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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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害怕?你在畏懼!你在自卑——「

  女人的手指在搪瓷碗沿停頓了半秒,清粥表面的漣漪暴露了那不便示人的真相。

  地鐵通道滲出的濕氣在瓷磚上描摹著年輪,她數到第三圈水紋裂開時,GG牌上的全息梨樹抖落了七片電子花瓣。

  可那好看的面容依然波瀾不驚。當保安的橡膠棍再一次砸向立柱,「要爛在雨里就滾遠點!「保安的唾沫星子濺在三月倒春寒里,凝成刀的霧氣割開養生粥GG。

  蜷縮在「驚蟄宜食梨粥「字樣下的拾荒老太忽然抽搐起來,塑料布裹著的蕎麥枕頭滲出黃褐色汁液,在地面洇出半個世紀前的蘇州河輪廓。

  女人用鞋尖碾碎一粒電子花瓣,看它化作藍光消散。這是她新學會消遣方式,她的的時間需要刻度,否則記憶會像熬過頭的米粥結成危險的膜。

  「噹啷——「

  不鏽鋼桶蓋在地面滾動。老太的鋁製飯盒已盛滿餿粥,枯枝般的手指正將半塊發霉綠豆糕塞進褲腰。

  女人望著對方藏青色褲腳上板結的雪泥,突然想起那年在哈爾濱見過的冰雕——融雪時分,聖母像的裙裾也是這樣斑駁地坍縮。

  店員舉著掃帚衝出來時,春雷正在雲層深處蛻皮。全息燈籠突然流出血色代碼,紅光淌過老太花白的發梢,在牆面映出個吊頸的人影。

  「要遭報應的...「,隨著自動粥販機的螢光吞沒了女人的背影,店員的咒罵卡在喉間。他剛剛看見女人瞳孔里的漩渦,那些打著旋的家具與牲畜正從她眼白處漫出來。掃帚柄上的仿藤紋路突然活過來,變成細蛇纏上他的手腕,便再無了生息。

  此刻,不遠公交站台的爭吵隨納米纖維撕裂聲炸開。穿限量款外套的男人脖頸漲成紫茄,編織袋裡探出的枯枝在他袖口劃出命運的掌紋。女人數著對方脖子上跳動的青筋,脈搏里奔涌的憤怒。

  「這可是義大利設計師手作的紐扣!「男人的咆哮驚醒了GG牌上的電子麻雀。它們撲稜稜飛起時,汗津津的手指,搖晃的紐扣,隨咒罵聲蒸騰的羞恥心,這些元素在不斷重組,像她窗台上那盆永遠開不出花的綠蘿。

  暮色將第5次工業革命紀念碑染成隔夜茶色時,女人的鼻腔突然灌滿血腥味。碑體上的量子計算機浮雕正在播放市長演說,而鍍金獅子左眼的裂縫裡滲出金色的液體。她望著雪鴞爪下簌簌剝落的金箔楞楞發呆。

  積水中的塑料拖鞋突然翻了個身。渾濁的水面浮現出老太年輕時的面容...

  「您需要幫助嗎?「

  穿駝色風衣的白領遞來紙巾,打斷了所有的不真實感,女人這才發現自己在笑。她接過紙巾擦拭眼角,指腹觸到細密的凸起,目光注視著老太遺留的水漬腳印,再回頭時,白領已經離開,GG牌上的「雨水宜飲紅豆粥「突然淌出真實的豆粒。

  雪鴞的啼叫撕開了天空的褶皺。女人望著金獅頭頂的夜行生物,忽然看清它左爪抓著半塊灶糖,右爪攥著張彩票。春雷在雲層深處完成最後一次蛻皮,帶著新鮮的血肉砸向大地。

  積水中的月亮終於翻過身來。在無數個相似又不同的黎明到來前,女人端起早已涼透的皮蛋瘦肉粥,將他一飲而盡。

  此刻自動販粥機才吐出第七枚鋼鏰時,她彎腰拾取的瞬間,地鐵通道忽然響起《東方紅》變調鈴聲。穿中山裝的老人拄著桃木杖走過,杖頭懸掛的電子念佛器正播放《大悲咒》。

  老太的編織袋突然裂開,枯枝刺破印著「有機食品「字樣的塑膠袋。

  「您認得這個嗎?「穿駝色風衣的白領去而復返,手機屏亮出區塊鏈粥券的購買界面。

  全息GG牌突然卡頓,「驚蟄宜食梨粥「的「梨「字裂成兩半。從裂縫中爬出的電子毛蟲正啃食虛擬梨肉。

  當第一個雨滴穿透地鐵穹頂時,女人後頸的汗毛突然豎起。

  枯枝上的紅燈籠開始膨脹,表面浮現出無數人臉。

  「審判!「老太的尖叫混著電子雜音刺破雨幕。她手中的鋁飯盒正在融化,盒底的反自由聯盟標誌滲出藍色血液——

  穿納米襯衫的男人突然跪倒在地,限量外套的義大利紐扣正在異變。

  自動販粥機的出餐口突然卡住,女人伸手觸碰的瞬間,塑料拖鞋突然直立行走起來。

  去而復返雪鴞的尾羽掃過女人臉頰時,她鎖骨下的永生印記開始潰爛。

  當第五次工業革命紀念碑開始流淚時,女人終於看清鍍金獅子的瞳孔。


  穿駝色風衣的白領突然撕開表皮,露出體內密密麻麻的晶片叢林。女人將最後一口涼粥倒入他裂開的顱骨裂縫,看米湯里浮出個正在玩手機遊戲的嬰兒——那孩子的瞳孔里閃爍著2124年同樣的養生粥GG。

  積水中的月亮終於完整。當雪鴞銜起這枚銀色圓片時,女人看見自己的倒影正站在渾身金毛的獅子頭上。春雷最後一次炸響時,她終於聽清當年那個灶糖丫頭的耳語:

  「喝吧,把孤獨熬成粥。「

  雪鴞的羽毛再一次掠過女人發梢時,她聞到了熟悉的墨水味。那些陳年墨香正從鍍金獅子鬃毛的電子裂縫中滲出,與地鐵通道里消毒水的氣味絞在一起。

  「該續杯了。「自動販粥機煙嗓,出餐口吐出半碗夾生粥。

  穿納米防護服的店員開始蛻皮。當他露出由光纖與靜脈交織的真身時,女人看見其心臟位置嵌著塊玉石,石縫裡正滲出乳白色的區塊鏈粥液。

  枯枝上的紅燈籠突然分娩。新生兒的啼哭在死寂的夜裡顯得格外的洪亮。

  女人伸手接住墜落的胎盤,耳邊冷不丁的傳來聲響

  「嘗嘗這個。「老太遞來半塊壓縮餅乾,女人猶豫片刻便咬了下去,餅乾碎屑落地的瞬間,穿駝色風衣的白領再一次出現在了眼前。

  只不過他的兩邊身子都在汽化,女人用粥碗接住他正在蒸發的頭顱。

  當最後一個全息燈籠熄滅時,女人在黑暗裡摸到了像是人類的肌腱。那些潮濕的、跳動的纖維,散發著活人身上的溫度。

  她緊緊握住,仿佛那是最後的希望,但她的手卻在顫抖,因為這溫度讓她想起了曾經觸摸過的溫暖,那些在時間長河中被遺忘的瞬間。

  自動販粥機突然吐出個藍光嬰兒。女人用粥碗接住這個新生兒時,看見碗底沉澱著月光。那月光仿佛是時間的碎片,閃爍著過往與未來的光芒。她凝視著碗中的嬰兒,那孩子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好奇。

  女人的心中湧起一種複雜的情感,她不知道這孩子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他將去往何方,但她知道,他代表著某種新的開始。

  「喝吧。」這是雪鴞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金獅鬃毛里爆出奼紫嫣紅的電子菸花。

  女人咽下最後一口清粥,嘗到夢寐以求的滋味。那滋味不僅僅是粥的味道,更是時間的味道,是無數個日夜、無數個故事交織在一起的味道。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那滋味在舌尖蔓延,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積水中的月亮突然漲潮,裹挾著所有世紀的飢餓與尊嚴,將女人推往鍍金獅子張開的巨口。在意識消散前的剎那,她聽見AI合成聲線重疊著說:「原來我們都是...時間的粥客。」

  女人的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引,緩緩漂向獅子的巨口。她沒有掙扎,也沒有恐懼,只是靜靜地接受這一切。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結束,更是一個新的開始。時間的輪迴從未停止,而她,只是這輪迴中的一粒塵埃。

  當女人的身體完全融入獅子的巨口時,她的意識開始模糊。

  她看到了許多畫面,有的是她自己的過去,有的是她從未見過的未來。她再一次看到了自己在哈爾濱的冰雕前,轉瞬間又看到了拾荒老太的悲傷,看到了穿納米襯衫的男人的憤怒,看到了穿駝色風衣的白領的迷茫。

  這些畫面如同碎片般在她眼前閃過,讓她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她看到了一個女孩在雪鴞的爪下哭泣,手中緊握著半塊灶糖。那女孩的眼中充滿了孤獨和無助,但她依然倔強地抬起頭,仿佛在尋找著什麼。

  女人突然明白,那個女孩就是她自己,而那半塊灶糖,就是她心中唯一的溫暖。她看到了一個嬰兒在粥碗中微笑,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仿佛能看到世界的真相。女人伸出手,想要觸摸那個嬰兒,但她的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她突然意識到,那個嬰兒就是時間本身,是所有生命的起源和歸宿。她看到了一個世界,那裡沒有飢餓,沒有恐懼,沒有孤獨。那裡的人們都在喝著時間的粥,享受著生命的每一刻。女人的心中充滿了嚮往,她知道,那個世界就是她的歸宿。

  當女人的意識完全消散時,她聽到了一聲輕柔的呼喚:「喝吧,把孤獨熬成粥。」那是灶糖丫頭的耳語,也是時間的聲音。

  女人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

  在女人的意識消散之後,世界並沒有停止。


  地鐵通道里的燈光開始閃爍,仿佛在為她送行。自動販粥機的出餐口再次打開,吐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粥的香氣瀰漫在整個通道,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溫暖。

  穿納米防護服的店員停止了蛻皮,他的身體在逐漸恢復。當他露出由光纖與靜脈交織的真身時,女人曾經看到的那塊玉石再次出現,石縫裡正滲出乳白色的區塊鏈粥液。店員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拿起那碗粥,輕輕地放在地上,仿佛在為女人送行。

  老太的編織袋突然裂開,枯枝刺破印著「有機食品」字樣的塑膠袋。老太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她從編織袋中拿出一個破舊的筆記本,翻開一頁,上面寫著一行字:「時間的粥客,喝下這碗粥,你將獲得永恆。」老太微微一笑,將筆記本放回編織袋,然後緩緩站起身,消失在黑暗中。

  穿駝色風衣的白領再次出現,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他走到女人曾經站過的地方,低頭凝視著地上的粥碗。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仿佛在回憶著什麼。他彎下腰,輕輕撿起那碗粥,然後轉身離開。

  雪鴞的啼叫再次撕開天空的褶皺,它在空中盤旋,仿佛在尋找著什麼。當它看到女人的倒影時,它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溫柔。它用爪子輕輕觸摸那倒影,仿佛在安慰她。然後,它展開翅膀,消失在夜空中。

  積水中的月亮終於完整,它靜靜地照耀著整個世界。女人的倒影依然站在渾身金毛的獅子頭上,仿佛她從未離開。

  月亮的光芒越來越亮,直到整個世界都被照亮。當第一縷陽光穿透地鐵穹頂時,一個新的黎明到來了。

  女人的意識在陽光中重新凝聚,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裡沒有地鐵通道,沒有GG牌,也沒有那些奇怪的人和事。

  她看到自己站在一片廣闊的草原上,遠處是一片蔚藍的天空和連綿的山脈。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仿佛所有的恐懼、孤獨和迷茫都已消失。她抬起頭,看到一隻雪鴞在天空中飛翔,它的爪子中抓著半塊灶糖。

  女人微笑著,伸出手,雪鴞將灶糖放在她的手中。她咬了一口,嘗到了夢寐以求的滋味。「喝吧,把孤獨熬成粥。」女人輕輕地說,聲音中充滿了力量和希望。她知道,她已經不再是時間的粥客,而是時間的主人。她將用自己的方式,書寫屬於自己的故事。

  「但,故事怎麼可能就這樣懵懵懂懂的開始呢?所謂的她不過是錯誤產生的過客,即使她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和想法,她仍然只是這個世界的一段數據罷了...」獅子張了張嘴,聲音從已經逸散的霧氣中傳來,久久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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