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風雨新娘（下）
良久，曲紅巾道：「哪怕是你騙我，此刻我都相信是真的。」
李靖道：「我怎會騙你？從小我就無大志，舅父逼迫我學兵法，學劍術。後來因為護送天罡入蜀，莫名其妙捲入無盡的風波。為先妣守孝三年，我已想通，這世間其實並無人在意我內心如何想，更無人在意我的感受。但就在大理獄那一晚，我靜下來聽我心底的聲音，它告訴我，有個叫曲紅巾的姑娘，不會要求我做任何事。她完全可以逼我，但她沒有。她的內心與我一樣孤獨。」
曲紅巾「嗯」了一聲道：「那蕭美娘呢？難道她與你結拜，也是假的？」
李靖道：「美娘姐姐對我當然不是假的，她救過我的命，又幾次救我於危難之中，但她從小孤苦，雖為公主，卻與民女無異，她內心極度渴望關愛、讚賞與同情，但她更需要權位，她怕別人瞧不起她，更怕別人冷落她。我無法給她權位，她也無法選擇。」
曲紅巾道：「她看似無法選擇，當時西梁也弱。不過，若她真心愛你，她可以像我一樣，與你隱居山野。她還是割捨不下權位，想出人頭地，讓曾經侮辱過她的人俯首聽命。」
李靖沒有吱聲。
曲紅巾道：「冼阿鵑呢？她是怎樣一個人？」
李靖道：「阿鵑是極為單純的人，她是嶺南聖女，將成嶺南之主，她反而厭憎權位，她想與我縱馬江湖，遠離權位。」
曲紅巾嘆息道：「若她真的與你縱馬中原，或是北方草原，或是煙雨江南，她會為她自己想像出來的夢幻失望。世間並無桃源，夢碎之後，傷心更甚。」
李靖道：「若是幾年前你這樣說，我不信。現在我信。」
曲紅巾道：「雪云為你而死，你一直心有負罪，數年不樂。雪雲不是中原人，雖會說漢話，但未受詩書禮樂教化，直情直性。她是真的愛你，而你是在她為你死之時才刻骨的愛她。」
李靖道：「是。美娘是為了富貴，阿鵑是為了族人，雪雲是單純為了救我，所以唯有對雪雲無法釋懷。」
曲紅巾嘆息道：「你相不相信，若當時我是雪雲，也會那樣做。」
李靖道：「我信。」
曲紅巾道：「雪云為你而死，她可不希望你因此而消沉，不再娶妻生子。她是異域女子，我有一半也是。我們異域女子沒有你們中原人複雜，不會想那麼多因由，只憑感覺行事。雪雲從未見過像你這般英武的中原少年，但若她真的與你回到中原，她會很孤單。你出去做事後，她一個習慣了氈帳酪漿的女子如何自處？」
李靖嘆道：「雪雲已經去了，不可復生，沒有後來之事，推想亦是妄念。」
曲紅巾道：「正是如此。雪雲已去，苦思無益，自責無益。雪雲愛你，是希望你過得好，她救你才值得，否則她在九泉之下，怎能含笑？」
李靖沒有說話。曲紅巾的手臂上，有淚珠滴落。是李靖的眼淚。
曲紅巾道：「世人都想求得天長地久，然而世間一切在神那裡不過一瞬。所有的悲苦歡愉，都在彈指之間。李郎，你有情有義，我沒愛錯人。我願與你度過美好的一瞬。」
李靖奇道：「為何只與我度過一瞬？我既決心娶你，就真心相待；你既已決意嫁我，就休提前塵往事。」
曲紅巾嫣然笑道：「是。說這些作甚？天明後，我們就成親。你不用擔心沒帶衣物，箱子裡都備齊了。」
李靖問道：「我們這是要到哪裡成親？」
曲紅巾道：「你不用管，到了自然知曉。我問你，你父親和兄弟們，若知你與一個異邦女子私自成親，他們會怎樣想？」
李靖道：「他們不會怎樣想。但他們要是接到朝廷敕書，我榮升七品而找不到人，可能會有些驚詫。」
曲紅巾笑道：「世代簪纓，最重官位，娶妻之事，自然不那麼重要了。」
李靖道：「我從小跟著舅父長大，在家少一些，因此父親對我寬容。你呢？令堂已逝，滕王已薨，晚間來的人是你外祖母，除此之外還有親人在世麼？」
曲紅巾把抱住他的雙手縮了回去，道：「既為你妻，我當毫無隱瞞。晚間來的外祖母，波斯語稱『瑪達』。外祖母波斯名『阿利婭』，是總教大長老之女；外祖父名為麴源夏，是高昌親王；母親名叫麴如煙，生於高昌國。外祖父死後，外祖母到中原繼承祆教教主之位，後來波斯總教召她回去，母親繼承教主之位。母親與爹爹私情生下我並傳我武功，外祖母復來中土，以總教執法長老身份對違反教規的母親執法，母親自盡而亡……」
李靖渾身一震：「你是說，是你外祖母逼死她的親生女兒？」
曲紅巾道：「也不能說是逼死。祆教教規極嚴，違反教規者，執法長老不避六親。其實此事與你也略有關聯。母親早年喜歡孫思邈先生，孫先生一生淡泊，不願娶親成家，後來我爹才有機可乘。滕王先是北周駙馬，後為隋室親王，位高權重，想利用母親為他做事。母親派遣祆教教眾參與刺殺楊堅沒有成功，犯了教規。我教為圖在中原擴大教眾，禁令刺殺官府要員和皇室宗親，不許與中原男子成婚，犯者必受嚴懲。因而，晚間外祖母來，要當場擊殺你，就是為了避免她唯一的孫女重蹈覆轍。」
李靖道：「如此說來，你與我成婚，也會受到懲罰？」
曲紅巾道：「我與你是私婚。外祖母並不知道我與你成婚。你的家人也不知道。所有人成婚都希望他人知道，只有我們不要別人知道。你既然可以拋棄七品官位，我也可以拋棄一切。」
李靖道：「難道祆教與這官位還有關聯？」
曲紅巾道：「你不知祆教，其實也不必知道。祆字，就是神天組合，發『仙』音，實際上差不多就是你們漢話里的『仙教』，我教拜火，拜日月天地，勸人向善，祛災除禍。西魏、北齊時，祆教首領『薩保』敕封七品，歸鴻臚寺直轄。所以，我若入品，與你還未當上的品秩相當，並不算高攀。」
李靖又去握她的手，道：「是你下嫁，我高攀。從教派來說，你是一教之主；從出身來說，你是親王的外孫女和親王的女兒；從武功上來說，你比我強；從容貌上來說，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你無論想要我做甚，我都會聽你的。」
曲紅巾拍拍他的大腿，嬌嗔道：「最喜李郎甜言。你把腿放平，現在我只想睡一覺，好有力氣與你成婚。」
說完，她把頭靠在李靖的大腿上，在馬車的顛簸中安心睡去。
漸漸地，李靖的腿有些麻，但他一動不動，生怕驚醒了心愛之人。
車聲轔轔，他的心已融化。
李靖道：「我怎會騙你？從小我就無大志，舅父逼迫我學兵法，學劍術。後來因為護送天罡入蜀，莫名其妙捲入無盡的風波。為先妣守孝三年，我已想通，這世間其實並無人在意我內心如何想，更無人在意我的感受。但就在大理獄那一晚，我靜下來聽我心底的聲音，它告訴我，有個叫曲紅巾的姑娘，不會要求我做任何事。她完全可以逼我，但她沒有。她的內心與我一樣孤獨。」
曲紅巾「嗯」了一聲道：「那蕭美娘呢？難道她與你結拜，也是假的？」
李靖道：「美娘姐姐對我當然不是假的，她救過我的命，又幾次救我於危難之中，但她從小孤苦，雖為公主，卻與民女無異，她內心極度渴望關愛、讚賞與同情，但她更需要權位，她怕別人瞧不起她，更怕別人冷落她。我無法給她權位，她也無法選擇。」
曲紅巾道：「她看似無法選擇，當時西梁也弱。不過，若她真心愛你，她可以像我一樣，與你隱居山野。她還是割捨不下權位，想出人頭地，讓曾經侮辱過她的人俯首聽命。」
李靖沒有吱聲。
曲紅巾道：「冼阿鵑呢？她是怎樣一個人？」
李靖道：「阿鵑是極為單純的人，她是嶺南聖女，將成嶺南之主，她反而厭憎權位，她想與我縱馬江湖，遠離權位。」
曲紅巾嘆息道：「若她真的與你縱馬中原，或是北方草原，或是煙雨江南，她會為她自己想像出來的夢幻失望。世間並無桃源，夢碎之後，傷心更甚。」
李靖道：「若是幾年前你這樣說，我不信。現在我信。」
曲紅巾道：「雪云為你而死，你一直心有負罪，數年不樂。雪雲不是中原人，雖會說漢話，但未受詩書禮樂教化，直情直性。她是真的愛你，而你是在她為你死之時才刻骨的愛她。」
李靖道：「是。美娘是為了富貴，阿鵑是為了族人，雪雲是單純為了救我，所以唯有對雪雲無法釋懷。」
曲紅巾嘆息道：「你相不相信，若當時我是雪雲，也會那樣做。」
李靖道：「我信。」
曲紅巾道：「雪云為你而死，她可不希望你因此而消沉，不再娶妻生子。她是異域女子，我有一半也是。我們異域女子沒有你們中原人複雜，不會想那麼多因由，只憑感覺行事。雪雲從未見過像你這般英武的中原少年，但若她真的與你回到中原，她會很孤單。你出去做事後，她一個習慣了氈帳酪漿的女子如何自處？」
李靖嘆道：「雪雲已經去了，不可復生，沒有後來之事，推想亦是妄念。」
曲紅巾道：「正是如此。雪雲已去，苦思無益，自責無益。雪雲愛你，是希望你過得好，她救你才值得，否則她在九泉之下，怎能含笑？」
李靖沒有說話。曲紅巾的手臂上，有淚珠滴落。是李靖的眼淚。
曲紅巾道：「世人都想求得天長地久，然而世間一切在神那裡不過一瞬。所有的悲苦歡愉，都在彈指之間。李郎，你有情有義，我沒愛錯人。我願與你度過美好的一瞬。」
李靖奇道：「為何只與我度過一瞬？我既決心娶你，就真心相待；你既已決意嫁我，就休提前塵往事。」
曲紅巾嫣然笑道：「是。說這些作甚？天明後，我們就成親。你不用擔心沒帶衣物，箱子裡都備齊了。」
李靖問道：「我們這是要到哪裡成親？」
曲紅巾道：「你不用管，到了自然知曉。我問你，你父親和兄弟們，若知你與一個異邦女子私自成親，他們會怎樣想？」
李靖道：「他們不會怎樣想。但他們要是接到朝廷敕書，我榮升七品而找不到人，可能會有些驚詫。」
曲紅巾笑道：「世代簪纓，最重官位，娶妻之事，自然不那麼重要了。」
李靖道：「我從小跟著舅父長大，在家少一些，因此父親對我寬容。你呢？令堂已逝，滕王已薨，晚間來的人是你外祖母，除此之外還有親人在世麼？」
曲紅巾把抱住他的雙手縮了回去，道：「既為你妻，我當毫無隱瞞。晚間來的外祖母，波斯語稱『瑪達』。外祖母波斯名『阿利婭』，是總教大長老之女；外祖父名為麴源夏，是高昌親王；母親名叫麴如煙，生於高昌國。外祖父死後，外祖母到中原繼承祆教教主之位，後來波斯總教召她回去，母親繼承教主之位。母親與爹爹私情生下我並傳我武功，外祖母復來中土，以總教執法長老身份對違反教規的母親執法，母親自盡而亡……」
李靖渾身一震：「你是說，是你外祖母逼死她的親生女兒？」
曲紅巾道：「也不能說是逼死。祆教教規極嚴，違反教規者，執法長老不避六親。其實此事與你也略有關聯。母親早年喜歡孫思邈先生，孫先生一生淡泊，不願娶親成家，後來我爹才有機可乘。滕王先是北周駙馬，後為隋室親王，位高權重，想利用母親為他做事。母親派遣祆教教眾參與刺殺楊堅沒有成功，犯了教規。我教為圖在中原擴大教眾，禁令刺殺官府要員和皇室宗親，不許與中原男子成婚，犯者必受嚴懲。因而，晚間外祖母來，要當場擊殺你，就是為了避免她唯一的孫女重蹈覆轍。」
李靖道：「如此說來，你與我成婚，也會受到懲罰？」
曲紅巾道：「我與你是私婚。外祖母並不知道我與你成婚。你的家人也不知道。所有人成婚都希望他人知道，只有我們不要別人知道。你既然可以拋棄七品官位，我也可以拋棄一切。」
李靖道：「難道祆教與這官位還有關聯？」
曲紅巾道：「你不知祆教，其實也不必知道。祆字，就是神天組合，發『仙』音，實際上差不多就是你們漢話里的『仙教』，我教拜火，拜日月天地，勸人向善，祛災除禍。西魏、北齊時，祆教首領『薩保』敕封七品，歸鴻臚寺直轄。所以，我若入品，與你還未當上的品秩相當，並不算高攀。」
李靖又去握她的手，道：「是你下嫁，我高攀。從教派來說，你是一教之主；從出身來說，你是親王的外孫女和親王的女兒；從武功上來說，你比我強；從容貌上來說，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你無論想要我做甚，我都會聽你的。」
曲紅巾拍拍他的大腿，嬌嗔道：「最喜李郎甜言。你把腿放平，現在我只想睡一覺，好有力氣與你成婚。」
說完，她把頭靠在李靖的大腿上，在馬車的顛簸中安心睡去。
漸漸地，李靖的腿有些麻，但他一動不動，生怕驚醒了心愛之人。
車聲轔轔，他的心已融化。