來了，一路上歇了不少次，走得慢。
「馬重著哩」，拉圖解釋道。
阿婭聽著他的解釋，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像第一次一樣，利索地給白馬傷口換了藥，然後走到離拉圖不遠的地方坐下來，掏出弩箭，默不作聲地擦拭著箭鏃。
「你這藥，靈著哩」，一段無聲的侷促後，拉圖主動打破了沉默，站起身，挪到阿婭身邊坐了下來。
阿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藥瓶子，點了點頭，還是沒說話。
「你這箭，我還沒瞅過哩」，拉圖盯著阿婭手中的箭，又說了一句。
「你瞅哩」，阿婭得意地把弩和箭一塊遞了過來，這是她最心愛的東西，極少讓別人碰，包括她的家人。
從弩的結構，到使用方法，拉圖一句句問，阿婭一句句答。兩個年輕人由一把弩箭開始，逐漸打開了話匣，敞開了心扉。
他們說了許多話，阿婭聽到了草場、國王、和雅、小白馬以及拉圖遊歷途中的故事，拉圖聽到了弩箭、獵槍、烤肉以及阿婭狩獵生活中的故事，阿婭還告訴拉圖，狩獵人隨身都帶有這種瓷藥瓶子，是採藥人布吉送給他們的，裡面的藥靈著哩，救過不少狩獵人的命哩。拉圖卻在腦海里回想著，自己常年在山裡穿行，是否也曾見過叫布吉的採藥人。
此後每隔三天，他們都會藉著換藥的理由，在這塊草地上見面。
每次見面，阿婭照例會首先給小白馬換藥，即使小白馬的箭傷早已癒合，它已經能夠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
但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掩飾著，沒有人願意戳破這個美麗的藉口。
直到有一天，拉圖從身後緊緊地擁住了阿婭的身體，阿婭顫抖著停止了手上的包紮動作。
他們再一次翻滾在草地上，伴隨著牧馬人沉重的喘息聲，伴隨著狩獵人放肆的呻吟聲，在山風的吹拂中，在月光的輕撫下，一個新的生命開始孕育。
那天，阿婭回去的比平日裡都晚，她是帶著拉圖和小白馬一起回去的，擔心的家人還站在場壩上等著她的歸來。
阿婭把拉圖和小白馬介紹給了她的家人，就像平時介紹她狩到的獵物一般，自豪而輕快。
阿婭的家人們愉快地接受了新客人，並在場壩上為拉圖和小白馬的到來舉辦了熱鬧的歡迎儀式。
那晚，拉圖和阿婭的父親喝了許多酒，雙雙醉倒在篝火旁。
阿婭也喝了不少，熟透了的臉頰在篝火的映照下微微泛著紅光，笑吟吟地看著躺在篝火旁的男人。
女人們和已經懂事的孩子也在微醺中，圍攏在阿婭身邊，拉著阿婭的雙手，催促著阿婭講述關於她和拉圖的故事。
隨著狩獵武器威力的越來越大，山上的野物也越來越少。自從那冒著火藥的發出巨大聲響的獵槍出現在紅山後，這連片的山林便再也沒有安寧的日子。
野物們聽到槍聲會立即四處逃散，有的跌落山澗，有的飛向天空，有的落進獵人設置好的陷阱里。即使有逃脫的也多是慌不擇路的落單的一隻，而這隻劫後餘生的野物即使回到原來的族群或是遇到新的族群也難以重新奪回交配權，等待它的往往不是被同類驅趕就是被異類獵殺。
野物數量的逐漸減少，加之地方上對稀缺物種保護力度的加大，能狩獵的野物種類愈加稀缺了，紅山已經容不下原先戶數的狩獵人了。
到阿婭父輩這一代，單純的狩獵已經難以養活一家人了。他們中的很多人被迫轉行去做一些相對穩定的營生，耕地、種茶、養殖，還有人學起了手藝活兒，常年窩在木屋裡打起了銀器，這些曾經被狩獵人視為缺少血性與力量的只適合女人們勞作的生存方式，現在成了他們獲取生存物資的主要渠道。
阿婭一家是少數堅守狩獵人職業的土著家族。阿婭小時候就喜歡在屋前的場壩上等待著外出狩獵的父親回家，在紅日落進山林的時候，父親總不會空手而歸，他的肩上有時掛著野兔，有時掛著狗獾，有時掛著黃鼬，有時還會掛著四腳蛇之類的野物。
獵物豐富的晚上，阿婭一家人會在場壩上圍坐起來，點起乾柴，將醃製好的鮮肉架在柴火中烘烤，烤出滋滋的油煙。阿婭會拿起切刀，一小塊一小塊把肉切割下來，撒上岩鹽與香料，然後按照輩分依次分給家人，這是阿婭最喜歡做的事情，仿佛這是她為家人狩獵的戰利品。女人們也會喝上一碗水花酒，父親總是在醉酒中酣睡到天亮。
阿婭是在一聲聲獵槍聲中長大的，但阿婭從來沒有用過獵槍，她覺得獵槍的味道太濃，聲音太大，尤其是那從槍管噴射出的霰彈，毫無規則的射進獵物肉里後，槍傷既難以處理，又加重了獵物的痛苦。阿婭聽祖輩說，遭受痛苦死去的動物的靈魂是沒有歸宿的，游離的靈魂會像符咒一樣糾纏著傷害它生命的人，直至死亡。但父親卻是不相信的，在他的世界裡只有肉眼可見的生和死，只有天生對立的獵手和獵物。
阿婭狩獵用的是弩，這是父親擱置了很久的狩獵武器，自從父親擁有了獵槍後，就再也沒有用過它。阿婭卻痴迷於這件被父親視為過時的武器，從記事起她便將這件武器視為己有。阿婭常常驚嘆於這件弩的精巧構造，弩機由青銅鑄造，弩機上裝有望山，弩臂由櫸木鑿刻，弩弓由精鋼所鑄，弩弦由牛筋製成，弩箭竹製箭身，金屬箭鏃，羽毛箭尾。
阿婭更驚喜於它的準度與射程，雖不能達到獵槍那樣的殺傷力，但它發射時無聲無光的特性讓它更增添了一絲冷兵器的神聖，阿婭用它射殺的第一隻獵物是家裡散放的烏骨雞。
阿婭從不被父親視為家族狩獵的繼承者，但隨著父親的衰老，阿婭已經事實上成為這個家庭的頂樑柱。她常常穿成男人的樣子，頭髮隨意紮成馬尾，背上弩，像父親一樣踏上了狩獵人經常出沒的山林。
清晨的山林中，阿婭潛伏在一處野灌木叢中，前面是空曠的草地，這裡常有野兔之類的小野物出沒，阿婭把弩架在灌木根處，安靜地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一匹小白馬緩緩地踏進阿婭的視線，邁進了弩的射程。
小白馬絲毫未察覺到潛伏的危險，它伸著脖子，鬆弛地甩著尾巴，悠閒地啃食著草葉。
可阿婭卻突然感到有些緊張了，她從未在這塊草地上遇到過比狗獾還大的動物，甚至連野豬也沒看到過，這隻小白馬來的太突兀了。
阿婭眼睛發亮，她緊盯著小白馬不停調整著弩箭發射角度。現在機會再好不過了，出於狩獵人的本能，阿婭扣動了扳機，一隻弩箭瞬間疾射出去，射進了小白馬的前肩處，小白馬嘶叫一聲，身體側栽在草地上，箭傷處噴射出一股鮮血。
阿婭立即起身，一個箭步撲上去，準備給小白馬補上致命的一擊。
「住手！」就在阿婭即將射出第二箭時，伴隨著一聲喝斥，一道身影從斜側里騰空而起，撲向阿婭，把她重重地砸在草地上，動彈不得。惛懵之中，她瞥見那是一個滿臉鬍鬚的男人。
正當阿婭準備對抗時，男人已經離開了她的身體，沖向小白馬身邊跪倒在地。他雙手壓住箭傷，用額頭蹭撫著小白馬的臉頰。
「貓蠻！」就在阿婭剛緩過神，準備站起身時，男人又噴射出了一聲咒罵，同時滿臉怒氣地轉身從小白馬身旁反撲回來，試圖重新壓制住阿婭。
長期的狩獵生活讓阿婭的身體變得柔韌而迅猛，她一個翻滾，躲過攻擊，順勢手臂一掏，抓住男人的衣襟，往身側一拽，男人「砰」的一聲重重摔倒在地。
阿婭隨即翻身騎在男人身上，這才看清楚男人的樣子，但她並不認識被壓在身下的拉圖。
拉圖哪裡受過這般羞辱，他的小白馬被射傷已經讓他憤怒不已，現在被一個女人壓在身下，更讓他的怒火中燒，那流淌著的遊牧人的血液再次沸騰起來，他抓住阿婭的胳膊，雙腿一蹬，便試圖掙脫阿婭的束縛。
阿婭又豈會讓他輕易掙脫，這個剛烈的女子用雙腿與雙臂緊緊地纏住拉圖的身子，竟然一時讓這個草原的漢子失去了發力的空間。兩個人相互掣肘，像兩條蟒蛇一般翻滾在一起，草地上留下一道被壓平的草痕。
阿婭自出生到現在，從未被一個男人壓在身下，也從未把一個男人壓在身下，更沒有和一個男人翻滾在一起。阿婭的身體感受到了一個男人熾熱的氣息，她的胸膛里噴涌著巨大的熱浪，仿佛要衝破她的胸脯迸發出來，她的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許久，或許是累了，誰也無法制服誰的兩個人鬆開了雙手，平躺在草地上大口喘著氣。
拉圖又想起他受傷的小白馬，便翻身爬到小白馬身前，望著深深陷入肉里的箭鏃，手足無措。拉圖回過頭，眼睛直直地望著阿婭，眼眶濕紅，幾乎快要流出淚來。
阿婭看到了拉圖眼神里既充滿憤怒，又滿含求助。她從沒有見過一個彪悍的男人如此悲傷，更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對一隻動物如此深情。
阿婭內心一處柔軟的地方悄然甦醒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責驅使著她慢慢走到拉圖身邊，也跪倒在了小白馬身前。
阿婭從隨身布囊中取出一卷紗布，撕下一段摺疊成長條，鋪裹在箭傷周圍，然後左手虎口圍住箭鏃，壓在布條上面，右手握住箭身，奮力一提，箭身帶著箭鏃脫離了傷口，小白馬疼痛的又一陣嘶鳴，但傷口卻只冒出了少許鮮血。
阿婭又迅速從布囊中取出一個瓷瓶子，拔出瓶塞兒，用食指輕敲著瓶口，藥粉一縷縷落在傷口處，涌動的血液很快便凝結起來。阿婭又用剩下的紗布條，順著馬脖與馬腿裹了幾圈，待完全蓋住傷口後，系了個結。整個救治過程，阿婭沒有說一句話。
拉圖怔怔地看著阿婭熟練地做完這一切，他沒想到這個兇猛的女子會有如此靈巧的一面，那原先蘊含在身體裡的憤怒也隨著傷口的包紮而慢慢消退了。
阿婭站起身來，隨手收起弩箭，轉身走向回家的路，她現在只想快速逃離這裡。
「三天後，記得帶它來這裡換藥哩！」當拉圖以為她就這樣走了時，阿婭又回過頭對拉圖囑咐了一句。
阿婭說完這句話立即就後悔了，她也不知道從哪裡生出的勇氣，讓她這個剛烈的女子說出這樣一句溫和的話。今天發生的事太突然了，突然的像一場夢。剛才說的一定是夢話，阿婭努力地勸慰著自己。
三天後，阿婭早早地來到這裡，從掛滿露珠的清晨等到日上三竿的正午，也沒有見到男人和小白馬。正當她憤恨不已準備離開時，她突然看見遠處的山坡上一個健壯的男人正馱著一隻小白馬緩慢往上爬。
阿婭轉眼臉上便露出了笑容。
拉圖告訴她，小白馬的箭傷還沒好透，走路還護著疼，他就馱著小白馬過來了，一路上歇了不少次，走得慢。
「馬重著哩」，拉圖解釋道。
阿婭聽著他的解釋，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像第一次一樣，利索地給白馬傷口換了藥，然後走到離拉圖不遠的地方坐下來，掏出弩箭，默不作聲地擦拭著箭鏃。
「你這藥，靈著哩」，一段無聲的侷促後，拉圖主動打破了沉默，站起身，挪到阿婭身邊坐了下來。
阿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藥瓶子，點了點頭，還是沒說話。
「你這箭，我還沒瞅過哩」，拉圖盯著阿婭手中的箭，又說了一句。
「你瞅哩」，阿婭得意地把弩和箭一塊遞了過來，這是她最心愛的東西，極少讓別人碰，包括她的家人。
從弩的結構，到使用方法，拉圖一句句問，阿婭一句句答。兩個年輕人由一把弩箭開始，逐漸打開了話匣，敞開了心扉。
他們說了許多話，阿婭聽到了草場、國王、和雅、小白馬以及拉圖遊歷途中的故事，拉圖聽到了弩箭、獵槍、烤肉以及阿婭狩獵生活中的故事，阿婭還告訴拉圖，狩獵人隨身都帶有這種瓷藥瓶子，是採藥人布吉送給他們的，裡面的藥靈著哩，救過不少狩獵人的命哩。拉圖卻在腦海里回想著，自己常年在山裡穿行，是否也曾見過叫布吉的採藥人。
此後每隔三天，他們都會藉著換藥的理由，在這塊草地上見面。
每次見面，阿婭照例會首先給小白馬換藥，即使小白馬的箭傷早已癒合，它已經能夠在草地上自由地奔跑。
但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掩飾著，沒有人願意戳破這個美麗的藉口。
直到有一天，拉圖從身後緊緊地擁住了阿婭的身體，阿婭顫抖著停止了手上的包紮動作。
他們再一次翻滾在草地上，伴隨著牧馬人沉重的喘息聲，伴隨著狩獵人放肆的呻吟聲，在山風的吹拂中，在月光的輕撫下，一個新的生命開始孕育。
那天，阿婭回去的比平日裡都晚，她是帶著拉圖和小白馬一起回去的，擔心的家人還站在場壩上等著她的歸來。
阿婭把拉圖和小白馬介紹給了她的家人，就像平時介紹她狩到的獵物一般，自豪而輕快。
阿婭的家人們愉快地接受了新客人，並在場壩上為拉圖和小白馬的到來舉辦了熱鬧的歡迎儀式。
那晚，拉圖和阿婭的父親喝了許多酒，雙雙醉倒在篝火旁。
阿婭也喝了不少，熟透了的臉頰在篝火的映照下微微泛著紅光，笑吟吟地看著躺在篝火旁的男人。
女人們和已經懂事的孩子也在微醺中，圍攏在阿婭身邊，拉著阿婭的雙手，催促著阿婭講述關於她和拉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