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大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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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記憶不刻意被搜尋,大概沒有人會記得村里少了劉大這號人,他平常就像一棵柿子樹的影子一樣,陽光下可以獨立而斑駁,在沒有光的日子孤獨和神秘,孤獨地好像從沒來過,抑或被誰悄悄地擦掉了痕跡。上次回家聽母親說他從赤峰迴來後便被侄子送進了養老院,我說那還不錯,剩餘不多的年限可以安度了。

  母親扭過頭來滿臉不滿,「等我老了,我要死在家裡,每月二百塊錢的養老院我不願去住」。

  「那他侄兒侄女倒也捨得,不論多少吧,好歹是個錢」。

  「想啥呢,村裡的低保錢」。

  後來劉大真的死了,悄無聲息地死在一個狂風勁吹的雪夜。鄉村破敗養老院二層的盡頭,虛掩的房門內半坐半躺的劉大光著膀子斜靠著牆閉了眼,已略花白的鬍鬚像極了打工時候見到的赤峰草原雜亂瘋長冬季又行將就木的野草。一個巨人模樣的人,一個看起來不大聰明的樣子,一個常年光著膀子站在柿子樹下的形象轟然倒地。

  他可能未預見身後的疫情,但應該遇見了死後葬禮的清簡,如果大嫂活著的話。接過大嫂衣缽,給劉大操持葬禮的是大嫂的兒媳,也就是劉大的侄媳婦,一個風格酷似大嫂,但又青出於藍勝於藍,一個可以把大嫂打的滿地找牙的年輕女人。

  據母親回憶,葬禮那天小山村里安靜異常,也幾乎沒有什麼客人。鄉里臨時出了政策,取消一切人員聚集活動,甚至往常葬禮使用的哀樂鼓樂隊也更換成了事先用錄音機錄製好的哀樂。侄媳婦特地跑到鄉照相館花了三十塊錢沖洗的黑白遺照此刻正端坐在香爐旁,坦然接受無人拜謁的現實。據悉此次葬禮包含鼓樂隊哀樂、照片沖洗、靈堂布置及村裡的幫忙的人吃喝共花費了六百餘元,原本客人來訪的禮金還有些許盈餘的計劃泡湯了,侄媳婦不顧侄子的阻攔跑到劉大墳前罵了半個多小時。

  後來有次回家我特意繞到劉大門前去,那棵柿子樹因為村里翻修道路已經被砍掉了,彼時正枕著些許破碎的瓦片,安靜地躺在荒涼破敗的小院裡。我預想多年後,這個破舊的小院會隨著日出月落被風雨摧枯拉朽,化為塵土,或成為侄媳婦嶄新的院落,或成為種滿菠菜、黃瓜的清新菜園。但不會有人在此經過時會再做停留,曾經調皮的孩子們也不會再站成一排有樣學樣地「咕呱」亂叫,至多在某個行色匆匆的身影經過此地時,腦中會不經意閃過這裡曾經的有棵柿子樹,如果現在這個時節大概滿樹「燈籠」了吧。

  也許每個村莊都有幾個奇奇怪怪的人,有幾件奇奇怪怪的事,它們悄無聲息地來到人世,又默默而匆匆地黯然退場,甚至等不及周圍的人多去了解一下。不知哪位作家曾經說過,逝去的人沒有真正逝去,如果有人還記得他們的話。那麼,既然如此至此時此刻,劉大就還沒有真正逝去吧。

  我點上一顆香菸在村里寒冷的夜晚漫無目的地走,忽而狗吠連成一片,不知誰在院子裡放了一支煙花,天空頓時繁花點點,大地在一瞬間也被照成白晝。我抬頭一看,前面是那棵掛滿「燈籠」的柿子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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