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復仇
羅定忘不了那個男人的眼神。
沒有一絲絕望，而是懷揣著蔑視。
像是等待著來自地獄的審判，
他害怕了。
羅定要用屠殺，掩蓋自己的畏懼。
就在他砸向男人的瞬間，男人絲毫沒有閃躲的動作，這讓羅定內心更加不安。
直到今天，羅定終於明白，男人期待著的審判，馬上就要到來了。
羅定閉上眼睛，顫顫巍巍的舉起了手槍，把手指放在了扳機上。
槍聲沒有響起。
羅定大口喘著粗氣，無力的放下了拿槍的胳膊，隨即癱軟在了地上。
求生的渴望，和心裡的一絲僥倖，阻止了羅定的自殺。
袁文才的農軍沖向了保安團。
羅定被兩名農軍架起，無助的抬頭。
卻不想這一動作，和面前男人的眼神，對在了一起。
袁文才直勾勾的盯著羅定，眼睛像是冒出火來。
茅坪村廣場的空地上，仿佛還迴蕩著幾日前悠揚的情歌，讓人禁不住回憶起那晚美好的畫面。
此刻，這個地方卻呈現出一番駭人的景象。
渾身傷痕的羅定，被五花大綁在地面立起的一根柱子上。
羅定仿佛在說著什麼，可滿是鮮血的嘴巴，已經蹦不出清楚的話來。
羅定的面前，放著幾天前煮過豬肉的那口大鍋，
不過，現在裡面並沒有任何食材，只有滾燙的開水，在不停的冒著泡泡。
林陽、傅青柏與眾人圍成一圈，袁文才站在人群中喊道，
「弟兄們，我們的口號是什麼？」
周圍的農軍回應：
「劫富濟貧，替天行道。」
袁文才點點頭，
「不錯！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除惡揚善，有仇必報。
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駐紮在茶陵的保安團團長，大地主羅定。
羅定帶領手下的狗腿子，殺害了我們多少弟兄，多少親人，
還把我們圍困在這，想要困死我們。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袁文才的雙眼瞪著圓鼓鼓的，平時身上的文雅氣息一掃而空，臉上的肌肉在劇烈的顫抖。
林陽仿佛能聽到袁文才的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
袁文才緊握著的拳頭，伸出一根指關節被擠壓得泛白的手指，指向羅定，
「就是他，我的哥哥一家，都被這畜生殘忍地殺害了，
尤其是我那七歲的侄女，被他殘忍的挖去眼睛，活活弄死了！
大家說，這種畜生，該怎麼辦？」
人群爆發震耳欲聾的呼喊聲：「殺！殺！殺！」
袁文才瞪著血紅的雙眼，回頭對著羅定，
「你沒想到會有今天吧！」
然後轉身向眾人喊道：「殺豬咯！開席！」
羅定後面站著的幾名農軍，解開柱子上綁著羅定的繩子，把他抬起來舉過頭頂。
圍著的眾人一邊怒罵，一邊向後退了幾步，
只見幾名農軍走到鍋的上方，羅定的身體，被扔進了鍋中。
林陽聽到了皮肉冒著滋滋的聲音，熱水飛濺。
透過下面火焰冒出的煙霧中，林陽看到，羅定掙扎的手，呈現出可怕的粉紅色。
漸漸地，顏色消失，逐漸變成了灰白色。
羅定的嗚咽聲漸漸消失，人群安靜了下來。
廣場上只剩下柴火被燒的劈啪作響，以及鍋中沸水翻騰的聲音。
上方飄來一陣陣肉的氣味，林陽只覺聞著作嘔。
人們漸漸散去。
幾個年輕人把鍋中的熟肉，包裹起來，扔到了很遠的山崖下。
晚上，村中的屋子裡都亮著燈，廣場上卻沒有一個人。
大仇得報，林陽在之前想像中，人們會熱鬧的慶祝一番，
然而此刻，村莊卻寂靜的可怕。
林陽只覺得一股說不清楚的感覺，堵在喉嚨，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第二天，人們把保安團剩下的幾十名俘虜，放走了。
他們本就是平民百姓，被羅定按照每戶出一人的要求，強行征進了隊伍。
-----------------
一陣樓梯木板被踩著的咯吱聲，從樓下傳到了樓上。
傅青柏望著躺在床上的林陽，沒有說話，自顧自的靠在了一旁的桌子邊上。
自從羅定被處決後，林陽回到自己房間，一直沒出來。
袁文才對林陽表示了感謝，林陽只是勉強的笑了笑，說自己好像病了。
袁文才讓林陽好好休息，安排每天有人按時送飯，林陽卻沒什麼胃口。
傅青柏察覺到了林陽的異常，於是前來探望。
陽光灑在屋子裡，兩人都沒有說話。
林陽躺在床上，怔怔的望著天窗。
半響，林陽開口說道：
「殺掉這種惡霸本來是件好事，我為什麼開心不起來呢？」
傅青柏沒有回答，而是講起了一個故事。
「我小的時候，曾養過一隻小貓。它很可愛，也很乖，我對它愛不釋手。
每當我睡覺的時候，它總是趴在我的腿上，舒服的打呼嚕。」
傅青柏像是陷入美好的回憶中，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
「有一天，我帶著小貓出去玩。路過一處拐角時，衝出來一隻野狗。
我很害怕，一時反應不過來，摔倒在了地上。
小貓沖在我前面，對著野狗嗚嗚的叫著。
野狗像是被激怒了一樣，衝上去就咬向了小貓的脖子……」
傅青柏突然不說話了。
林陽好奇的問：
「然後呢？」
傅青柏眼神木然的望著前方，像是陷入了可怕的回憶，
「後來，我告訴父親，父親帶人找到這隻野狗，把它綁起來，先是踢斷了它的腿，野狗無助的哀嚎。
接著，一個家丁不知道從哪拿來竹籤子，一根根釘在了野狗的身體上。」
傅青柏露出悲傷的表情，
「那隻狗哀嚎了一整夜，第二天，我是看著它血液流干，活活疼死的。」
傅青柏望向林陽，
「那種感覺，和我現在的感覺，一模一樣。」
林陽明白，那是道德感越重的人，才會擁有的一種越重的負罪感。
如果是純粹的土匪惡霸，拋去心中的良知，卸下道德的負擔，反而不會有這種負罪感。
最多，可能只有害怕死者亡魂復仇的畏懼感。
可對於道德感強的人，無法忍受用同樣殘忍的方式，去替自己復仇。
即使他對仇人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要一個善良的受害者，舉起屠刀，模仿施暴者的暴行，去換著花樣殘忍結束掉一條性命，還是一時難以接受。
即使那個人是十惡不赦的罪犯。
或許，現代文明的審判和行刑方式，正是為了捍衛這種人性。
「如果羅定死在伏擊中就好了，」
林陽轉念一想，
「但對於羅定這種人，僅僅是一顆子彈，讓他在微不足道的一瞬間痛苦中死去，又會不會太便宜了他？」
林陽沒有了答案。
沒有一絲絕望，而是懷揣著蔑視。
像是等待著來自地獄的審判，
他害怕了。
羅定要用屠殺，掩蓋自己的畏懼。
就在他砸向男人的瞬間，男人絲毫沒有閃躲的動作，這讓羅定內心更加不安。
直到今天，羅定終於明白，男人期待著的審判，馬上就要到來了。
羅定閉上眼睛，顫顫巍巍的舉起了手槍，把手指放在了扳機上。
槍聲沒有響起。
羅定大口喘著粗氣，無力的放下了拿槍的胳膊，隨即癱軟在了地上。
求生的渴望，和心裡的一絲僥倖，阻止了羅定的自殺。
袁文才的農軍沖向了保安團。
羅定被兩名農軍架起，無助的抬頭。
卻不想這一動作，和面前男人的眼神，對在了一起。
袁文才直勾勾的盯著羅定，眼睛像是冒出火來。
茅坪村廣場的空地上，仿佛還迴蕩著幾日前悠揚的情歌，讓人禁不住回憶起那晚美好的畫面。
此刻，這個地方卻呈現出一番駭人的景象。
渾身傷痕的羅定，被五花大綁在地面立起的一根柱子上。
羅定仿佛在說著什麼，可滿是鮮血的嘴巴，已經蹦不出清楚的話來。
羅定的面前，放著幾天前煮過豬肉的那口大鍋，
不過，現在裡面並沒有任何食材，只有滾燙的開水，在不停的冒著泡泡。
林陽、傅青柏與眾人圍成一圈，袁文才站在人群中喊道，
「弟兄們，我們的口號是什麼？」
周圍的農軍回應：
「劫富濟貧，替天行道。」
袁文才點點頭，
「不錯！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當除惡揚善，有仇必報。
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駐紮在茶陵的保安團團長，大地主羅定。
羅定帶領手下的狗腿子，殺害了我們多少弟兄，多少親人，
還把我們圍困在這，想要困死我們。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袁文才的雙眼瞪著圓鼓鼓的，平時身上的文雅氣息一掃而空，臉上的肌肉在劇烈的顫抖。
林陽仿佛能聽到袁文才的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
袁文才緊握著的拳頭，伸出一根指關節被擠壓得泛白的手指，指向羅定，
「就是他，我的哥哥一家，都被這畜生殘忍地殺害了，
尤其是我那七歲的侄女，被他殘忍的挖去眼睛，活活弄死了！
大家說，這種畜生，該怎麼辦？」
人群爆發震耳欲聾的呼喊聲：「殺！殺！殺！」
袁文才瞪著血紅的雙眼，回頭對著羅定，
「你沒想到會有今天吧！」
然後轉身向眾人喊道：「殺豬咯！開席！」
羅定後面站著的幾名農軍，解開柱子上綁著羅定的繩子，把他抬起來舉過頭頂。
圍著的眾人一邊怒罵，一邊向後退了幾步，
只見幾名農軍走到鍋的上方，羅定的身體，被扔進了鍋中。
林陽聽到了皮肉冒著滋滋的聲音，熱水飛濺。
透過下面火焰冒出的煙霧中，林陽看到，羅定掙扎的手，呈現出可怕的粉紅色。
漸漸地，顏色消失，逐漸變成了灰白色。
羅定的嗚咽聲漸漸消失，人群安靜了下來。
廣場上只剩下柴火被燒的劈啪作響，以及鍋中沸水翻騰的聲音。
上方飄來一陣陣肉的氣味，林陽只覺聞著作嘔。
人們漸漸散去。
幾個年輕人把鍋中的熟肉，包裹起來，扔到了很遠的山崖下。
晚上，村中的屋子裡都亮著燈，廣場上卻沒有一個人。
大仇得報，林陽在之前想像中，人們會熱鬧的慶祝一番，
然而此刻，村莊卻寂靜的可怕。
林陽只覺得一股說不清楚的感覺，堵在喉嚨，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第二天，人們把保安團剩下的幾十名俘虜，放走了。
他們本就是平民百姓，被羅定按照每戶出一人的要求，強行征進了隊伍。
-----------------
一陣樓梯木板被踩著的咯吱聲，從樓下傳到了樓上。
傅青柏望著躺在床上的林陽，沒有說話，自顧自的靠在了一旁的桌子邊上。
自從羅定被處決後，林陽回到自己房間，一直沒出來。
袁文才對林陽表示了感謝，林陽只是勉強的笑了笑，說自己好像病了。
袁文才讓林陽好好休息，安排每天有人按時送飯，林陽卻沒什麼胃口。
傅青柏察覺到了林陽的異常，於是前來探望。
陽光灑在屋子裡，兩人都沒有說話。
林陽躺在床上，怔怔的望著天窗。
半響，林陽開口說道：
「殺掉這種惡霸本來是件好事，我為什麼開心不起來呢？」
傅青柏沒有回答，而是講起了一個故事。
「我小的時候，曾養過一隻小貓。它很可愛，也很乖，我對它愛不釋手。
每當我睡覺的時候，它總是趴在我的腿上，舒服的打呼嚕。」
傅青柏像是陷入美好的回憶中，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
「有一天，我帶著小貓出去玩。路過一處拐角時，衝出來一隻野狗。
我很害怕，一時反應不過來，摔倒在了地上。
小貓沖在我前面，對著野狗嗚嗚的叫著。
野狗像是被激怒了一樣，衝上去就咬向了小貓的脖子……」
傅青柏突然不說話了。
林陽好奇的問：
「然後呢？」
傅青柏眼神木然的望著前方，像是陷入了可怕的回憶，
「後來，我告訴父親，父親帶人找到這隻野狗，把它綁起來，先是踢斷了它的腿，野狗無助的哀嚎。
接著，一個家丁不知道從哪拿來竹籤子，一根根釘在了野狗的身體上。」
傅青柏露出悲傷的表情，
「那隻狗哀嚎了一整夜，第二天，我是看著它血液流干，活活疼死的。」
傅青柏望向林陽，
「那種感覺，和我現在的感覺，一模一樣。」
林陽明白，那是道德感越重的人，才會擁有的一種越重的負罪感。
如果是純粹的土匪惡霸，拋去心中的良知，卸下道德的負擔，反而不會有這種負罪感。
最多，可能只有害怕死者亡魂復仇的畏懼感。
可對於道德感強的人，無法忍受用同樣殘忍的方式，去替自己復仇。
即使他對仇人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要一個善良的受害者，舉起屠刀，模仿施暴者的暴行，去換著花樣殘忍結束掉一條性命，還是一時難以接受。
即使那個人是十惡不赦的罪犯。
或許，現代文明的審判和行刑方式，正是為了捍衛這種人性。
「如果羅定死在伏擊中就好了，」
林陽轉念一想，
「但對於羅定這種人，僅僅是一顆子彈，讓他在微不足道的一瞬間痛苦中死去，又會不會太便宜了他？」
林陽沒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