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恩賜與你刑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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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南葉山的宗門藏書閣里,青水曾耗費過許多光陰,其中有幾本典籍便記載過與他的境遇相似的事情——那是曾在人類歷史上發生過數次的駭人聽聞的恐怖事件。

  在第一個陷入瘋狂的神境修行者業已出現,而基座協商院和基座審判庭尚未建立的年代裡,眾暴寡、強凌弱流行於七海三洲,普通人乃至低階修士成為很多修行者眼中的資源,他們被圈養、被侮辱、損害和屠殺……公曆1408年七月和九月,在玄鷺洲北部的金陵,接連發生了兩起有操控的群體自殺事件。事件的起因,是一位修行古文版《通幽聖典》的靈門一脈真人,在進入神境之後,近百年不得寸進,而天劫臨頭時希望通過絕大的痛苦來尋求前路的機緣。他在金陵自治州及附近地區廣種心魔,希望以數十萬生民的苦難激發所謂的「天眷」以求……

  ——《尊嚴與和平——新視角下的中央世界近代史》第107頁

  ……綜上所述,根據現有的證據,本特別調查組成員一致認為,古文版《通幽聖典》第三卷所記載的通神儀式具有強烈的蠱惑性和特別巨大的危害性,針對其的銷毀和禁止行動符合《各國家、宗派及其他政治體關於在戰爭結束之後建立政治協作機制的公約》(以下簡稱《東天極公約》)第二附件第四零一條的要求,因此我們建議執行委員會向協商院提出如下法案申請:1、銷毀所有現存的古文版《通幽聖典》副本的第三卷,僅在文明遺傳庫保留孤本,2、將所有未經協商院或其執行委員會特許的保存、攜帶、運輸或傳授古文版《通幽聖典》第三卷及其載體的行為列入《東天極公約》第二附件第三附錄,以危害人類罪之預備犯處罰之,3、調撥專款,以研究該儀式及其衍生技術(例如,「心魔眷種」等,定義見附件)的應對方法。

  ——《基座協商院第37號特別調查組調查報告,絕密:僅供協商院及執行委員會參考》,

  載於《秘密檔案公開錄》1495年第三版第930頁

  ……

  而此時此刻,雲嶺高等學宮中,素來以幽雅、浪漫而聞名全校的教師公寓區一個不起眼的小臥室內,「它」就這樣於午夜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地出現在蒲團前的几案上,直「視」著十八歲的青水。

  看來,第四次就不是夢了……而是直接現實顯化麼。

  青水盤坐在蒲團上,就這樣與它對視。窗外,郵箱旁的路燈為了節省能源,在寂靜的深夜裡逐漸暗淡,燈絲把昏蒙的光灑到室內,令青水得以用肉眼看見「它」在物質世界的載體。

  眼前的桌面上,一個似乎是被裁成人形模樣的潔白紙片靜靜地站立著。它的材質就像是學宮裡隨便哪棟教學樓的公用印表機里的列印紙,有著工業機器製品的恰到好處的光滑細膩與柔韌,沒有任何支撐地矗立在桌面上,旁邊是幾本墨宣從山中寄過來的進階符文結構式解說與練習集,二者皆被從窗外穿過層層葉影而拂來的光線照亮,光暗斑駁搖曳。

  「它」的製作者在其「頭部」的對應位置簡單地畫上了幾個符號以表徵五官,似乎就是用最便宜的紅色簽字筆繪成,在此景此刻卻仿佛從每一絲竹漿纖維和每一顆墨水色素里都透出莫名的意味。

  【恩民,天主的意你既聞。】現實一如既往的夢境,思想通過青水自己的意識而生發,卻與自我格格不入。

  青水一言不發,只是木然地透過「它」看向無窮遠的地方。

  【悖逆天主者,你的罪名是褻瀆。】意志中是憤慨和堅巍。

  【天主將恩賜與你刑罰。】

  以下是刑罰的流程:

  ……動物實驗和臨床研究(撰者註:以上實驗和研究均已經過執行委員會下轄倫理審核辦公室的特別審核程序批准)的結果表明,研究目標在初期(第一階段)會使受術者產生幻聽乃至幻視……

  有絲絲縷縷的陰風從骨髓、從臟器、從神經末梢中流溢出來,遊走在毛細血管和神經電解質通路中,像是看不見的蟻群在身體中築巢、交配、生殖、遷移、擴張,牽動了筋、肉、血、液。

  第二階段,視施術者的手法和受術者的精神及身體情況而決定,受術者可能會有抽搐、噁心、胸痛、隱痛、皮癢和/或關節酸脹等感覺。需說明的是,有感覺不代表有真實物理症狀……

  仿佛有遠古沉眠的巨獸在體內甦醒了,它先是一點一滴地啃噬著身體的組成部分,然後漸漸開始張鱗伸爪。它不滿於人類孱弱身軀的禁錮,想要掙破這皮囊的鎖。

  第三階段,也就是末期,受術者將承受極高程度的痛苦,且神經系統的自我防禦機制會被強制關閉。根據我們的大概估計,這種痛感將有可能超過通常癌症末期患者痛苦程度的一點五倍以上……


  屬於人類的由脆弱的細胞、液體和結締質組成的肉軀無法對抗這樣的蠻橫蹂躪,先是血管,然後是淋巴、膜組織等脆弱的部位,最後是肌肉和骨骼,寸寸破碎,修長虬結如叢林的神經元們瘋狂地傳遞著化學物質和電磁場位組成的信號,一瞬間爆發的痛感將大腦淹沒了,奏響了末路的悲狂曲。

  ……最終,絕大多數受術者會忍受不了痛苦,進而竭盡全力自殺,無法存活……這種過程是重複的,大概以一到兩個月為循環……

  ——《群島聯合聯邦青廈第x法術研究所就協商院第135號研究項目(「心魔眷種」)呈遞給執行委員會和協商院的研究報告,簡要版,絕密:僅供協商院、執行委員會和第二附件審判庭參考》,載於《南葉宗內部信息庫》一張沒有頁碼的紙上

  愈發暗淡的路燈光線下,一隻偶然路過的藍尾喜鵲蹦跳著停留在樹杈上,它看向別墅二層窗內,那裡的桌面上空空蕩蕩,僅有幾本厚重的書籍堆疊著,如果它是人類,認真看的話可以識別出這幾本書的側封文字:《關於械構類符文的解析和破解技巧之綜述與練習,白樂天著》……

  而書桌前的那個人類,那披著藍邊白底睡袍的清秀少年,正雙眼木然地看向前方。他的眼角淌下了兩行淚水,臉部肌肉不時抽動著。

  藍尾喜鵲發現前方那條樹枝上的一片葉子在微微晃動,它顫了顫腦袋,用不多的智力考慮了一會,認為這是一隻枯葉蛾,於是猛地跳了過去,喙如電閃。

  少年木然地看向無窮遠的前方,面無表情,面部肌肉微微起伏,似是牙齒在緊咬著摩擦。

  喜鵲發現自己判斷錯誤,原來真的僅僅是一片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晃動的枯葉罷了。它以前很少有失手的時候,於是氣惱地飛走了。

  少年依舊面無表情,只是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不時鼓起青紫的血管,仿佛醜陋的蚯蚓在蠕動。

  ……

  第二天清晨,當幾隻鳥雀呼出了晴日,燦暖的陽光已鋪亮書桌時,靈玉卻發現青水仍然沒有起床。她在少年臥室門外敲了幾聲,見裡面仍然沒有動靜,便一邊喊道:「你這懶鬼,昨天有這麼累嗎,少給師姑我在這裝了。」,一邊轉開了門把手。推開門,她驚訝地發現,少年趴在書桌上,顯然她的喊聲毫無作用。

  他的身體微微起伏著,低微而有規律的呼吸聲淺淺環繞。他腦袋邊堆著幾本書,一看就是墨宣折騰出來的東西。靈玉在他身邊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看向他的臉龐。清晨的陽光灑下,他臉上淡淡的一層絨毛微微泛著光。靈玉不自禁伸手小心翼翼地按住絨毛,沒有碰到皮膚。

  「倒是比我的硬一些。」她輕笑,喃喃自語,手指緩緩撫過他的腦袋,「想睡就再睡會吧,反正課是在下午。」她看向那幾本大部頭符籙書,表情變化,似乎也有點頭疼,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事情。

  窗外,鳥雀歪著頭看向這邊,似是在思考這兩個龐然大物對自己是否有威脅,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

  上午的陽光正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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