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與君長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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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昌源號的鐵器鋪——

  李茂時那會兒正在科舉之路不順的懊惱煩悶中,正巧一個月前他定下的短刀到了,他便想散散心地親自去取。

  一進門便看見一個紫色幗巾包著頭的少女,濃眉明目,朱唇粉面,高挑且婀娜,是滿京城女孩子不具備的英氣。

  她手中正拿著那柄他定好的短刀,利刃出鞘後映日而生光,卻襯托她英姿勃發,熠熠動人。

  李茂時擅舞劍,家裡掛著一幅美人操劍圖,那畫上有兩句詩「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此刻這句詩用來形容這位少女再貼切不過。

  一時李茂時看痴了。

  她持短刀向前一刺,便迎上了李茂時灼灼的目光。

  她沒有尋常女子的嬌羞卑怯,泰然的迎著他的凝視,反問道:「你覺得這柄短刀怎麼樣?」

  李茂時笑著答,「很襯姑娘。」

  她也笑了,率真且燦爛,如烈陽奪目。

  京中有很多人笑俞珩為了一個小官女兒拒了與侯府千金汪崇華的婚事,覺得不值得,但李茂時最能明白那種一見鍾情的心境。

  他對王桂英也有過這樣的悸動,仿佛此生不得,還有何樂趣可言。

  她把短刀放了回去,說:「可惜是別人定下的,與我無緣。」

  一語成讖,本是無緣的兩個人卻非要結髮為夫妻。

  她用這樣堅毅又帶著英氣的目光走進了他的生命,離開時未有一絲改變。

  時至今日,和離之際,李茂時仍然對王桂英懷著複雜的情緒。

  王桂英仿佛與任何一個他認識的娘子都不同,不依附,不服軟。

  他厭惡這種梅花傲霜的清高,但他對這種不凡的品格難以忘懷。

  滿腦子都是往昔回憶,李茂時起身提筆,每一划如刀刻般,挨著她早已簽好的名字旁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寶鏡上前去拿起和離書給王桂英看。

  她嚴肅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就像是晟兒背下一首好詩,寫下一篇好字時才展露出的欣悅。

  王桂英起身,臉上仍是那泰然的笑容,對著李茂時。

  他們夫婦多久沒有如此心平氣和相對而視了,二人一時心情起伏。

  「今日後你自娶你的,我再嫁我的,兩無瓜葛,勿復往來,勿復仇怨,勿復相見。」

  李茂時凝視著她,盯著她一字一句說出那些訣別的話,盯著她雙手捧著那張捲起的和離書,盯著她一道門檻一道門檻的跨出李府的門,坐上王家的派來的車轎。

  許多年前她也是這樣嫁過來的,坐在李家的轎子裡,跨進一道道門檻,與他在這正堂里拜天地,拜高堂,拜夫妻。

  李茂時扶著桌子坐下,看著那一道道打開的門,有些悵然。

  王桂英像是帶走了一段歲月,以及那段歲月里青春年少的自己。

  她在時,時時刻刻都能讓李茂時記起微寒中奮起的自己。

  如今她去了,只剩下這畫堂錦衣,他便只是位高權重的李將軍。

  「將軍,大娘子,不!是王姑娘房裡留下這一柄短刀,可能是忘記帶去了。」

  那屋子除了家具都搬空了,唯有這短刀孤零零的躺在桌子上。

  一個去打掃屋子的婆子看見後趕緊拿過來,不想王桂英已經走了。

  李茂時接過那柄短刀,那是與李家上門提親後送過去的小定,當時王家還覺得不吉利,可王桂英喜歡,因為這是他們相遇的佐證。

  李茂時拔刀出鞘,光芒依舊,寒光映日耀的他雙目微眯。

  「寶刀封匣斂光芒,斬斷情絲似水長。幾年恩愛幾多歡,與卿無緣兩相忘。」

  那婆子聽不懂將軍這詩說的什麼意思,茫然的看著他盯著那柄短刀出神。

  「找個盒子把這短刀封存起來,放回那屋子裡的桌子上,告訴下去,誰都不要動。」

  相遇於人海茫茫,兩兩相忘於歲月漫長。

  ……

  李府和離的事情像一鍋熱水沸騰了京城,有了孩子還和離,又是兩戶體面人家,最重要的是王桂英還有誥命在身。

  一時間,和離的原因,王桂英倒騰回家多少財產,誥命身份該不該留,兩家能不能反目成仇,都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姑奶奶,你可是真沉得住氣,上次這麼熱鬧還是元宵節時千盞樓猜燈謎。」

  裴翠雲看著正跟徐慕歡下棋的王桂英,在地中間來來回迴轉悠,熱的她直打扇子。

  「裴姐姐,咱也不拉磨,坐下歇歇吧,你不暈,我和慕歡的頭都要暈了。」

  「也別怪裴姐姐這樣,你可知道外頭多少人在議論你,連我最近都不敢出門,就怕那些知道我與你要好的人,攔住我打聽你的事情。」吳涯打扇說道。

  「那你就告訴她們,王家姑娘如今吃得好,睡得香,還每日消遣不斷,光牌九棋局就贏了好幾兩銀子!」

  這個氣度才是王桂英嘛,慕歡被她逗得笑起來,朝裴、吳兩人說:「看看,皇帝不急太監急了吧。」

  「如今我手裡的錢夠我花到下輩子,在這別苑裡清清靜靜的住著,兒女偶來繞膝承歡,至於那誥命,陛下說那是我在朔州時擊阻賊寇有功先帝封賞的,與李茂時無關,仍加身於我,我還有什麼憂愁的呢,外面的流言又不能讓我少一塊肉。」

  見她這瀟灑的樣子吳涯連連感慨,「怪不得薛翎和映霞開玩笑說,她們倆也想和離了,學你逍遙自在不枉此生。」

  「你可別瞎攛掇」,裴翠雲當真的叮囑吳涯,「她兩家的妾室都是她們自己給納的,跟桂英可不一樣。」

  「你們可聽說近來京中流行的主母糕?」

  徐慕歡饒有趣味的講,「真是看戲不嫌熱鬧大,前朝這邊一水的參李茂時忘恩負義,糟糠之妻下堂,中宮皇后就給兩位皇子親手做了糕點,還廣散到民間來,稱為主母糕,要外戚一派的主母們給家裡的庶子女都做了,彰顯治家和睦。」

  這不就是火上澆油,站干岸兒。

  王桂英自和離後躲清靜足不出戶,哪知道這些么蛾子,聽罷後笑的不知怎麼說才好,只感慨,「他們煽風點火的手段愈發下流了。」

  「不僅如此,我聽俞珩說,這幾日拜訪你父兄的官員可是不少,借著和離得罪你家這件事,想拉攏你家去那一派聯起來參李家呢。」

  王桂英喝了口涼茶,笑著點了下頭,「所以我父親謊稱暑熱犯了舊病,我兩個兄長也以侍奉為由請假在家,閉門不見客。」

  那一派已經開始咄咄相逼了。

  新政如今推行如火如荼,他們反擊的也愈猛,李將軍因和離一事,參他的摺子堆山填海,還有抨擊新政的文官、言官、貴戚,如今每日上朝必一番風雨,打得打,關的關,還是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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