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君臣奏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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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4章 君臣奏對

  進入武英殿,撲面而來的涼爽幾乎讓陸雲逸屏住了呼吸,

  略顯矇矓的眼睛也在這一刻變得明亮。

  他現在身上還穿著甲冑,風塵僕僕的模樣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

  他又努力吸了兩口氣,希望將胸中的火熱噴吐而出。

  很快,他就發現,

  當他的鞋子踩到武英殿那略顯華貴的地毯上時,出現了一個漆黑的腳印。

  這讓陸雲逸的腳步略顯停頓,

  可很快,他臉色又變得怪異,

  因為在他前方,同樣有著一個泥土造成的腳印,

  步子很大,腳也很大,應該有個四十五碼。

  陸雲逸馬上意識到了,先前大將軍曾說,

  皇帝每日都要去皇城中的試驗田,這應該是皇帝的腳印。

  見他步伐停頓,一旁迎接的大太監頃刻之間就懂了他的顧慮。

  上前兩步,低聲道:「陸將軍,無妨,走便是。」

  陸雲逸聽後,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大太監長得白胖,皮膚緊緻,四十多歲,臉上笑容和煦。

  陸雲逸點了點頭,心中閃過瞭然。

  太監是宮中皇帝的化身,眼前這太監這般和煦,便意味著今上對他沒有那麼多的敵意。

  或許,這還是一種示好。

  思緒之際,三人已經進入武英殿,

  這裡沒有奉天殿的氣勢宏偉,反倒像是一個書房。

  在上首,寬大的御案傲然屹立。

  「臣藍玉,拜見陛下、太子殿下。」藍玉躬身一拜。

  一旁的李景隆亦是如此,陸雲逸也連連跟著參拜。

  上首的陛下以及太子都沒有說話,顯得氣氛有些沉悶。

  陸雲逸保持姿勢不動,靜靜盯著前方香爐的三腳,

  打量著其上的雲紋以及龍紋,覺得精細極了。

  或許,再過個千百年,這就是難得的文物。

  就在他思緒之際,上首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中氣十足:

  「起來吧。」

  直到此時,陸雲逸才直起了腰,

  看向上首,見到了洪武皇帝的真容。

  相比於上一次在奉天殿,這一次要看得更加仔細。

  還是安徽大漢長相,圓臉粗脖子,鬍子很長帶著花白,臉上有些老態,但精氣神十足。

  更讓人引人注意的是,撲面而來的慘烈氣息。

  這讓陸雲逸覺得,自己面前的不是皇帝,而是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

  與之相比,身旁的太子殿下就顯得和煦許多。

  一身天青色長袍,上面繡著龍紋,

  雖然站在一側,但溫文爾雅的模樣更像皇帝。

  「九江,聽說你謀反了?」

  聲音滾滾而來,帶著威嚴。

  李景隆絲毫不懼,有些跳腳,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

  「陛下,您可莫要聽信歹人讒言,我怎麼可能謀反?再說了」

  說到這,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有些委屈:

  「就算是謀反,我也得有那個膽子才對。」

  洪武皇帝皮笑肉不笑,給他補充:

  「不僅如此,謀反要在關鍵的地方關鍵的時間。

  比如現在的應天,若是在岳州謀反,那可太蠢了,當年的張士誠都沒有這般蠢。」

  「是極是極。」李景隆聽後連連點頭,繼續說道:

  「陛下,有亂臣賊子意圖謀反,

  臣抓緊回來護駕,四天就從岳州跑到了應天!」

  「哦?朕怎麼覺得,你不是來京城救駕,反而是惹了禍抓緊跑回家避禍。」

  此話一出,一旁的太子朱標啞然失笑,連連搖頭。

  李景隆則臉色一僵,最後泄氣一般地點了點頭:


  「陛下,有人要害我啊,您得幫我做主啊。」

  洪武皇帝冷哼一聲,嘴邊浮現出淡淡的笑容:

  「你這孩子,平日裡窩囊地跟個鵪鶉似的,

  諒你也沒有膽子當街殺人?殺的還是朝廷命官!」

  說到這,洪武皇帝挪動眸子,

  看向站在一旁陸雲逸,視線掃動,上下打量一番:

  「倒是年輕,膽子也夠大,北地邊民都有如此膽量?」

  陸雲逸連忙躬身回答:

  「啟稟陛下,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陳志澤當街縱容城防軍殺戮百姓,

  臣為大明軍伍,承保家衛國之責。

  若無法庇護百姓,保大明平安,這兵當得也太窩囊了一些。」

  一旁的李景隆連忙開口:

  「陛下,這事是我二人一起合計,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若是再拖下去,那些力夫的家人也要被砍了。」

  太子朱標見他說得義正詞嚴,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九江,莫要逞強,以你的膽量萬萬不會如此行事。」

  李景隆嘴唇囁嚅,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洪武皇帝朱元璋輕哼一聲,看向陸雲逸:

  「此案的前因後果是什麼?」

  陸雲逸連忙恭聲,從懷中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文書,將其橫放於雙手,

  「啟稟陛下,這是此事的前因後果,

  微臣已經詳細記錄其中,事無巨細。」

  一旁的大太監連忙上前,將文書拿了過來,仔細檢查後呈了上去。

  洪武皇帝拿過文書,快速將其打開仔細查看。

  漸漸地,他略微勾起的眼角沉了下來!

  面相從剛剛的冷峻變得面無表情,花白的鬍子以及眉毛隨風而動,讓他威勢更甚。

  預想之中的大怒並沒有出現。

  他將文書默默遞到了太子朱標身前,

  此舉反而讓武英殿的氣氛凝重的要滴出水來。

  太子朱標接過文書,快速翻看!

  呼吸略顯急促,眉心狂跳,怒而出聲:

  「豈有此理!!!」

  「逆賊!都是逆賊!!」

  他看向身旁的父親,沉聲開口:

  「父皇,那手推車乃是利國利民之物,

  卻被他們說成了奇技淫巧,還引動民變,此乃謀逆!」

  朱元璋沒有開口,依舊面無表情,像是在想著什麼。

  太子朱標看向李景隆,給予肯定:

  「九江,此事做得雖然不合規矩,

  但天理人情不必細訴,

  對於此等逆賊,乾脆利索地殺了反倒是便宜了。」

  這麼一說,朱元璋淡淡瞥了自己兒子一眼,

  知道這是他在為京軍開脫,便輕笑一聲:

  「一碼事歸一碼事,陳志澤官逼民反,自有朝堂法度懲處。

  而你們為軍伍中人,當街殺朝堂命官,同樣有法度懲處。」

  而後他看向朱標,吩咐道:

  「太子,著令三司聯合查辦此案,幕後一應真兇一個都不能跑,

  那陳志澤等人若是意圖謀反,

  該殺殺該判判,到時將結果傳閱天下。

  死在事端中的百姓要妥善處置,不得寒了人心。」

  「是,兒臣遵命。」

  太子朱標站在身旁,微微拱手。

  朱元璋點了點頭,轉而看向李景隆與陸雲逸,冷哼一聲:

  「私設公堂,你們倒是好大的膽子,停職查辦,罰俸一年。

  事情未有結果之前,不得離京,不得掌兵!」

  此話一出,下首的二人微微拱手,齊聲道「是」,心裡鬆了口氣,


  此舉無異於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接著,李景隆臉上凝重起來,朝著朱元璋拱了拱手:

  「陛下,經過這場戰事,

  臣才知道當年父親與陛下當年行軍打仗多麼辛苦,

  以往臣一直不懂,不就是坐在軍帳中發號施令嘛,能費多大勁。

  現在臣懂了,行軍打仗操勞至極,您與父親都太辛苦了。」

  不知為何,在他說了此話後,武英殿的氣氛突兀變得柔和起來。

  朱元璋嘴角隱隱有著笑意,頗有意味地瞥了一眼太子:

  「當年太子也是這般想的。

  認為朕每日坐在御書房裡好生快活,可當他開始處理朝政之後,也是叫苦不迭。

  你們這些孩子都是這樣,

  父輩走過的路不重新走一遍,不知道辛苦啊。」

  朱元璋看向一旁的陸雲逸,有些意味深長地打量著他,道:

  「倒是你,年紀輕輕吃得了苦,心智也成熟,這是你父親教的?」

  陸雲逸心神凜然,微微躬身:

  「回稟陛下,父親乃洪武三年舉人,行事古板沉迷書籍。

  微臣耳濡目染之下,學到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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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大太監有些怪異地看著陸雲逸。

  在他印象中,京中的年輕人除了曹國公之外,

  對於陛下都顯得誠惶誠恐,拘束無比。

  眼前這來自邊疆的將軍,倒是大大方方。

  他微微側頭,見皇帝臉頰上的皺紋舒展,心中大定,便知陛下此刻心情極好。

  朱元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你父親能以舉人之身到關外傳學,儘是如此,就比這天下不知多少讀書人要好啊。」

  陸雲逸恭敬回答:

  「啟稟陛下,自麓川一戰後,微臣算是懂得了父親的良苦用心。

  對待邊民,一味地懷柔又或刀兵鎮壓都不可取。

  而是要讓他們通讀經書,讀書識字,明白道理,

  知道大明乃天下中央王朝,讓他們從見識上認同大明。」

  此言一出,太子朱標有些詫異地看了眼陸雲逸,旋即露出笑容:

  「此言極好,如今邊鎮百姓對於大明略顯懵懂,

  甚至有一些山村到現在還不知外面改朝換代。

  想要讓他們歸心,難如登天,

  最好的辦法就是傳播王化,教化萬民,

  你能看到這一點,極好!」

  朱元璋也有些欣慰,問道:

  「你父走科舉,行教化之道,為何你反而從軍了?」

  陸雲逸陡然變得尷尬起來,不自在地撓了撓頭,支支吾吾開口:

  「回稟陛下,微臣也只是能說一說大話,

  若是讓微臣去學那四書五經,也是一竅不通。

  在慶州時,父親就對微臣的字頗有爭議,動輒打罵,

  後來大概父親也覺得微臣無藥可救,便從軍了。」

  「嚴於律人,寬以待己,你倒是實誠。」朱元璋嘴角露出些許笑容。

  這時,大將軍藍玉笑了起來,沉聲開口:

  「陛下,您這句話可就說錯了,這小子只是不讀四書五經,

  但整日鑽研兵書,於行軍打仗一途天賦異稟。

  臣覺得,陛下行武帝之事,威服四方,

  而此子,亦有冠軍侯之風,行軍打仗從無敗績。」

  「哈哈哈哈。」

  朱元璋不知為何大笑起來:

  「藍玉啊,今個在場的都沒有外人,說一說也就罷了,出去了就不要說了。

  把朕說成武帝,朝野上下又要說朕窮兵黷武了。」

  藍玉卻毫不在意,繼續開口:

  「陛下,那些書生懂什麼家國天下,


  天天拿著聖人書說事,殊不知,

  聖人書是拿給人看的,拿來辦事百無一用,

  這次岳州之事,若是不乾脆利索的殺人殺了,安定民心,

  還指不定要生出什麼亂子。」

  朱元璋的眸光在藍玉以及陸雲逸身上來回掃動,輕笑一聲:

  「行了,事情辦了也就辦了,不要聲張了。」

  「是」

  藍玉拱了拱手。

  李景隆與陸雲逸長長地舒了口氣,對視一眼,都能看到雙方眼中的放鬆。

  朱元璋坐直身體,神情也有幾分鄭重,問道:

  「甘薯的發現,你居功至偉,說說你是如何發現的。」

  陸雲逸笑意收斂,轉而變得嚴肅。

  他在心中組織好語言,沉聲開口:

  「啟稟陛下,對於農事微臣了解甚慰,只能淺談一二。」

  「說。」

  洪武皇帝擺了擺手,不遠處的兩位小太監提筆記錄。

  等到他們準備完全,陸雲逸沉聲開口:

  「啟稟陛下,甘薯的發現只是一個巧合。

  那時甘薯被認為稀罕物件,只有麓川軍中將領能夠食用,

  臣便想著,麓川人吃得,我也吃的。

  臣又偶然發現,甘薯只需要放在水旁,

  憑藉自身就能發芽,而且嫩芽長得極快。

  後來,臣覺得此等新奇物件需要鑽研一二,

  就找來了軍中擅長農事的軍卒看看,

  這一看便發現了甘薯的端倪,才有了之後的事。」

  洪武皇帝朱元璋點了點頭:

  「麓川人將甘薯種在了水裡?」

  「回稟陛下,正是。

  也正因為如此,甘薯才成了稀罕物。

  在水裡種植的甘薯個頭不大,一株中也就只有那麼一兩個大的能夠食用。」

  朱元璋嘴角出現一絲譏諷:

  「麓川人還真是抱著金山要飯啊。

  此事你於國有功,甘薯鑽研已經有了些成效,

  高福生可是在奏疏中誇你有農學天賦,對於推廣種植,你有什麼打算?」

  陸雲逸面露異色,想了想沉聲開口:

  「啟稟陛下,大明地大物博,土壤、氣候差異較大。

  甘薯或許不著急全面鋪開,可以在一地試種,

  找出甘薯喜歡的土壤、肥力、降水、氣溫等,

  另外還覺得,

  甘薯對於大明朝來說是新物件,而通常的作物都有一些疾病,

  稻穀、水田皆有,但已經被歷朝歷代的農學者解決,

  而甘薯則還沒有找到其疾病,

  若是貿然鋪開,可能會因為當地的一些作物,而使甘薯染病,

  到時導致歉收、絕收,那就得不償失。

  至於如何種植還請陛下恕罪,臣對於種地一竅不通。」

  「嗯,你的提議朕知道了,朕會命農政院的人操持此事。

  到時候甘薯的試種地點中,會加上新城衛,

  那裡山地、平原、水田旱田都有。

  旁人不知甘薯有多貴重,你知道,交給你來種,朕放心。」

  陸雲逸面露古怪,原來是在這等著他呢。

  不過,就算是朝廷不下命令,

  他也要在新城衛種,這一次來,他可是帶了好多種子。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微微躬身,沉聲開口:

  「多謝陛下信任,臣定不辱使命,將甘薯種植成功。」

  「嗯,沐英再有十幾日也到京城了。

  等他到之後,此行麓川戰事的敘功再行開始,你也不用著急。

  犯錯歸犯錯,立功歸立功,一碼歸一碼。」

  說話間,朱元璋掃向李景隆,示意他放寬心。


  「多謝陛下。」二人齊齊躬身。

  「藍玉。」

  「臣在。」

  朱元璋聲音沉重,叮囑道:

  「此番回來的京軍不少,都督府要好生照料,好吃好喝伺候著,

  軍卒打了勝仗,不能虧待了他們。」

  「是,還請陛下放心,臣定然安排妥當。」

  朱元璋揮了揮手:

  「九江留下,你們退下吧。」

  「是!」

  藍玉與陸雲逸拱了拱手,

  留下李景隆呆愣在原地,求救一般地看向二人。

  藍玉沒理他,

  陸雲逸則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表示自己沒辦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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