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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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上元。

  久不落雪的江陵城忽然飄雪,天地間一片蒼茫。

  城中某處幽靜的角落裡,坐落著一間形制頗為古樸的酒樓。

  樓上最為奢華的包間中,有著一位美麗的姑娘。

  在她面前是個冒著熱氣的火鍋,鍋里沸騰著紅辣的湯汁。

  姑娘看著其間翻滾的鴨腸和不時浮沉的花椒,咽了口唾沫,然而並不動筷。

  只是精緻小臉上很有些幽怨,直到聽見吱呀開門聲時,才露出幾分笑意。

  不等那人靠近,她嘴上卻說著另一番話:

  「哥哥大抵是倦了,怎得這許多日子裡總不見來尋我。」

  來人正是鄧規。

  他徑直走到她對面坐下,聞言只是一笑。

  畢竟他的確是昨天收到長安來信後,才忽然想起眼前這位政治聯姻性質的未婚妻來。

  當然話卻不能就此應承。

  他望著她那白裡透紅的美麗面孔,心中微動,張口便來:

  「近來我被俗務纏身,公主是知道的。然而我心中日日思卿不見卿的苦悶,公主可曾知曉?」

  這一下給涉世未深的公主整不會了。

  也許是熱氣所熏,她的面孔愈發顯得紅潤,潤得仿佛都已能透光。

  良久她才睜著大眼,訥訥說道:「吃,吃飯……」

  於是鄧規的碗裡多出了幾片鴨腸。

  ……

  ……

  穿越此間二十年,他總算又嘗到了正宗的川味火鍋。

  他往火鍋中下了份牛肉,靜靜看著肉片在火紅湯汁里浮沉。

  霧氣瀰漫間,公主用手支著小臉,眼神痴痴望著他,忽然說道:「哥哥近來可曾關注過我們與吳國的談判?」

  鄧規撈起片牛肉放在干碟,皺眉問道:「怎麼,吳國還是不肯答應從夏口撤兵?」

  「不是這個,」公主小手一揮,說道,「和哥哥有關。」

  鄧規眼見她不像是玩笑,便放下手中筷子,誠懇問道:「哦?那是何事?」

  兩人所說,與去年吳國背刺一事有關:

  去年蜀國興兵伐魏之時,吳國立刻抓住這一重創蜀國的機會,悍然背盟:一路逆江而上,直打到江陵城口,方才僵持下來。

  隨後卻在魏蜀妥協後的半年裡,不得不一點點收縮戰線,待撤到夏口才站穩腳跟。

  但是蜀國自然無法容忍,自家的東大門被吳國控制。

  可是吳國也不能接受,自己出兵之後卻是無功而返。

  只是兩國折騰半年之久,內部早已是無心再戰。

  於是在去年年底,厭戰浪潮終於壓倒了一切。

  而兩國也總算在心照不宣的默契里,和和氣氣坐下談判了。

  ……

  ……

  「除非哥哥能去建業做做客,」公主很照顧他面子地暗示道,「否則吳國是絕不會從夏口撤兵的。」

  鄧規啞然失笑,半響才緩緩說道:「這是什麼時候的消息?為何我這一個月來從沒聽到半點風聲?公主可莫要開玩笑。」

  言語雖說有些尖銳,不過以他溫和的口氣說出,倒也並不刺耳。

  可是公主泫然欲泣道:「妹妹好心提醒,倒好像顯得是我的不是了……」

  女孩一哭,似乎只能對人不對事。

  不過鄧規只是給她碗裡撈了幾片牛肉,公主便又忽然和解了。

  「……昨天晚上……真香……我舅舅……你也吃……告訴我的……」

  鄧規寵溺地看著她在碗裡一邊扒拉一邊嘟囔,微笑說道:

  「若是如此,豈不是說,我多半還真得去吳國走一遭?」

  公主的舅舅是皇后的兄長,換句話說便是蜀國的國舅爺,他的話還是相當有分量的。

  不過這以魏國太子,來換取吳蜀和平的事情聽來,到底太過匪夷所思。

  哪怕鄧規在為質蜀國前,還剛剛封了魏王。

  不過公主顯然沒有想那麼多,只是定定望著鄧規:「哥哥可一定不能去吳國。」


  鄧規笑道:「這是為何?」

  公主羞澀道:「因為你是我未來的夫君呀。」

  ……

  ……

  窗外風雪大作,人們的歡笑聲悄然從屋外傳來,屋裡只有火鍋嘟嘟響著。

  氣氛頗為溫馨,也頗為曖昧。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她也不知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一番大膽的話來。

  一時間終於紅了臉,紅到耳根處都有些發燙了。

  鄧規只靜靜欣賞著她的美貌:

  兩行似蹙非蹙的淡眉,一雙似喜非喜的美目,恍惚間竟有幾分黛玉的神韻。

  他第一次如此確切地感到,也許眼前之人,便是註定和他廝守終生的伴侶了。

  他覺得有必要說點什麼,說點什麼有決定意義的話來。

  只是當話就要脫口而出,當他已經從她臉上看到了某種不安的期待時……

  鄧規忽然想起了國內父皇與皇叔之間日趨激烈的鬥爭,想起父皇他那不知為何日漸病重的身體。

  於是他不自覺改了口:「便是不去吳國,可能我也很快就要北歸了,到時公主又該當如何?」

  說著他從袖口裡取出幾封信來,長聲嘆息:「我父皇的風疾已是如此嚴重,卻不知你們為何仍不肯任我回國?」

  ……

  ……

  然而戀愛腦的公主卻忽略了所有這一切,只是追問:

  「到底是被哥哥嫌棄了嗎?怎麼近來哥哥總是嚷嚷著要走?」

  她以為他來到江陵之後便不會再離開了。

  鄧規寬宏一笑,耐心解釋:「我畢竟是魏國太子,一旦父皇百年之後,總是不能不回國的。」

  公主忽地想到什麼,懇切說道:「哥哥不能帶我一起嗎?」

  鄧規不去看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平靜說道:「你我二人才訂婚沒多久,這怕是……沒必要的事情。」

  可是公主她偏不,只思忖片刻便熱切說道:「明兒我就去求父皇快快成婚,將來哥哥在哪兒,我就要在哪兒。」

  最難消受美人恩。

  鄧規又一次認真注視著她,注視著她那張熱切真誠、充滿愛意的美麗面孔。

  這面孔是那麼動人,以至於他真的動搖了片刻。

  然而,然而。

  ……

  ……

  砰——

  毫無徵兆,包間的門開了。

  寒冷空氣混雜著喧囂人聲爭先恐後湧入,屋裡像是驀然生出什麼雜亂無章的東西,到處顯得兵荒馬亂。

  公主愣神之際,忽見一名書生扶著個疲憊的信使出現在門口。

  她剛一眨眼,便覺寒風撲面,再一定睛時,卻見鄧規身旁仿佛憑空出現了一位高挑女子。

  那女子俯下身在他耳邊說了句什麼。

  然後公主便惶惶然看見,不知為何,他忽然顯出了一副她所畏懼的、沒有一絲感情的、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

  她張嘴想說點什麼,可是鄧規卻立刻淡漠起身,只是簡單向她點點頭,便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了。

  ……

  ……

  「紹和十年正月,魏大將軍鄧崇弒其兄於寢,遂稱偽帝焉。」——《齊史·哀帝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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