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因對話人數過多,部分對話段落採用句前署名的方式。)

  -----------------------------------------------------------

  「橙橙,我正在去和Lucy老師請假的路上,家裡有點急事,我要先回伏道去。」

  「好的,詩儀,我再催催...上個月就說是這個月,那應該就在這個月。」

  田詩儀禮貌的敲開Lucy老師辦公室的房門,Lucy老師看到是她,熱情的招待她入座。田詩儀還沒有說完她請假的理由就已獲得Lucy老師的批准,她說:「我的好孩子,去吧,不管家裡是不是有急事,你都需要一個假期。」

  Lucy老師一頭金髮,今年年紀剛過半百,標準的美式口音,為人和善親切,她很喜歡田詩儀,當然,田詩儀對她的印象也頗好。

  「謝謝老師,詩儀...快去快回。」

  Lucy老師微笑著緩緩搖頭。

  「不,詩儀,慢慢回來,7天如果不夠,10天呢?最長的事假就是10天,如果10天不夠,我會上報學院。無需擔心好孩子,儘管告訴我,需要多少天?」

  「10天...足夠,非常足夠。Lucy老師,我會按時回來的!」

  「作為你的老師,詩儀,我很確定你需要一個假期。」Lucy和藹的微笑著,為田詩儀端來一杯熱茶。「我在讀大學的時候就在學校里兼職,讓我想想...快三十年的時間,哈哈時間飛速,老師這個頭銜已經伴隨我快三十年了!我的好孩子,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當然,我提起這並不是為了證明什麼,而是詩儀,我其實本就有計劃跟你聊聊。因為...誠實的講,三十年...你是我見過最刻苦最專注的學生。你用一年的時間從會計系轉到統計系,用一年的時間拿到比其他同學多一倍的學分。我真的難以想像你的學習任務會是多麼的繁重...所以我好開心聽到你親自說你需要一個假期,寶貝,這真是好事!」

  田詩儀不語,默默的低頭飲茶。

  「詩儀,如果你在生活中遇到了什麼逼迫你不得不提前畢業的事情,記得告訴老師。好啦,這是你的假條,記得掃描郵件給需要知道你放假的朋友們。」

  田詩儀接過自己的假條,禮貌的與lucy老師道別。

  「去吧我的好孩子,你如此年輕,不必著急,一切慢慢。」

  離家三年多,這是田詩儀第一次歸家。

  田昀早早的等在機場,對在客國的不歡而散隻字不提,只顧著關心女兒的冷暖,詢忙女兒想吃點什么喝點什麼,跟女兒聊聊閒事。田詩儀三言兩語的應付著父親,卻沒想到父親竟會主動提起金賽男(費雨碩老婆)的名字。

  「給你大娘急的,我趕緊給她找我同學,就是你邱阿姨,她現在可是全省婦產科的大拿。」

  田詩儀就像沒有聽到父親的話語一樣,她扭頭望向車窗外。三年,她已經離開那個醜陋的腐爛的自己三年了,這期間,她不停歇的用堆積如山的課業重置自己,她不回想過去,她不掛牽那個人,她...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做到。

  「賽男她上一個孩子就沒保住,這好不容易懷上一個,又胎盤異常,生個健康的孩子可真是不容易吶!」

  「爸爸,你們醫院東門的餛飩店還在開嗎?」

  「開著呢,怎麼?我大閨女想吃餛飩了?」

  「我明天中午打包好餛飩,去你辦公室吃,好嗎?」

  「詩儀你現在怎麼和爸爸說話這麼客氣...什麼叫好嗎?爸爸的辦公室你隨時來啊!」

  回到伏道的第一晚,沒有田昀期待的團圓相聚、秉燭夜談。田詩儀嚴肅的告訴父親,她雖是回家有事情需要處理,但也只是換了個地方學習而已,其他的時間請不要打擾她。田昀驚詫。以前女兒回到家,總是要看會電視聽會歌再開始寫作業,放假的時候更是抓不到她人影,成天往外跑,怎麼幾年的光景就如此性情大變?女兒這些年到底是經歷了些什麼?於是他想到他老婆厲晴,他的老婆就是個典型的工作狂,為了她那幾頁紙的科研報告恨不得搭上半條命。自己的女兒定是受到她的影響,變得越來越緊繃。他越想越氣,越氣越不能控制自己,他打給厲晴開口就是一通責問。

  「好好的孩子...我這麼好的孩子,就不該交給你帶!」

  「......」

  「那是變了一點嗎?簡直就是換了個孩子換了個魂!我告訴你,孩子要是因為留個學,就...就性情大變我跟你沒完!」


  「......」

  「以前沒說嗎?我以前沒說過讓她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嗎?高考都沒這麼分秒必爭,反而現在開始爭了,這就不正常!你當媽的都不懂?」

  田詩儀心裡不解,為什麼父親發現自己的變化不是先來問問自己,而是先打給母親找架吵呢?還有,其實這個問題困擾她很久,她很想問問全天下的父母,是不是父母們都以為每次吵架只要關上門,孩子就會真的聽不到?那只是一扇門,真的只是一扇門而已。隨便吧,田詩儀想,反正她也不願與任何人解釋。

  她推開手邊的電腦,移步到窗邊,向上擰動窗欞,初春的晚風沿著窗縫緩緩飄入,夾著爽朗星空下的萌芽之氣。夜已至,她望向隔壁樓宇的間間燈火,每家每戶的燈火看上去都是既溫馨又恬靜。不知既溫馨又恬靜的家庭生活...不,不能想,不能再去想。她不要將已經吃進去咽下去又吐出來的苦再一次吃進去。田詩儀拿出手機,將音量調到最大,她面對著百家燈火,伴著絲絲縷縷的春風哼唱起來:「嗒啦嗒嘀嗒啦...不唱浪漫的情詩...嗒啦嗒嘀嗒啦...不給任何人解釋...嘀嗒啦...我熱愛所以我堅持...」圓潤清純的歌聲隨風蕩漾,可沁燈火。

  那晚不知是不是換床的緣故,田詩儀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她不由的揪起自己的血肉,用力掐成一團,掐到此起彼伏的絞痛將她吞沒才停下,才緩緩睡去。

  她始終沒有告訴父親她回到伏道的真實原因,這是她們姐妹兄弟間的秘密。鍾可小時候曾養過一隻貓咪,起名大白。大白個性活潑很少怕生,總是惦記著往外跑,長大以後,更是膽大妄為,時常溜著門縫往外跑。先開始是溜出去半天就會自己回來趴在家門口,之後越來越肆無忌憚,有時跑出去兩三天,有時大半個月也不回來。幾個孩子沒有因為大白的膽大包天而嫌棄它,依舊對它寵愛有加。每每大白在外瘋累了跑倦了回到家,鍾可都會告訴媽媽給每個孩子發信息:大白回來啦!收到信息的孩子們都會不約而同的回來與大白一聚。孩子們也記不住是哪一天,大白出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可那句大白到家啦卻成為她們團聚的指令。每逢新鮮的水果到家、每逢過節的前夕、每逢有人生日或是大娘突發奇想烹飪出什麼新穎菜餚,大娘都是用這個口令召集孩子們回家。鍾可被捕後,一件件措手不及的事件令大娘家成為眾目睽睽之地,那時大伯決定: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告訴所有孩子們儘量不要一起回來,若遇極其緊急的事情,他會第一時間發送召集信息。

  「過兩天,大白就回來啦!」一如過往,這條信息被發送到正在參加調研活動的溫子權(大哥),正在外地出差的費雨碩(四哥),正在國外留學讀書的田詩儀,還有手機一直關機不知去向的蘇久安(大姐)。按照約定,沒有人回復,每個人都知道該如何做。

  田詩儀無法形容她到底有多麼熟悉這棟群樓、樓前的樹與樹池,還有從一樓大娘家陽台窗戶望出來的風景。她在這裡成長,也從這裡出走。她不喜歡確定某人會來敲門但不知何時才會來敲門的等待,這種感覺總是讓她難以自處,所以她故意晚些抵達。心裡雖急不可耐,可站在門口,田詩儀敲門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後她用一隻手狠狠掐住另一手的手指關節,才敲響房門。

  溫子權(大哥):「詩儀!終於回來了,大家都好想你!」

  田詩儀抿嘴淺淺一笑,嗯了一聲。

  「詩儀來了?」大娘從大哥的身後走來。「快進來呀,哎呦,這都幾年了才見到我們家詩儀!」

  田詩儀熟悉的找到自己的拖鞋。

  大娘:「剛走的時候念開就那麼大點,你看,現在都知道打滾不去託兒班了!」

  費雨碩(四哥):「我們家女明星回來了!」

  田詩儀聽完費雨碩這句話後就幾乎失去聽覺,她看到大伯在跟她講話,鄧馳在跟她講話,念開也在跟她講話,她只能看到他們嘴巴的張合,耳朵卻被費雨碩的那一句話所霸占。她跟著大娘走到支起的圓桌旁,她看到房間裡的人都在看她,可她的明眸卻慌亂的不知該看向何處。

  「喂!田詩儀,是不是留學留傻了?」鄧馳在她耳邊一吼,嚇的田詩儀一機靈。「回來就往那一杵,手裡提的什麼啊?」

  「給念開買的零食還有...還有學英語的...」

  「那我呢?」鄧馳問。

  「嗯?」田詩儀不明白鄧馳所指。

  「你給大哥買鳳梨酥,給念開買零食,那我呢?怎麼每次都不給我買?」

  「我...我想著你不是剛從客國回來...」

  「解釋就是在找藉口!」


  「好啦馳馳,大不了念開的零食分你一半。」溫子權走到田詩儀身邊,從她手裡接過一個大袋子。「好沉,沒少買呀。」

  「還給大娘買了一個吹風機,我記得...記得之前大娘用的那個吹風機聲音好大,這個聲音很小,應該不會吵到念開。還有草本茶,有養肝明目的功效,大伯平日喝點,對身體好。」

  「出去學習長見識啥的就是不一樣啊...都說孩子離開家就長大,這話還真是沒說錯!」大伯感慨:「長大了呦,詩儀長大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們詩儀是什麼基因,是誰帶大的。」大娘一臉傲嬌寵溺的看著田詩儀。「坐啊,凳子都搬好的。那個子權...袋子你就放門口,等晚上念開睡下我再歸攏。「

  大伯:「詩儀,你這怎麼一說走就幾年都不回來啊?」

  「伯伯,我課多,考試也多...假又少...」

  鄧馳:「切,藉口,就是有人陪著玩不想回來唄!」

  大伯:「對象嗎?有對象了,詩儀?」

  田詩儀搖搖頭。

  「也該找了,給大娘找個高的帥的讀書好的回來,生個洋娃娃,那可是帶勁!」大娘邊說邊把念開拖到他的兒童座椅上。

  田詩儀低下頭,不再說話。

  大娘:「子權,打開電視給念開調個兒童頻道,看會動畫片,別耽誤咱說正事。」

  「馳馳,來,過來,坐大伯身邊來。」

  鄧馳沒有收到大白的信息,他是被大伯喊回來吃飯的,回來才知道今晚大家都在,這傻狍子真的以為是來吃團圓飯的。他自在的坐在沙發中間,大伯大娘各坐在他的左右,圓桌一側是溫子權一側是費雨碩,田詩儀坐在鄧馳的對面,念開這位小朋友,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饒有興致的看著動畫。若圓桌上再擺上各種八珍玉食珍饈美味,別說,可還真像一家人在吃團圓飯。

  田詩儀偷瞄向費雨碩,他神色嚴肅,英俊絲毫未減,眉宇間多出的幾分硬朗更顯軒昂。她非常確定費雨碩不清楚她曾經做過的糊塗事,可她就是無法像他不知道一樣坦蕩的面對他的眼神,面對他的如冠面容。

  「這是什麼?」鄧馳看到大伯從身後的紙袋裡拿出一本硬殼筆記本。

  「馳馳,這就是今天把你們都叫過來的原因。」大伯回答,他轉向鄧馳,慈祥的笑笑,然後說:「大伯最沒文化,今天就裝個明白,給家裡的這些大學生們講個故事。

  二十幾年前,一位母親在經歷兩天兩夜的生產後,誕下一個小男孩,這是她和他青梅竹馬的愛人的第一個孩子。小夫妻兩是既激動又開心,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添人進口的喜悅中時,這位母親的身體卻日益衰弱。她時常疲憊不堪、失眠多夢。身邊的人都認為她是產後虛弱,為她準備各式補品,帶她去醫院看醫生,剛開始她確實是有好轉的跡象,但並沒轉好很久。之後的她情緒非常不穩定,她無法和她自己的孩子獨處,她只要聽到嬰兒的啼哭聲便會捂住耳朵,比孩子哭的還要大聲。在那段時間,她的丈夫整日整夜的陪伴她,可是這個丈夫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無法...那個時候確實也不具備一直陪伴她的條件。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孩子一歲以後,她就...就再也沒好起來過,經常一驚一乍的告訴身邊人她的孩子掉在地上了,掉井裡面了,掉院子裡了...當時,曾有人提議將孩子母親送去醫院看管,但孩子的父親堅決不同意,他雇了好幾個保姆和護士看管孩子媽媽,有時看的住,有時就...就也很難看的住。」

  鄧馳雙手扶著桌面,眼睛不停的眨來眨去。

  「確實...確實很難看的住,總不能在自己家裡把人綁起來吧?之後有一天,說是她住的那個房間的空調壞了,天兒又熱,她整個人比較暴躁,拼死拼活的要往陽台沖,喊著要吹風...這些人不敢做主,打電話給她丈夫。真是怪那天太熱,又熱又悶的,她丈夫也說不開空調不開窗戶正常人都受不了,何況是她...就同意了。」大伯稍稍停頓,再次看向鄧馳,聲音徐緩:「本來都好好的,突然她就又失常了,大喊著我的孩子掉地上我的孩子掉地上了...你說誰能料得到馳馳,她邊喊著就邊往外沖,幾個人拉都沒拉住,就...她就...你母親就跳了下去...」

  鄧馳雙手前傾拄著桌面,平靜的面容漸泛驚愕,下巴不自覺的往下掉,凝固的五官像被霜雪冰封。

  費雨碩懂了,溫子權懂了,田詩儀懂了,鄧馳更是懂了。

  「二樓的高度,按理說還有的救,可是...因為她平時出不了門,就為了她在家也能有點風景看,所以她家的院子都是被什麼假山啊水景啊裝弄的...哎!其實真的是為了她好,誰知這跳...一跳就還撞上假山,還是頭...主要是頭撞上的,就確實...確實不好救啊...」


  「所以...所以她不是突發心臟病去世的?」鄧馳用齒間的縫隙咬出他的問題。

  「廣謙原話是說:鄧馳問起來的時候年紀還小,不能理解其中的複雜和偶然,他就隨口編了個理由。現在孩子大了,不想再瞞,本就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他應該知道真相。」大伯他邊說邊摟住鄧馳的肩膀。

  鄧馳感覺自己很想流淚,卻無淚可流。

  「廣謙來我這,跟我說了他的想法,我一聽...這可是大事,我和你爸就商量著把你哥哥姐姐都召回來。馳馳,伯伯說句公道話,你爸他本可以不告訴你的,反正...反正人都不在這麼多年了。可你爸說...他確信你是個能頂天能立地的男兒,堅持要告訴你真相。說實話,大伯是真有點佩服他,這決心...不好下啊!」

  鄧馳朝著這本硬殼筆記本伸出手去,他猜得到這個筆記本的主人。他翻開,在第一頁的扉頁上寫著:寶貝的成長日記。鄧馳想像著,這位新手母親翻開這本筆記本時的喜悅與期盼,她想要用自己的一筆一划寫下關於寶貝成長的一切,而這些被她記錄下的日月,都是她愛的明證。

  大娘在大伯說話時,將筆記本往後翻,停在其中的一頁,她說:「這裡夾著一張她和你的合照,廣謙說是你們母子唯一的一張合影,你爸他啊...惦記著讓你瞧瞧,他想讓你記著自己媽媽的樣子。」

  照片裡的母親一身花色連衣裙,白色遮陽帽,站在一棵樹前,深情的望著抱在懷中的孩子。鏡頭只記錄下她的側顏,她的骨相立體,眉似新月,過耳的短髮,利落整齊。

  鄧馳拿起照片,捏在指尖中,他仰起頭舉過頭頂,將它對準客廳吸頂燈的光源...逐幀的掃描注視這張舊照。照片中的母親與嬰孩,對現在的他而言,都是陌生人,如若不是他知道這是他的媽媽,他的親生媽媽,他不會認為這張照片與他有關。媽媽兩個字...是他生活字典中的生僻詞,因此詞的指向性過於明確,他還從未有機會去稱呼。此刻,當媽媽這個詞語具象到照片中的這個女人時,他的感覺無關失去無關懷念也無關遺憾,而是從心底沸騰出的上下竄動著的疼,竄到哪兒里哪兒里就湧現被焚燒般的疼,疼感零星的散在周身,他指不出具體是哪裡疼,只是知道在疼。

  「馳馳,之所以把你哥哥姐姐都召回來,一是人多些,能陪陪你,免得你身邊沒個人,往牛角尖里鑽。二呢,就想說...你有想不開的就說出來,不要憋在心裡。我和你大娘老了,年輕人的話有時也聽不太懂,可你的哥哥們品學兼優,詩儀也是大家閨秀...總有人能懂你點兒。不要覺得...這話怎麼說呢,不能說騙你是對的,但你不能一棍子咬死就說是錯的。孩子小的時候,別管是多聰明的小孩,都是不明白事兒的,要一點點長大,有一些經歷以後,才能逐漸明白,所以啊,要我說...沒必要往前追的那麼仔細。」

  鄧馳放下照片,他本想翻閱母親的筆跡,筆記本卻被突然而至的一隻手按在桌上。

  「馳馳,別看...看...看這幹嘛呢...反正也沒有人會記著自己的小時候,何況你已經...已經不是小的時候了...」沒有什麼突出的表情,田詩儀吞吐卻字字頑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田詩儀,任在場的任何人說出剛剛的話都不會讓人覺得多麼的難以置信,但如果是她說出的,那可真是太過難以置信。

  鄧馳淺皺眉頭,他說:「田詩儀,幹嘛你...鬆開...」

  田詩儀不僅沒有鬆開反而按的更緊,她反駁:「就算你想看...也不該...不該這時候看,該等到...等到你忘了這件事的時候...再看,才能看!」

  鄧馳嘗試著從她的手下抽出筆記本,她不假思索的兩隻手一齊上陣,死死的按住。

  「田詩儀!你瘋了吧你?這筆記拿出來就是為了給我看的!」

  「不...它不是!」她再一次反駁,她不躲閃的通透目光正面迎向鄧馳凝望她的目光。「它...它就是一件遺物,逝者的遺物,所有去世的人...每一個去世的人...都有遺物。」她響亮的聲音,無懈可擊的表述,再一次令在場的所有人瞠目結舌。她沒有停下,她越說越激動,她站起身,將更多的重量移置手掌。

  「你剛知道真相,你還...還沒有完全接受事實,你沒媽媽這事兒本來沒有影響你,可是...可是如果你沒有接受剛知道的實情你就看...你...你看到你母親的話...你...你可能會更難過、你會責怪別人、你會控制不了自己...你會...你可能會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知道會做出什麼的事情來...你...你不...你不...總之...總之不要看,現在不要!」鄧馳感受到她掌心傾壓的力量越來越遒勁,頓然明了,不是任性不是莽撞,田詩儀是鄭重的。


  「只有這樣...你...馳馳你...你才不會怨恨,不會...不會瘋狂!」這是他與她第一次近距離的凝視彼此,他看到她魅惑眼眸中的晶瑩,感受到晶瑩里釋放出的散碎威懾。

  「怨恨...瘋狂...?」鄧馳自語。他好奇他想看看母親留給這個世界的痕跡,有可能的怨恨與瘋狂,他還未來得及顧及,準確的說,他還不確定會不會有。

  溫子權(大哥):「馳馳,你怨...你的爸爸嗎?」

  鄧馳立即搖頭,他回答:「我感覺...這和爸爸沒什麼關係吧?又不是爸爸逼她跳的。」

  費雨碩站起身,走到田詩儀的身旁,拍拍她的手腕。「詩儀,放手吧,別難為馳馳,他想看,就讓他看看...我們不走,我們陪他一起看。」田詩儀不願讓費雨碩的手在自己的手腕上多停留一秒,所以她鬆開手,坐回到座位。

  溫子權(大哥):「是啊,想看就看看吧。不過詩儀剛說的有道理,這只是一個遺物而已,並不一定具有現實的意義。如果...馳馳,如果這本日記讓你的感覺不好,就合上它,只當個紀念。」

  鄧馳小心翼翼的翻開它,雖是款式老舊的筆記本,可看得出它被保管的很好,其上的字劃工整,筆跡清晰。

  「想想自己真是偉大,我如此嬌弱的身體竟可以容納一個鮮活的生命...孩子長的真快,剛出滿月臉就嘟了起來...怎麼辦,怎麼吃奶水都不夠兒子喝...天啊這孩子為什麼幹什麼都要哭啊?餓了哭渴了哭翻身哭醒了也哭,到底要過多久他才可以不哭...」

  田詩儀口中的怨恨、瘋狂和剛剛來自她的威懾都令鄧馳心有餘盪,所以他沒有仔細閱讀每一頁,只是挑挑揀揀的看個大概,每次翻頁都翻出好多頁。

  「睡眠越來越淺了,感覺一片落葉落地的聲音都會讓我醒來...為什麼不陪我,我好需要他,我不想讓他離開我的視線...他太喜歡兒子了,他回到家的第一句話總是對兒子說...是我!明明是我為他生的兒子,為什麼他反而沒有以前愛我了呢?怎麼辦?你不要總掉到地上好嗎?嚇的媽媽心慌...是孩子毀了我,是男人毀了我,是他們,都是因為男人...」

  鄧馳在心跳即將加速前果斷的合上筆記本,他大概明白為何這本日記要等到他長大才被允許看到。他抬起頭環視四周,神情緊張的大娘,故作鎮定的大伯,若有深思的四哥(費雨碩),凝神靜氣注目著他的大哥(溫子權),還有呆若木雞面無表情的田詩儀。鄧馳看看他們,看看手中的本子,沉默不言,巨大的沉默襲來,直到......

  直到正在看動畫的念開突然拍打起他的兒童桌凳,開心的叫起來:「出來玩啦!」他用嫩小的食指指向電視,用稚氣清甜的小奶音叫道:「寶寶們出去玩啦!」

  鄧馳差點忘記,在母親的這個事情上,念開同他可謂同命相連,他們都在差不多的年紀失去母親的陪伴,念開有外公外婆寸步不離的照顧,他好像...好像從小的印象中,只有父親。

  「姐夫有來...看過孩子嗎?」鄧馳問。

  「沒...那人現在找都找不到。」大伯回答。

  鄧馳放下筆記本,來到念開的身邊,蹲下身,溫柔的輕撫念開膠原滿滿的臉蛋。

  「舅舅。」念開的小奶音像剛彈出鍋的棉花糖般軟綿香甜,他說:「寶寶們都出去玩啦!」念開喜歡動畫片裡的鮮艷寶寶們,每次看到他們一起結伴出去玩,他總是為寶寶們叫好。鄧馳露出疼愛的溫暖笑意,告訴念開:「等天再暖和些,舅舅也帶念開寶寶出去玩。」念開咯咯的對著鄧馳笑,他笑的盡興,笑的純粹,鄧馳撫著念開臉蛋的手指都被他的笑容帶著顫動...那一剎那的顫動,從指尖顫至心尖。

  「乖...寶寶乖...」剛剛無淚可流的鄧馳頃刻間淚流滿面,滴滴熱淚染紅他的眼眶,他寵溺的撫摸著念開的額頭念開的臉頰,他側過身不願讓念開看到他正奔涌的淚跡,他用臂肘擋住淚面,身體卻止不住的顫動,他半蹲的身體最終在顫抖中失去支撐,徹底癱軟下去。鄧馳從未擁有過與母親共度的記憶,所以談不上失去,可他說不清楚現在的自己在哭什麼、又為了什麼哭,他就是單純的覺得這件事...為母親而流淚的這件事,他好像已經準備過很久很久,今日此時,終於...終於有機會可以全部流下。為沒有任何印象的母親流下遲來的淚水,或許是他作為兒子能為母親做的唯一的事。

  沒有人打擾他,整個房間只剩下動畫片中的寶寶們在發聲。

  溫子權拿過桌上的日記本,費雨碩見樣湊過身來,站在溫子權身後,田詩儀悄悄挪動椅凳靠近溫子權,三人一同翻閱起來。工整的筆跡只在日記的開頭,越往後筆跡越是倒邪,字不像字,句不成句,許多頁面只寫下一句問句就被翻頁,問句間的怨懟的憤恨班班可考。


  田詩儀移開自己的視線,她看到無力半臥在地的鄧馳,她沒有一絲猶豫的走向他,她像鄧馳輕撫念開一樣輕撫鄧馳的額頭鄧馳的臉頰,她的聲音舒緩,言辭清晰,她說:「聽我說,馳馳,不是因為你。你是在期待中降生的孩子,就像...就像我們期待念開的出生一樣。也不是因為你的爸爸,你爸爸...你爸爸也無法預知他會...會失去妻子。她是因為...因產後激素水平的變化,因為產後心裡狀態的起伏,還有...還有對新生兒過度的緊張與擔憂...還有遺傳,這種產後障礙症也可能會來自家族基因的遺傳...總之,這是病,一種疾病。」

  鄧馳拭淚抬起頭,他迷濛的眼眸間閃爍著透明的淚珠,他問:「病?是...是病嗎?」

  「是的,馳馳,你信...你相信姐姐...產後抑鬱障礙症是一種病,有的人好了,有的人越來越嚴重。」

  鄧馳痴痴的望著田詩儀,她似晨曦鳥兒般悅耳、如春雨般津潤的聲音輕輕飄入他的耳中。

  「馳馳,你得知道,醫學不是萬能的,不是所有的病都能醫的好,有一些病,是要靠自己...靠自己走出來...才能痊癒...馳馳,我真的真的不是在瞎說,我說的是...是臨床研究成果。」她向鄧馳靠近,允半臥的他靠在自己的腿上,她伸出白皙的手指,為他拭去臉頰上最後幾滴淚水。「我剛剛看過你媽媽的日記,我也讀過好多有關產後反應的論文,你信我好不好?不是因為你,也不是因為你爸爸,這是意外,是所有人都無法預知的意外。」

  「讀產後...產後的論文?你...難道你...」鄧馳直起脊背,溜圓的眼睛打量著田詩儀的腹部。「你...你幾年不回來...不會是在客國生了孩子吧?」

  「我...我沒有,你說什麼啊...我怎麼會生...生孩子...?」田詩儀慌張的站起身,結結巴巴的為自己辯解。「我只是...只是想看,我家裡人都是...都是醫生啊...」

  「田詩儀,你要是敢在國外胡來...我跟你說我饒不了你!」鄧馳一如既往的對她跋扈,毫不留情。

  她怔了幾秒後,欣慰的笑了,她說:「我...我不亂來。馳馳,你...你起來吧...」

  費雨碩:「念開,告訴舅舅起來,舅舅最聽念開寶寶的話呢!」

  「舅舅,舅舅...起來吧,起來出去玩吧!」

  鄧馳抓著田詩儀的手臂站起身,跌撞的來到念開的身前。他握住小傢伙的小手,用他最為柔軟的男兒聲告訴念開:「你是我們的寶貝,知道不?所以...所以念開寶寶一定會很幸福很幸福的長大。」

  大娘:「大孫,舅舅跟你說話呢,聽到沒?」

  念開對著他的鮮艷寶寶們咯咯的笑,他聽到外婆的話,扭頭對他的舅舅眨眨眼,然後低下頭,對握著他小手的大手獻上響亮的一吻:啵!

  鄧馳摸摸念開柔軟的後腦勺,在他額頭留下疼惜的一吻。他站起身來,無偏無倚的站直,慢慢走回自己的座位。

  「大伯,我爸爸他...他還說過其他什麼嗎?」

  「有。

  廣謙說:他不確定是不是因為自己那時候年輕,精力都放在事業上,沒有給你母親足夠的關懷才導致這樣的結果...他一直在反省在悔過,他沒有放過自己。他還說:作為父親,沒有給你一個完整的家,他很抱歉,愧對於你。」

  溫子權:「廣謙叔叔...他說他抱歉?」

  大伯:「是,他非常抱歉。都是做家長的,我看他說自己有愧的時候,心裡...不好受。馳馳啊,這事廣謙讓我跟你說,不就是因為...因為他愧疚,開不了口嗎?他囑咐我把所有孩子都叫上,就是怕你想到自己沒媽媽,感到孤單。」

  巨大的沉默再次襲來,所有的人皆各有所思。

  「吃飯!」大娘在沉默中站起來,生機四起的宣布:「正經事說完了吧?好不容易孩子們都回來,不能空著肚子出屋。給馳馳番茄炒蛋,給雨碩煎肉,給子權炒山蘑,詩儀喜歡的大包子昨晚兒我就包好凍上了,馬上熱,20分鐘,就吃飯!」大娘步伐矯健,動作麻利,她小時在家中撿煤挑水,大時嫁人育女,她沒有接受過系統的教育,沒有看過大千世界,家中的一尺一寸就是她的世界,廚房的一鍋一筷就是她的天地。在她的地盤,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允許有人餓著渴著凍著,這是她守護自己與世界的方法論。

  大伯:「趁著你大娘去做飯,馳馳,大伯問你,找到你大姐沒?」

  鄧馳:「沒...但我已經知道大姐搬去哪兒里了,現在雖沒找到,但我很快就能找到了!我有感覺的大伯,很快!」


  大伯:「那就好...那就好...你大娘最近,最近想你大姐想的厲害,所有以前你大姐常去的地方,小梅(大娘)她最近都去找過,有時候在那些地方一呆就呆小半天,我是說也說不動,勸也勸不聽。」

  費雨碩:「地址是哪兒,馳馳,發給我,我去。」

  鄧馳:「好,我發給四哥。」

  大伯:「馳馳,你母親這事兒...還有啥想不通的?跟大伯再說說,別擱在心裡,自己難為自己」

  鄧馳:「不管她是用何種方式離開我的,我其實都...都已想不起她了。她想不通尋死,讓我成為沒有媽媽的孩子,讓爸爸成為沒有妻子的丈夫,若說責怪...我都不知該去責怪誰...?」

  田詩儀:「沒媽媽的苦你已經吃過了,何必再向前追溯對錯呢?」

  溫子權:「詩儀說的有理,馳馳,往將來看,你和你爸爸的開心和幸福才最重要。」

  鄧馳點點頭,他說:「以前我會好奇,我的媽媽,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可越大就越覺得她是怎樣的人...並沒有那麼重要。我對她並沒有記憶,她可以是我想像中的任何人的樣子。當我需要母親是一個勇敢的人的時候,她就是勇敢的人;當我希望她是積極的樂觀的...那她就是積極的樂觀的;當我認為她會寬厚會仁慈的對待周遭時,那她就一定會寬厚會仁慈的對待...我就是這樣的想像著我的母親,她雖然不在人世間,但她...無所不在...她無所不能。」

  鄧馳的一番話再一次讓所有人陷入沉默。

  冬日浮蝶,夏日落雪,飛天降世,應龍騰空...仿似每個人都在沉默中翻閱起自己的想像。

  「上菜嘍...快,給我讓個道...」大娘雙手各端一盤菜還抓著幾雙筷子,溫子權見樣立即騰身。「大娘,我來幫忙。」

  「子權,那包子剛出鍋,熱的咧,小心別呲著手!」

  「我去拿碗。」田詩儀也跟著起身。

  「我家詩儀真是懂事了不少。成,還有個菜,幾分鐘就炒好,咱就開飯!」

  大伯邊拽著一把凳子邊說:「棚頂柜上有瓶老酒,我給拿下來,今兒個咱喝了!」

  「我來,大伯。」費雨碩一腳蹬上椅凳。「這攀高的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千萬別弄,萬一踩空...好危險。」棚頂柜上收納的幾瓶酒,大伯總是不捨得喝。若平日饞酒,便去早市打上半袋散酒,喝個兩三天。

  「大伯,等我下次搬幾箱好酒回來,家裡存的這些酒,想喝就喝,不用捨不得。」

  「別...別亂花錢!大伯咋告訴你的?錢不好掙,年輕掙的錢得攢起來,留著往後緊的時候用,記著沒?」

  「大伯你是不知道,我四哥(費雨碩)現在可是知名企業家,不差錢呦!」

  「不差錢也是辛苦掙的呀!別買,雨碩聽著沒?」

  「不買不買,平日朋友送的酒總成吧?不是雨碩自己花錢買的。」

  「送的?為何送你?咱可不能亂拿人家東西,再叫人看低了咱!」

  「別用你那老一套教育人家,人家雨碩讀過多少書,不比你這老東西有見識?」大娘端著菜從廚房走出來。「大孫,咱吃飯飯嘍,快來。」

  大伯白了大娘一眼,但也認下,不再反駁。

  「子權,來,今晚陪大伯喝點。」

  「好,大伯。其實,我今天也有件事想告訴大家,就是...下周,子權就不在伏道上班了,我被...被調去延北了。」

  大伯:「那是哪兒?」

  溫子權:「延北管轄的一個縣,縣下邊的一個村,叫良家村」

  大娘:「村?怎麼...怎麼好端端的被調去個村?」

  費雨碩:「哥,怎麼回事?」

  溫子權:「不是什麼大事,現在...現在很多年輕人都下基層。」

  大伯:「多久回來啊?」

  溫子權:「說是...是一年。」

  大伯:「那還好...還好,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費雨碩;「哥,真的能按時調回來嗎?」

  溫子權:「能,又不是工作調動,就是去基層歷練。」

  大娘:「那還成,搞不好回來還能給子權提個一官半職的。」


  「那今個兒就當給子權踐行,子權,想家就...回來,一官半職的就和家裡人分離,可不值當。」說著,大伯喝盡杯中酒。「今兒沒想到馳馳會如此識理,高興吶!還有我們詩儀...也從國外回來了,子權和雨碩,也回來了...嗨!不容易,不容易啊!」大伯邊說邊給自己添酒,再干一杯。「今兒個...好啊!孩子們都回家了嘍!好啊!」感慨間,大伯飲盡第三杯酒。

  此情此景,眾人落寞。父母思念兒女的心情,宛如此杯中之酒,雖似清泉透明,滋味卻烈心燒肺,任世間一切暖心的話語都無法安撫分毫。

  「大伯,少喝點酒...我很快就可以見到三姐(鍾可)。」田詩儀舉起手機,展示給大家。「你們看,馳馳哭的時候...程橙給我發來信息。他說:他後天抵達伏道,見面的日子就定在...下周。」

  大娘的筷子發出啪嗒著地的響聲,大伯放下他的酒杯,二人驚怔的盯著田詩儀的手機。

  「詩儀...你...你是要去見可可?」大娘難以置信的問。

  田詩儀點點頭。

  「程橙...他是誰...?」大伯問。

  「是我客國最好的朋友,也是客國最有錢的富豪,他家裡很有實力,是他幫我聯繫的。大伯,我不相信姐姐會犯罪...」

  「快快閉嘴!」大伯突然激動起身,拍桌而立,對著田詩儀重申:「二審終審,這案子已是板上釘釘,你若為了翻案去看鐘可,那就是多此一舉!不如不去!」

  田詩儀從未見過大伯如此激憤,他令人發聵的聲音嚇得她頭不敢抬嘴不敢張。

  「相不相信由不得你,田詩儀,你要...要是敢在這件事上面做文章,我告訴你...我,我跟你說等鍾可刑滿釋放,我就告訴她沒你這個妹妹!」

  田詩儀本是想著分享一個好消息給大家,卻未曾想竟收到突如其來的指責。她滿面堆積著藏不住的委屈與驚詫,差一點就掉下淚來。

  「為什麼為了翻案就不可以?」鄧馳起身,站在田詩儀的身後,果決的質問。「雖然上次我去看三姐,說是說...說想她惦記她,但其實...其實馳馳也是為了翻案!不管有沒有這個弟弟那個妹妹,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何談敢與不敢?」

  溫子權:「馳馳,你快少說兩句!怎麼...怎麼跟著添亂呢?」

  「哈哈哈哈哈」大娘忽然大聲冷笑起來。「造孽...真是造孽啊!」大娘貧瘠褶皺的臉上貼著還未乾透的淚痕,她彎下腰身,將掉地的筷子拾起,抽出紙巾擦了又擦。「大孫,乖,好好吃飯,他們呀...他們鬧著玩呢!就跟你和你幼兒園裡的小朋友一起鬧著玩...是一樣的。」說完,大娘自顧自的吃起飯來。

  溫子權悄悄的對著鄧馳搖頭,將拉他回到座位。

  「好餓。」全程不發一言的費雨碩開口說道:「今晚我得多吃些,明天又是早班機出差。詩儀,來,哥哥給你多夾幾片肉,配包子最香了。」

  「是啊,多吃點詩儀,出去這麼久,肯定想家裡的菜吧?」溫子權也提起筷子為田詩儀夾菜。「還有馳馳,折騰一晚上,也多吃點。」

  田詩儀戰戰兢兢的拿起自己的餐具,垂頭小口的抿著哥哥們為她夾到碗裡的菜餚。

  大伯不再講話,背著手離開飯桌,獨自走回房間,關起房門,徒留剛被填滿的一盅白酒。

  今日的一桌菜式,每個孩子最鍾愛的樣式都在,依舊是不曾改變的味道,外加一絲絲的絕望調味,彼此與彼此都不挑破,各自咽下心中滋味。

  飯後大娘把每一個孩子都囑咐一遍。

  「馳馳,你既想得通,就回家好好跟你爸聊聊,說開了,這事兒就徹底過去,你好好學習,和一帆也好好的。

  雨碩啊,我這一切都好,別總往這跑,照顧好賽男,生了告訴大娘一聲,大娘給她下奶去!

  子權,外地不比自己家,別嫌麻煩,多帶點東西,用著方便。

  詩儀啊,上次他們說...說直系親屬不讓見,你問問你那朋友,要是以後有機會能不能給通融通融,我也想去看看她...就看看,我什麼都不干...看她有吃有穿,沒凍著沒被人欺負,我這當媽的就也能放心了。

  走吧,都走吧!都早點回家去,說是春天,可晚上這風吹人也吹的很。」

  溫子權:「大娘,鍾可的書...我記得你說你都裝箱子裡了?現在這箱子…放在哪裡?」

  大娘:「陽台上,怎麼了?」


  溫子權:「我...我想借妹妹的一本書看。」

  大娘:「什麼借不借的,走,我給你去拿。」

  費雨碩:「大哥,我們門口等你,一會我開車送你們回家。」

  田詩儀費雨碩和鄧馳站在單元樓的門口,站在瑟瑟的春寒中。

  費雨碩緩緩開口:說道:「詩儀,別...別放心上,大伯多疼你,你是知道的。」

  田詩儀低著頭,不發一言。

  「那個程橙,到底是什麼人?」費雨碩問。

  田詩儀搓著手指,低著頭,不回答。

  鄧馳:「田詩儀剛才說那麼多話,我還真以為你會說話了呢,怎麼這會就又啞了?我來說吧...程橙是客國大亨的孩子,他的媽媽和梁博士是閨蜜,而梁博士又在伏道...在伏道有些厲害關係,所以...」

  費雨碩:「什麼樣的關係才稱得上是厲害的關係?」

  鄧馳:「我也不知道,等他來...田詩儀,你去問問他。」

  費雨碩:「詩儀,我也想見他一面。」

  「哥哥...」田詩儀微抬她垂下的頭,聲音清調淡靜,她說:「哥哥...我想,我們應該一起和鄧一帆見一面,我...我們有事需要同你...商量,你能不能明天...」

  「好,那我明天不出差,正好我也有事要問問...問問鄧一帆。」費雨碩邊回答邊看向鄧馳。

  「四哥,一帆她真的值得信賴,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這樣認為,而是所有見過她的人,都這麼認為。」

  溫子權此刻從單元門走出來。

  溫子權:「詩儀,這本書...能帶給鍾可嗎?」

  田詩儀:「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先拿著,到時讓程橙幫我想想辦法。」

  溫子權:「詩儀,別怪大伯,他...大伯他,有苦衷。」

  田詩儀抬起頭,對溫子權點點頭。

  溫子權:「真的...你真的能見到可可嗎?不會又像馳馳上次那樣搞的滿城風雨吧?」

  田詩儀:「應該...不會。就是會...我也要去,大哥,我決定了。」

  溫子權:「好,好...怎麼說,能見到都是好事。不管這書能不能有用,都是好事!」

  鄧馳:「這本書...是大姐送給我們的,人手一本,三姐又不願意看書...算了吧,我覺得帶不進去。」

  溫子權:「就是人手一本才想給她多個念想,試試吧,不成功...就算了。」

  費雨碩:「大哥,我送你們回家,咱們上車吧。」

  溫子權:「我想...想上樓看看我爸媽,我這不馬上下基層了,得告訴他們一聲。」說著溫子權走向鄧馳,明亮的眼光好比今晚月光,他站在鄧馳的的身前,說道:「大哥本不是會說煽情巧言之人,所以平日裡總是...總是羞於表達,但今天大哥想跟我們家馳馳說幾句煽情的話...大哥想說:馳馳,不管你的母親是因為什麼原因離開的你,請你...請你不要責怪旁人,不要責怪自己,更不要感到孤單...」溫子權邊說邊跨到鄧馳的身後,他搭在鄧馳一側的肩頭。「雖然人難免會感到孤單,但是馳馳,在任何你感到孤單的時候,記得回頭看,大哥在,大哥會一直在我們馳馳的身後,支撐著你,注視著你。」

  「你哥哥我也在!」說著費雨碩也一個健步站在鄧馳的身後。

  田詩儀沒有說話,她一聲不響的跟在費雨碩的身後。

  「馳馳,你總說你四哥我是天選驕子...連天選驕子都要一直在你的身後護佑,你說...你還會感覺孤單嗎?」

  那晚,春色與月色皆盈盈,微寒的春風吞吐著萌芽的希望,這四個人,在這個一個充斥著可疑與磨折的世間,用自己的身軀,站成一隊,站成一條直線。很多年後,有人問起鄧馳今晚是何種感受,他回想著當他轉過身,看到身後的三個腦袋瓜,看到他們筆直的身姿,他思考許久,而後回答:他感到寬容,來自世界的寬容。

  「走吧,送你們回家。大哥,你也早點回去,出發那天跟四弟說,我送你。」

  「好,雨碩你們路上小心。」

  鄧馳和田詩儀一起坐上費雨碩的車,鄧馳還算紳士,將副駕的位置讓給田詩儀。

  「哥哥...能不能先送馳馳,我...我...」

  「四哥,先送我,我爸爸他知道我來大伯家...這會兒定是在家等我回去。」

  費雨碩:「好,先送馳馳。」

  鄧馳搖下車窗,任料峭春風掠面。好像...也沒什麼,他想,又不是換種死法就可得以重生。父親這般鄭重其事的告知,大概就是相信他,相信他的分辨,相信他能夠正待真相。鄧馳微微探出頭去,今晚月色明亮,星光閃耀,他在心中悄然呼喚:媽媽,安息吧!兒子會記得你的模樣,會照顧爸爸,我會擁有自己的家,我一定會幸福的...媽媽,在另一個世界,不必再被我、被爸爸折磨,希望你過的順心過的自在...誒?好像還沒給媽媽燒過紙錢...媽媽,你會不會缺錢花啊?這可不成,得給媽媽多送錢,讓她住豪宅開豪車穿名牌戴珠寶,多找幾個小帥哥陪伴在側,做一個瀟灑多金的女人...才好。

  他心底的呼喚伴著春風習習四方,吹向星辰,吹向大地,吹向有花盛開的地方。

  鄧馳到家時,鄧一帆還在單位加班。今兒個一早她就被林迅纏住,雖不清楚具體案情,不過看這架勢,想必不是小案。這會兒,林迅慌慌張張的帶她來到中控的大屏前,指著一處閃著紅光的定位,對中控台的工作人員大喊:「亮了!亮了!就是它,快,鎖定位置!快!再晚就怕來不及了!」

  「車主姓名?快,找電話!要快!」林迅疾呼。

  「找到了!車主姓名:費雨碩,手機電話145856311……」

  「什麼?」鄧一帆驚惶失措,鎖定的車...「天吶!是費雨碩的車?!」

  夜將深,今夜...到底在發生著什麼?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