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漸漸地,井上窺見自己的心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第122章 漸漸地,井上窺見自己的心

  「所以你啊……究竟是因為什麼把小號練習到這種程度的?還有鋼琴,都說不上來還有繪畫,怎麼堅持努力學下去的?」

  天野一副完全無法理解的神情。

  「嘛……」他漸漸明白天野為何突然問起這些,迫使自己陷入回想。

  小號與鋼琴的技藝對他來說到底都是工具,動動手指花掉積分便得到了,談不上努力,更溯源不到什麼有價值的原因。

  那麼……他最初是因為什麼而將繪畫堅持下去的……

  太陽西墜,天色漸漸暗下,小鎮一邊傳來大人呼喚孩子的吆喝和偶爾有電動車和腳踏車馳騁而過的空響。

  另一邊則是聲勢浩大的風聲,吹動樹梢枝頭,吹皺橋下的河水。不知名的鳥雀也乘著風成群飛過。

  「大概,因為比起其他可以稱之為『正當愛好』的東西來說,我在繪畫上更有天賦吧。」他從前世的回憶中脫離出來,搜尋合適的語言,組織成最能夠傳達的一段文字。

  「因為更有天賦?」天野莫名其妙,俏眉緊皺地盯著他。

  「和學習差不多一樣吧?高中統考也是根據自己哪一科學的更好來選擇考試科目獲得更高的分數,幫助自己考上更好一點的大學。」他心中莫名萌生起某種隱隱的不安,不厭其煩地擴充解釋道。

  「另一方面來說,有科目考的好就更容易得到認可,有擔當老師誇獎,還有對應科目的老師欣賞,回到家或許還會因此在家長那裡拿到獎勵……」他接著說,「在學校里大家討論到自己,有時也還會加上一句『啊,是井上同學啊,據說數學成績超級好……上次考試還拿了全年級第一來著……』之類的話。」

  「所以繪畫也是一樣的。」他抬起一根手指,做出總結,「我在繪畫上具有比大部分同齡人更高的天賦,在學習時會被老師誇獎,會有同學向你學習,父母也會鼓勵你繼續學下去。

  「簡而言之,繪畫算是我天賦最高,最有可能在將來功成名就的選項,所以我選擇了繪畫。」

  等他說完,天野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直到有人騎著腳踏車從他們身旁路過,穿過連通郊外與小鎮的橋,留下一陣自行車輪吱吱呀呀轉動的輕響。

  「比我想像中得還要差勁呢,井上同學……」天野輕聲開口,久違地再度露出了無藥可救的悲憫神情。

  「喂,這種心理很正常吧?世界上一百個同齡人里至少有六十人是會有和我一樣的這種想法的吧?」他發出質疑。

  「你進行過統計?參考群體是什麼?北櫻高?還是你曾經就讀的國中?」天野反問,直指問題核心,拆穿說,「而且,你想說的是大多數同齡人都會受迫於家庭和學校,做出不同於自己內心的選擇?」

  「而你不一樣吧?受迫?我可沒有從你剛才所說的經歷中聽出來遭遇過什麼強迫,都是因為你自己想要獲得那些名聲和利益主動做出的決定……」

  說罷,天野又嘆起氣來,自言自語,大發牢騷。

  「真是差勁,從骨子裡就差勁到了極點,簡直是我見過最差勁的人……真不明白你是為了什麼來做那些事的……簡直莫名奇妙。」

  他在一旁老實受訓,沒有再開口反駁。

  嚴格來說,他與天野本就處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當中。生活觀念、過往經歷、人生階段……但凡是能想到的部分,一概都各不相同。

  「然後?出名之後呢?」

  「……什麼?」

  「你說自己要功成名就,學繪畫能更好地做到這一點,所以呢?出名之後打算做什麼?」

  「連出名這一件事都已經讓我拼盡全力了,之後怎樣都好吧?」他能想到的只像是一本小說寫到了最後一頁——等他真的功成名就了,名為井上的小說也早該完結了。

  而深究其背後的精神意義,他從未想過竟然會在有朝一日被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逼上絕路。

  「就像你在吹奏比試這件事上一樣?只要事情能夠完成就順利大吉?之後不論遭遇什麼都能夠接受?」天野繼續逼問他說。

  他一時竟不敢與少女澄澈如湖水的眼睛接著對視了。

  只要其再向前踏上一步,仿佛就能一眼看盡他那片荒蕪而又貧瘠的沙漠,至此對他徹底失望,絕不再涉足半步。

  「差不多……大概。」


  「四處挑撥,博人眼球,張揚自傲,就是你規劃出名的方式?」

  「只要結果沒有問題,用什麼方式都一樣的吧?」他有些焦躁地說。

  不安在他心底逐漸蔓延,一步步吞噬掉平日裡溫和相處的耐心,催促著他發泄情緒,將吹進沙漠颳起沙塵暴的風驅逐出內心的領地,重還沙漠一片死眠一樣的寂靜。

  「真以為你自己一遍又一遍這樣做就能得到與正常想辦法解決一樣的結果?」

  「為什麼不能?」他滾動喉結,喉嚨深處干涉→澀發痛,「你來這裡找我不也是因為認可了我的行動方式麼?」

  「我不認可。」天野聽完他的話,冷聲說,「是我把你想像得太好,才會誤以為你會想到自己來承擔責任的行動方式。」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天野如此生氣的樣子。與平常時候的調侃完全不同,語言犀利、直指問題、不留情面……

  他知道自己必須說些什麼,也理應說些什麼。

  倘若繼續沉默下去,只會落得在夜間巴士上與竹田通話時一樣的境地。

  就算只做極度自私的抉擇,他也仍然需要從天野身上得到些什麼。如果失去這段練習,他早晚會重新落入解鎖系統前以維持生活為目標虛度光陰境地中,過回一眼看得到盡頭的毫無意義的人生。

  「我可要比你想像得還要自私,天野同學。」他深吸一口氣,「世界上可沒有哪個真正自私自利的人會甘願當一輩子反派角色。」

  「所以?」

  「在小說和動漫裡面,活到結局的反派最終都會被洗白,變成有自己的苦衷與堅持的正派。」他看著站在他面前,雙手環抱,俏眉緊皺,深為他著想而倍感生氣的天野,突然一笑。

  颳了許久的風忽然止息,太陽徹底落下山去,黃昏之時逝去,世界重新安靜下來。

  「你應該明白,天野同學。」

  他手握著小號,摩挲著調節音調的活塞閥,重新將內心徹底遮掩,以能將一切事物吞沒的沙塵暴形成圍牆,咧嘴擠出一抹不算光彩的卑劣微笑——

  「從來沒有人能夠在到達結局之前殺死我。」

  這片沙漠上有他一個人就足夠了,本就不該有更多的人涉足這裡。

  「是麼……」

  天野一時怔然,看著他再度舉起小號,吹起剛剛那段反覆練習的旋律。聽著他用完全不一樣的節奏和技巧,將雙重奏中有關現在的部分面目全非地悠悠吹響。

  聽他吹她坐上前來鳥取的飛機,吹她坐上中午只有一班的鄉間列車,吹她悄聲走到自己身旁,再到後面去看旅店房間、到他家裡做客,出來後在剛剛同他陷入無休止的爭吵。

  在樂理中,基本的情緒表達早已被量化,Lv.5的吹奏技巧更稱得上是爐火純青。

  有參照目標的前提下讓他去對一段旋律重新編曲,簡直輕而易舉。

  原本短促細密的雨點變成了天野咄咄逼人的責問,在雨中撐起的傘化作了他遮掩沙漠而豎起的心牆。

  他將一切敘事都塞進旋律里,以此作為回擊吹給少女聽。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他鬆開號嘴,挑釁似地開口——

  「還需要再來一遍麼?崇高的天野小姐。」

  「……」天野注視著他的眼睛,俏眉稍稍舒展,依舊是先嘆了口氣,「毛病更多了,簡直是我聽你吹的最差的一次,井上同學。」

  無一錯一首一發一內一容一在一一看!

  「是麼?」

  「不過……」她眼瞼微闔,重新睜開眼,向他展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淡淡微笑,「再怎麼說也要開始幫你糾正了,在你徹底淪落到無藥可救,被送進真正的精神病院之前。」

  「這樣聽來,我病得不輕嘛,天野醫生。」直到看見天野重新露出微笑,他才終於放下心來,也同樣笑著做出回應,「有什麼特效藥麼?今晚吃了之後明天就能好的那種。」

  「真是遺憾,你這種情況,即使還有救也已經病入膏肓了。」她搖了搖頭,恢復了平日裡相互交談時的語氣,輕聲說。

  旋即突然想到什麼,忽地一笑,「倒也是有一種特效藥,能夠讓你在短時間內很快痊癒。」

  「真的?」

  「只要你成為我的追求者就可以,」她微微抬頭,面色從容地瞧著她說,「對我愛得死去活來,用小號向我告白,天天畫著關於我的畫聊以自慰。」


  「然後?」

  「然後被我拒絕,收穫一段刻骨銘心的悲慘經歷。」天野毫不留情地接著說,「從此就可以演奏出充滿個人哀傷和精神力量的小號旋律和琴音了。」

  「聽上去藥效不錯,有經過雙盲實驗麼?」

  「啊啦,井上同學還懂得這些?」

  「世界上所有不涉及重大機密的知識,我都一清二楚。」他將小號放下,大言不慚地接著說,「即使你現在拿一本《古都》或是《雪國》,問我哪一章的哪一段的第幾句話說了什麼,我都能在不藉助任何外物的情況下當場答出來。」

  「謊話連篇。」天野自然不可能相信。

  「當然你也可以問假面騎士哪個系列的哪一集哪個人物的第幾句台詞是什麼,對我來說也同樣輕而易舉。」

  「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毫無意義,井上同學。」天野不在意地放輕聲音,「我知道你在許多方面都有著普通人難以想像的天賦,但這些天賦在你身上一文不值。」

  「憑什麼……我身上的天賦能有多少價值也不是你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他突然想起竹田,想起她不喜歡聽見他吹響小號,卻對他漫不經心唱的歌分外鍾意……

  「只要你還有一天沒有痊癒,你身上的所有技藝就全然沒有半點價值。你自己一定也明白這一點,不是麼?」

  「……或許。」他與天野對視著,又一次迫不得已地移開視線。

  不論是哪一項技藝,積分商店裡最高一檔的等級直到此時此刻也依然顯示著【暫無售價】的標籤。

  他至今捉摸不透這樣一行字究竟意味著什麼,卻無法不將天野的話同其聯繫在一起。

  「所以——」他再度拿起小號,想把話題重新拉回到聯繫小號上,口袋裡突然響起了他手機設置的來電鈴聲。

  是他母親打來的,說晚飯已經做好了,時間有限,菜餚並不豐盛,問他一看就像是大戶人家千金的天野能否吃得慣。

  「差不多該回去吃飯了。」他掛斷電話,對在一旁安靜等待的天野說。

  「還在生氣?明明是你自己身上存在問題,卻怪罪到指出問題的人身上。連這點最基本的做人準則都做不到的話,我建議井上同學還是去精神病院裡好好接受治療比較好。」

  天野聽得出他語氣不善,即刻予以反擊。

  「很普通的時蔬炒菜、米飯、味噌湯。」他沒再頂嘴,接著問,「吃得慣?」

  「只要你能吃得下,我就能夠接受。」

  「這樣麼……那該先去抓些蛐蛐昆蟲,讓母親幫忙炸一炸了。」他抬頭望天。

  直到夜幕落下,天上掛滿繁星,他也還是沒能從天野口中得到任何一句關於小號吹奏像模像樣的指導來。

  只是吹了一遍又一遍重複的旋律,其中還爆發了一段爭吵,就這樣不知不覺間耗盡了時間。

  「什麼……等等,蛐蛐?昆蟲?油炸?井上同學竟然會吃這種東西?可怕……說不定就是因為如此,病情如此愈演愈烈……」天野突然再次害怕地退後半步,雙手護胸,下意識進入自我保護的戒備狀態。

  「騙你的,我也不喜歡吃。」

  「只是不喜歡?」

  「豐富優質的蛋白質來源——只是這樣想的話,作為食物不管不顧地吃進肚子裡也能接受吧……」

  「怎麼可能?昆蟲即使有堅硬的外殼,身體內部也有許多軟體和體液吧?即使經過油炸,咬開外殼的時候也依然會爆開——可怕……我突然相信你是賽博坦人的自我介紹了,井上同學。」

  (本章完)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