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邂逅
秋天的太行山被火紅的槭樹、金黃的黃櫨將層林盡染，像一幅多彩的畫卷。
野山柿子熟透了，像一盞盞小紅燈籠，沉甸甸地掛滿了枝頭，風稍大些就會墜落。
我八路軍太行山根據地第七區就位於群山環抱的小犢寨內。
午飯後，六個少年兒童團員挎著籃子登上雞頭山摘柿子，他們走了近一個小時，終於來到這個雞冠處。
「看，樹王！」兒童團長貴貴指著山腳那一片火紅。
那片火紅來自一棵百年柿樹，樹冠有一個小打穀場那麼大。
村裡的最老的老人說，他小時候就愛吃柿樹王結的柿子，他還說，樹王結的柿子多，就證明來年是個大豐年。
「哦！去摘柿子囉！」孩子們興奮地就往山腳飛奔。
連顛兒帶喘地跑到樹王近前，孩子們卻都止步了。
因為樹下坐著兩個人，他們中間的草地上放著一個舊柳條箱子、兩個背包和一個裝著茶缸等物品的網兜。
兩人都穿著八路軍的灰軍裝，正笑眯眯地看過來。
那個女八路軍大概二十三四歲，齊耳短髮，明眸皓齒，漂亮得像年畫裡的七仙女。
男八路軍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他的長槍槍口朝天靠在肩頭，手裡在扯著草葉玩兒：「小朋友，地委是不是快到了？」
孩子們圍在貴貴身邊不說話。
貴貴忽閃著黑亮的眼睛打量著他們：「你們是誰？有路條嗎？」
女的笑著說：「小於，把介紹信讓他們看看。」
小於就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上面蓋著一個大紅戳。
大概怕孩子們弄髒了介紹信，他拿著信展開給他們看：「看見了嗎？這是總委開的介紹信。」
孩子們就湊上去看，一個孩子磕磕巴巴地念：「絲有......」
立刻就有孩子糾正：「茲有！念茲！」
看完信，貴貴知道這個女八路軍戰士叫齊東兒，是總委戰地醫院的軍醫。
一名小兒童團員捂著嘴偷笑，嘴裡念叨起鑼鼓點兒：「咚鏘、齊咚鏘！」
貴貴忙笑著拿胳膊肘拐他。
小於是警衛員，專程護送陳軍醫的。
「走！我們帶你們去找陳書記！」貴貴一發話，孩子們立刻去搶著幫忙拿行李。
「你們是打算來摘柿子的嗎？」齊東兒仰臉看著滿樹的紅燈籠咽了下口水，坐在樹下讒了好久了，因為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所以即便唾手可得的柿子，她和小於都沒摘來吃。
齊東兒和小於是兩天前離開的總委，已經趕了兩天的路。
今早吃過早飯就出發，午飯啃的是乾糧。
貴貴看出了齊東兒的心思，對長腿長胳膊鐵蛋兒說：「走，咱倆上樹！」
樹王並不算太粗，孩子們環抱著綽綽有餘。
就見貴貴和鐵蛋兒猴子一般挎著籃子「呲溜呲溜」先後上了樹。
樹下的孩子們樂呵呵地舉著籃子，接因觸碰而落下的柿子。
「醫生，您嘗嘗！」個子最小，長得卻最清秀的三寶捧著籃子，讓齊東兒和小於吃柿子。
兩人互相看看，也就不再客氣了。
柿子真好吃啊，軟糯涼甜，兩人一口氣吃了四五個才不好意思地說：「嗯，真好吃！」
樹上樹下的孩子們也都先把軟爛拿不走的柿子吃到肚圓。
兩個小時後，齊東兒挎著一籃柿子，在孩子們的前呼後擁之下，開始了上山、下山。
下山後又走了一個多小時，已經能看見村莊了，齊東兒說：「歇歇吧。」
孩子們又偷笑，覺得這個漂亮的女醫生太嬌氣，走這麼點山路已經歇了三次了。
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八路，孩子們總忍不住偷看她。
「梁連長！」眼睛最尖三寶指著前面，興奮地說。
從村寨方向，有一排步伐矯健的戰士們正向這邊走來。
約十分鐘後，齊東兒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連長，他應該長得很英俊，一身灰軍裝穿在他身上英姿勃發。
再近些，看得見他帽檐下的鼻樑很高，稜角分明的嘴唇因為看見了沖他們的揮手跳躍的孩子們，微微上翹著。
「他是偵查連連長！他可厲害了，說打鬼子的左眼絕對不會打右眼！他騎著馬能把人從地上抱到馬上......」
另一個孩子立刻打斷三寶的話，擠到齊東兒身邊：「他會飛檐走壁，還會......」
三寶趕緊捂他的嘴：「我說！我說！他......」
在孩子們爭先恐後的讚揚聲中，梁連長走到了跟前。
小於立刻上前敬禮：「報告，總委警衛連戰士於小州，奉命護送軍醫齊東兒同志來區委！」
禮畢，雙手將介紹信遞過去。
梁連長回敬了軍禮後接過介紹信，然後笑著沖齊東兒敬禮：「太好了！我們這兒太需要醫生了。」
他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牙，還有顆小虎牙。
齊東兒敬禮：「未見其人先聞其名，梁連長，您的崇拜者可不少啊。」說完，她笑著看看孩子們。
梁連長也笑著用大手挨個兒在孩子們的臉上撫摸了一下。
「那是，我們連長的大名，不說勇冠三軍，七個區委沒人不知道梁以南的大名！」戰士小陶驕傲地說。
齊東兒臉上的笑靨登時僵住，看著小陶，又看看梁以南。
真的是他！
自己居然沒一眼認出他來！
七年來，他變化真大，長高了，壯碩了，英武了。
「咱倆成不了，我可不想做傳宗接代的牛馬，再生一窩呆傻的孩子！」
合婚當晚，那時名叫陳齊的齊東兒高中都沒畢業，也是第一次見到梁以南。
陳壽林希望女兒早點成親，成親後能有人幫自己一起打理生意，照顧家。
頭頂紅蓋頭在床邊坐到後半夜，梁以南才進來。
那是他進屋後說得第一句話。
也是唯一一句話。
低頭垂淚的齊東兒聽到他無聲無息地拉門出去了。
直到第二天雞叫，合衣而臥的齊東兒發現婚房裡只有自己。
半年後，齊東兒也離開了家，去南京找舅父，想避一避她無法面對的合婚當晚即被修掉的悲慘現實。
陳壽林很理解女兒，給舅父匯去一大筆錢，辛苦他照顧女兒。
舅父是女子師範的教務主任，就把外甥女弄進學校繼續讀書。
舅父沒有女兒，只有兩個兒子，他們一個比齊東兒大兩歲，一個比齊東兒小兩歲，都是同齡人。
女子師範學校，打開了齊東兒了解新世界的大門，在那裡，她知道了東北抗日聯軍、也知道了紅軍。
她和進步學生一起呼應著各地的抗日救國運動，貼標語、發傳單，很快就成了抗日救亡工作的骨幹。
也就成了當局要抓捕的黑名單成員之一。
為了保護她，組織上將她轉移到陝北我抗日根據地，在那裡，她又讀了抗大，轉而學醫。
一年後，震驚中外南京大屠殺發生了。
家信里，東兒知道舅父舅母和弟弟都死於大屠殺。
哥哥腿上中彈，被陳壽林接回梁城去養傷，從此就留在家裡和姑父一起養家。
日本人占領下的梁城百葉凋敝，家裡的鋪面關掉了三家，只留下了一處鋪面。
「你放心我們，安心做事，我們靠著積蓄，餓不著。」陳壽林寬慰著女兒。
見齊東兒突然怔怔瞪著梁以南，兩隻大眼睛逐漸變得凌厲，所有人都一愣。
梁以南的這種眼神，小於見到過。
在總委，有一個委里的中層幹部追求齊東兒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他甚至拿槍指著自己的腦袋：「你要是再拒絕，就替我收屍吧！」
跟隨領導們趕到現場的小於，看見了一向和藹可親的齊醫生，就用這種冷漠的、冰冷的目光看著那位追求者。
後來那人被調到了其他分區。
可是，第一次見面，齊醫生為啥用這種眼神看梁以南？
梁連長可是總委包括七大分區年輕女子們一致公認的「最佳婚配對象」呢。
也難怪，梁醫生才從晉西北根據地來太行山不到一年，不知道梁以南的威名，完全可以理解。
小於以為她只是累了：「我們齊醫生太累了，咱們快走吧，讓她好好歇歇。」
聽到小於的話，齊東兒從回憶里掙扎出來，一句話也沒有，逕自向山下村子走去。
身為偵查連長，梁以南洞察事務的能力超乎常人，齊東兒眼中的敵意他自然看懂了。
所以心裡不屑，以為漂亮女孩子比較自戀的毛病齊東兒也有，心裡對她的印象分就直接減半了。
地委位於小犢寨中心的一個院子裡，院門是木頭的，原色，沒上漆，院牆就地取材，用灰色山石堆砌而成。
區委沈書記、陳副書記、獨立團團長劉林、政委張青等都在等著齊東兒。
「齊副院長！接到電話後我們就盼星星盼月亮的期待著啦！」大概沒想到齊東兒長得這麼美麗，一向沉穩的沈書記語調里也有了亢奮。
「原來還是個副院長，難怪！」梁以南心裡嘀咕著，眼睛盯著團長看。
劉林揚揚下巴，他便轉身走了。
區委戰地醫院裡的醫生只有馮文卿院長夫婦和焦曉燕，焦醫生的丈夫還是位副師長，三個月前，已經懷胎五個月的她就該回到總委待產的。
由於鬼子掃蕩，她的返回就一直耽擱著。
齊東兒是來接替焦醫生的，但是由於她已經是為無數傷員成功完成手術，醫術精湛的年輕「老醫生」，被提升為副院長。
聊了一會，看出齊東兒很疲倦，區委領導們就讓她先回宿舍休息。
宿舍在距離區委大院不遠的一個院子裡，這個院子裡住的都是院裡的醫生和護士。
此刻，大家都在醫院裡忙碌，院子裡顯得很安靜。
宿舍牆都是黃土牆，頂是「人」字形木架梁，依稀看得見木樑上懸吊著幾根蜘蛛絲。
齊東兒的宿舍屋裡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床上的被褥都是新領的，臨床一面的牆上糊的有報紙，看得出，糊報紙的漿糊還沒有完全乾透。
因為平時以穿軍裝為主，所以東兒行李箱裡只有三季衣服各一套。
把私人物品擺放好後，東兒用門後的舊掃把把地面的浮土掃做一堆，掃把是高粱穗扎的，因為用得久了，邊掃邊掉高粱穗。
東兒想去後勤處領一把新掃把和簸箕，剛打開門，小於笑嘻嘻地過來：「齊醫生，您收拾好了嗎？」
焦醫生懷孕已經八九個月了，來前組工部長擔心路上發生意外，就讓小於暫時住下，等孩子滿月後再護送焦醫生一同返回總委。
小於撓頭問：「那我這期間幹什麼？」
「協助齊醫生工作，一切行動聽齊醫生指揮！」部長說。
小於打了個立正：「是，保證做好齊醫生的警衛員！」
東兒笑著指指地上的那一小堆兒土：「麻煩你，去後勤處幫我領一把掃把和一個簸箕。」
小於笑：「您不用掃土，要是每天掃，時間長了您這屋准得外面地可多了。」
雖這樣說，他還是飛跑著走了。
野山柿子熟透了，像一盞盞小紅燈籠，沉甸甸地掛滿了枝頭，風稍大些就會墜落。
我八路軍太行山根據地第七區就位於群山環抱的小犢寨內。
午飯後，六個少年兒童團員挎著籃子登上雞頭山摘柿子，他們走了近一個小時，終於來到這個雞冠處。
「看，樹王！」兒童團長貴貴指著山腳那一片火紅。
那片火紅來自一棵百年柿樹，樹冠有一個小打穀場那麼大。
村裡的最老的老人說，他小時候就愛吃柿樹王結的柿子，他還說，樹王結的柿子多，就證明來年是個大豐年。
「哦！去摘柿子囉！」孩子們興奮地就往山腳飛奔。
連顛兒帶喘地跑到樹王近前，孩子們卻都止步了。
因為樹下坐著兩個人，他們中間的草地上放著一個舊柳條箱子、兩個背包和一個裝著茶缸等物品的網兜。
兩人都穿著八路軍的灰軍裝，正笑眯眯地看過來。
那個女八路軍大概二十三四歲，齊耳短髮，明眸皓齒，漂亮得像年畫裡的七仙女。
男八路軍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他的長槍槍口朝天靠在肩頭，手裡在扯著草葉玩兒：「小朋友，地委是不是快到了？」
孩子們圍在貴貴身邊不說話。
貴貴忽閃著黑亮的眼睛打量著他們：「你們是誰？有路條嗎？」
女的笑著說：「小於，把介紹信讓他們看看。」
小於就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上面蓋著一個大紅戳。
大概怕孩子們弄髒了介紹信，他拿著信展開給他們看：「看見了嗎？這是總委開的介紹信。」
孩子們就湊上去看，一個孩子磕磕巴巴地念：「絲有......」
立刻就有孩子糾正：「茲有！念茲！」
看完信，貴貴知道這個女八路軍戰士叫齊東兒，是總委戰地醫院的軍醫。
一名小兒童團員捂著嘴偷笑，嘴裡念叨起鑼鼓點兒：「咚鏘、齊咚鏘！」
貴貴忙笑著拿胳膊肘拐他。
小於是警衛員，專程護送陳軍醫的。
「走！我們帶你們去找陳書記！」貴貴一發話，孩子們立刻去搶著幫忙拿行李。
「你們是打算來摘柿子的嗎？」齊東兒仰臉看著滿樹的紅燈籠咽了下口水，坐在樹下讒了好久了，因為不能拿群眾一針一線，所以即便唾手可得的柿子，她和小於都沒摘來吃。
齊東兒和小於是兩天前離開的總委，已經趕了兩天的路。
今早吃過早飯就出發，午飯啃的是乾糧。
貴貴看出了齊東兒的心思，對長腿長胳膊鐵蛋兒說：「走，咱倆上樹！」
樹王並不算太粗，孩子們環抱著綽綽有餘。
就見貴貴和鐵蛋兒猴子一般挎著籃子「呲溜呲溜」先後上了樹。
樹下的孩子們樂呵呵地舉著籃子，接因觸碰而落下的柿子。
「醫生，您嘗嘗！」個子最小，長得卻最清秀的三寶捧著籃子，讓齊東兒和小於吃柿子。
兩人互相看看，也就不再客氣了。
柿子真好吃啊，軟糯涼甜，兩人一口氣吃了四五個才不好意思地說：「嗯，真好吃！」
樹上樹下的孩子們也都先把軟爛拿不走的柿子吃到肚圓。
兩個小時後，齊東兒挎著一籃柿子，在孩子們的前呼後擁之下，開始了上山、下山。
下山後又走了一個多小時，已經能看見村莊了，齊東兒說：「歇歇吧。」
孩子們又偷笑，覺得這個漂亮的女醫生太嬌氣，走這麼點山路已經歇了三次了。
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八路，孩子們總忍不住偷看她。
「梁連長！」眼睛最尖三寶指著前面，興奮地說。
從村寨方向，有一排步伐矯健的戰士們正向這邊走來。
約十分鐘後，齊東兒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連長，他應該長得很英俊，一身灰軍裝穿在他身上英姿勃發。
再近些，看得見他帽檐下的鼻樑很高，稜角分明的嘴唇因為看見了沖他們的揮手跳躍的孩子們，微微上翹著。
「他是偵查連連長！他可厲害了，說打鬼子的左眼絕對不會打右眼！他騎著馬能把人從地上抱到馬上......」
另一個孩子立刻打斷三寶的話，擠到齊東兒身邊：「他會飛檐走壁，還會......」
三寶趕緊捂他的嘴：「我說！我說！他......」
在孩子們爭先恐後的讚揚聲中，梁連長走到了跟前。
小於立刻上前敬禮：「報告，總委警衛連戰士於小州，奉命護送軍醫齊東兒同志來區委！」
禮畢，雙手將介紹信遞過去。
梁連長回敬了軍禮後接過介紹信，然後笑著沖齊東兒敬禮：「太好了！我們這兒太需要醫生了。」
他笑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牙，還有顆小虎牙。
齊東兒敬禮：「未見其人先聞其名，梁連長，您的崇拜者可不少啊。」說完，她笑著看看孩子們。
梁連長也笑著用大手挨個兒在孩子們的臉上撫摸了一下。
「那是，我們連長的大名，不說勇冠三軍，七個區委沒人不知道梁以南的大名！」戰士小陶驕傲地說。
齊東兒臉上的笑靨登時僵住，看著小陶，又看看梁以南。
真的是他！
自己居然沒一眼認出他來！
七年來，他變化真大，長高了，壯碩了，英武了。
「咱倆成不了，我可不想做傳宗接代的牛馬，再生一窩呆傻的孩子！」
合婚當晚，那時名叫陳齊的齊東兒高中都沒畢業，也是第一次見到梁以南。
陳壽林希望女兒早點成親，成親後能有人幫自己一起打理生意，照顧家。
頭頂紅蓋頭在床邊坐到後半夜，梁以南才進來。
那是他進屋後說得第一句話。
也是唯一一句話。
低頭垂淚的齊東兒聽到他無聲無息地拉門出去了。
直到第二天雞叫，合衣而臥的齊東兒發現婚房裡只有自己。
半年後，齊東兒也離開了家，去南京找舅父，想避一避她無法面對的合婚當晚即被修掉的悲慘現實。
陳壽林很理解女兒，給舅父匯去一大筆錢，辛苦他照顧女兒。
舅父是女子師範的教務主任，就把外甥女弄進學校繼續讀書。
舅父沒有女兒，只有兩個兒子，他們一個比齊東兒大兩歲，一個比齊東兒小兩歲，都是同齡人。
女子師範學校，打開了齊東兒了解新世界的大門，在那裡，她知道了東北抗日聯軍、也知道了紅軍。
她和進步學生一起呼應著各地的抗日救國運動，貼標語、發傳單，很快就成了抗日救亡工作的骨幹。
也就成了當局要抓捕的黑名單成員之一。
為了保護她，組織上將她轉移到陝北我抗日根據地，在那裡，她又讀了抗大，轉而學醫。
一年後，震驚中外南京大屠殺發生了。
家信里，東兒知道舅父舅母和弟弟都死於大屠殺。
哥哥腿上中彈，被陳壽林接回梁城去養傷，從此就留在家裡和姑父一起養家。
日本人占領下的梁城百葉凋敝，家裡的鋪面關掉了三家，只留下了一處鋪面。
「你放心我們，安心做事，我們靠著積蓄，餓不著。」陳壽林寬慰著女兒。
見齊東兒突然怔怔瞪著梁以南，兩隻大眼睛逐漸變得凌厲，所有人都一愣。
梁以南的這種眼神，小於見到過。
在總委，有一個委里的中層幹部追求齊東兒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他甚至拿槍指著自己的腦袋：「你要是再拒絕，就替我收屍吧！」
跟隨領導們趕到現場的小於，看見了一向和藹可親的齊醫生，就用這種冷漠的、冰冷的目光看著那位追求者。
後來那人被調到了其他分區。
可是，第一次見面，齊醫生為啥用這種眼神看梁以南？
梁連長可是總委包括七大分區年輕女子們一致公認的「最佳婚配對象」呢。
也難怪，梁醫生才從晉西北根據地來太行山不到一年，不知道梁以南的威名，完全可以理解。
小於以為她只是累了：「我們齊醫生太累了，咱們快走吧，讓她好好歇歇。」
聽到小於的話，齊東兒從回憶里掙扎出來，一句話也沒有，逕自向山下村子走去。
身為偵查連長，梁以南洞察事務的能力超乎常人，齊東兒眼中的敵意他自然看懂了。
所以心裡不屑，以為漂亮女孩子比較自戀的毛病齊東兒也有，心裡對她的印象分就直接減半了。
地委位於小犢寨中心的一個院子裡，院門是木頭的，原色，沒上漆，院牆就地取材，用灰色山石堆砌而成。
區委沈書記、陳副書記、獨立團團長劉林、政委張青等都在等著齊東兒。
「齊副院長！接到電話後我們就盼星星盼月亮的期待著啦！」大概沒想到齊東兒長得這麼美麗，一向沉穩的沈書記語調里也有了亢奮。
「原來還是個副院長，難怪！」梁以南心裡嘀咕著，眼睛盯著團長看。
劉林揚揚下巴，他便轉身走了。
區委戰地醫院裡的醫生只有馮文卿院長夫婦和焦曉燕，焦醫生的丈夫還是位副師長，三個月前，已經懷胎五個月的她就該回到總委待產的。
由於鬼子掃蕩，她的返回就一直耽擱著。
齊東兒是來接替焦醫生的，但是由於她已經是為無數傷員成功完成手術，醫術精湛的年輕「老醫生」，被提升為副院長。
聊了一會，看出齊東兒很疲倦，區委領導們就讓她先回宿舍休息。
宿舍在距離區委大院不遠的一個院子裡，這個院子裡住的都是院裡的醫生和護士。
此刻，大家都在醫院裡忙碌，院子裡顯得很安靜。
宿舍牆都是黃土牆，頂是「人」字形木架梁，依稀看得見木樑上懸吊著幾根蜘蛛絲。
齊東兒的宿舍屋裡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床上的被褥都是新領的，臨床一面的牆上糊的有報紙，看得出，糊報紙的漿糊還沒有完全乾透。
因為平時以穿軍裝為主，所以東兒行李箱裡只有三季衣服各一套。
把私人物品擺放好後，東兒用門後的舊掃把把地面的浮土掃做一堆，掃把是高粱穗扎的，因為用得久了，邊掃邊掉高粱穗。
東兒想去後勤處領一把新掃把和簸箕，剛打開門，小於笑嘻嘻地過來：「齊醫生，您收拾好了嗎？」
焦醫生懷孕已經八九個月了，來前組工部長擔心路上發生意外，就讓小於暫時住下，等孩子滿月後再護送焦醫生一同返回總委。
小於撓頭問：「那我這期間幹什麼？」
「協助齊醫生工作，一切行動聽齊醫生指揮！」部長說。
小於打了個立正：「是，保證做好齊醫生的警衛員！」
東兒笑著指指地上的那一小堆兒土：「麻煩你，去後勤處幫我領一把掃把和一個簸箕。」
小於笑：「您不用掃土，要是每天掃，時間長了您這屋准得外面地可多了。」
雖這樣說，他還是飛跑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