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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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國,青雲里

  承耀二十年八月十四清晨

  河水翻滾,一道纖弱的身影隨水漂流,髮絲貼在蒼白的面頰上,時隱時現。她的身體無聲地隨波滑動,漸漸被冰冷的河水吞噬。

  「有人落水!快來幫忙!」

  牛臍叔高喊著沖入河中,水花四濺,腳步踉蹌卻毫不遲疑。幾名村民跳入水中,合力將少女抬上岸。

  「是靈陽!快去叫郎中!」牛臍叔脫下外袍,將她裹住。一個年輕人翻身上馬,向遠處飛奔。

  少女被抬回屋內,面色如雪,胸口微微起伏,呼吸輕若遊絲。伊芷蘭跪在榻前,顫抖著為她處理後腦的傷口,指尖沾滿血跡。

  「陽兒,你不要有事……」她低聲呢喃,眼中淚光閃動,卻忍住不落。

  胡郎中匆匆趕到,翻開靈陽的眼瞼,探脈後細察傷處,眉頭越皺越緊。片刻後,他停下動作,長嘆一聲。

  「大夫,她……如何?」伊芷蘭聲音顫抖。

  胡郎中搖頭,語氣低沉:「此女頭部傷重,氣血逆亂,老夫無能為力……怕是難熬今夜。」

  屋內死寂,村民彼此對視,神色凝重。

  來弟嬸嘆道:「瞧這樣子……怕是撐不過去了。」

  「備下後事吧……這般好個孩子,命薄如紙。」福到爺爺沉聲道,眼中滿是無奈。

  伊芷蘭聽後,身體一軟,幾乎癱倒。她緊緊握住靈陽的手,低聲喃喃:「陽兒……」

  小芸與小蔓淚如雨下。

  「娘,姐姐一定會醒過來的,對不對?」小芸哽咽道。

  「姐姐不會有事的!」小蔓低聲喊著,緊緊攥住靈陽冰冷的手。

  伊芷蘭將兩個孩子摟入懷中,聲音顫抖卻堅定:「不哭!陽兒不會丟下我們,她一定會醒過來!」

  屋內燭光微弱,小芸與小蔓因疲倦靠在榻邊睡去。

  伊芷蘭緊握靈陽的手,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她回憶起一些往事。

  五歲的靈陽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個包子,坐在她身邊一邊吃一邊望著湖面。臨走時,靈陽轉身看著她,問道:「你要一起走嗎?」

  當她帶著五歲的靈陽回到青雲里的故居時,

  靈陽跑在前頭,雙眼亮晶晶:「娘,我們住這裡嗎?」

  伊芷蘭蹲下,輕撫她的髮絲,柔聲道:「陽兒,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

  靈陽雀躍著拍手:「我們的家!太好了!我們有家了!娘,以後我們哪裡都不去了,好不好?」

  看著男孩打扮的靈陽笑靨如花,她點頭應道:「好,我們哪裡都不去了。」

  一天,七歲的靈陽拉著她的手,認真地說:「娘,以後他們就是我的妹妹弟弟了。」

  她閉上眼睛,喉嚨發緊,心裡一遍遍地默念:「陽兒,只要有一線生機,娘絕不放棄……」

  夜已深,燭光映在靈陽蒼白的面龐上,她的呼吸愈發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不可察。

  伊芷蘭依然緊握著女兒越來越冰冷的手,「陽兒,聽娘的話啊,活下去……」

  疲憊壓垮了她,眼皮沉重,每一次眨眼都仿佛千斤墜。她輕輕俯下身,哽咽道:「陽兒,娘求你,活下去……」

  終於,她撐不住伏在榻前,淚痕未乾的臉貼著靈陽的手背,囈語低回:「活下去……」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灑入。

  小芸揉著睡眼跑到榻前,握住靈陽的手,觸感中竟透出些許暖意。她怔住,眼中湧現驚喜:「娘!姐姐的手不冷了!」

  小蔓被聲音驚動,急忙湊上前,端詳靈陽的臉:「娘,姐姐的臉上有血色了!」

  伊芷蘭猛然驚醒,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急忙靠近榻邊,手輕搭靈陽的手腕。靈陽的呼吸雖弱,卻比昨夜平穩,脈搏透出一絲生機。

  伊芷蘭淚水盈眶,顫聲道:「陽兒……她挺過來了……」

  昨夜的絕望如晨光碟機散的陰雲,她的淚水悄然滑落。

  「娘,姐姐是不是會好起來?」孩子們小心問道。

  「會的。」伊芷蘭擦去淚痕,聲音溫柔而堅定,「你們姐姐會好起來的。」


  孩子們笑了。

  未來雖未知,但伊芷蘭與孩子們選擇相信,擁抱奇蹟。

  正值日中,幾位村民結伴前來看望靈陽。

  鍾大哥匆匆邁入屋內,身後跟著一位陌生男子,年約四十,衣著簡樸卻神態沉穩。

  「芷蘭,陽兒今日如何?我在田裡遇見夢溪鎮的李大夫,特意請他過來!這位可是遠近聞名的良醫!」鍾大哥揚聲道。

  伊芷蘭連忙迎上前,語氣焦急:「多謝鍾大哥!靈陽氣色略有好轉,但仍極為虛弱,勞煩李大夫費心。」

  李大夫微微頷首,不多言,徑直走至榻前。他低頭仔細檢查靈陽的後腦傷口,動作輕柔,他的指尖緩緩撫過傷口邊緣。

  「傷口極深,後腦積血滯留,氣機受阻。」他低聲說道,語調中透著幾分凝重,「若不及時散瘀,恐生內患。」

  檢查完畢,他轉身坐在榻邊的凳子上,從懷中取出一方潔淨的布巾,搭在靈陽纖細的手腕上,閉上雙眼,指尖緩緩按住她的脈門。

  隨著診脈的進行,他的眉頭逐漸蹙起,目光落在靈陽的面龐上,喃喃自語:「奇怪,這脈象……雖極其微弱,卻澄淨如初生嬰兒。這樣的氣息……」他的眸中隱現一絲不解。

  但下一刻,他的神色驟然一變:「不過,這後腦受重擊,傷勢致命,若不立刻醫治,恐怕性命堪憂。」

  伊芷蘭的心一緊,急聲道:「李大夫,求您救救她!所需之物儘管吩咐!」

  他沉聲道:「針灸之法無需多物,只需清淨燭火與安靜之地。」

  話音落下,他從懷中取出一隻檀木針匣,揭開匣蓋,露出整齊排列的銀針。

  伊芷蘭迅速點燃蠟燭,跳動的光輝映在李大夫冷峻的面容上。

  「都聽見沒!屋裡得清淨!快出去!」鍾大哥大聲喊道,同時揮手趕人。

  村民們紛紛退出,鍾大哥守在門邊。

  李大夫先取出一根銀針,在燭火上輕輕過焰,隨後穩穩刺入靈陽的「百會穴」。隨著第一針刺入,靈陽的眉心微微皺了一下。

  李大夫手指翻動,又取數根銀針,依次刺入「風池」「太陽」「湧泉」等關鍵穴位。每一針落下,他都會用指尖輕撥針尾。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目光專注中透著一絲隱隱的緊迫感。

  鍾大哥站在門口,不由自主地低聲自語:「李大夫這手針法,當真是神了……」

  「陽兒……」伊芷蘭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著靈陽的胸口,「撐住,一定要撐住……」

  然而,就在最後一針刺入時,靈陽的身體突然猛地一顫,原本緩和的呼吸驟然急促,額間冒出細密的冷汗。

  「陽兒!」伊芷蘭雙手發抖,臉色煞白,卻不敢發出半分聲音。

  李大夫眉頭微皺,迅速伸手按住靈陽的脈門,鎮靜:「氣血回沖,屬正常反應,但需立即穩住。」

  他的手指緩緩撫過銀針,撥動的節奏陡然加快。每一次撥動,靈陽的氣息便稍稍穩定一分。片刻後,她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胸口的起伏也趨於規律。

  李大夫輕舒一口氣,聲音冷靜:「氣血逆亂已初步調和,但仍需引氣歸元。」

  他從針匣中取出一根稍長的金針,穩穩刺入靈陽的「氣海穴」。金針刺入的一瞬間,靈陽的氣息明顯趨於平穩,蒼白如紙的面龐也隱隱透出一絲血色。

  片刻後,他伸手逐一拔出銀針和金針,動作輕柔。待所有針收入針匣後,他為靈陽掖好被褥,確認她的氣息穩定,才緩步離開榻邊。

  午後陽光透過窗欞灑入,光影斑駁如水波。屋內緊張的氣氛稍稍舒緩,村人們早已散去,留下一片靜謐。

  伊芷蘭與鍾大哥陪同李大夫坐在桌旁。芷蘭捧上一盞熱茶,騰騰熱氣裊裊升起,卻難掩她手指的微微顫抖。

  李大夫接過茶盞,輕抿一口後,將杯盞擱回桌上。

  「李大夫,」伊芷蘭小心翼翼開口,「陽兒她……性命可還有危險?」

  李大夫稍作沉吟,聲音低沉而溫和:「此番施針已解她氣血逆亂之急,性命之憂已解除。」

  伊芷蘭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放鬆,語帶哽咽:「多謝李大夫……多謝您救回了陽兒的命。」

  「靈陽的生命力極強,熬過了昨夜最兇險的時刻。」李大夫沉穩道,「頭部積血已有散去之勢,待氣血順暢,自然可醒。所需時日則看她自身恢復情況。」


  伊芷蘭聞言,眼眶瞬間濕潤,連連低頭掩飾激動。

  鍾大哥拍了拍大腿,爽朗一笑:「我就說李大夫是神醫,果然妙手回春!」

  李大夫繼續道:「今日我途經此地,原是來看望一位故人,身邊並未攜帶藥箱。不過不必憂慮,我會在附近的醫館開好藥方,屆時派人去取便是。這些藥物可助靈陽更快散血,調理氣血,助她康復。」

  伊芷蘭連連點頭,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多謝李大夫!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她取出一小包銀兩,雙手遞上。然而,李大夫抬手擋下,淡然一笑:「診費不必,藥錢也無須擔憂。」

  芷蘭與鍾大哥一時愣住。

  「醫者與病者,有時亦是緣法使然。今日得遇靈陽,便是我與她的緣分。只盼她早日康復,便是對我最大的回報。」李大夫語氣溫和而堅定。

  伊芷蘭難壓抑內心感動,淚水滾滾而下,跪身行禮:「李大夫,芷蘭銘記您的恩情,一生不忘!」

  李大夫連忙扶起她,輕聲道:「快請起。靈陽需靜養,您也要多保重。救人是醫者本分,莫需謝恩。」

  他輕嘆一聲,抬頭看著窗外連綿的群山:「曦國……真是個令人感慨的地方。」

  伊芷蘭抬起頭,微微一愣:「李大夫此話何意?」

  李大夫語氣沉穩:「老夫行醫多年,走過東唐的繁華街巷,見過西靈的黃沙駝隊,也在北銀的風雪中救治過鐵騎將士,南曦的鄉野村落更不必說。四國鼎立,各有其長,也各有其弊。」

  他頓了頓,目光微垂:「東唐規矩森嚴,禮法治國,但醫者若無門第,終究不過是鄉野草莽,再高的醫術也難被世人所知。」

  他轉頭看向窗外,語氣中透著一絲嘲諷:「西靈富甲天下,馭沙為城,卻逐利過甚。百姓求醫,往往傾家蕩產,醫道早成了權貴的籌碼。」

  稍作停頓後,他繼續說道:「至於北銀……那片冰雪之地,鐵騎守疆,戰馬嘶鳴,可醫者寥寥。戰場上下,多是以命換命的悲壯。」

  伊芷蘭聽著,輕聲道:「這世道……當真是難。」

  李大夫目光落在靈陽蒼白的面龐上,語氣稍顯低沉:「南曦雖以醫道聞名,卻難免爭鬥紛爭。救死扶傷的信念,想要真正不分貴賤,仍是道阻且長。」

  伊芷蘭心頭一緊,低聲問:「四國之間,真的不能長久安寧嗎?」

  李大夫搖頭,神色凝重:「盟約雖在,暗流已起。北銀鐵騎伺機而動,西靈商賈在沙漠謀劃,東唐邊境叛軍蠢蠢欲動……而南曦,雖以醫道立世,也未必能獨善其身。」

  他頓了頓,語氣複雜:「或許她只是個普通的孩子,但在四國交錯的命運中,誰又能真正置身事外呢?」

  屋內靜謐,唯有窗外竹影搖曳,沙沙作響。

  李大夫離去後,伊芷蘭坐在榻邊,目光不時落在靈陽身上,眉頭微蹙,憂慮未散。

  「芷蘭啊,你莫慌!陽兒能熬過昨晚,說明她命硬福大!」鍾大哥撓了撓頭,又嘀咕道,「不過說來怪,陽兒自小在後山玩,比任何人都熟悉那裡,那條河走了不知多少回,這次怎麼就出事了?邪門得很哪!」

  伊芷蘭聞言,心中一震。她垂下眼帘,強自鎮定地說道:「可能是個意外……但總歸她撿回了一條命,這就夠了。」

  但她心中疑惑:「陽兒的落水,真的只是意外嗎?」

  鍾大哥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啊,當娘的,趕緊把心放寬,照顧好她最要緊!再說,咱鄉下人啥風浪沒見過,洪水、旱災、山塌地裂,不也都挺過來了!眼下不過是個病,陽兒福氣大,准能挺過去!」

  「多謝鍾大哥,我會振作起來的。」伊芷蘭輕吸一口氣,

  「陽兒,一定會醒來的!」

  鍾大哥看向窗外,喃喃自語:「這天兒真亮堂,陽兒的日子準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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