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出生在HUB省西部一座大山深處的小村莊，這裡的山高大巍峨，既不同於廣西的的山，如同筍尖，一劍朝天，亦不同於嶺南的山，低矮綿延，還不同於西北的山，蜿蜒萬里，這裡的山一座一座，如同大雄寶殿打坐的和尚，巋然不動，相依相臨。
我所在的小村莊，被三座大山包圍，我家後面一座大山，太陽從那裡落下，對面也是一座大山，太陽從這裡升起，南面也是一座大山，我的幾個姨娘和舅舅，就住在南面那座大山的後面，小時候去探親，必須翻越這座山，山的頂部有一個埡口，埡口上有一顆古樹，聽大人們講，這顆古樹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了，但從我見到它起，它就是一副枯枝爛根的樣子，甚至連樹皮都沒有，常年露出灰白的枝幹，但春天從這裡經過，總有一顆樹枝長滿了楓葉大小的葉子，綠意盎然，似乎總是在嘲笑同根同源的其它幾根枯枝敗葉，我對這麼神奇的一幕有感到興趣，但往往急於趕路，從未去探究為何一顆死樹的枝丫還能長出葉子。小村莊的山谷，流淌著一條蜿蜒的河，自南向北流，出山後與其它河流一起，匯進了長江的中游西陵峽段，勤勞的人們，很早就沿著河流，開山劈石修建了一條沿河的道路，早先只有半米來寬，聽大人們講，這是早先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往外運送公糧的地方，道路很窄，兩個人背著背簍打上照面，必須有一個斜靠著山，另外一個人才能側身而過，遇到下雨天，山路濕滑，經常有摔跤跌倒河裡的人，好在河水不深，未曾因此發生命案，但跌打損傷倒是時有發生。
村裡的姓氏極多，與很多村莊有主姓不同，這裡生活著大約三千多人，八百多戶，但沒有一個姓算得上村裡的大姓，常見的姓氏有楊、馬、李、張、江、郭、杜、馮、鄒、秦等等，在我極小的時候，大約六歲以前，村裡有一個初中，三個小學，三家茶葉加工廠，兩家衛生所，四五個糧食加工廠，兩個水電站，一家造紙廠，還有一座跨越河流的石拱橋，我的祖上，說是從四川逃難一路走過來的，我想我們村有這麼多的姓氏，大抵祖上都是從五湖四海逃難過來的，因為從地形上來講，這裡確實易守難攻，如果鬼子要進村，放兩個石頭堵在峽谷的小道上，或許只需兩三個勇士，便能阻擋千軍萬馬，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我們每家每戶都有幾畝地和幾畝山林，地又分為旱地和水田，旱地用來種植玉米、小麥、油菜、洋芋、紅薯和蔬菜，水田用來種植水稻，收割完的水稻會放進糧倉，定期拿到加工廠去去殼，我們村裡的話叫「打米」，我喜歡稻穀收割完之後，大人們在自家的道場碾完谷（一種用牛拉著碾石使稻穀和稻草脫離的方法），將稻草堆在一起後的場景，我們一群孩子就可以在稻草上打滾、捉迷藏或者躺著看星星，雖然有點扎肉，但抵不住露宿大地的喜悅，大人們就坐在一旁，泡上一大壺綠茶，一邊聊天，一邊吸著葉子煙（一種旱菸，需要長長的菸斗來吸），時不時朝著我們喊一句，莫翻跟頭，莫把腦殼耷都耷。
山上也是我們經常去的地方，我家承包的林地，就在我們屋後面的山腰上，每年秋冬之際，我們就要幫著大人去山上砍樹，大人們砍粗的樹，我們就去撿一些枯枝爛葉，大人們把粗的樹背下來，鋸成段後劈成柴，用來冬天烤火和煮飯，我們用背簍撞上枯枝爛葉，都交給母親，她們把枯枝捋成一捆一捆，將爛葉堆成一堆一堆，用來引火。上山的路崎嶇陡峭，石頭、樹根縱橫交錯，極易滑倒，我小時候跟在父親後面，他背著兩根松樹樹幹，即使有打杵相助，在下坡的時候，路面的落葉還是讓他摔了一跤，我在後面又怕，又想笑，一路憋到家裡，肚子實在收不了，去廁所方便完才算了事。
在村里，每家每戶都會養豬，有的養兩頭，有的養好幾頭，豬在村裡的作用極大，養兩頭的，一頭過年的時候會宰掉，我們稱之為「殺年豬」，除了殺年豬的那幾天會大快朵頤吃上幾頓豐盛的，其餘的肉會放到火屋（舊時農村冬天用來烤火取暖的專門的屋子）的房樑上，先猛燒幾天柏樹葉的煙，再利用普通柴火的煙，熏成臘肉，這些臘肉便是一家一戶一年的肉食儲存，來了貴客，比如舅、姨，就取下熏乾的豬蹄或者排骨，好生招待，來了普客，比如其它親戚、朋友，就取下長肉（五花肉）、梅頭肉招待，自己平常一般不捨得吃，孩子生日、端午、重陽，會吃一些，春種、秋收，需要請鄰居轉工（你幫我，我幫你）幹活的時候，也會吃一些，年初能夠吃到年尾，算是計劃極其成功的，大部分在秋冬之際，都面臨著青黃不接，這時家裡養的雞就派上用場了，需要吃肉的時候，雞就成了替代品。
另外一頭豬通常都是要賣掉，每年年底都有豬販子來村里收豬，價格都是販子定，養豬的沒有議價權，因為販子知道，全家的開銷就指望著這頭豬，沒人會留著豬過年。賣了豬的錢，一是過年的時候買點年貨，水果副食、鞭炮等等，特別是家裡有孩子的，大人們都希望孩子們能夠過個好年，所以基本上都會滿足孩子們的願望，在我小的時候，最期待的就是過年的時候父親會給我買玩具槍，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年，我和我的姐姐、母親在火屋裡烤火，火上是用三腳架支起的一口鐵鍋，鍋里煮著熱氣騰騰的醃菜豆腐，等著父親回來吃飯，，外面下著大雪，從火屋的窗戶望過去一片白，正當等得昏昏欲睡之際，父親開門進來，抖了抖蓑衣上的殘雪，放下斗笠，從懷裡拿出一支銀色的手槍，又從兜里掏出一罐黃色的子彈，我當時激動的心情都快到嗓子眼了，填好彈匣就跑到門外，朝著樹上的麻雀就啪啪幾槍，如果說有人想拿財富和青春來換我這把槍，我是萬萬不會同意的，這是父母給孩子的快樂，也是豬給的。賣豬的錢除了過年用，剩下的就基本上是供一年的開銷了，買鹽和醬油是大頭，小病小痛買幾片去痛片安乃靜，如果還有結餘，年底就會置辦幾件新衣裳，或者買幾片磚瓦修繕一下房屋。家裡吃的幾乎都是自己種的，無需去買，買也要出了村去十幾里地外的鎮上。錢不夠用或者肉不夠吃，有的便會多養幾頭，用來賣錢或者用來吃肉。
豬對於一個家庭意義重大，然而對於養豬，還需要補充一下，那個年代的女人們幹完活都要上山「打豬草」，漫山遍野去割草給豬吃，那個年代，餵不起飼料，一頭豬全是靠家裡的女人去外面割草切段，輔以玉米面、紅薯碎等為食，所以一頭豬從開春斷奶起喂，到年末宰殺，餵上一年，也才兩百來斤，但豬肉確實好吃，現在是極難吃到了，但「打豬草」本身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農活，因為深入那些荒郊野嶺，常常不是觸到馬蜂，便是碰到長蛇，被馬蜂蟄或者被蛇咬，也是村里婦女們難以避免的災害。
住在村里，一年上不了幾回城，說是上城，也就是徒步穿越一條峽谷，再翻一座山，走一段水泥馬路到達的鎮上，鎮上的鋪子，多是賣衣服鞋子的服裝店和賣鍋碗瓢盆的五金店，走到鎮上大約要四個小時，所以小時候跟著大人去鎮上買雙鞋，得早上七點左右出發，中午到，逛上幾個服裝店，下午兩點就得往回趕，中途餓了就啃幾口家裡帶的油餅或者饅頭，條件好點的，會在鎮上買幾個麵包或者餅乾，極少願意在鎮上下館子的。
村裡的河裡有魚，山溝溝里有牛蛙，山上還有一些野雞、野兔和野羊，小時候經常跟著大人去山澗裡面去捉牛蛙，牛蛙喜歡躲在有瀑布下方的水裡，看著一動不動，但是你要徒手去捉的話，游泳的速度快過鯉魚和青蛙，所以捉牛蛙必須是等天完全黑的晚上，用手電筒照著牛蛙的眼睛，聽說這樣牛蛙就會因強光而眩暈，呆呆地蹲在那裡，一手便可以逮住一隻，運氣好的話，一個晚上可以捉上半桶牛蛙，第二天便可以吃上一頓豐盛的牛蛙火鍋。河裡的魚大都是小土魚，最長的也就中指長，拇指粗細，大人們常常不屑於去釣魚，反而是婦女和孩子們，在農活和作業均弄完的情況下，就會成群結隊去河裡釣魚，我當年就為了釣魚，練就了看土識蚯蚓的絕學，釣魚的蚯蚓需要細小、紅色的那種，但在廁所附近的蚯蚓，大都是粗壯、發白的，這種蚯蚓比魚的嘴還大，不是釣魚的料，我往往能夠在椿樹下幾鋤頭就能翻到那種小紅蚯蚓，當別人用完蚯蚓的時候，我就拿蚯蚓去換魚，一條蚯蚓三條魚，光是靠換魚，也夠我母親給我煮上一鍋的。
村裡的人大都相處和諧，極難看到打架鬥毆的，因田界林界、開渠放水而吵架的倒是很多，但往往也就是前腳吵完，後腳就一起進屋打牌，仿佛為此吵架都是例行公事，實在較真的，就會叫上村幹部來現場調解，一般拿出雙方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經村幹部一解釋，雙方也就你情我願，就此罷了。
2023年年底，我當時正在新加坡出差，手機接到一個國內打來的陌生電話，因為跨國接電話的漫遊費很高，第一個電話我沒接，過了一會兒，同樣的號碼再打來一次，我想肯定是有什麼人找我有急事，我便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開口就是一句老家話：是某某某撒。
我也老家話回答道：是滴，你是哪個哦，
電話那頭說：我是秦龍飛，你今年過年回不回來撒，回來噠一起坐坐，好多年沒見了。
我說：哦，你是秦龍飛啊，那是好多年沒見了，我今年過年應該回來，回來噠我去找你去。
他說：好哦，我剛搬家，搬到你老家下面了，剛見到你媽，你媽說你在深圳，給了我你的電話，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哦。
我說：那怎麼可能不記得，我估計過兩天就回來，等我回來。
我倆又寒暄了幾句，可能還是擔心話費太貴，我講話比較焦急，他可能也能聽得出來，最後一句那就不打擾你了，等你回來我們好好聊結束了這個電話。我掛完電話，把號碼存下來，備註添加為「秦龍飛」，看著這三個字，我斷然找到一個垃圾桶，點上一支萬寶路，思緒飄蕩到三十年前，模糊的記憶又逐漸變得清晰。
我所在的小村莊，被三座大山包圍，我家後面一座大山，太陽從那裡落下，對面也是一座大山，太陽從這裡升起，南面也是一座大山，我的幾個姨娘和舅舅，就住在南面那座大山的後面，小時候去探親，必須翻越這座山，山的頂部有一個埡口，埡口上有一顆古樹，聽大人們講，這顆古樹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了，但從我見到它起，它就是一副枯枝爛根的樣子，甚至連樹皮都沒有，常年露出灰白的枝幹，但春天從這裡經過，總有一顆樹枝長滿了楓葉大小的葉子，綠意盎然，似乎總是在嘲笑同根同源的其它幾根枯枝敗葉，我對這麼神奇的一幕有感到興趣，但往往急於趕路，從未去探究為何一顆死樹的枝丫還能長出葉子。小村莊的山谷，流淌著一條蜿蜒的河，自南向北流，出山後與其它河流一起，匯進了長江的中游西陵峽段，勤勞的人們，很早就沿著河流，開山劈石修建了一條沿河的道路，早先只有半米來寬，聽大人們講，這是早先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往外運送公糧的地方，道路很窄，兩個人背著背簍打上照面，必須有一個斜靠著山，另外一個人才能側身而過，遇到下雨天，山路濕滑，經常有摔跤跌倒河裡的人，好在河水不深，未曾因此發生命案，但跌打損傷倒是時有發生。
村裡的姓氏極多，與很多村莊有主姓不同，這裡生活著大約三千多人，八百多戶，但沒有一個姓算得上村裡的大姓，常見的姓氏有楊、馬、李、張、江、郭、杜、馮、鄒、秦等等，在我極小的時候，大約六歲以前，村裡有一個初中，三個小學，三家茶葉加工廠，兩家衛生所，四五個糧食加工廠，兩個水電站，一家造紙廠，還有一座跨越河流的石拱橋，我的祖上，說是從四川逃難一路走過來的，我想我們村有這麼多的姓氏，大抵祖上都是從五湖四海逃難過來的，因為從地形上來講，這裡確實易守難攻，如果鬼子要進村，放兩個石頭堵在峽谷的小道上，或許只需兩三個勇士，便能阻擋千軍萬馬，真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我們每家每戶都有幾畝地和幾畝山林，地又分為旱地和水田，旱地用來種植玉米、小麥、油菜、洋芋、紅薯和蔬菜，水田用來種植水稻，收割完的水稻會放進糧倉，定期拿到加工廠去去殼，我們村裡的話叫「打米」，我喜歡稻穀收割完之後，大人們在自家的道場碾完谷（一種用牛拉著碾石使稻穀和稻草脫離的方法），將稻草堆在一起後的場景，我們一群孩子就可以在稻草上打滾、捉迷藏或者躺著看星星，雖然有點扎肉，但抵不住露宿大地的喜悅，大人們就坐在一旁，泡上一大壺綠茶，一邊聊天，一邊吸著葉子煙（一種旱菸，需要長長的菸斗來吸），時不時朝著我們喊一句，莫翻跟頭，莫把腦殼耷都耷。
山上也是我們經常去的地方，我家承包的林地，就在我們屋後面的山腰上，每年秋冬之際，我們就要幫著大人去山上砍樹，大人們砍粗的樹，我們就去撿一些枯枝爛葉，大人們把粗的樹背下來，鋸成段後劈成柴，用來冬天烤火和煮飯，我們用背簍撞上枯枝爛葉，都交給母親，她們把枯枝捋成一捆一捆，將爛葉堆成一堆一堆，用來引火。上山的路崎嶇陡峭，石頭、樹根縱橫交錯，極易滑倒，我小時候跟在父親後面，他背著兩根松樹樹幹，即使有打杵相助，在下坡的時候，路面的落葉還是讓他摔了一跤，我在後面又怕，又想笑，一路憋到家裡，肚子實在收不了，去廁所方便完才算了事。
在村里，每家每戶都會養豬，有的養兩頭，有的養好幾頭，豬在村裡的作用極大，養兩頭的，一頭過年的時候會宰掉，我們稱之為「殺年豬」，除了殺年豬的那幾天會大快朵頤吃上幾頓豐盛的，其餘的肉會放到火屋（舊時農村冬天用來烤火取暖的專門的屋子）的房樑上，先猛燒幾天柏樹葉的煙，再利用普通柴火的煙，熏成臘肉，這些臘肉便是一家一戶一年的肉食儲存，來了貴客，比如舅、姨，就取下熏乾的豬蹄或者排骨，好生招待，來了普客，比如其它親戚、朋友，就取下長肉（五花肉）、梅頭肉招待，自己平常一般不捨得吃，孩子生日、端午、重陽，會吃一些，春種、秋收，需要請鄰居轉工（你幫我，我幫你）幹活的時候，也會吃一些，年初能夠吃到年尾，算是計劃極其成功的，大部分在秋冬之際，都面臨著青黃不接，這時家裡養的雞就派上用場了，需要吃肉的時候，雞就成了替代品。
另外一頭豬通常都是要賣掉，每年年底都有豬販子來村里收豬，價格都是販子定，養豬的沒有議價權，因為販子知道，全家的開銷就指望著這頭豬，沒人會留著豬過年。賣了豬的錢，一是過年的時候買點年貨，水果副食、鞭炮等等，特別是家裡有孩子的，大人們都希望孩子們能夠過個好年，所以基本上都會滿足孩子們的願望，在我小的時候，最期待的就是過年的時候父親會給我買玩具槍，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年，我和我的姐姐、母親在火屋裡烤火，火上是用三腳架支起的一口鐵鍋，鍋里煮著熱氣騰騰的醃菜豆腐，等著父親回來吃飯，，外面下著大雪，從火屋的窗戶望過去一片白，正當等得昏昏欲睡之際，父親開門進來，抖了抖蓑衣上的殘雪，放下斗笠，從懷裡拿出一支銀色的手槍，又從兜里掏出一罐黃色的子彈，我當時激動的心情都快到嗓子眼了，填好彈匣就跑到門外，朝著樹上的麻雀就啪啪幾槍，如果說有人想拿財富和青春來換我這把槍，我是萬萬不會同意的，這是父母給孩子的快樂，也是豬給的。賣豬的錢除了過年用，剩下的就基本上是供一年的開銷了，買鹽和醬油是大頭，小病小痛買幾片去痛片安乃靜，如果還有結餘，年底就會置辦幾件新衣裳，或者買幾片磚瓦修繕一下房屋。家裡吃的幾乎都是自己種的，無需去買，買也要出了村去十幾里地外的鎮上。錢不夠用或者肉不夠吃，有的便會多養幾頭，用來賣錢或者用來吃肉。
豬對於一個家庭意義重大，然而對於養豬，還需要補充一下，那個年代的女人們幹完活都要上山「打豬草」，漫山遍野去割草給豬吃，那個年代，餵不起飼料，一頭豬全是靠家裡的女人去外面割草切段，輔以玉米面、紅薯碎等為食，所以一頭豬從開春斷奶起喂，到年末宰殺，餵上一年，也才兩百來斤，但豬肉確實好吃，現在是極難吃到了，但「打豬草」本身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農活，因為深入那些荒郊野嶺，常常不是觸到馬蜂，便是碰到長蛇，被馬蜂蟄或者被蛇咬，也是村里婦女們難以避免的災害。
住在村里，一年上不了幾回城，說是上城，也就是徒步穿越一條峽谷，再翻一座山，走一段水泥馬路到達的鎮上，鎮上的鋪子，多是賣衣服鞋子的服裝店和賣鍋碗瓢盆的五金店，走到鎮上大約要四個小時，所以小時候跟著大人去鎮上買雙鞋，得早上七點左右出發，中午到，逛上幾個服裝店，下午兩點就得往回趕，中途餓了就啃幾口家裡帶的油餅或者饅頭，條件好點的，會在鎮上買幾個麵包或者餅乾，極少願意在鎮上下館子的。
村裡的河裡有魚，山溝溝里有牛蛙，山上還有一些野雞、野兔和野羊，小時候經常跟著大人去山澗裡面去捉牛蛙，牛蛙喜歡躲在有瀑布下方的水裡，看著一動不動，但是你要徒手去捉的話，游泳的速度快過鯉魚和青蛙，所以捉牛蛙必須是等天完全黑的晚上，用手電筒照著牛蛙的眼睛，聽說這樣牛蛙就會因強光而眩暈，呆呆地蹲在那裡，一手便可以逮住一隻，運氣好的話，一個晚上可以捉上半桶牛蛙，第二天便可以吃上一頓豐盛的牛蛙火鍋。河裡的魚大都是小土魚，最長的也就中指長，拇指粗細，大人們常常不屑於去釣魚，反而是婦女和孩子們，在農活和作業均弄完的情況下，就會成群結隊去河裡釣魚，我當年就為了釣魚，練就了看土識蚯蚓的絕學，釣魚的蚯蚓需要細小、紅色的那種，但在廁所附近的蚯蚓，大都是粗壯、發白的，這種蚯蚓比魚的嘴還大，不是釣魚的料，我往往能夠在椿樹下幾鋤頭就能翻到那種小紅蚯蚓，當別人用完蚯蚓的時候，我就拿蚯蚓去換魚，一條蚯蚓三條魚，光是靠換魚，也夠我母親給我煮上一鍋的。
村裡的人大都相處和諧，極難看到打架鬥毆的，因田界林界、開渠放水而吵架的倒是很多，但往往也就是前腳吵完，後腳就一起進屋打牌，仿佛為此吵架都是例行公事，實在較真的，就會叫上村幹部來現場調解，一般拿出雙方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經村幹部一解釋，雙方也就你情我願，就此罷了。
2023年年底，我當時正在新加坡出差，手機接到一個國內打來的陌生電話，因為跨國接電話的漫遊費很高，第一個電話我沒接，過了一會兒，同樣的號碼再打來一次，我想肯定是有什麼人找我有急事，我便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開口就是一句老家話：是某某某撒。
我也老家話回答道：是滴，你是哪個哦，
電話那頭說：我是秦龍飛，你今年過年回不回來撒，回來噠一起坐坐，好多年沒見了。
我說：哦，你是秦龍飛啊，那是好多年沒見了，我今年過年應該回來，回來噠我去找你去。
他說：好哦，我剛搬家，搬到你老家下面了，剛見到你媽，你媽說你在深圳，給了我你的電話，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哦。
我說：那怎麼可能不記得，我估計過兩天就回來，等我回來。
我倆又寒暄了幾句，可能還是擔心話費太貴，我講話比較焦急，他可能也能聽得出來，最後一句那就不打擾你了，等你回來我們好好聊結束了這個電話。我掛完電話，把號碼存下來，備註添加為「秦龍飛」，看著這三個字，我斷然找到一個垃圾桶，點上一支萬寶路，思緒飄蕩到三十年前，模糊的記憶又逐漸變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