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個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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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家村只是個不起眼的小村子,這些年來來往往,不知送走了多少的蘇家人。

  村裡的人一輩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偶爾有些懂行商的人,也都早早的外出尋出路去了。

  土地沒有眼睛,土地也不會說話,土地只知道有很多人踩著它越走越遠,卻很少有人再踩著它回來。

  就這樣的一個村子,在這樣一個偏僻的縣裡,還有著很多。而這些村子都多多少少有著同一個毛病。

  窮。

  早些年村子裡還是有學堂的,甚至還有個破破爛爛的小廟,廟裡供著很多人見都沒見過的龍王爺。

  儘管沒多少人讀過書,但是村里人都知道,龍王爺就是管的風調雨順,這是祖輩們傳下來的道理。

  不過這幾年,成了村長老爺家的新房。

  大多數人第一次見到龍王爺,就是在村長裝修新房的時候。也是那個時候,他們才知道,這缺胳膊少腿滿身灰塵的石像就是龍王爺。

  但是村長老爺不一樣,人們都說,村長老爺有學問,是個讀書人。也是他說,龍王爺會一直庇佑著村子,這才留下了一部分人。

  雖然每次縣裡來收糧食的時候,村長和來收糧食的兵老爺都是在房子裡談的。但是村長說,他是為了村裡的人,偷偷給兵老爺下跪,求他少收一點。

  這麼多年了,村裡的生活就像是卡在了同一天,平平淡淡的。

  大家也習慣了這種平淡,也許水從村子裡流過去,也不會掀起一點漣漪。

  不過一向趨於平淡的蘇家村,卻是出了兩件大事。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將村里人平靜的生活砸了個稀碎。

  「這雨多久才會停啊!這都快一周了,一直下下去,天知道有多少莊稼要被禍害了!」

  「可不是嘛,這沒頭沒腦的下個不停,我家孩還等著吃糧哩!要是縣裡的兵老爺又來收糧食,這不得全部被拉去充兵!」

  「鬼知道是不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了龍王爺,害的大家今年都沒得吃!」

  「我可聽說了,這雨就單單我們村里在下哩,昨天隔壁村的麻子來我家做客,這麼大的雨,把他都嚇得不輕。」

  「本來就沒多少吃食了,你倒好,還請別人吃,你是不是家裡還有米,借我些罷,等收成了再還你。」

  「我哪裡還有糧食!那麻子在我家坐了會,說連只老鼠都沒看見!」

  「你們說,會不會是村長前幾年動了龍王爺他老爺子的廟,惹得他生了氣,怪罪到我們頭上來了。」

  「盡瞎說!要是沒有村長,這一年來的收成,我估摸著有一半都要交給縣裡。」

  「哈哈哈哈。」

  本來怨聲載道的屋檐下,卻是傳來了一陣笑聲。

  ……

  雨又一次的落在了蘇三的頭上,涼涼的,讓他感覺有點冷。

  他也想和那一群人一起躲在屋檐下,但是從他到這裡開始,那群人就沒給過他好眼色。

  「這小混混,他老子都丟下他走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每天沒心沒肺的,要我說,就是龍王爺看他不順眼,想收了他!」

  「可不是!哪有剛出生就把自己娘剋死的,這煞星,留在村子裡就是個禍害!」

  蘇三抹了把臉,惡狠狠的朝他們吐了吐口水,接著又把身子縮了縮,儘量讓樹葉能幫他多擋一些雨。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充其量也只是第二件大事,而第一件大事,就是蘇三出生在了這個村子。

  幾十年來,離開村子的人雖然越走越多,但是村裡的人卻不見得少,村裡的漢子,白天在田裡忙活一天,就等著晚上能回家舒服舒服。

  所以孩子出生,在村子裡本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

  但是蘇三不一樣。

  因為蘇三剛被穩婆抱出來,他娘就咽氣了。

  按照上一任老村長的話,蘇三這孩子,是個煞星,他娘是被他剋死的。

  村子裡的人沒什麼文化,他們只相信他們認定的道理,他們也只看見蘇三他娘死了,是蘇三把他娘剋死了。

  不過他們聽說,這種煞星只會克親人,所以他們才懶得管別人家的破事。

  但是蘇三就不一樣了,他爹把媳婦死了的原因都怪在了他的身上,要不是老村長攔著,可能當晚蘇三就被他爹溺死在茅廁里。


  原本他爹在聽到媳婦有喜的時候,他爹還很高興,他覺得現在他們一家三口人也會平淡的過下去,所以在出生前就給他兒子取名蘇三。

  雖然蘇三最後還是活了下來,但是他剩下的,也只有活這個字了。

  也是從他出生起,他爹原本平淡的生活,被他攪成了渾水。

  死了老婆的男人,也很難再娶一個新的,尤其是家裡還有個遠近聞名的「煞星」。

  自打蘇三記事起,他爹除了做土地外,就開始只干兩件事了,一件是喝酒,一件是打他。

  每次只要一喝多,蘇三就免不了挨一頓打。有時候蘇三的哭喊聲響徹了整個村子,但也沒有其他人來勸一勸他爹。

  不過有的時候,他爹會打著打著突然哭起來,抱著蘇三喊他娘的名字。

  所以蘇三很怕他爹喝酒,但又喜歡他爹喝酒,他爹抱他的時候是暖暖的,讓他感覺到很安心。

  因為他,他們爺倆都被孤立了。這是他爹想的。

  蘇三不知道什麼是孤立,他爹沒教,他也沒學。

  村子裡本來就沒學堂了,因為學堂在村子邊上,村長老爺看不上那的房子,所以每次他爹打他打著打著睡著時,他就一個人跑到學堂里坐著。

  學堂里還有他的朋友。

  蘇三有很多的朋友,但是他沒什麼學問,不會給他的朋友們取名字。他知道人是有名字的,所以他覺得他的朋友們也該有名字。

  青蛙就叫小青,蛐蛐就叫小蛐。

  他覺得他和小青的關係最好,因為小青願意聽他講話,不像小蛐,每次他一靠近,小蛐就跑開了,像村裡的那些孩子們一樣。

  幾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和他的朋友們一起看星星,蘇三喜歡星星,因為星星一閃一閃的很好看,而且像小青一樣,會一直在他的旁邊,陪他一起睡覺。

  在他八歲那年,他爹也死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在學堂里看星星,只是在醒來之後,是被田叔叫醒的。

  田叔是一年前從其他村搬來的,就住在蘇三家隔壁,因為看上了蘇三家隔壁的大娘,他自己也無父無母,就乾脆搬了過來,二人也結了親。

  他也是這些年來唯一一個勸過蘇三他爹的人。雖然在聽自家媳婦說了蘇三的煞星名頭後,就再也沒有管過,不過蘇三還是記住了他。

  田叔給蘇三說,蘇三他爹死了,是喝酒喝死的。

  蘇三也不知道死是什麼,只聽別人說過,他娘就是死了。他沒見過他娘,他覺得,是不是之後也不會見到他爹了,再也不用挨打了。

  在回家的路上,蘇三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因為那是唯一一個和他一起生活的人了。

  蘇三趴在他爹的屍體上哭了一天,一直到哭餓了,他才想起該把他爹埋了。他跑到其他村子裡看過,其他村的人死了後,是要辦葬禮下葬的。

  蘇三拿繩子把他爹拴在了背上,躬著背,一步一步的向村子外走去。

  那天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像他爹一樣,一點溫度沒有,就連窗子都是閉著的。

  他開始想他爹的懷抱了。

  蘇三買不起棺材,他只能學那天看到的樣子,儘量讓自己的背彎一點,讓他爹像棺材裡的屍體一樣能躺著。

  他想,他爹幾乎都是趴在桌子上睡的,這次他要讓他爹睡得舒服一點。

  一直把他爹背到了村子外,他才想起來,當時看下葬的時候,那些人也是有鏟子的。

  有鏟子才好挖出一片土地來,才能把他爹放進去。

  只是等到蘇三從家裡拿來鏟子的時候,他爹的屍體已經被野狗吃了一半了。

  最後蘇三揮著鏟子把野狗趕走,把他爹殘缺的屍體埋了起來。

  從那天以後,蘇三就得自己找吃的。

  他扛不動鋤頭,不知道怎麼下地,也沒有人告訴他該怎麼下地。

  但是村子裡難免會有忘記關窗戶的人家,這時候,他就會偷偷翻進去,再用破衣服裝一捧米,帶回家去學他爹一樣放進鍋里煮。

  在他第一次學煮飯的時候,他給他爹他娘都盛了一碗,雖然他爹他娘沒動,但最後他也沒怎麼動。

  太難吃了,難吃到哭了出來。

  田叔看見他家的炊煙趕了過來,也發現了灶台邊散落的白米。田叔多少明白了這些米是怎麼來的。

  之後田叔家每次吃飯,就會給他留一碗放在門口,有時候會給他留些鹹菜,有的時候甚至有一兩塊肉,但是晚上的時候,他也聽到了田叔家開始有了爭吵。

  蘇三雖然是個混混,一直到現在了還喜歡順點田裡的瓜果,但是田叔家的他卻從來不碰。他很感激田叔。

  如果說這樣的生活也是平淡,那蘇三前十六年的日子裡,也算是如水一般了。

  一個普普通通的混混,也開始像村里人一樣,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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