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山深情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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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住,雨停,馬車也停了。小廝掀開厚重的車簾,有晨光照入。

  李靖與曲紅巾下車。眼前樹木蒼翠,一條小溪騰著霧氣從旁邊繞過。一個小小的院落,長籬,青磚,灰瓦,苔痕上階,草色入簾。正房三間,次屋兩棟,馬廄雞舍各一。兩個白髮的老婆婆,一高一矮,迎上前來向曲紅巾行禮,再向李靖行禮。

  曲紅巾向李靖作了引見:青衣小姑娘叫水仙,趕車的小廝叫火靈,高個兒老婆婆姓郝,矮個兒老婆婆姓沙,都是她的僕從。四人都向李靖行禮,極為恭敬。

  此地位於終南山腹地,名夢溪,谷遠山深,人跡罕至,不知曲紅巾何時在此處建了房舍。李靖進了院中,深山略帶寒意的空氣襲來。已是四月末,仍覺衣單。

  曲紅巾嘰哩咕嚕向四人交待一番,隨即各自分頭行動。曲紅巾上前挽著李靖的手,向正房走去。進了屋中,几案、氈墊已鋪好,曲紅巾嫣然道:「請李郎先稍事歇息,我們還得收拾房間,準備成婚用品。你就不要動了,他們都挺能幹。午飯過後稍作休整,火靈會帶你去沐浴更衣,妾身再去洗浴妝容,我們就拜堂成親。」

  李靖心頭咚咚直跳。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深山與曲紅巾成親。

  但既來之則安之,自己確也不會收拾,也不懂曲紅巾族人習俗,只能耐心等候。一夜未眠,他有些睏倦,伏案打了個盹,又被屋裡屋外四名僕從忙碌之聲吵醒,再也睡不著,只得佯裝打坐,閉目養神,以耗時辰。

  午飯後,火靈來請李靖到正房右側的次屋沐浴。大木桶,溫泉水,還有西域香料、皂角、青鹽、牛角梳、新皮靴、緞帶、錦衣……李靖坐在木桶里,讓冷熱正好的溫泉浸泡著肌膚。那溫泉水是竹筒連接山中泉眼,緩緩流來,熱氣蒸騰,如曲紅巾溫潤的手。在這一刻,李靖的男兒之身全面復活。

  沐浴完畢,在換新衣時整理原先身藏之物。有免死鐵牌,出入楊府金牌,滕王所贈楊素欠命字據布條,還有小珠花。小珠花晶瑩剔透,如一滴凝結的淚珠。他突然想起阿月。原本要到楊素府上救出,不料半途竟跟著曲紅巾到終南山深處成婚!

  他頓時僵在屋中。

  門外,曲紅巾柔柔的聲音傳來:「李郎是否沐浴更衣已畢?若是已畢,妾身要進來沐浴。」

  這聲音如同一根鞭子,把他的思緒抽斷。他回應道:「已洗好,這就出來。」

  於是抱了舊衣服,出了門。陽光里,曲紅巾的臉龐燦若雲霞。

  李靖趕忙回到主房屋內,將原先衣物綑紮成包袱。

  不多時,火靈進來,給他在胸前戴上一朵紙剪的大紅花,披上幞頭袍衫,再點上手臂粗的蠟燭。燭火照著牆壁上一幅火把的圖案,那熊熊燃燒的烈焰如同李靖此時的心情。

  「請相公稍候,新娘已沐浴完畢,正在梳妝。」火靈躬身行禮後,關上門出去了。

  李靖此刻已是新郎。雖然心中對阿月的思念從未斷絕,但也不似先前那般強烈。

  他在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

  「人不能患得患失。」

  「既已決意與紅巾成親,阿月的事就顧不得了。」

  「阿月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她是楊素的侍女。」

  「這些年阿月經歷何事,不得而知;她也不知我經歷何事。」

  「阿月當年不過是個女童,現在雖然長大,與我有甚感情?」

  「紅巾美麗溫柔,善解人意,知我懂我,無法不愛她。」

  「沒有男人拒絕得了曲紅巾,幸運的是她只愛我……」

  「滕王在臨死前將女兒託付給我,原來早有此意。」

  「那個武功奇高的外祖母,會來殺了我們麼?」

  「紅巾冒著被殺的危險仍要嫁我,豈能相負!」

  「舅父去了,母親去了,父親不管我,我自己作主。」

  「私婚無三媒六聘,不被世俗承認,那又如何?」

  「不做殿內直長有些可惜,但能與相愛之人廝守,值了……」

  李靖一通胡思亂想,最終從心底承認自己其實是抵不過曲紅巾的美色。相對美娘,她多了一些體貼,少了一點權衡;相對阿鵑,她多了一些執著,少了一點狂野;相對雪雲,她多了一些溫存,少了一點果決。但是,窈窕的身姿,雪白的肌膚,幽藍的眼神,繞指的柔情,卻是他見過的任何女子中絕無僅有。阿月呢?他不知道。阿月沒有曲紅巾柔媚,也不確定她現在是否在意自己,畢竟多年未見,她經歷了何事,心性如何,志趣怎樣,不得而知,也不願去想。


  他現在明白,一個人在一時一地只能做一件事。

  當前的事就是他最渴望的事,與佳人成婚。

  他覺得等候即將到來的美好太難熬,時光太過漫長。

  約莫酉初時分,院子裡有樂聲響起。李靖迫不及待推開房門去看。天已黃昏,院中架了琴和瑟,由郝婆婆、沙婆婆二人彈奏;一面鼓,由火靈敲打。右側的房舍正門被推開,水仙攙扶著蓋了紅紗巾蓋頭的曲紅巾,施施然向主屋走來。

  李靖趕忙下了台階,在琴鼓瑟的優美旋律中迎向他的新娘。

  曲紅巾身著袒領深紅襦服,裙腰高系,襯托出掩藏在粉色內衣中的胸脯更加高聳,繡花的披帛隨著左臂下垂,半臂上紋繡纏枝花,下套白鳥裙,腳穿高頭彩帛花鞋。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踩著幸福的節拍。

  李靖的手伸過去,牽著她的手。她的手細膩如玉,身上飄灑出來的香氣沁人心脾。李靖未曾飲酒,此時已醉,如踩在雲端之上。

  進了堂屋,新郎和新娘面對牆壁直立,水仙唱禮,屋外的旋律高亢起來。二人先拜了天地,再拜牆上的聖火圖案,最後夫妻對拜。拜完,水仙拉開右側的門帘,李靖牽著曲紅巾的手,進入洞房。

  洞房是一間收拾整齊的屋子,窗欞緊閉,拉了帘子,鋪了軟榻,紅燭高燒。水仙把門闔上走了,李靖扶新娘坐在榻沿,心頭鹿跳。

  他竟然不知道該說甚言語。

  曲紅巾輕聲道:「夫君,你倒是揭蓋頭啊。」

  李靖趕緊去揭。燭火之下,曲紅巾雪膚花貌,美若仙子,每一寸肌膚、每一處妝容都完美無缺。李靖看著她,不覺淚水溢出眼眶。

  曲紅巾抽出絲絹,輕輕擦拭他的淚水,溫柔地伏在他的懷裡,身體起伏跌宕,小聲道:「李郎,我願用我的生命愛你……」

  李靖的心瞬間融化。漂泊二十六年,他終於成家。他在她耳邊說道:「紅巾,我也願用我的生命愛你,但我覺得這一切好不真實,像是在做夢。」

  曲紅巾道:「你不要出聲,聽一聽。」

  李靖側耳傾聽,外面的音樂早已停止,只有風颳過屋頂,溪流如同急雨之聲,還有遠處零星的蛙鳴。

  這一切,又真實無比。

  李靖掀開繡著鴛鴦的錦被,說道:「我已顧不得是幻是真,只想與你共枕同眠。」

  曲紅巾雙頰飛紅,揮起粉拳捶了他一下:「我要把你變成真正的男人……」

  燭火滅盡。

  當夜,鸞鳳顛倒,琴瑟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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