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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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驚蟄之後,雨水漸豐。

  細雨如綿,輕輕拍打在油紙傘面上,發出好聽的滴答聲。

  一群身著青衣、體格健壯的下仆圍繞著一位精神矍鑠、鬚髮斑白的老者,正快步走向一座精巧的小院。

  一行一動皆有章程。隨著越發接近內院,下仆們雙目定於胸前,不敢抬頭遠觀。

  經過幾番轉折,前頭的下仆向迴廊下的領頭者——一位身著褐色體面衣裙、髮絲整齊的管事娘子喊道:

  「李媽媽,溫御醫到了。」

  李媽媽面帶憂色,望見下仆身後的溫御醫,連忙迎上前去:

  「溫御醫,勞您大駕,我家郡主突然陷入夢魘,難以喚醒,已經渾渾噩噩三日,茶飯不思,長公主心急如焚,只得驚動您老出手了。」

  一邊說著,李媽媽一邊引著溫御醫向內走去,同時一側的小廝上前,將身上背著的問診箱子交給李媽媽身側隨行的侍女。

  一路上,李媽媽腳步急促,但面容上進退有度的簡單介紹了下郡主的情況,半點時間也不敢耽擱。直接將宮中這位太醫院的鎮院之寶——溫御醫,引進了曦月郡主的閨閣之中。

  氣息未穩,溫御醫抬眼望去,只見垂著青紗帳的床畔處,靜坐著一位身著掐著金絲、繡著金鳳展翅圖案的廣袖仙裙的女子,面容威嚴而果斷,正略顯疲態地握著床上人的手,目光關切地守在床畔,幾個伶俐的侍女則侍立左右。

  此人便是當今最尊貴的女子,與皇上同胞,助胞弟登基的第一貴人,享有無上榮耀的長公主。

  溫御醫的腰還沒徹底彎下去,長公主便抬了抬手,語氣低沉地道:

  「溫老無須多禮,請看看我家的囡囡。」

  溫御醫領命上前,為郡主把脈的同時,仔細觀察其面色。原本明艷如珠玉的少女,如今已瘦弱不堪。

  眉頭緊鎖,眼下烏黑,眼皮下的眼睛躁動不安,如走珠般轉動。結合脈象,溫御醫確認郡主患了癔症。

  沉吟片刻,溫御醫謹慎開口:

  「長公主,依老臣之見,郡主脈象急促孱弱,似有神損之兆。老臣可為郡主開一劑養神安魂的方子,配以幽門十三針,或許能奏效。」

  聞言,長公主心中一沉,隨後內心中揚起一股按捺不住的殺伐之氣。

  神損?

  我的囡囡好好地養在閨閣之中,何等的尊貴,無憂無慮,如何神損?

  莫不是有的人看她礙了眼,竟將矛頭對準了她的女兒!

  當真是將她看成死人了不成。

  強壓下心中的怒火,長公主態度誠懇地道:

  「有勞溫老了。」此時此刻,她不再是殺伐果決的長公主,而是一位急於兒女病痛、不得緣法的母親。

  說完,便在李媽媽的攙扶下讓出位置,默守在一旁。

  此時,沉睡中的曦月郡主——陸瑤,正經歷著一場漫長而荒誕的夢境。

  夢中,她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放棄了一切,包括她深愛的,也深愛她的母親和祖母。

  她無法理解那種瘋狂的愛戀,本能地厭惡那個「不管不顧的自己」。

  她想阻止夢裡的一切,可卻又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夢裡的自己一點點變得面目可憎,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她原本擁有的一切。

  隨著針灸的刺激,酸痛感衝擊著她的大腦,她知道即將逃離這個夢境。然而,欣喜未及,耳畔傳來清脆的破裂聲,一瞬間,夢裡的那張扭曲的臉,忽然轉向自己,伴隨而來的愛恨情仇如滔天巨浪般湧來,眨眼間便將她吞噬,耳畔處,則是夢中自己癲狂的笑聲:

  「你在看什麼?

  ......

  你懂什麼?

  ......

  憑什麼經歷這所有一切的都是我!

  ......

  我不就是你,你不就是我嗎?

  那麼也讓你來嘗嘗其中的滋味,怎麼樣!

  ......

  我恨他!我恨他!

  ......

  明明是他一開始先招惹的我,怎麼到後來,全都成了我的不是!

  ......

  你來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

  我該怎麼做!

  ......

  母親、祖母,囡囡錯了,囡囡當初不應該不聽勸的。

  ......

  是囡囡的一意孤行,害了母親和祖母。

  我不要他了,

  我再也不喜歡他了!

  ......

  我後悔了!

  ......

  我只想要母親和祖母回來,

  ......

  我只要母親和祖母!

  ......」

  剎那間,業火四起,夢中的自己仿佛一個迷路的小孩,無助地蹲在原地痛哭,周邊赤色的火焰好像猙獰的惡鬼,紛紛想要撲上前去生食了她。

  陸瑤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將置於險境的「自己」拉出來,與此同時,火焰中的自己忽然抬起臉,變成一張陌生俊美的男子面容,道:

  「記住這張臉。如果遇上他,就躲得遠遠的,躲不掉,那就……殺了他!就讓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吧!」

  下一瞬,陸瑤的意識沉寂在一片黑暗裡。

  ……

  馬蹄聲聲,穀雨已至。

  一輛簡約不起眼的馬車緩緩行駛在前往昆城的官道上。

  兩個短衣打扮的小廝駕著馬車,坐在車轅上。突然,車窗窗簾被風吹起,一個淡黃色的物件順著車窗滾落而下,惹得車裡的小娘子驚呼一聲,道:

  「呀,我的花!」

  緊接著,一道黑影閃過,車轅上的一個小廝恭敬地捧著一朵絹花,低頭遞給車廂里的人:

  「姑娘的花,請收好。」

  車簾拉開、露出一張圓潤討喜的小臉,笑意盈盈地接過絹花,道:

  「多謝李大哥。」

  「夏苼姑娘客氣。」小廝說完,便轉過身去。

  車廂內,另一個與夏苼相貌相似的丫鬟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道:

  「出門在外,應謹慎小心。」

  「是是是,我的好姐姐,我這不是瞅著昆城將到,想給郡主修整一下妝容嘛。」夏苼說著,捧著絹花湊到中間閉目養神、側臥著的少女面前,獻寶一樣的道:

  「郡主,您看這朵迎春花做的多好看,嫩黃嫩黃的顏色,花形飽滿,最適合眼下時節佩戴了。」

  陸瑤聞言緩緩睜開雙眼,狹長的鳳眼處一點紅色的小痣在瓷白的肌膚映襯下,別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美感。

  琉璃色的瞳孔下,泛著一層淡淡的水汽,仿佛便是這世間最為至純至真的存在、讓人一眼淪陷其中。

  恰好一束光透過車窗打在少女的身上,仿佛鍍上一層空靈的光暈。

  白衣烏髮,不似真人。

  夏苼呆呆地看著自家的郡主,忍不住開口讚嘆道:

  「郡主,奴婢覺得您好像又漂亮了十分?」

  一旁的春熙聽到自己妹妹不分尊卑的話語,忍不住肅聲道:「怎可妄議主子。」

  夏苼聞言也自知自己失了分寸,當下乖乖的窩在一處,悄咪咪地沖自家的姐姐露出一抹討好的嬌憨的笑。

  陸瑤靜靜地看著眼前一靜一動的姐妹二人,腦海里卻忍不住想起那個夢境中,葬身火海的自己。

  蔥白的指尖輕撫上眼尾處的紅色小痣,自打那日醒來,自己的眼尾處便多了這麼一顆小痣,仿佛如夢中那一身燃滿火焰的自己一樣,鮮紅如血。

  那一場夢真真假假的,已然叫人分不清楚。

  但是日日照鏡之時,她也赫然發現自己五官上的潛移默化。

  她和夢裡踏入瘋魔之間的自己越發的相像了。

  原本軟糯的小包子,一點點長出了牡丹的春色。

  就像是原本的純白的紙上沾染了其他的顏色。

  現在,唯一的區別就是這一雙眼睛。

  ......

  雖然最後的那一瞬間,她也體會到她的絕望、憤怒與不甘。

  可隨著醒來,她的腦海中仿佛被迷霧籠罩。那場夢境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過往的經歷已然記不清一二,只記得夢中自己最後那近乎絕望的雙眼,她要自己記住一個人。

  躲開他,就可以扭轉自己的命運!

  如果躲不開,那就......

  可是,她既不想按著夢裡自己的說法去做,也不想當真順應夢境落個那樣悽慘的結局。

  所以思來想去,她打算逃離京都,到自己的祖母家去住上一陣子。

  祖母跟著二叔一家一直住在昆城之中,而自己的夢境裡,並沒有昆城的描述,只是說不久之後,會生一場瘟疫,祖母和二叔一家為躲瘟疫,方才離開昆城進京。但那時候,自己已經和夢裡那個「禍害」相識已熟,甚至還跟著他回到他的宗門治療自己身上的病症。

  而她那身病,其實說白了也是拜他所賜。

  不管那夢是真是假,她都不想按著夢裡的軌跡再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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